一 、非常正死亡
这种死法可真是匪夷所思。
乔雅站在案发现场，眉头紧锁。五层楼高的公寓楼下，一块巨大的软垫子依旧摆放在那里，垫子边缘还残留着些许血迹。蒋雪的尸体已经被移走，但现场的氛围依旧沉重。
“乔队，现场勘查已经差不多了。”法医小李走过来，手里拿着初步的尸检报告，“死者头部受到剧烈撞击，颅骨碎裂，当场死亡。从尸体的伤痕来看，确实是头部撞击墙壁导致的致命伤。”
乔雅点点头，接过报告翻了翻，问道：“垫子的弹力测试过了吗？”
“测过了。”小李指了指垫子，“垫子的弹力确实很大，普通人从五楼跳下来，垫子完全能接住，不会有生命危险。但蒋雪晴的体重较轻，加上她跳下来的姿势有些倾斜，导致她反弹时头部撞到了墙壁。”
乔雅想起幼时读《封神榜》，姜子牙说每个人的死法都有定数，比如，费仲和尤浑就是被冻死的。而蒋雪这种死法也很少见。但她选择跳楼自杀，其中必有蹊跷。
乔雅皱了皱眉，道：“蒋雪的丈夫袁波呢？”
“在楼上，情绪很激动。”小李叹了口气，“他一直嚷嚷着要报仇，说有人逼死了他妻子”。
乔雅正打算去找袁波，组织人事处的江处长过来了，说单位正在进行人事调整，蒋雪对这次调整很上心，昨天结果公布了，她想调整职务的希望又落空了。一时未想开，情绪崩溃，就默默走到五楼的天台。有一个同事看见不对，立即汇报局领导。局领导的劝说让蒋雪更加激动，他们无奈请来消防，消防带来了专业的垫子装置，就是应该跳下去，也无大碍，想不到这样死了。
此乃天意。
乔雅道:“一次职务调整也不至于寻死觅活吧？”
江处道: “蒋雪工作非常认真踏实，工作成效显著，多次要求进步，但每次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多次受挫。一时心灰意冷，也不一定”。
“这样那样的原因，什么原因”？
江处道:“她说话很直接，常得罪人而不自知，因而投票的票数不够，这次名额少，票数也少”。
乔雅去了蒋雪的办公室，一眼看见她办公桌上的一张全家福照片，蒋雪瓜子脸，眉目中有一种小家碧玉式的温婉。旁边的男人——应该是她的丈夫，张波，高大壮硕，揽着她。两人中间是一个小女孩，大约四五岁的样子，长着一对星星眼，极可爱。
乔雅越发觉得狐疑，一个女人，有这么可爱的女儿，怎么可能舍得自杀。
然而，她在市场监督局所看到的是，大家对于蒋雪的自杀仿佛有意的回避，有一种讳莫如深的感觉。
技术部门查到蒋雪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了张波。这正是张波认为她是被人逼死的理由——那是下午六点。她给他打电话说孩子已经接回去了，问他晚上想吃什么，他说想吃她做得红烧肉。等他回到家，红烧肉已经做好了，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她是那么热爱生活，怎么可能自杀。
技检科带走了蒋雪的电脑。
蒋雪的自杀之谜在蒋雪的邮件中找到了。
而且，秘密之后还有秘密。
二 、十年前的凶杀案
2014年。乔雅彼时35岁。
那是个静谧的秋夜。正在值班的乔雅接到一个年轻男子的报案，他痛哭流涕，无法言语。乔雅并未打断他，等他稍稍冷静一些，才问:“怎么了”？在男子因为抽泣而断断续续的诉说中，乔雅大致理出头绪来。这男子叫做王小山，下午与女友出去看电影，就打电话给妈妈说晚上不回家吃饭了，可是没人接电话，他也未在意。然而晚上回到家，所有房间一片漆黑，喊妈，无人应，他打开客厅的灯。眼前的景象让他全身发抖: 妈妈躺在血泊中，已经没有了呼吸。
乔雅立即带人去了王小山家。到了门口，乔雅才发现这并不是普通的民居。王小山家在一条闹中取静的巷子中。一栋带院子的二层小楼。院子的围墙上还有一些防盗的铁钉。乔雅一看，大脑里出现四个字: 非富即贵。
进了屋，法警验身，全身有十七处刀伤。楼上的两个卧室和楼下的卧室都柜门大开，衣服被扔的到处都是，抽屉也被翻得一团糟。
乔雅问王小山: “你爸爸呢”？王小山说: 爸爸去了外地出差，本来需要一周。因为妈妈出了事，他已跟爸爸联系过，爸爸连夜会赶回来。
