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0月19日夜，中央来电，你一定要记住，‘不要追究他的罪过’，照办。”北京西山指挥部里，一名电报员压低声音对叶剑英说完这句话就合上了话筒。短短一句，却把叶帅的思绪拉回二十二年前的广州城——那时他和莫雄还隔着枪口。

叶剑英眼中的莫雄，最初只是一位薛岳麾下的团长。1927年广州起义，双方一交手就是血战，叶剑英随时可能倒在对方的子弹下。后来，广州街头血迹已被雨水冲刷，可那份敌意在不少人心里扎根。多年后叶帅常说，命硬的不只是自己，还有历史给人的戏弄。

戏弄的第一幕出现在1930年的上海。被蒋介石撤职的莫雄到这里投奔宋子文，却阴差阳错认识了一批共产党人。项与年、华克之轮番上门，用茶水、旧书和激烈辩论打动这位老同盟会员。莫雄后来回忆：“他们认死理，做事也死拼，很像当年跟孙先生革命时的那股劲儿。”正是这种熟悉的味道，让他没有走进蒋介石的核心圈，反而转了个弯，成了中央特科的“暗线”。

李克农给莫雄的一纸回信至今仍存档案馆：以现身份更有价值，暂缓入党。字数不多，却道尽统战艺术。之后的故事更像谍战片。1934年夏，庐山会议刚结束，莫雄拿到“铁桶合围”作战方案。几十万大军、两百多架飞机、步步紧逼的“焦土圈”——这场合围若真铺开，中央苏区凶多吉少。莫雄知道自己必须行动。

那天夜里，他把项与年叫到赣北司令部军械库。两人压低声音商量，灯火摇晃，空气里满是机油味。最终决定：项与年亲赴瑞金送情报。为了不被识破，项与年竟真把四颗门牙敲下，抹黑成乞丐模样。离开前，莫雄只说了一句：“兄弟，成功就活，失败就死，咱们认了。”这段话很狠，后来被档案人员收录，令人心惊。

八天后，情报抵达瑞金中央机关。周恩来拍桌子说：“信息来得及时，再迟三天就完了。”凭借这份情报，中央果断启动战略转移，长征序幕就此拉开。严格意义上讲，莫雄并没有直接端枪救过红军，可在那场看不见硝烟的较量里，他挽回的是八万条活命。

命运的齿轮继续旋转。1935年春，莫雄奉调贵州毕节“剿共”。文件刚到，他把伤兵医院让给途经的红二、六军团。更夸张的是，他竟然命令部队给红军让路。结果不用多想——“通共”帽子瞬间扣下，关了150天。牢饭没吃多久，日军全面侵华，一纸大赦把他推回战场。抗战期间，他用司令官身份掩护北江、南雄等地被捕的共产党人，先后放人数百。有人问他为何冒险，他说：“外敌当前，还分什么党？都是中国人。”

1945年抗战结束，国共谈判转瞬破裂，莫雄的处境急转直下。蒋介石顾忌旧账不敢重用，又担心他跟中共眉来眼去，先是监视，后干脆准备“暗杀再甩锅”。莫雄识破后，一口气跑到香港。那五年，他用租来的小楼做掩护，给华南地下党递情报、运物资。日子清苦，咖啡换成白开水，戏院也不去了，他却说“自由最贵”。

时间掐到建国初期，叶剑英进驻广东，剿匪、接管、土改，一桩桩急如星火。就在这种高压节奏下，“莫雄到了香港”的密报摆到叶帅桌上。依惯例，凡国民党少将级别的，先押后审不为过。更何况两人有旧怨。消息层层上报，便出现本文开头那封来自北京西山的“秘密指示”。毛主席为何要给这封电报？一来，长征那份情报恩重如山；二来，正值“宜将剩勇追穷寇”之际，统战同样重要。毛主席曾对身边工作人员说：“莫雄是老朋友，久久不用，毁了可惜。”

叶帅很快动身香港。为了避免惊动英方警务处，他让地下党负责人约莫雄到九龙城一间茶楼。见面那天，一壶普洱水雾缭绕。叶剑英放缓语速：“老莫，回家吧。”莫雄抿了一口茶：“回去是不是就枪毙？”叶帅抬抬手：“主席有话，‘不要追究你的罪过’。”两人四目相对，好一阵沉默。那一刻，谁也想不到，昔日你死我活的对手能坐在一起喝茶。

返粤后，莫雄被安排到广东省政府土改委员会，后又当选政协副主席。有人翻旧档要抓反革命，甚至拟好“立即枪决”报告。叶剑英拍案：“毛主席已经说了‘有功’，怎能翻案？”那纸报告被撕成碎片，随风飘散。1956年国庆，莫雄受邀登上天安门。毛主席大步迎上去，握住他的手，说的正是那句：“要不是你，红军八万多人凶多吉少啊！”城楼风很大，几十位元帅部长都听得真切。

莫雄此后低调行事，支援地方教育、修水利，没再涉足军务。他偶尔提笔写回忆录，自认“半生跌宕，幸得同路”。1980年冬天，病房里他对儿孙交代：“我没给党添麻烦，你们也别添。”两个月后，他安静离世，享年八十六岁。

今天回读这段往事，会发现一个简单却常被忽视的道理：战场对手未必终身是敌，关键看对民族、对百姓的态度。莫雄的一封密报救了中央红军，毛主席的一句“不要追究”则保全了一颗报国之心。叶剑英完成了抓——又放——再用的三部曲，也算给自己那段“死敌史”画上别样注脚。

有人说这是一场迟到的握手，也有人说是党和国家统战政策的成功范例。无论怎样评价，莫雄三字，足以在近现代史档案夹里开出一朵并不耀眼却意味深长的小花。他做过军阀，也做过地下“暗线”；他站过山头，也转过立场；他被抓，又被原谅。这些复杂层次让他成为理解那段时代脉动的一把钥匙。

至于叶剑英，或许更懂“成兵以制胜，立人以服心”的道理。把当年死敌变成建设者，比简单清算更考验气魄。20世纪五十年代初的电波已经消散，但“不要追究他的罪过”七个字，依旧在档案纸页上留着淡蓝色的油墨，安静说明权衡、胸怀与智慧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