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了?那你自己去医院吧,这个月我已经没钱了。"
我抬起头,看见丈夫冷漠的眼神,手中的体温计显示38.5度。
这一刻,我恍然明白,十年的婚姻,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场精打细算的交易。
1990年春天,我和李志明结婚了。
那时的婚姻很简单,没有钻戒,没有婚纱照,只有一张红底的结婚证和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
我们在纺织厂分的单位宿舍里安了家,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小屋,一张木板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就是全部家当。
屋里唯一值钱的东西是一台黑白电视机,还是我用了半年的布票和粮票才从供销社搞到的。
志明个子高高的,皮肤黝黑,是厂里机修班的技术能手,那双粗糙的大手能修好任何坏掉的机器。
我在纺纱车间当工人,每天与轰鸣的纺织机为伴,棉絮常常沾满工装,回家后总要拍打好久。
厂区的广播站每天清晨五点半准时播放《东方红》,那是我们的起床铃。
六点,厂区食堂的大铁锅里已经热气腾腾,一碗稀饭,两个馒头,一小碟咸菜,是我们的标准早餐。
婚后第一年,生活平淡而充实。
早上一起出门,晚上一道回家,我负责做饭洗衣,他负责修理家电和跑腿买米买油。
每到发工资那天,我们坐在床边,点着煤油灯数钱,志明总会从那一小叠纸币中抽出几张,放进床头的铁皮盒子里,说是给我攒的"私房钱"。
那时候,我总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志明的父母住在郊区的农村,距离城里有二十多里路,需要坐半小时的公共汽车,然后再走四十分钟的土路才能到达。
婚前我去过几次,一排排矮矮的红砖瓦房,院子里堆着柴火,墙角的水缸上盖着木板,鸡鸭在院子里自由走动。
婆婆是个面色严肃的农村妇女,常年在地里劳作,手上的老茧厚得像树皮。
她不苟言笑,腰背挺得笔直,说话简短有力,对我的态度不冷不热,总让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审视的外来者。

公公倒是和气,常笔直地站在院子的槐树下抽旱烟,看到我来了,就笑呵呵地说:"闺女,等会吃饭。"
但无论如何,我总觉得自己像个外人,无法融入那个家庭的氛围中。
结婚后的第二年春节,我和志明回了婆家。
按照老家习俗,我准备了糖果点心和一些小礼物,用红纸包着,象征喜气。
婆婆接过东西,只淡淡地说了句:"放那吧。"
整个假期,我都在厨房里忙进忙出,洗菜切肉,刷锅洗碗,手冻得通红,嘴唇干裂。
屋外是刺骨的寒风,屋里是炉子上的热气,而我的心却像那院子里的冰凌,既不属于屋内,也不属于屋外。
那次回家后,我对志明说:"以后过年,能不回去就不回去了。"
他点点头,没说什么,但我知道他心里不痛快。
转眼五年过去,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小名叫豆豆。
为了照顾孩子,我请了半年产假。
那一年,全国各地的国营企业开始效益不好,我们厂也不例外,工人的奖金取消了,只发基本工资。
我的产假工资更是少得可怜,只有正常工资的一半多点。
就在这时,志明开始有了变化。
一天晚上,他回家看到我正在给豆豆冲奶粉,突然说:"咱们日子过得太紧了,以后各管各的钱吧。"
我手一抖,奶粉撒了一桌子:"什么意思?"
"就是AA制呗,现在城里很多家庭都这样。"他翻着一本《城市生活》杂志,漫不经心地说,"你一份工资,我一份工资,各花各的。"
"那家里的开销呢?孩子的奶粉钱呢?"
"平摊呗,公平嘛。"
我盯着他看了好久,才冷冷地说:"行啊,那家务活也平摊,孩子也轮流带。"
他皱起眉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通情达理?我是男人,工作那么忙,哪有时间做这些?"
"我的工作就不忙了?我整天在厂里和纺织机打交道,回来还要洗衣做饭带孩子!"