后来乔雅才了解到王小山的爸爸王奋是质监局的一名处长，妈妈肖芸曾经是质监局附属幼儿园的老师，后来病退在家。他自己则刚刚大学毕业，在一家国企上班。爸爸妈妈感情很好，刚刚过了银婚纪念日，爸爸还送了妈妈一枚红宝石戒指。平日里妈妈不爱出门，自己在家看看电视或者和邻居打打麻将，一般大门紧闭。
乔雅想，若是大门常闭，且围墙上有防盗的铁钉，那么一定是熟人作案。正在思考，有个邻居过来，说她下午四点多在家的时候，听见有人叫门: ＂肖老师，肖老师，在家吗＂？他家的厨房窗子正好能看到肖芸家门口。他看见一个年轻人的背影，手上拎着礼盒。然后听见肖芸开门，将那人迎进去的声音。
这更加确定了是熟人作案的理由。乔雅按着这个思路排查，却没有一个人符合条件——肖芸已经病退多年，与原单位并没有什么联系，而亲戚朋友是不会叫他＂肖老师＂的。
第二日，王奋提前回来，一见妻子这样，悲痛欲绝，几番撞墙寻死觅活。王小山死死抱住爸爸，一遍抽泣一边说: “爸，大仇未报，怎么能去死”？
这话打动了王奋，他咬牙切齿道: “是的。一定要报仇”。他转过身对着乔雅道: “我们是青梅竹马，患难夫妻。警察同志，请你们一定要把凶手找出来”。
面对两个痛不欲生的男人，乔雅暗下决心，决不让凶手成为漏网之鱼。
然而，决心只是决心，十年了，凶手仍然没有找出来。无监控，邻居也并未看清那两人的长相，除此之外，无任何线索。乔雅将肖芸为数不多的亲朋好友查了个遍，没有一丝线索。
这个案子成为乔雅胸中的一根刺。
三、 一封匿名邮件
当质检科在蒋雪电脑里找出一份加密邮件时，乔雅敏锐地感觉到十年前的秘密即将水落石出。
这封邮件显然是一名与蒋雪有竞争关系的人写的。
“蒋雪，不要挡我的路，否则我会曝光你和王局长的事，以及他财务上的事，届时，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而且你的家庭也完蛋了。这次你退出，等我当了处长，明年会投你一票”。
这封邮件还带有附件，是两张照片。乔雅一看，不觉道: “原来是他”。
一男一女携手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男的春风满面，算得上风流倜傥；女的穿着粉色的旗袍连衣裙，身材极好，长卷发及腰，两个人年龄上差得有点大——男的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霜雪，即便如此，乔雅也一下认出他来，质监局的处长王奋经过十年的奋斗，已经坐上了市场监督管理局的局长，而女的，显然是蒋雪。
虽然照片只是牵手，但是这也太不寻常了。局长跟下属如此亲密，是万万不应该的，当然要查。首先要查出来，这邮件是谁写的。
技术部门很快锁定了邮件发送人——正是信用监督管理处的李伟科长。
乔雅找到李伟，开门见山道：“李科长，我们查到了一封你发给蒋雪的邮件，里面提到了她和王局长的事情。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李伟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我……我只是想吓唬她一下，没想到她会……”。
“没想到她会自杀？”乔雅冷冷地打断他，“你知道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威胁和恐吓吗？”
李伟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悔恨：“我真的没想害她，我只是……只是太想得到那个职位了。但按照正常程序，我是干不过她的。”
“为什么”？
“你也看到照片了，她和王局长有些暧昧。那张照片是我找人拍的，就是为了抓住她的把柄”。
乔雅又问：“你怎么看出他们关系暧昧，照片又是怎样拍的”？
李伟道：“其实，局里很多人都知道。我不信，因为蒋雪很冷傲，而且据说她夫妻关系很好。但有个周末，我路过一个郊区景点附近的星巴克，不经意从窗子望去，看到他们俩在喝咖啡，非常亲昵。后来，我就多个心眼，仔细观察他们的关系，发现即便在一些公共场合，他们的眼神也交流频繁，王局长偶尔会轻拍蒋雪的肩膀或手臂。因为我已经年届五十，再不晋升，我没有机会了，所以，我就铁了心，雇了私家侦探，拍到他们的照片。但是我真的不想要她的命”！
