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妆疑云
＂再说一遍，彩礼一分不出，还要你家卖掉那套老房子，给我买辆四十万的车。＂刘志豪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剜在我心上。
我呆立在那里，手中的搪瓷杯滑落，茶水洒了一地，像我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我叫周晓雯，今年二十七岁，在一家国企做会计，每月拿着三千多块钱的工资，算不上多，但在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里，日子也能过得去。
奶奶说我是有福气的人，出生那年，我们家刚分到单位的筒子楼房，六十年代建的那种老式砖房，客厅不大，东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畫，是爷爷当年从南方带回来的。
三年前春天，经单位老王介绍，我认识了刘志豪。
他当时穿着一件咖啡色夹克，站在茶楼门口，手里拿着一本《读者》，目光清澈，像是能看透人心一样。
那天他请我喝了杯奶茶，那是我第一次喝到这种洋气的饮料，甜甜的，温温的，像是心里升起了一小朵云。
刘志豪是某私营企业的销售经理，开着单位配的桑塔纳，总是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却又像带着阳光一般。
＂晓雯，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儿，特别好看。＂他常这样说，弄得我脸热心跳，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我们很快坠入爱河，每个周末，他都会骑着他那辆二八自行车，穿过半个城市来看我，车后座上总绑着一小束康乃馨，说是花店老板娘每次都给他打折。
＂那是因为老板娘看你真心实意，年轻人。＂爸爸笑着拍他的肩膀，眼里满是赞许。
我家在省城有两套房子，一套是爸妈住的老房子，是八十年代单位分的，七十多平米，虽然老旧，但位置好，就在市中心。
另一套是几年前趁着房改政策，用爸爸妈妈积攒了大半辈子的钱，加上东拼西凑的亲戚借款，在新开发的小区买的小两居，装修简单，但干净整洁。
＂闺女，这套新房子就当作你的嫁妆吧，你是我们唯一的女儿，爸妈不会亏待你的。＂妈妈常常这样说，眼神里满是期许和疼爱。
每次听到这些话，我心里都暖暖的，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儿。
刘志豪知道后，笑着说：＂阿姨，您太客气了，我和晓雯会靠自己双手打拼的。＂这话说得爸妈更喜欢他了，总夸他懂事有上进心。
恋爱的前两年，日子过得如诗如画。
志豪常来我家做客，每次都不空手，或是带些当季水果，或是提些地方特产，对爸妈彬彬有礼，一口一个叔叔阿姨叫得甜。
有时候他加班到深夜，也不忘给我发寻呼，告诉我他很想我，希望我早点休息，别担心他。
我们一起看过《人世间》的电视剧，志豪说他最欣赏剧中那种踏实肯干的精神，说我们这一代人虽然赶不上父辈们那种激情燃烧的岁月，但同样可以平凡而伟大。
那时的我，完全沉浸在恋爱的甜蜜中，觉得找到了这么好的伴侣，此生足矣。
爸妈看我们感情稳定，也开始张罗着让我们定下来。
＂小两口感情好，早点成家也好。＂爸爸常这样说。
妈妈则开始偷偷地给我准备嫁妆，柜子里多了几床新棉被，还有一套崭新的搪瓷茶具，说是将来我们家招待客人用的。
直到我们谈到具体的结婚事宜，阴霾才逐渐笼罩了我们的爱情。
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夜，我们在河堤边的小摊上吃烧烤，四周霓虹闪烁，空气中弥漫着孜然和辣椒的香气。
＂晓雯，结婚是大事，咱得讲究实际。＂志豪突然放下手中的羊肉串，一脸正色地说。
我点点头，心想他大概要讨论婚房的事情，或许是想说我们先住到那套小两居，等条件好了再换大房子。
＂我想买辆好车，你知道，做销售没车怎么跑业务？＂他说着，眼睛里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光芒，＂市场竞争越来越激烈，老板已经暗示过我几次了，想要做大单，没个像样的车根本拿不下客户。＂
我理解地点点头：＂我们可以慢慢攒钱啊，你不是说公司年底有奖金吗？＂
＂那点奖金够做什么？＂他不耐烦地打断我，＂你家有两套房，卖掉那套老房子，再加上我的一点积蓄，差不多能买辆四十万的车了，那可是奥迪啊！＂
我怔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卖老房子？那爸妈住哪？再说，那套房是爸妈的养老保障啊！＂
志豪冷笑一声，夹起一块肉放入嘴中，慢条斯理地嚼着：＂这有什么，你们不是还有一套小两居吗？挤一挤不就行了。＂
我的心凉了半截，放下筷子，看着他说：＂志豪，你变了。＂
他不屑地摆摆手：＂我没变，只是实际一点。对了，彩礼的事情，我跟我爸妈说过了，他们家条件有限，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我从来没提过彩礼的事。＂我低声说。
＂在这物价飞涨的年代，能娶你已经不错了，还想要彩礼？＂他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引得周围食客纷纷侧目。