"别的女人不都这样过来的吗?我妈那时候,生了我还要下地干活呢!"
那一刻,我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个男人的真面目。
"凭什么我的钱要养活你和孩子?你也有工资啊。"一次争吵中,他冷冷地说。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请产假是为了谁?不是为了我们的孩子吗?"
"那是你自己想生的,怪不得别人。"他转身出了门,留下我和襁褓中的豆豆面面相觑。
那天晚上,我对着熟睡的孩子哭了很久。
窗外,厂区的广播站正在播放《今天是你的生日》,那熟悉的旋律传进我的耳朵,却再也找不到当初的温暖。
记得刚结婚那年,志明曾经在我生日那天拉着厂区的几个朋友,在宿舍楼下用手风琴为我伴奏唱这首歌,那时他眼中的爱意是那么真切。
而如今,他的眼神已经变得陌生而冷漠。
回想起来,志明的变化并非突然,而是日积月累的。
从最初的体贴慢慢变成了冷漠,从共同规划生活到斤斤计较,从一起数着工资憧憬未来到各自为政精打细算。
我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他,或许是生活的压力,或许是社会风气的影响,或许是他内心深处本就如此。
豆豆满周岁的时候,我回到工厂上班。
孩子白天送到厂办的托儿所,下班后接回家。
那时的日子虽然忙碌,但有了孩子的欢笑声,小家显得更加温馨。
然而,志明却越来越少回家,说是加班,但我知道他常在下班后和同事们打牌喝酒。
有一次,我抱着豆豆去厂区食堂打饭,远远看见志明和几个男同事坐在小卖部前的石桌旁喝啤酒,每人面前都放着一盘花生米和几个腌黄瓜。
他笑得那么开心,和在家里判若两人。
一天晚上,他回来得特别晚,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
我问他去哪了,他竟然理直气壮地说:"我的时间我自己做主,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那豆豆的事情你怎么不管?"我忍不住质问。
"孩子有你照顾就行了,我负责挣钱养家。"
"我不也在挣钱吗?现在咱们的工资差不多,凭什么家务活都是我的?"
"我挣的钱都给你了啊。"他满不在乎地说。
"给我?上个月你给了多少?一百块!你工资两百多,给我一百,剩下的都哪去了?"
"男人嘛,总要应酬的,你懂什么?"
他不说话了,转身进了卫生间。
从那天起,家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我们很少交流,各过各的生活。
我负责孩子的一切,他只管自己的工作和娱乐。
我把所有的爱都给了豆豆,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从咿呀发声到能喊"妈妈",每一个进步都给我带来无限的欣慰。
有时候,我会偷偷拿出那个铁皮盒子,看着里面日渐增多的"私房钱",心里既苦涩又坚定。
这是我的救命钱,也是我和豆豆未来的保障。
结婚第十年的冬天,那场改变我们关系的争吵终于爆发了。
那天是我的生日,我期待着他能有些表示,哪怕只是一句祝福。
我特意做了他爱吃的红烧肉和蒸鱼,还从单位食堂买了个小蛋糕。
豆豆帮我在蛋糕上插了蜡烛,用稚嫩的声音唱着生日歌。
但他下班回来,二话不说就坐在桌前吃饭,仿佛这只是普通的一天。
"今天是我生日。"我小声提醒他。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哦,生日快乐。"然后继续低头吃饭。
"十年了,我们在一起十年了。"我忍不住说。
"嗯,时间过得真快。"他随口应道,眼睛都没抬一下。
"志明,你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好吗?"
"怎么了?不挺好的吗?有房子,有工作,有孩子。"
"但是我们之间呢?像两个陌生人。"
他放下筷子,叹了口气:"苏雨,婚姻就是这样,哪有电影里那么多浪漫?我们都不是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了。"