乔雅道：“王局长单身吗”？
李伟道：“不是啊，他已婚。还有个女儿呢”！原来，肖芸死后，李伟再婚了。
“那你说王局有经济问题有证据吗”？乔雅又问。
“怎么可能没有，不信你去查”！
问来问去，李伟并没有完全确凿的证据证明蒋雪和王奋有不正当关系，也并没有证据证明王奋有经济犯罪的事实，但是仅仅事收到这封邮件一天后，蒋雪就抛下丈夫和女儿寻了短见，就值得好好调查王奋。
结果竟然发现，王奋连续三年，给一个名叫崔重的人汇款10万块。乔雅一查，惊奇地发现，虽然崔重已经五十三岁，属于无业游民，但在他年轻的时候，可是公安部门的老熟人，他曾经三次因为寻衅滋事被拘留。
一个政府官员，一个无业游民，他们之间有什么牵连，乔雅立即想起了十年前的案子，王奋的前妻，王小山的母亲，肖芸之死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凶手。
考虑到王奋或许有保护伞，乔雅根本没有惊动他，直接拘捕了崔重。拘捕崔重的时候，他吓了一跳，道：“乔警官，你也老了哈，可是我最近没犯什么事啊”！
乔雅不和他废话，单刀直入地问他：“你和王奋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连续三年给你打十万块钱”？
崔重最开始指东打西，支支吾吾。乔雅道：“莫非你就是杀死肖芸的凶手，我们可是找了十年了”！
崔重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慌忙道：“杀死肖芸的绝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乔雅问道：“是谁”！
崔重道：“我也不知道”！乔雅恨不得踹他一脚，道：“那他为什么给你钱”？
崔重道：“十年前，我在锅炉厂工作，因为工作关系，没少和王奋打交道，也没少请他吃饭喝酒，一时间，称兄道弟。他的确跟我说过，想除掉肖芸，并给我10万块钱。但是，我这个人虽然爱打架，但是杀人的事我是不愿意做的。再说，肖芸我也认识，看样子是个好女人。我也不忍心。就拒绝了他”。
乔雅想起十年前王奋悲痛欲绝的模样，心里冷笑一声，道：“那他为什么给你钱”？
崔重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半晌才道：“诈他的。三年前，许市长被带走，我猜他也要被调查。因为许市长是以前质监局的局长，一手提拔了王奋。我就发消息给他，说知道他老婆是怎么死的。结果，他主动要求我给他银行卡卡号，我以为他只给我一年，结果连续给了三年。做贼心虚吧”！
乔雅想李伟说的没错，王奋经济的确有问题，十万块不是个小数目，按照当地的经济状况，即便他是局长，一年收入也不过十五万。而且照这个样子，王奋是打算每年都要给崔重十万呢！
乔雅道：“王奋这么轻易地将这十万给你，而且年年给，是他肯定你知道他老婆遇害的真相。也就是说，这个凶手拟可能真的认识”。
大概是急着立功赎他敲诈的罪，崔重道：“我不确定，但我提供一条线索。我猜他去找了于阳，那个时候，社会上的人，他跟我们俩来往最亲密。于阳有一个涂料厂，跟我一样，有求于他，经常请他吃吃喝喝”。
乔雅立即驱车去找于阳。于阳的涂料厂倒还是红红火火，当乔雅进入厂长办公室的时候，于阳正在送几个客户离开，这个时候有警察来调查他，当然有些尴尬。乔雅意识道这个问题，忙到：“于厂长，打扰了。但是跟你没关系，主要是来问个人，调查他有没有为难过你们的企业”。于阳的表情放松了，和几个客户挥手道别，问乔雅：“您说的是哪位啊”？
乔雅道：“王奋”！于阳道：“哦，他呀，他现在很少和我们打交道了。之前在质监局的时候，有业务上的联系”。乔雅道：“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十年前，他有没有请你帮忙杀他妻子”！或许是太突然，于阳顿了顿才说：“怎么今天才谈这个事。十年前，他的确请我帮过忙，但是其他忙我会帮，这杀人的事我可干不了”。乔雅道：“那么你拒绝过他之后，他是怎么反应的呢”？于阳道：“他倒是没怎么反应，但是我的司机不告而别，至今已经十年了”！