我羞愧地低下头，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站在大街上，赤裸裸地难堪。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躺在床上回想着我们三年来的点点滴滴，想知道志豪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又或者，他其实从来没变，只是我一直蒙着眼睛不愿看清。
第二天，我把事情告诉了爸妈。
爸爸沉默了许久，走进里屋，拿出一个旧布包，里面是他积攒多年的十万元积蓄，都是些起皱的百元大钞，有的已经泛黄。
＂闺女，这些钱本来是想作为你的嫁妆，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爸爸的声音有些哽咽，＂你把这钱拿给志豪，看能不能解决问题。＂
看着爸爸布满老茧的手和他那双混浊的眼睛，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没有立刻把钱拿给志豪，而是约他出来谈谈。
我们在小区的长椅上坐下，初秋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卷起地上的落叶。
＂志豪，这是爸爸的积蓄，一共十万，他让我拿给你。＂我把布包递过去。
他迫不及待地接过来，打开一看，眉头立刻皱起：＂就这么点？叔叔这是在糊弄我吗？＂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可是爸爸一辈子的积蓄啊！＂
＂一辈子就攒这么点？那他们的房子怎么来的？＂志豪嗤笑道，＂四十万的车，您这才十万，剩下的三十万难道从天上掉下来？还是得靠卖房子啊！＂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一个陌生人，戴着刘志豪的面具，说着最伤人的话。
＂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对买车这么执着？＂我忍不住问道。
志豪的表情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恢复了常态：＂当然是为了我们的未来啊，有车才有面子，才能做大生意。＂
他的回答太过敷衍，我心里的疑虑越来越重。
这个曾经让我心动的男人，如今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像是一把刀，割裂着我对爱情的憧憬和信任。
晚上回家，我辗转难眠，想起小时候听奶奶讲的故事，说人心险恶，世事难料，让我长大后擦亮眼睛看人。
那时的我笑着说奶奶老古董，如今想来，却是刻骨铭心的人生智慧。
第二天一早，我去找了从小看我长大的邻居李大爷。
李大爷今年七十有余，退休前是市重点中学的语文老师，教过无数学生，见过太多世间百态。
他家的老旧沙发上，还放着一台收音机，每天早晨都会准时播放新闻和评书，那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听完我的叙述，李大爷摘下老花镜，用手帕擦了擦，叹了口气：＂丫头，你还记得我常说的那句老话吗？＂
我点点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没错。＂李大爷喝了口茶，＂男人要车要房没错，这年头，谁不想活得体面些。但要拆了丈母娘家的墙来砌自家的院，这就有问题了。＂
李大爷的话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我困惑的心。
＂你得好好调查调查这小伙子，看看他是真的为了事业，还是另有隐情。＂李大爷意味深长地说。
我决定听李大爷的话，开始调查刘志豪的真实情况。
先是找了单位的老王，旁敲侧击地打听志豪的工作情况。
＂志豪啊？业务能力不错，就是这人爱面子，花钱大手大脚的，听说欠了不少信用卡债。＂老王挠挠头，有些为难地说。
接着我又托在银行工作的同学帮忙查了查，发现志豪确实有多张信用卡，几乎都刷到了额度上限。
最后，我联系了志豪的一位同事小李，他喝了两杯啤酒后，终于松了口：＂志豪去年赌球输了不少，后来又借了高利贷，现在每个月光利息就要还好几千。＂
原来如此！
我心如明镜，终于拼凑出了完整的真相——志豪欠了外债近二十万，急需一笔钱周转，而他看中了我家的房产。
想到这里，我既心痛又愤怒，不知道是该恨他的欺骗，还是该怜悯他的处境。
那天晚上，我把调查到的所有事情都写在了一个笔记本上，合上本子时，窗外下起了淅沥的小雨，打在窗户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像是我破碎的心在滴血。
次日黄昏，我约志豪在江边见面。
那是我们初次约会的地方，三年前的春天，江水清澈，柳枝初绿，他给我买了一串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就像初恋的滋味。
如今再看那江水，却显得那么浑浊不堪。
志豪准时来了，还是那件咖啡色夹克，却不知怎么看起来那么刺眼。