"我不需要浪漫,我只需要尊重和关心。"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怎么不尊重你了?"
"你觉得一个丈夫,结婚十年,提出AA制正常吗?"
"这有什么不正常的?现在很多人都这样,公平嘛。"
"公平?"我冷笑一声,抬手指着厨房里堆积如山的碗筷,"那家务活怎么不公平分担?孩子的事情怎么不公平承担?"
"你是女人,照顾孩子、做家务天经地义。"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我的怒火:"天经地义?那我告诉你,我以后过年不去你家,天经地义;你妈生病了我不管,天经地义!"
他猛地站起来,拍案而起:"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你想AA制,那就彻底AA,包括责任和义务!"
豆豆被我们的争吵吓坏了,坐在角落里哭了起来。
看到孩子的眼泪,我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抱起豆豆安抚他:"妈妈不吵了,不哭啊,乖。"
志明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了家。
那一晚,他很晚才回来,满身酒气地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而我,则抱着豆豆坐在窗边,看着厂区里零星的灯光,心里又苦又凉。
第二天,我带豆豆去了单位的托儿所,然后径直走到了厂办公室,申请了调岗。
我不想再在纺纱车间工作,那里的噪音太大,棉絮太多,对身体的损害严重。
厂办主任是个好心的中年女人,听了我的请求后,同意把我调到了厂里的小卖部工作。
虽然工资比纺纱车间低了一些,但工作环境好多了,时间也相对自由。
最重要的是,我可以更好地照顾豆豆。
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志明时,他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工资降了多少?"
"每月少二十块钱。"我如实回答。
"那你每月的家用也要相应减少。"
我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此后几天,家里的气氛冰冷得可怕。
他不跟我说话,我也懒得理他。
我们之间唯一的交流就是关于豆豆的事情,而即使这样的交流也是简短而生硬的。

过年前,婆婆打电话来,说买了很多东西准备过年,让我们早点回去。
志明转告我时,我直接说:"你自己回去吧,我和豆豆不去了。"
"你耍什么脾气?过年不回家像什么话?"
"我跟你说过的,我不想去就是不想去。"
"那豆豆总要回去看看吧?孩子好久没见爷爷奶奶了。"
"豆豆跟我在一起。"我抱紧了正在看小人书的豆豆,"你要是想让孩子见爷爷奶奶,可以把他们接来。"
志明气得脸都红了,但他知道我的性格,认定的事很难改变。
最终,他只得一个人回了老家过年。
那年的春节,厂区格外冷清。
大多数工人都回家过年了,只剩下我们这些"留守人员"。
我和豆豆与几个同样没回家的同事一起,在厂区食堂吃了顿简单的年夜饭。
豆豆虽然只有几岁,却很懂事,没有因为没有爸爸在身边而闹脾气。
我们一起贴窗花、包饺子,看春节联欢晚会,过得其实还算温馨。
厂区大院的喇叭里放着《恭喜恭喜》,豆豆在院子里和其他孩子一起放鞭炮,笑得格外开心。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幸福其实很简单,只要有爱的人在身边就足够了。
志明初五回来,脸色很难看。
他说婆婆整个春节都在埋怨我,说我不孝顺,不懂规矩。
我冷笑一声,没有回应。
我心想,我对你们家已经仁至义尽,何况我们现在是AA制,我凭什么要百依百顺?
那天晚上,我把存在铁皮盒子里的钱拿出来,一共一千三百六十五块,是我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的。
我把钱重新放回去,心里有了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春天过后,厂里开始改制,很多人下岗回家。
那是1998年,全国范围内的国企改革如火如荼,无数工人面临着失业的命运。
志明因为技术好,暂时保住了工作,我却在第一批下岗名单中。
拿着那薄薄的遣散费,我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那天晚上,志明回来得很晚。
看到我坐在黑暗中,他愣了一下,问:"怎么不开灯?"
"我下岗了。"我直接说,声音干涩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厂里现在不景气,很多人都下岗了。"
"是啊,很多人。"我苦笑,"我拿到三千块遣散费,够我和豆豆生活几个月。"
"然后呢?"
"然后?"我抬头看他,"然后我得找工作啊,不然我们娘俩怎么活?"
"我的意思是,我一个人的工资养不起一家三口。"
那一刻,我彻底明白了这个男人的本质。
十年的婚姻,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场利益交换。
当我失去了"交换价值",他立刻显露出冷漠的真面目。
"不用你养,我自己能养活自己和孩子。"我冷冷地说。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四处找工作。
那时的下岗工人太多,工作机会太少。
我去过很多地方,应聘过售货员、保洁员、食堂帮工,但都因为各种原因没能成功。
有一天,我在街头看到一个老熟人——刘嫂,她以前是厂里的炊事员,现在在一家私人小饭馆做厨师。
"苏雨啊,你也下岗了?"她热情地拉住我。
"是啊,正在找工作呢。"
"咱们厂里的人都不容易,你跟我回去吧,我们饭馆正缺个帮工。"
就这样,我在一家小饭馆找到了工作,每天早上四点起床,洗菜切肉,一直忙到晚上九点多才能回家。
工资不高,每月五百多块钱,但好在包吃住,还能带些剩菜回家。
最重要的是,老板允许我带豆豆去餐馆,他可以在后厨的小房间里写作业、看书。
志明知道我找到工作后,竟然第一时间跟我算起了家用:"现在你每月挣多少?"
"六百。"我如实回答。
"那你每月出三百,我出三百,家用六百,怎么样?"
"行啊。"我爽快地答应了,"不过你得负责接送豆豆上学放学,隔天轮流做饭。"