乔雅心头大喜。忙问，他的司机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可否记得他的身份证号码。于阳赶紧让人找来早年的员工档案，司机名叫方大柱，老家在遥远的云南乡下，乔雅翻拍了他的照片。
乔雅一行人是穿着便装来到方大柱家村子的。到了村口，问了村民，说是方大柱以前的朋友，在云南旅游，顺便来看看。那村民很热心，说方大柱在镇子上开了一家土家菜馆，生意好的很，说既然是朋友，大柱一定会热情接待的。乔雅找到方大柱土菜馆，他正志得意满地招徕着顾客，乔雅亮出证件，对方大柱道：“以前在平安市犯下的事忘记了吗”？方大柱脸色煞白，全身颤抖，又像是松了口气，道：“你们终于来了”。
有句话叫做正义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乔雅想着十年前的案子，就要真相大白，自然高兴，连夜审问方大柱。
方大柱交待，因为经常开车接送王奋出入各种酒店，他和王奋非常熟悉，交情不错，王奋常跟他称兄道弟，甚至要给他10万块钱，让他买辆出租车。方大柱说无功不受禄，王奋才说出了他的真实目的。他想让方大柱除掉肖芸。方大柱惊问为何？王奋并不说原因，只是说若是能做到，再给他5万块钱。事成之后，他开着车带着5万块钱，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做个小生意不好吗？
方大柱心动了—— 这个条件可以保证他下半生衣食无忧。于是他们开始了计划，第一次计划是方大柱开车撞死肖芸，然后驾车逃逸。王奋告诉他肖芸每天早上大概八点会出去买菜，除此之外，就不太出门。方大柱行动了，他开着车跟着肖芸后面，却发现不好下手，因为那个时段买菜的人太多了，即便他撞死了肖芸就驾车逃逸，也会很快被警方盯上——目击者太多，车子的品牌、模样、甚至车牌号码都有可能被警方掌握。所以，他们进行了第二个方案，找一个王奋出差的时机，直接去家里结果了她。一般而言，下午到晚上，王奋的儿子都是和女朋友在外面逛商场或者吃饭看电影，她经常独自在家。
为了实行这一计划，王奋甚至带着方大柱去家里吃过饭，并让方大柱称呼肖芸“肖老师”，这就是为什么，肖芸听到他喊“肖老师”就不再设防，开了门的缘故。
方大柱早早将车停在一个隐蔽的路口。事成之后，趁着月黑风高，开车回了故乡。开始做点小生意，渐渐赚了些钱，娶妻生子开饭店。
他带着警察，找到了当年扔掉凶器的地方：一个小小的池塘，当年他开车逃逸经过的时候，顺手将刀子扔进了这个池塘。
刀被打捞了出来。已经锈迹斑斑。
四 旺夫的女人
拘捕王奋的时候，他正在主持一个会议。大约蒋雪的自杀，已经让他有了思想准备，他并没有狡辩，也没有挣扎。
他交代了他自己雇凶杀妻的故事，开头是：“其实，肖芸是一个旺夫的女人”。
乔雅在瞋目结舌中，听他讲述一个令她难以置信的故事。
时间倒回到十五年前，某一个繁花似锦的春日。
王奋站在镜子前，仔细地整理着领带。深蓝色的西装衬得他精神抖擞，可镜中的那张脸却显得有些疲惫。四十岁的年纪，头发已经开始稀疏，眼角的皱纹也深了几分。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有些不甘——在质监局干了十几年，还是个普通科员，连个副科都没混上。
“老王，吃饭了。”妻子肖芸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温柔而平静。
王奋应了一声，却没有动。他的目光落在客厅的墙上，那里挂着一张全家福。照片里的肖芸温婉秀丽，皮肤白皙，眉眼间透着一股子“国泰民安”的气质。王奋盯着她的脸，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张脸，或许能帮他一把。