＂有什么重要的事吗？非要在这里见面。＂他不耐烦地掏出一包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我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江面，看着夕阳的余晖洒在水面上，泛起金红色的波纹。
＂志豪，你欠了多少外债？＂我突然问道，声音很轻，却如同炸雷般在他耳边响起。
他的手一抖，烟灰掉在了夹克上，留下一个小小的黑点：＂你...你胡说什么呢？＂
＂赌球、高利贷、信用卡......＂我一项项列出他的债务，看着他的脸色从惊慌到苍白，再到羞愧。
没想到他先是震惊，继而颓然地坐在长椅上，把脸埋在手掌中：＂我完了，彻底完了......＂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问道，心里隐隐作痛。
＂我怕你离开我......＂他的声音哽咽了，＂一开始只是小赌，几百块钱，后来越赌越大，想着一定能翻本，结果越陷越深。＂
＂所以你打我家房子的主意？＂我的声音冷若冰霜。
＂我...我也是走投无路了，催债的天天打电话，还威胁要去公司闹......＂他抬起头，眼中含泪，＂我知道错了，真的。＂
看着曾经意气风发的他如今这般狼狈，我心中的怒气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怜悯。
＂志豪，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有困难我们可以一起面对，但你不该把主意打到我父母身上。＂我平静地说，＂他们辛苦了一辈子，那套房子是他们唯一的保障。＂
他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我知道，我太自私了...只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还有多少债务？＂我问。
＂算上利息，大概二十三万。＂他小声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深吸一口气：＂爸爸给的十万，再加上我这些年攒的积蓄，差不多能还一半。剩下的，我们慢慢还，但你得保证，以后再也不赌博，再也不借高利贷。＂
＂你...你不离开我？＂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
＂我原本以为爱情只需要甜言蜜语和花前月下，现在才明白，真正的感情是在困难面前共同进退，而不是一个人负重前行。＂我看着他的眼睛，＂但是志豪，如果你再骗我，我会立刻离开，再也不回头。＂
那一刻，我明白了父亲常说的话：＂看一个人，不是看他有多么优秀，而是看他面对困难时的态度。人无完人，但求无愧于心。＂
志豪紧紧握住我的手，泪水夺眶而出：＂晓雯，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重新做人。我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辜负你和叔叔阿姨的信任。＂
江边的风有些凉，吹散了空气中的湿意，也吹散了我心中的阴霾。
我选择了放下执念，志豪也决心改过自新。
回家后，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爸妈。
爸爸沉默许久，最后只说了一句：＂人都会犯错，关键是能不能认错改错。＂
妈妈则红了眼圈：＂傻丫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我怕你们担心。＂我抱住妈妈，闻着她身上熟悉的皂角香味，心里满是温暖。
过了一周，志豪正式登门道歉，跪在爸妈面前，把自己的过错和盘托出，并立下誓言，一定会好好待我，再也不做对不起这个家的事情。
爸爸妈妈虽然心中有气，但看在女儿的面子上，还是原谅了他。
爸爸甚至提出，帮志豪联系单位的小额贷款，以较低的利率代替他的高利贷，减轻还款压力。
志豪感激涕零，当场表示要重新做人，绝不辜负这份信任。
我们的婚期定在了来年春天，不办酒席，只请几位至亲好友见证，把钱都用来还债。
志豪辞去了销售工作，找了份稳定的国企职位，工资虽然少了点，但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也不需要豪车名表来撑门面。
每个月，我们都会拿出一部分工资还债，虽然生活紧巴了些，但心里踏实。
有时候晚上下班回家，看着志豪在灯下认真学习的样子，我会想，也许这场风波是上天给我们的考验，让我们在婚前就看清了彼此的真面目，也看清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那套小两居终究还是我的嫁妆，爸妈执意如此，说是女儿出嫁，总要有个像样的安身之处。
而我和志豪约定，等债务还清，一定要用我们自己的积蓄，给爸妈换一套更好的房子，让他们安享晚年。
人生路上，总会遇到坎坷，关键是我们如何选择，如何面对。
如今，望着窗外的落叶纷飞，我忽然明白，爱情不是童话，生活也不是。
它们都是由无数个平凡的日子组成，有甜也有苦，有笑也有泪。
而真正让人踏实的，不是轰轰烈烈的承诺，而是细水长流的陪伴。
窗外，初冬的阳光洒在屋檐上，温暖而明亮，就像我们的未来，虽然坎坷，但充满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