他皱起眉头:"我工作忙,哪有时间做这些?"
"我工作也不轻松啊,为什么这些事都该我来做?你不是说要公平吗?"
他被我问住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最后,我们达成了一个"折中"的方案:他每月多出一百块钱,作为我多承担家务的"补偿"。
就这样,我们的婚姻彻底变成了一场精打细算的交易。
我记录每一笔支出,计算每一分钱,生活得像个会计。
家里的暖水瓶、脸盆、碗筷上都贴上了标签,清清楚楚地标明"志明的"、"苏雨的"、"公用的"。
有时候,我会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流泪,想起那个曾经在厂区广播站为我点歌的青年,那个会用工具箱里的小零件给我做首饰的男人,那个会在发工资时偷偷给我攒"私房钱"的丈夫,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豆豆渐渐长大,上了小学,课外班的费用、书本费、零花钱,都成了我们争论的焦点。
一天晚上,豆豆突然发烧到39度。
我正要带他去医院,却发现钱包里只有几十块钱。
"志明,我钱不够,你先给我二百,豆豆要去医院。"我急切地说。
他皱着眉头从钱包里掏出一百元:"就这些了,这个月我已经没钱了。"
"可是孩子病得这么严重!"
"那你自己想办法啊,不是一直说你能照顾好孩子吗?"
我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种话,一时间气得浑身发抖。
伸手从枕头底下拿出我的铁皮盒子,取出几张票子,带着豆豆去了医院。
孩子得了急性扁桃体炎,需要输液消炎。
我在医院陪了一整夜,志明连个电话都没打来问候。
医院的走廊上,一对老夫妻正在照顾生病的小孙子。
老爷爷端着热水给孩子喝药,老奶奶在一旁轻拍孩子的背。
他们虽然已经白发苍苍,但那份互相扶持的爱意却温暖了整个寒冷的走廊。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婚姻不是算计,不是交易,而是两个人相互扶持、共同前行的旅程。

第二天一早,豆豆的烧退了,我们回到家。
志明已经上班去了,桌上留了张纸条:"今晚加班,不回来吃饭。"
没有一句关心的话,仿佛生病的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那一刻,我心如死灰。
这样的婚姻,还有什么意义?
我拿出那个陪伴我多年的铁皮盒子,默默地规划着未来。
也许是时候做出决定了,为了我和豆豆的幸福。
就在我犹豫是否该结束这段关系时,一个意外的消息传来:婆婆生病了,情况不太好。
志明打电话回来,语气急切:"我妈住院了,高血压突然加重,现在在县医院。"
"严重吗?"我问。
"医生说需要人照顾,我爸一个人忙不过来。"
我沉默了一会儿,想起了之前的约定:"那你回去照顾吧。"
"你不去吗?"他的语气有些不满。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AA制,我不管你家的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苏雨,我妈对你是有些不好,但她毕竟是长辈啊。"
"我知道她是长辈,但我们的关系现在是什么样子,你心里没数吗?"
"那豆豆总可以去看看奶奶吧?"
"你觉得豆豆应该去,就带他去吧。但我有工作,不能请假。"
挂了电话,我的心情复杂至极。
一方面,我确实不愿意去照顾那个从未给过我好脸色的婆婆;另一方面,我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绝情?
但想到这些年志明对我的态度,我又硬下了心肠。
那天下午,我站在小饭馆的后厨,切着白菜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脑海中浮现出许多画面:婆婆虽然对我不热情,但每次我们回去,她总会准备一桌子菜;虽然她从不夸我,但每次临走时都会塞给我一袋自己腌的咸菜;虽然她话不多,但会在我怀孕时给我织毛衣……
他们的关心,或许就藏在这些不起眼的小细节里。
我犹豫了一下,走到店主刘嫂面前,请了三天假。

