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蝉鸣穿透纱窗,在陈默耳边聒噪不停。他站在 40 平米的小公寓门口,反复检查着门锁,指腹无意识摩挲着门框上因搬家磕碰留下的凹痕。这是他和林悦结婚时咬牙买下的二手房,两室一厅的格局,承载着小两口对未来的憧憬。此刻,这个家即将迎来新的成员 —— 他的父母。
楼道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交谈声,陈默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父母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父亲陈建国肩上扛着编织袋,母亲李秀兰手里拎着装满土鸡蛋的塑料筐,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皱纹滚落。“爸、妈,快进来!” 陈默赶忙上前接过行李,刺鼻的汗味混着编织袋里霉味扑面而来。
“这房子真敞亮!” 李秀兰放下鸡蛋,踮着脚打量四周,布满老茧的手在米白色墙面上轻轻抚摸,“比咱村里的土坯房强多了。” 陈默看着母亲布满裂痕的指甲,心里泛起一阵酸楚。他知道,为了供自己读书,父母在地里劳作了大半辈子,连件像样的衣服都舍不得买。
林悦下班回家时,看到客厅里堆成小山的行李愣住了。五颜六色的编织袋占据了大半空间,墙角还晾着几串腌菜,散发着浓烈的气味。“这是怎么回事?” 她皱着眉头看向陈默。
“悦悦,我把爸妈接来住了。” 陈默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他们年纪大了,在农村种地太辛苦,我想让他们来享享清福。”
林悦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接来住也不提前和我商量?这么小的房子,怎么住得下?” 她看着狭小的客厅,想到以后的生活,心里一阵烦躁。
“就挤一挤,没事的。” 陈默安慰道,“我把次卧收拾出来给爸妈住,我们睡主卧。”
接下来的日子,矛盾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李秀兰总是天不亮就起床,在厨房里忙碌。锅铲碰撞的声音、水流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林悦被吵醒后,只能顶着黑眼圈去上班。
“妈,以后早上能不能轻点声?悦悦晚上加班,早上需要多睡会儿。” 陈默小心翼翼地和母亲说。
“哎哟,我这不是想着早点做饭,让你们吃热乎的嘛。” 李秀兰擦着手,脸上露出委屈的神情,“在农村,天不亮就得起来干活,哪有睡懒觉的道理。”
陈默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他知道母亲一辈子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
更让林悦难以接受的是陈建国的抽烟习惯。他总是坐在阳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廉价香烟,烟雾顺着窗户飘进屋里,沾在窗帘、沙发上,久久散不去。林悦买了空气净化器,可效果甚微。
“爸,能不能别在屋里抽烟?对身体不好,还影响家里环境。” 林悦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些。
“在阳台抽也不行?” 陈建国眉头一皱,“我在村里,哪有这么多讲究?” 说完,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碾灭。
林悦看着地板上的污渍,眼眶红了。她转身走进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这天,是林悦的生日。她提前和陈默商量好,邀请几个朋友来家里聚会。为了这个聚会,她精心布置了房间,买了蛋糕和鲜花,还准备了精致的西餐食材。

可当朋友们到来时,餐桌上摆着的却是李秀兰做的农家菜:一大盆红烧肉油光发亮,还有炖得发黑的茄子,散发着浓重的酱油味。“城里的菜太贵,还是咱自己做实惠。” 李秀兰热情地招呼着客人,“尝尝我做的红烧肉,可香了!”
朋友们看着油腻的菜肴,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林悦强忍着泪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大家尝尝吧,我妈手艺很好。”
聚会结束后,朋友们陆续离开。林悦看着满桌没怎么动过的饭菜,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我说过今天我来准备,你为什么还要做菜?”
“我这不是想帮你嘛。” 李秀兰委屈地说,“你买的那些洋玩意儿,哪有咱农家菜实在?”
“这是我的生日,我想按我的方式过!” 林悦喊道,泪水夺眶而出,“自从你来了,我的生活全乱套了!”
陈默冲过来,拉住林悦的手:“悦悦,别这么说,我妈也是好心。”
“好心?” 林悦甩开他的手,“你总是向着你妈,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说完,她转身跑进房间,重重地摔上了门。
陈默站在原地,看着父母局促不安的样子,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他原本以为接父母来城里是尽孝,却没想到,这一举动却成了家庭矛盾的导火索。
夜深了,陈默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父母的低语声,辗转难眠。他知道,自己必须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可究竟该怎么做,他心里却没有答案。窗外的月光洒进房间,照在林悦蜷缩的背影上,陈默伸手想去抱抱她,却被她躲开了。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婚姻正在因为这场 “孝顺” 而摇摇欲坠。