他特意拿了一瓶红酒，给肖芸倒满杯。肖芸有些不胜酒力，很快就有些微醺了。看着面若桃花，眼波流转的妻子，王奋道：“芸芸，你真好看 ”。肖芸道：“你喝多了吧？讲酒话呢”！
王奋道：“我老婆这么漂亮，而且，我老婆，舞跳得好，什么伦巴，恰恰，三步，四步，我老婆都不在话下”！肖芸道：“这些不都是要学的吗？我可是艺术学校毕业的，在幼儿园教小朋友跳舞啊”！王奋道：“不行，我得带你去舞厅，要人们都看到，我老婆多漂亮，哎，你知不知道，你的长相是典型的旺夫相”！肖芸以为他讲酒话，也懒得理他了。
但是周末晚上，王奋连拽带拖地将肖芸拖到了舞厅。一曲终了，两个人下场。突然，王奋拉着肖芸朝一个男人走去。那男人大约五十岁左右，举手投足自有一种派头，肖芸不知所以然，却听见王奋道：“万局，这么巧，您也在这里”？肖芸方想起王奋跟她提过他们来了一个新局长，叫万峰，于是她道：“万局好”！万峰没想到这里竟然遇见了熟人，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很快回过神来：“我没啥其他爱好，就是爱跳个舞，全当锻炼身体，小王，这位是”？
王奋听到万峰喊“小王”，气不打一处来——好歹也是40几岁的人了，还无职无权，哪怕喊一个“王处”也好多了，但是他自然还是满面笑容道：“这是我爱人，肖芸，她是幼儿园的老师”！
万峰无法不注意肖芸，她身材微丰，但依然曲线曼妙，肌肤雪白干净，一张圆脸，温婉宁静，一双眼睛，似有千言万语。
万峰于是道：“肖老师，可否赏光跳一曲”？
肖芸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当然可以”！
舞曲响起，万峰的舞步娴熟，带着肖芸在舞池中旋转。“你跳得真好。”万峰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肖芸的脸红了，低下头轻声说道：“是您带得好。”
王奋坐在一旁欣赏着翩翩起舞的他们，心中暗自得意。他知道，自己的计划正在一步步实现。
曲终人散，万峰道：“小王，希望下次还能见到你们哦”！王奋忙点头称是，见万峰渐渐远去，王奋对肖芸道：“我说你旺夫吧，下周我们还来，我这是夫人外交呢。与万局熟了，我当个处长应该没有问题了”！
肖芸听了，有些不快，但也没有多想，男人要求进步，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于是，一个周末又一个周末，肖芸和万峰成为了非常默契的舞伴。在决定处长人选的前一个周末，王奋对肖芸道：“这次我就不陪你去舞厅了。你帮帮我，好生陪万局跳舞”！
肖芸心里极不是滋味儿，她在极为矛盾的心态中，陪着万峰旋转。万峰看到王奋没来，当然心知肚明。他邀请肖芸去了他家——他的妻子去外地了。或许出于对丈夫利用她的报复，或许对这个王局长有那么一丝动心，又或许她的确要成为丈夫口中“旺夫”的妻子，她同意了。
王奋终于如愿以偿。在四十三岁的时候，他成为了一名处长。
肖芸与王奋的关系渐渐在发生变化，她看清了丈夫的真实用途，她又恨又委屈，但是万事不能重来，她上了贼船，不得已继续错下去——她不能对万峰说不，否则她的丈夫也不会让她好过——而且，为了孩子她也得隐忍。
万峰调任市委后，王奋成为了副局长，可谓飞黄腾达，平步青云。
只是成为副局长后的王奋，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兴奋。每每想起他的升迁，实际上是肖芸出卖自己换来的，他的心里就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他不再夸肖芸是个“旺夫”的女人，他一想起她和万峰翩翩起舞的情形，就觉得万分的不平衡，他开始不太搭理她；她做的饭，他不吃；她洗的衣服，他不穿，好像她特别特别脏似的。
彼时，王小山已经去外地上大学。肖芸在冰窟一样的家里，渐渐抑郁，于是病退在家。
从什么时候开始，王奋开始不回家过夜，也并不打电话回家。肖芸知道，王奋一定有了外遇。