刘嫂了解我的情况,拍拍我的肩膀:"去吧,这里我来安排。"
我回家收拾了些日用品和换洗衣服,第二天一早便坐车去了县医院。
当我出现在病房门口时,志明和公公都愣住了。
婆婆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鼻子里插着氧气管,右手上挂着点滴。
看到我,她的眼睛湿润了:"闺女,你来了……"
这是她第一次叫我"闺女",声音虚弱中带着惊喜。
我走到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婆婆,您好些了吗?"
她点点头,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屋里一时间寂静无声,只有点滴瓶中的液体滴落的声音。
我帮婆婆擦了擦脸,整理了被角,然后转向志明和公公:"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志明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最终点点头,带着疲惫的公公离开了。
那天晚上,我守在婆婆床前,帮她翻身、喂水、按摩。
婆婆睡着后,我坐在窗边,看着夜空中的星星,想着这十年的婚姻。
或许,生活的本质不是计较得失,而是在彼此需要时伸出援手。
或许,婚姻的真谛不是精打细算,而是互相理解、共同成长。
第二天,志明回来接替我。
看到病房收拾得干净整洁,婆婆精神也好了些,他不禁感慨:"谢谢你,苏雨。"
我摇摇头:"不用谢,我是为了婆婆,不是为了你。"
三天后,婆婆情况稳定了,医生说可以出院回家静养。
我帮着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城。
临走前,婆婆拉着我的手,眼中含泪:"闺女,这些年苦了你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回握她的手:"婆婆,您好好养病。"
"你和志明……"她欲言又止。
"我们的事您别操心,好好照顾自己。"
回城的路上,我意外地发现志明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
"你怎么也回去?"我疑惑地问。
"家里还有豆豆啊,不能都留在这里。"他的语气很柔和,与往日大不相同。
一路上,我们很少交谈,各自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

但这种沉默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敌意,反而有一种奇怪的平和。
回到家,豆豆正在邻居家写作业。
看到我们一起回来,他惊喜地扑过来:"妈妈!爸爸!奶奶好了吗?"
"好多了,托你的福。"志明摸摸儿子的头。
那天晚上,豆豆睡下后,志明坐到我对面:"苏雨,这次回家,我妈跟我说了很多话。"
"哦?"我有些好奇。
"她说她年轻时也是这样,婆媳关系紧张,一直到公公去世,她才后悔当初没处理好这段关系。"
"她说她不想看到我们重蹈覆辙。"
我没说话,等他继续。
"她知道自己对你有些不公平,但不知道怎么开口道歉。"
"还说是她影响了我,让我对你不够好。"
我叹了口气:"志明,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而不是怪罪别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你说得对。这次生病,医生说是她情绪长期压抑导致的。她躺在病床上,一直在想过去的事情,觉得自己亏欠了很多人,包括你。"
"看到你突然出现在病房,她感动得直掉眼泪,一直说自己有眼不识金镶玉,没看出你是个好闺女。"
我心里的坚冰开始有些松动,但仍然保持警惕:"那你呢?你怎么想?"
志明深吸一口气:"我这些天也想了很多。看到我爸照顾我妈的样子,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夫妻。"
"不是计较谁出多少钱,谁做了多少家务,而是在对方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共同面对生活的困难。"
他看着我的眼睛:"我错了,苏雨。这些年我太自私,只想着自己。我忘了当初为什么要和你结婚,忘了我们曾经的感情。"
我轻轻叹了口气:"志明,说这些有用吗?我们都变了。"
"人都会变,但不应该变得越来越陌生,而是应该一起成长。"他诚恳地说,"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重新做你的丈夫,做豆豆的爸爸。"

