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钟声醍醐 图:网络
不论是古代历史还是现代研究,发现讨论曹操和刘备的著作非常多,而孙权就比较少。
在魏、蜀、吴三国的创立者中就英雄气概而论,孙权同曹操和刘备一样出色。单单凭他一句“孤与老贼势不两立,当与孟德决之”的豪言壮语,就令人在千年之后仍能感到凛凛英气!
然而到了迟暮之年,孙权面对人人不能避免的死亡,其气魄就远不如曹操和刘备豁达超脱了。
曹操预先为自己做好入葬时所穿的衣物,刘备立遗诏,说是"年已六十有余,何所复恨,不复自伤”。这一点恰恰印证了曹操与刘备说的“英雄所见略同”,而孙吴皇帝走秦皇、汉武的老路,祈求神仙帮忙。
对待一起建国的功臣们,刘、曹二人的做法也是“略同”,都让这些人得到善终,而孙权却得了一种所谓的“英雄病”,这就是历史不待见他的原因。

纵观古今五千年帝王史,登基后往往会得了一种精神上的“病症”——刚愎自用,说白一点就是肚量变小了。
这也不难理解,经历无数次的生生死死,战胜一个又一个强大的对手,取得至高无上的帝位,自然会萌生出骄傲和松弛的情绪。
骄傲就不能自省,松弛就不能自律,逆耳的忠言怎么还听得进呢?特别是人上了年纪,性格多偏向固执。帝王至尊的威严和体面就显得尤为重要。这样一来,从谏如流就很难做到,就会坚持自己的错误看法来维护皇帝自尊。
不幸的是,吴国皇帝孙权亦未能免俗。到了天命之年的他,做出一件贻笑千古的大蠢事,就是“取辱辽东”。
公元233年,割据辽东(今辽宁地区)的公孙渊主动向孙权上表称臣,表示愿归附东吴,想在魏、吴之间夹缝生存。
孙权早就想从南北两面夹击曹魏,不顾陆逊、张昭等重臣的激烈反对,执意封公孙渊为“燕王”,并派遣多名高级官员率万人舰队,携带大量珍宝、印绶渡海去辽东册封公孙渊。
结果正中张昭的劝言,公孙渊“变节献使”,扣押东吴使团向曹魏表忠,导致“财物被昧,反遭耻笑” 。
得知消息的孙权暴怒至极,史载其破口大骂:“朕年六十,世事难易,靡所不尝。近为鼠子(公孙渊)所前卻,令人气涌如山!不自截鼠子头以掷于海,无颜复临万国!”(《江表传》)。

事后,孙权又发誓要亲征辽东,甚至表示“就令颠沛,不以为恨”(即便战败身死亦不后悔),又被陆逊、张昭等重臣集体上疏,指出辽东远征的致命风险,最终他被劝服,放弃征伐。
不久后公孙渊被司马壑斩杀,但是辽东之辱给孙权造成的精神创伤难以平复,而朝中所有臣子的多次劝谏,在孙权内心深处产生了一个声音,不断提醒他:你的威信扫地了,臣僚都在暗中耻笑你。
于是孙权想到了一件所有帝王都要做的事,为维护、恢复自己的权威,他选择了踩低臣僚,手段类似于建立明朝的东厂、西厂。
在御花园中徘徊了三天,他终于考虑好一项加强自己权威的非常措施,即成立“中书校事”。所谓“中书”即是皇帝身边的秘书人员,‘校事”即帮助朝廷检查监督军政事务的意思。
我们看三国都知道,曹操是用权术来驾驭臣僚,他设校事不足为奇。孙权以往几十年间,在举贤任能和从善如流上,比曹操、刘备都做得好,还唯恐做得不够尽善尽美。如今,仲谋竟然要拾孟德的牙慧,问题人家是防贼,他直接把臣子当贼,这不仅令人感到荒诞,而且深觉可悲,真是英雄变猪熊。
孙权从自己身边的侍从人员,选择了两个忠心耿耿而且精明干练的人,一个叫做吕壹,一个叫做秦博,出任中书职务。这吕、秦二人,出身家世寒微,现在有机会在将相大臣头上作威作福一番,立即大干起来。
小人得志便猖狂。这两条狗非常懂主人的心思,要树皇尊!抓百官不如弄将相,他们直接咬向立国重臣丞相顾雍和大都督陆逊。