晨光透过纱帘洒进主卧,陈默伸手去够身边的林悦,却只摸到一片冰冷的床单。他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才想起昨晚林悦赌气背对着他睡,此刻人已不见踪影。客厅传来母亲煮粥的咕嘟声,混着父亲的咳嗽,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洗漱台前的牙杯让陈默心头一紧 —— 林悦的粉色杯子不见了,连同她常用的那瓶茉莉味护发素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冲进次卧,父母正在收拾行李,母亲把皱巴巴的蓝布衫叠成方块,父亲蹲在地上捆扎腌菜坛子。“悦悦把东西拿走了?” 陈默声音发颤。
李秀兰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早上见她拖着箱子,说是回娘家。” 她用围裙擦了擦手,“这城里日子金贵,我们乡下人终究是累赘。”
陈默攥着门把手的指节发白,指甲在金属表面刮出刺耳声响。他掏出手机给林悦发消息,输入框的光标闪烁许久,最终只打出一句 “回来聊聊”。楼下便利店的关东煮香味飘进楼道,他想起林悦最爱吃里面的鱼豆腐,每次都要多加一勺辣酱。
接下来的日子像浸了水的海绵,沉重又压抑。李秀兰把厨房收拾得一尘不染,却总对着空荡的餐桌发呆;陈建国不再抽烟,改蹲在阳台侍弄从老家带来的辣椒苗,烟头在鞋盒里堆成小山。陈默每天加班到深夜,宁愿在公司楼下绕圈也不愿回家,怕面对父母欲言又止的眼神。
周五深夜,陈默加班回来,发现母亲坐在沙发上打盹,脚边放着装满土鸡蛋的篮子。“悦悦爱吃鸡蛋羹,我腌了些咸蛋,你给她送去。” 李秀兰揉着眼睛,白发在灯光下泛着银光,“那天是妈不对,不该抢着做菜。”
第二天,陈默站在林悦娘家楼下,攥着咸蛋的手全是汗。岳母开的门,眼神像冰锥般刺过来:“小悦这几天瘦了一圈,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屋内传来电视剧的嘈杂声,混着林悦压抑的抽泣。
“我能和她聊聊吗?” 陈默的声音比蚊子还小。岳母冷哼一声,正要关门,林悦却从里屋冲了出来。她眼睛红肿,往日精致的妆容不见了,只穿着宽松的旧睡衣。“你还来干什么?” 她声音沙哑,“是不是又要说你妈不容易?”
陈默把鸡蛋篮递过去,塑料提手在掌心勒出红痕:“我错了,不该擅自接爸妈来,更不该总让你受委屈。” 他想起结婚时在民政局门口,林悦笑着说要把小房子布置成童话城堡,可现在连童话的边角都残破不堪。
林悦突然崩溃大哭,泪水砸在鸡蛋篮上:“陈默,我不是不让你尽孝,可你有没有想过,我在这个家像个外人?化妆品被换成雪花膏,衣服被混着洗染色,连过生日都要被否定!” 她哽咽着,“你妈总说农村人不讲究,可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啊!”

楼下传来收废品的吆喝声,一声长一声短地敲打着陈默的心脏。他想起母亲缝补的袜子,父亲藏在枕头下的降压药,又想起林悦加班回来疲惫的身影,想起她偷偷把公婆爱吃的腊肉放进冰箱最显眼的位置。这些细碎的温暖与矛盾,此刻在他脑海里绞成乱麻。
“给我点时间,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 陈默伸手想抱她,却被躲开了。林悦转身从屋里拿出一份文件,纸张边缘被揉得发皱 —— 是离婚协议。“我暂时不想见你,” 她别过脸,“你先处理好家庭关系吧。”
回到家时,陈建国正在给辣椒苗浇水,水珠顺着叶子滴在地板上。“悦悦呢?” 父亲头也不抬地问。陈默把离婚协议塞进口袋,喉咙像被腌菜坛子的盖子堵住:“她... 最近工作忙。” 母亲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面粉:“让她周末回来吃饭,我学了新菜谱。”
深夜,陈默蜷缩在沙发上,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泛着冷光。朋友圈里,林悦新发了条动态:“有些裂痕,不是道歉就能修补的。” 配图是她和闺蜜在火锅店的自拍,热气模糊了她的眼睛,却遮不住眼底的落寞。
窗外下起了雨,雨点敲打着防盗窗,像极了林悦摔门时的声响。陈默摸出枕头下的相册,翻到婚纱照那页,照片里林悦穿着洁白的婚纱,笑容比七月的阳光还灿烂。而现在,他亲手把这份美好推到了悬崖边缘。他蜷缩成一团,泪水无声地滴落在相册上,洇开了林悦嘴角的那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