我沉默了许久,心中五味杂陈。
十年的婚姻,有太多的委屈和不甘,但也有共同的回忆和责任。
"我不知道能不能回到从前。"我坦诚地说。
"不用回到从前,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他伸出手,轻轻握住我的手,"从今天起,不再AA制,我们一起规划未来,一起照顾豆豆,一起面对生活的挑战。"
那一刻,我看到了他眼中的真诚和悔意。
我并没有立即回应,只是轻轻抽出了手:"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
他没有强求,只是点点头:"你好好休息。"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时发现志明已经做好了早餐,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
桌上放着热腾腾的小米粥和刚出锅的煎饼,还有一碟咸菜和两个茶叶蛋。
这是我们新婚时期的标准早餐,许多年没有吃过了。
"尝尝看,还和以前一样吗?"他有些忐忑地问。
我坐下来,喝了口粥,熟悉的味道让我恍惚了一下:"还是这个味道。"
他笑了,眼睛里有光:"那就好。"
我没说什么,默默吃完早饭。
他帮我收拾好碗筷,然后说:"我去送豆豆上学,中午我来做饭。"
我点点头,看着他们父子俩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中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那天,我去饭馆上班,心不在焉地切着菜,脑海中全是志明的话。
刘嫂看出我的心事,拍拍我的肩膀:"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听听?"
我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家里的事。"
"是不是那个死心眼的志明又惹你生气了?"
我苦笑:"不是,相反,他突然变好了。"
"那不是好事吗?"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
刘嫂叹了口气:"苏雨啊,夫妻过日子,总有磕磕绊绊的。关键是双方都要有改变的意愿。如果他愿意改,你何不给他个机会?"
"可是这些年,他太让我失望了。"
"那你自己想想,你还爱他吗?"
这个问题让我沉默了。

我还爱李志明吗?
那个曾经让我心动的年轻人,如今变成了一个斤斤计较的中年男子。
但在他眼中,我看到了悔意和改变的决心。
或许,爱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但只要还有那么一点火花,就值得重新点燃。
晚上回家,我发现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窗明几净。
餐桌上放着几道家常菜,清蒸鲫鱼、炒青菜、番茄蛋汤,还有我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豆豆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妈妈,爸爸下班后接我放学,然后带我去市场买菜,回来做的晚饭!"
我看着志明,他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可能不太好吃。"
我尝了一口排骨,酸甜可口,火候刚好:"挺好吃的。"
他眼睛一亮:"真的?"
"嗯,比我做的还好。"
他笑得像个孩子,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阳光的青年。
从那天起,志明确实改变了很多。
他开始主动承担家务,关心豆豆的学习,每天下班后第一件事就是问我需要帮忙做什么。
我们的交流也渐渐多了起来,不再是冷冰冰的命令和应付,而是真正的沟通和交流。
一个周末,志明提议带我和豆豆去郊外玩。
我有些犹豫:"去哪里?"
"记得我们谈恋爱时去过的青山湖吗?现在那里建成了公园,环境很好。"
青山湖,那是我们年轻时常去的地方。
那时候,他会骑着自行车带我绕湖一周,停在湖边的柳树下,分享一个冰棍。
那一刻,我心中的某处被触动了。
"好啊,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去。"我微笑着说。
那天,我们一家人在青山湖公园度过了愉快的一天。
豆豆在草地上追逐蝴蝶,我和志明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这里吗?"他轻声问。
"记得,那时候你穿着厂里发的蓝色工装,骑着那辆老旧的永久自行车。"
"你坐在后座上,手里拿着一枝野花。"

