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烟雨巷里的油纸伞铺
民国初年,江南小镇青杨巷口有家「晴雨轩」油纸伞铺,铺子里常年飘着桐油香。掌伞的是对姐弟,姐姐沈月如年方二八,生得眉目如画,总爱穿月白色斜襟褂子,鬓角别着朵茉莉;弟弟沈明远刚满十岁,圆头圆脑,总爱蹲在作坊里看姐姐削竹条。
这日晌午,月如正在糊伞面,忽听巷口传来喧哗声。原来是邻镇绸缎庄的吴少爷带着家丁来提亲,八抬大轿停在青石板路上,唢呐吹得震天响。吴少爷穿着湖蓝色长袍,手里摇着折扇:「沈姑娘,我家愿出五百大洋聘礼,外加半条绸缎街的铺子,你就从了我吧!」
月如放下竹骨,淡淡一笑:「吴少爷,我这辈子就守着这把油纸伞,不嫁人。」吴少爷脸色一沉:「别给脸不要脸!你不过是个做伞的穷丫头……」话音未落,明远从柜台后跳出来,举着削竹刀大喊:「不许欺负我姐!」吴少爷的家丁们哄笑起来,月如赶紧把弟弟护在身后,目光如霜:「请回吧,我心意已决。」
吴少爷拂袖而去,巷子里的议论声却没停:「这沈月如也太傲了,吴少爷家财万贯,多少姑娘求之不得……」「听说她小时候定过一门亲,后来男方家败落了,她就守着那纸婚书不肯改嫁……」
月如充耳不闻,低头继续糊伞。她指尖翻飞,竹骨在桐油里浸过三遍,伞面的棉纸透着微光。明远蹲在旁边,看着姐姐鬓角的茉莉,忽然问道:「姐,你真的不想嫁人吗?」月如的手顿了顿,轻声说:「傻孩子,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
二、褪色婚书里的秘密
月如的卧房在阁楼,窗台上摆着个红漆木箱,箱底压着张褪色的婚书。那是她七岁时,父亲替她定下的亲事——对方是邻县李员外家的独子李长庚,比她大两岁。两家原本门当户对,谁知李员外做生意赔了本,一场大火烧光了家产,李家举家逃荒,从此音信全无。
月如记得,父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月儿,李家当年救过我们全家的命,这门亲事不能悔……」从那以后,月如便断了嫁人的念头,一心一意拉扯弟弟长大。白天在伞铺做活,晚上教明远识字,日子虽清苦,倒也平静。
这年腊月,青杨巷突然来了个陌生男人。他穿着灰布长衫,头发蓬乱,背着个破旧的包袱,在伞铺前徘徊了许久。月如正在晒伞,男人走上前,声音沙哑:「请问,是沈月如姑娘吗?」月如抬头,见他眉眼间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是谁。
男人从包袱里掏出张泛黄的纸:「我是李长庚,当年的婚书……」月如的脸色瞬间煞白,手里的竹骨「啪」地掉在地上。明远听见动静,跑出来一看,也愣住了——这个男人,竟和家里供的李家祖先画像有几分相像。
李长庚扑通跪下:「月如,当年我家落难,我爹病死在逃荒路上,我侥幸活了下来,在外地做了几年学徒,如今攒了些钱,来兑现婚约……」月如后退两步,扶住门框:「李公子,你我早已是镜花水月,这婚书……」她转身跑上阁楼,把自己反锁在屋里。
明远追上去,隔着门喊:「姐,你开开门!」月如背靠着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知道,这纸婚书是父亲的遗愿,可这些年,她早已把明远当成了自己的命根子,若真的嫁了人,弟弟怎么办?