果不其然，那女人夜半三更打电话来骂她，还说等王小山毕业，找到工作，完全独立后，王奋就会跟她离婚。
至此，曾经的恩爱夫妻已经是仇人。
在王奋外遇打电话骂她的第二天，肖芸直接将电话打到王奋办公室，让他务必回家，否则要他好看。
王奋自然是有些忌惮的，回到家的时候，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肖芸骂王奋是披着人皮的狼，一边骂一边将家里砸了个稀巴烂，那个时候，国内的心理学还不是那么发达，实际上，肖芸已经从抑郁状态转为双相状态了。她还扔下一句最终导致她丧命的一句话：
“我会举报你！你是怎么当上官的”！
对于王奋而言，他绝对不会让好不容易得手的官位丢掉的。所以，在肖芸说完的那一刻，他就动了杀心。
但是，表面上，他跪倒在地，痛哭流涕，说对不起肖芸，请肖芸原谅他，从此后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那天后，他每天回来吃晚饭，仿佛回到了新婚的时候。甚至在结婚二十五周年的时候，为肖芸买了一枚红宝石戒指。
并且常常带一些朋友回家吃饭，他对肖芸说，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给予的，一定要让他的朋友见识一下他的妻子肖老师是一个多么“旺夫”的女人。
其中一个朋友，就是方大柱。
几年后，那个时候，王小山已经大学毕业，与青梅竹马的女友正在热恋期，他们以为他们必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父母相爱至深，美满幸福，他们必定也是如此。
这个故事讲完，乔雅问蒋雪为什么会自杀。
王奋竟然也做出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道：“我实际上并没有和她有实质性的关系。我以为她同我一样，为了上位，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但是，我暗示明示她很多次，但她从没有委身于我。只是与我暧昧，逛街，吃饭，玩着猫与老鼠的游戏。她很想上位，但是并不想发生实质性的关系，这令我恼怒。所以这次调整并没有她的份，我想以此逼她就范，但是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蒋雪究竟为什么轻生？真的就是因为她被李伟威胁吗？但是她并没有真的背叛家庭啊！
五、 另一个女人
当江波听到乔雅的转述，他竟然没有愤怒，一个男子汉，眼圈红了，道：“都怪我，将家庭的重担都要给了她”。
乔雅问他何出此言。
江波道：“我们是大学同学，感情一直非常好。我们两家的原生家庭家境都很不好。毕业后她考了公务员，我则去了一家待遇很好的公司。这样她可以做稳定的大后方，我呢，多挣钱。最开始，一切如我们所愿。但是疫情影响，我们公司倒闭，我也换过几个工作，但是工资都没有办法跟以前比”！
江波抬起头道：“我不怪她，她之所以想进步，是因为想加些工资。是的，进一步也不过只能加几百块钱，可是几百块钱对我们很重要”。
江波接着道：“因为我的母亲胃癌，手术后，正在化疗，医药费全靠我们。对她而言，再加上房贷，车贷，对她而言，负担太重了。她又是个要面子的人，李伟如果将照片公之于众，她怕名声不保，也怕我会怪她，更怕孩子不理解。这些压垮了她”。
江波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乔雅道：“这些她跟你说过吗”？
江波苦笑道：“她怎么可能跟我说她想用这种手段上进，要怪就怪我太不中用了”！
乔雅又问：“她难道没有朋友吗？这些情绪说出来，可能她就不会这么极端了”。
江波道：“她倒是有一个闺蜜，叫叶芳菲，是市妇幼的护士，她带孩子看病认识的，两个人关系极好。前段时间我母亲手术，叶芳菲甚至还借了些钱给我们”。
乔雅实际上并不完全相信王奋说得关于蒋雪的话，她决定去找叶芳菲。