我笑了:"你还记得啊。"
"我怎么会忘记?那是我最美好的回忆。"
他转向我,眼中满是柔情:"苏雨,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无论我多么混蛋。"
"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你真的选择离开,我该怎么办?"
我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也曾经想过离开,但是看到豆豆,我就放不下。"
"不只是为了豆豆,还有我对你的感情。无论我多么生气,多么失望,心里始终有一个角落,藏着对你的爱。"
他的眼睛湿润了:"我不配拥有这份爱。"
"每个人都有资格被爱,也有责任去爱别人。"我看着远处玩耍的豆豆,"重要的是,我们能否从错误中学习,能否变得更好。"
他握住我的手:"我会证明给你看,我值得你的爱。"
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和安全感。
回家的路上,豆豆坐在志明的肩膀上,欢笑着指点路边的风景。
我走在一旁,看着他们父子俩亲密的背影,心中满是幸福。
一个月后,志明主动提出重新规划家庭财务:"以后工资全部交给你管,我负责赚钱,你负责花钱。"
我笑了:"这不行,我们应该共同管理,共同决策。"
"那就听你的。"他爽快地说。
渐渐地,我们找回了当初的默契和信任。
虽然生活依然有困难,我的工作依然辛苦,但有了相互支持和理解,一切都变得不那么艰难。
春节前,志明问我:"今年过年,回老家吗?"
我想了想,点点头:"回去吧,看看爸妈,陪他们过个团圆年。"
他惊喜地看着我:"真的?"
"嗯,是时候放下过去了。"
到了婆家,出乎我意料的是,院子焕然一新。
红色的春联贴在门上,窗户上贴着喜庆的窗花,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婆婆看到我们,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拉着我的手:"闺女,可想死你们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婆婆,您身体好点了吗?"

"好多了,就是想你们了。"她看着豆豆,满脸慈爱,"孙子长高了不少,真像他爸小时候。"
那天晚上,我主动下厨,和婆婆一起准备年夜饭。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我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如果我和志明的婚姻走到了尽头,母亲会多么失望和伤心。
如今,我们重新找回了彼此,不仅是为了我们自己,也是为了父母,为了豆豆,为了这个家。
吃团圆饭时,公公举起酒杯:"今年真好,一家人团团圆圆的。"
婆婆也笑着说:"是啊,有儿有媳有孙子,这就是福气。"
我看着满桌的亲人,心中感慨万千。
原来,家不仅是一个物理空间,更是心灵的港湾。
只有当每个人都愿意付出,愿意理解,愿意包容,这个港湾才能真正温暖。
回城后的日子,我们生活得越来越融洽。
志明每天下班后会带豆豆去小区操场玩一会儿,然后回来帮我做饭或者打扫卫生。
周末,我们一家三口会一起去公园散步,或者去看场电影。
那个曾经只在我记忆中存在的温馨家庭,如今变成了现实。
有一天晚上,志明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递给我:"送给你的。"
我打开一看,是一对银质的耳环,不算昂贵,但很精致。
"我们结婚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送过你什么像样的礼物。"他有些愧疚地说,"这不算什么,但是代表我的心意。"
我戴上耳环,照着镜子:"很漂亮,谢谢。"
"以后每年,我都会给你买一件礼物,补偿这些年的缺失。"
我摇摇头:"不用补偿什么,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他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声说:"遇见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婚姻中的算计与坚守,最终都会在时间的流逝中找到平衡。
重要的不是计较得失,而是珍惜当下,珍惜彼此,共同创造属于我们的幸福。
日子还是那些日子,人还是那些人,但我们的心境已经不同。

在这平凡的生活中,我们重新发现了爱的真谛,那就是: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难,我们都选择一起面对,而不是相互指责;无论经历什么样的变故,我们都选择相互扶持,而不是各自为营。
这,才是婚姻的本质,也是我们历经十年才领悟的人生智慧。
那个铁皮盒子,我仍然保留着。
不过现在,它里面不仅有我的"私房钱",还有志明给我的小礼物,豆豆画的画,我们一家三口的合影。
它不再是我逃离的筹码,而是我们共同的记忆和珍藏。
每当我打开它,看着里面的物件,我就会想起这十几年的点点滴滴,酸甜苦辣,悲欢离合。
正是这些经历,塑造了今天的我们。
或许,婚姻的意义就在于此:两个不完美的人,在共同生活中互相磨合,最终成就一个完整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