夜深了,月如打开红漆木箱,取出那把陪嫁的油纸伞。伞面绣着并蒂莲,是母亲生前亲手做的,可惜只绣了一半,母亲就病逝了。月如抚摸着伞面,轻声叹息:「娘,女儿该怎么办?」
三、暴雨夜的生死抉择
三天后,李长庚离开了青杨巷,临走前在伞铺门口放了包银子。月如追出去,只看见他远去的背影。明远捡起银子,不解地问:「姐,你为什么不嫁给他?」月如摇摇头,没说话。
谁知,这事很快传遍了青杨巷。吴少爷听说后,怀恨在心,买通了几个地痞,趁月如外出送货时,放火烧了油纸伞铺。月如回来时,只见浓烟滚滚,作坊里的油纸伞全被烧光,明远被困在阁楼里,哭喊着:「姐!救我!」
月如不顾一切冲进去,爬上阁楼,却发现楼梯已经被烧断。明远趴在窗口,急得直哭。月如环顾四周,忽然看见那把陪嫁的油纸伞,她灵机一动,撑开伞,从窗口跳了下去。伞面在空中张开,像朵巨大的莲花,月如抱着明远,平安落地。
地痞们见闹出了人命,慌忙逃窜。月如顾不上伤痛,抱着昏迷的明远直奔医馆。大夫诊治后说:「孩子受惊过度,没什么大碍,但这位姑娘的脚踝骨折了,需要静养三个月。」
月如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的雨幕,心里一片茫然。伞铺没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明远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姐,别怕,我长大了可以去做工,养你……」月如鼻子一酸,把弟弟搂进怀里:「傻孩子,姐怎么舍得让你吃苦?」
这时,李长庚突然来了,手里提着鸡汤:「月如,我听说了伞铺的事,这是我亲手炖的,你尝尝……」月如别过头:「李公子,你我缘分已尽,以后不要再来了。」李长庚叹了口气,放下鸡汤,默默离去。
明远看着李长庚的背影,忽然说:「姐,我觉得李大哥是个好人,你为什么要拒绝他?」月如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因为……我是你的童养媳。」
四、临终前的惊天秘密
明远愣住了,睁大眼睛:「姐,你说什么?」月如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明远,你不是我亲弟弟。二十年前,爹在洪水里救了你,当时你才三岁,怀里抱着块木牌,上面写着你的生辰八字。爹和娘商量后,决定收养你,对外说是我的弟弟……」
明远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仿佛被雷劈中:「不可能!你骗我!」月如从枕头下摸出个红布包,里面是他小时候的襁褓和那块木牌:「这是你的东西,一直没敢告诉你……」明远接过木牌,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却依稀能辨认出「明远」二字。
月如接着说:「爹临终前告诉我,我是你的童养媳,等你长大后,要嫁给你……」明远只觉天旋地转,踉跄着后退:「姐,你别说了!」他转身跑了出去,消失在雨幕中。
月如望着他的背影,心如刀割。她知道,这个秘密迟早会揭开,却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这些年来,她把明远当成亲弟弟疼爱,早已忘了童养媳的身份,可命运弄人,该来的还是来了。
明远在外面游荡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才回来。他眼睛红肿,却故作平静:「姐,我想通了,不管你是不是我的童养媳,你都是我最亲的人,我会照顾你一辈子。」月如泣不成声,紧紧抱住他:「傻孩子,姐只要你好好的……」
三个月后,月如的脚伤痊愈,在李长庚的帮助下,重新开了家油纸伞铺。李长庚留在青杨巷,帮着做些杂活,明远也渐渐接受了他。日子似乎又回到了正轨,只是月如的心里,始终有个解不开的结。
这年中秋,月如忽然病倒了。她咳嗽不止,咯血,医馆大夫看了直摇头。明远慌了神,日夜守在床边。月如自知时日无多,把明远叫到跟前,拿出那把陪嫁的油纸伞:「明远,姐走后,你把这把伞烧了,连同那张婚书……」
明远含泪点头。月如又从怀里掏出个银锁,挂在明远脖子上:「这是你小时候戴着的,一直没舍得给你……」明远低头一看,银锁上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背面还有个「李」字。
月如握着明远的手,气息微弱:「明远,姐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就是有你这个弟弟……」话音未落,她的手垂了下去,脸上带着微笑,仿佛睡着了一般。
五、青石板上的永恒誓言
月如的葬礼上,明远抱着那把油纸伞,哭得肝肠寸断。李长庚站在一旁,默默流泪。青杨巷的邻居们都来送葬,纷纷感叹月如的命苦。
葬礼结束后,明远按照月如的遗愿,烧了婚书和油纸伞。当火焰吞噬伞面时,明远忽然发现,伞骨间夹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明远吾弟,若有来生,姐愿做你的亲姐姐。」
明远泪如雨下,这才明白,月如早已把他当成了至亲,那份童养媳的婚约,在她心里不过是个枷锁。他跪在灰烬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姐,你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替你看尽这世间繁华。」
从那以后,明远接管了油纸伞铺,把它经营得有声有色。李长庚娶了邻镇的姑娘,偶尔来帮忙。明远终身未娶,收养了几个孤儿,教他们做油纸伞,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
每年清明,明远都会去月如的坟前,撑着那把新做的油纸伞,伞面上绣着完整的并蒂莲。细雨纷飞中,他仿佛又看见月如站在青石板路上,穿着月白色斜襟褂子,鬓角别着朵茉莉,对他微笑:「明远,下雨了,快回家吧。」
青杨巷的老人们都说,月如姑娘是菩萨心肠,用一辈子的守望,换来了弟弟的平安。而那把油纸伞,承载着她未说出口的爱,永远在江南的烟雨中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