看过三国的都知道陆逊的丰功伟绩,火烧连营八百里破刘备,而且在当时来说,陆逊与孙权各统治一半吴国领地和军队。不仅如此,蜀吴再结盟后,孙权一直把自己的玺印留在陆逊身边。与诸葛亮的书信,中途送给陆逊看,凡有不妥,他随即改定,然后以孙权的玺印加封送往蜀汉。当时君臣之间的这种信赖程度,在三国时代是不多见。
但“取辱辽东”事件时,陆逊曾多次劝谏,而事后证明都是孙权错了,在他的潜意识中,隐隐有一个念头:你陆逊聪明,我是蠢人,我偏偏要在美玉上挑出瑕疵来!于是吕壹威风凛凛来到陆逊那里,把他所有的公文一件件仔细查处,过程不用说,奸臣当道时,骄横无理、极尽挑剔,而陆逊肯定是想一刀宰了他。
天下之事,搞破坏容易搞建设难。本来东吴的领地、经济、人才不输曹操,政体也是君臣契合、同心同德的兴旺发达局面。然而为了维护自尊,恢复面子,用“中书校事”来查自家将相百官,看来只有孙权能干这蠢事。
一二年的光景,这两条狗,便将忠诚尽职的大臣,咬成闭口噤言的寒蝉,朝中再也听不到诤诤正言,只有诺诺之声,东吴的兴旺发达局面从此一去不复返了。孙权个人的尊严看似保住了,但君臣无言,就如万马齐暗,他是相当满足,从此可以清静安宁了,但没过多久发生的事,他才明白大谬不然。

孙权设立中书校事,本意是想让百官闭上嘴的,如今竞逼得他们想动起手来。
在太子的带头下,得到陆逊的支持后,百官纷纷响应,收集中书校事的罪证,潘濬(陆逊的副手)准备发起“清群侧”除掉吕壹,但被他侥幸逃掉。孙权得知后,只是向吕壹淡淡说了句:“我只有效法曹孟德的故技,借你的头颅一用了。”
吕壹一死,中书校事制度也就废除了。但是,如果您以为君臣之间的猜疑就此消除,那就大错特错了,孙权派使者安抚陆逊、潘濬等重臣将领,而他们却反过来痛哭流泪向使陈述各自的危机,个个不敢说出肺腑之言,他们流的是激愤之泪。
然而孙权已经埋下了一个超级大的“定时炸弹”,多年后才被拉出引信。
在太子之争中,孙权慢慢发现,支持太子的主要人物,都与多年前“中书校事”政治斗争有或多或少的关系,特别是陆逊和骠骑将军朱据(附马),还有前丞相顾雍的孙子,太常卿顾谭、奋威将军顾承,是被中书重点审查的。老人的疑忌心理一起,立马就产生了警戒之心。
他想:你们打着拥挤太子结成一派,想干嘛?当年和自己的心腹斗结派,现在想通过干预立太子来控制朝政?一旦孙权把这个问题提高到君臣权力之争的想法中,还将过去的恩恩怨怨拉来联想,事情就严重了。孙权咬牙切齿做出决定,收拾这群危险人物,“炸弹”终于爆了。
结果大家猜得到,太子派全军伏灭,陆逊气死,朱据赐白绢,杀的杀,贬的贬,孙权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成了大赢家。至此,东吴历史上持续时间最长、涉及官员最多的荒诞政治斗争,落下围幕。社稷功臣,墓木已拱,王气黯然,江山含恨。

多年前听过一段小故事。北京一位大官出差,司机建议不要走A路线,改B路线,而他一定要走A路线,司机又劝了。大官不耐烦,抛出一顶大帽:“你是想挑战我的权威吗?”。
一个司机劝你走那条路,成了权力之争?在现实生活中,我们经常听到某某人事业成功了,但三五年后他的企业倒闭了的故事,大多是企业主将个人尊严视为权力的象征,不容侵犯,跟孙仲谋一样。
然而,孙权老时前种下的恶果,在他死后的二十八年间年年开花。此后东吴的政坛上,君主想残,君杀臣,残暴荒淫;臣僚互杀,臣废君,党争诛夷,直杀得江山改姓。
公元279年,冬。
西晋司马氏出去六路大军,二十余万人马,大举伐吴,沿江的东吴官兵早已跟孙氏离心离德,不作抵抗,建国六十年的东吴政权由此寿终正寝。
孙权曾是年轻人的榜样,他没有“炫富”招摇过市,没有“啃老”虚耗青春,而是从容周旋在曹操、刘备两大对手之间,建立东吴政权。
也是后世老人的一面镜子,在治国上虽然有成就,但在修身方面却犯了老年君主的通病,把尊严与国事搅在一起,疑神疑鬼,终于为孙氏王朝,种下覆灭的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