非常巧，当乔雅敲叶芳菲的门的时候，她应了一声，当她打开门看到是一个女警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意外，也有一丝慌乱。她的神色，乔雅尽收眼底，她想叶芳菲一定想不到是警察，否则她一定不会开门。
因为她的眼睛红红的，刚哭过。但她还是勇敢地让乔雅进了门。
沙发上放着一拆开的包裹，里面是雅诗兰黛的套装。叶芳菲道：“这是蒋雪给我的离别礼物”。 她的泪又流了下来。乔雅看到套装旁边还有一张粉色的明信片。叶芳菲又道：“我并不知道她有抑郁症”。说罢，泪又下来。乔雅道：“可以看看明信片吗”？叶芳菲点头。乔雅拿起明信片，正面是迎风摆动的玫瑰，背面只写着三行字：
我要走了，送你一套你喜欢的雅诗兰黛做礼物，谢谢你。
我没有告诉你，我有抑郁症，我谁也没有说，近期更严重了。
请你照顾我的茉莉。
叶芳菲抽泣着说：“她从来没有告诉我她有抑郁症，她隐藏的很好”。
原来如此。乔雅拿起茶几上得抽纸，递给叶芳菲，无意间被壁立在一旁得装饰柜吸引住了。具体一点，是被装饰柜上一个相框吸引住了。再具体一点，是被相框里的人吸引住了。像框里面有两个人，长发飘扬穿着白裙的是叶芳菲，旁边的男人西装革履，乔雅觉得很面熟，她再仔细端详起来，终于明白了，那个男人是王小山——当然比起十年前，他成熟很多。
没有待她问，叶芳菲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认出他来了，对。我就是王小山的老婆，王奋的儿媳妇”。
乔雅的心一惊。叶芳菲道：“你稍等”，她站起身，去了书房，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绿色的笔记本。她将日记本给了乔雅，道：“这是我整理旧衣柜，找到的我婆婆的”。
乔雅翻开，页面已经发黄，并不是日记。而是一些支离破碎的句子，有一页上，写满了：“我付出了那么多”； 有一页上写着，“他嫌弃我了。坏人”。“他外面有人了”，“他犯了罪，我要揭发他”。
叶芳菲又道：“我和我婆婆并不是普通的婆媳关系。她是我幼儿园老师，美丽，善良，爱我们。我小的时候，家长工作忙，她常常为了我推迟下班，从没有不耐烦。我是因为爱她，才和小山接触。她走以后两年，王奋就结婚了。也不再追查凶手，后来，有一次我和小山整理柜子，发现了这个笔记本。我们就知道，我婆婆的死，王奋脱不了干系。我立志要找到真相”。
乔雅道：“这是你接近蒋雪的目的吗”？
叶芳菲道：“不是也是。我和小山结婚多年，但一直没有怀孕。有一次蒋雪带茉莉看病，我特别喜欢茉莉，就这样我们成了朋友，我也将茉莉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当我知道蒋雪和王奋在同一家单位，就想着也许蒋雪会知道王奋在工作上或者其他方面有什么纰漏，这样我们就可以匿名举报他，让上面查他，顺便查清我婆婆到底是被谁害死的。指望你们，已经十年了，也没有任何说法”。
乔雅不仅有些脸红。
叶芳菲又道：“蒋雪多次跟我说，她想晋升，但谈何容易。我就跟她说，何不利用自己的女性魅力接触领导，又不来真格的，这是一条捷径，并跟她说，接近领导，如果能找到领导的把柄，那晋升不就很容易了？蒋雪需要钱，我也的确想让她晋升，当然我很想从她口中得知王奋的把柄。”
乔雅问：“这些王小山知道吗”？
叶芳菲道：“他不知道。怎么说王奋也是他父亲，但他和我一样深爱他的母亲，我找到真相，他一定不会反对的。这段时间，他在外地出差，你们在查王奋吧，等他回来，他应该知道真相了吧”？
乔雅并没有把王奋的供述告诉叶芳菲，毕竟还未正式结案，但是她终究会知道的。
叶芳菲道：“你们仔细查王奋。他一定有问题”，说着说着，又悲从中来，声泪俱下，道：“只是对不住蒋雪了，我真不知道她抑郁症这么严重”！
尾声
乔雅去了市里所有的心理科门诊，终于找到了蒋雪的病历，在她自杀的前几天，被诊断出重度抑郁。
职务调整失败，又被威胁，对王奋的怨恨，对家庭的愧疚，压倒了她。
而王奋自然锒铛入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