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煤气灶上,白粥咕嘟咕嘟冒着泡,林淑华掀开锅盖,蒸汽瞬间模糊了眼镜片。她伸手擦了擦,又往锅里加了把切碎的青菜。自从婆婆周玉兰十五年前搬来,每天早上熬粥已成了她雷打不动的习惯。
“妈,吃饭了。” 林淑华端着热气腾腾的粥走进客厅。周玉兰正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手里的遥控器 “咔咔” 按着,头也不抬地应了声。餐桌上,除了粥,还有林淑华特意去早市买的小笼包和茶叶蛋。
十五年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时林淑华刚结婚不久,陈建国愁眉苦脸地跟她说,老家房子年久失修,母亲一个人住着不安全,想把她接来同住。林淑华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她从小父母双亡,在孤儿院长大,对亲情格外珍惜,想着婆婆来了正好能填补心中空缺。
可现实远没有想象中美好。周玉兰刚来就嫌这嫌那,嫌卫生间瓷砖颜色不好看,嫌卧室窗户对着西晒,甚至连林淑华做的饭菜都挑三拣四。但林淑华总是笑着应下,默默按照婆婆的要求调整。家里的开支渐渐多了起来,陈建国每月工资交给林淑华打理,除去房贷和日常开销,给婆婆看病买药、添置新衣的钱几乎都由林淑华自己的工资承担。
这些年,林淑华记不清自己跑了多少次医院。婆婆有高血压和关节炎,每逢换季就犯病。去年冬天,婆婆半夜突然哮喘发作,林淑华二话不说裹上外套就背着婆婆下楼,在寒风中等了二十分钟才打到车。在医院折腾到凌晨,她守在病床前一夜没合眼,第二天又照常去上班。
陈建国有时也会觉得愧疚,“要不,让建军把妈接过去住段时间?” 他试探着问。林淑华摇摇头,“小叔子两口子在外地忙生意,哪有时间照顾妈?再说,都这么多年了,妈在这儿住习惯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林淑华的眼角爬上了细纹,双手也因常年操持家务变得粗糙。但她从不抱怨,看着婆婆气色越来越好,她心里就觉得满足。
直到那天,老家传来拆迁的消息。
那天傍晚,林淑华刚做好晚饭,周玉兰拿着手机从房间里冲出来,满脸兴奋,“老家要拆迁了!听说能赔好几套房子呢!” 陈建国手里的筷子 “当啷” 掉在碗里,林淑华也愣住了。
接下来的日子,周玉兰整天抱着手机跟人打电话,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偶尔林淑华问起,她就含糊地说 “在跟老邻居聊天”。林淑华没多想,只想着拆迁是好事,婆婆开心就好。

变故发生在一个普通的周末。那天林淑华正在阳台晾衣服,周玉兰坐在沙发上,突然开口:“淑华,我想好了,我要去建军那儿住。”
晾衣杆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林淑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妈,您说什么?”
“我说我要去建军那儿。” 周玉兰重复了一遍,语气冷淡,“你们也照顾我这么多年了,该换建军尽尽孝心了。”
林淑华呆立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陈建国从书房冲出来,“妈,您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要走?”
“没什么突然的。” 周玉兰站起身,整理了下衣服,“我就是觉得在这儿待够了,想去儿子家享享福。”
“可是……” 林淑华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这十五年……”
“十五年怎么了?” 周玉兰打断她,“我又不是没给你们带过孩子。再说了,我想去哪儿养老还轮不到你们管。”
林淑华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眼眶瞬间红了。十五年的付出,在婆婆嘴里竟如此轻描淡写。陈建国也急了,“妈,您不能这样,淑华为您付出了多少,您心里清楚……”
“行了!” 周玉兰不耐烦地摆摆手,“别在这儿道德绑架我。我已经跟建军说好了,过几天就搬过去。” 说完,她转身回了房间,“砰” 地关上了门。
客厅里,林淑华和陈建国相对无言。窗外的夕阳渐渐西沉,余晖洒在餐桌上没动过的饭菜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林淑华蹲下身,捡起掉在地上的晾衣杆,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突然意识到,这十五年的朝夕相处,在拆迁款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客厅里的寂静被陈建国急促的踱步声打破,他眉头拧成 “川” 字,时不时看向紧闭的婆婆房门,又转头望向红着眼眶沉默不语的林淑华。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要不,我给建军打个电话问问?” 陈建国掏出手机,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林淑华机械地点点头,双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电话接通后,陈建国还没开口,电话那头就传来弟媳李芳尖锐的声音:“大哥,妈来我们这儿养老,这是好事啊!你们也该歇歇了。”
陈建国攥紧手机,“李芳,这事儿太突然了,淑华照顾妈十五年……”“哎呦,十五年怎么了?” 李芳打断他,“妈把你们兄弟俩拉扯大,难道还不能自己决定去哪儿养老?再说了,我们也想孝顺妈,让她享享清福。” 话里话外,满是不容置疑的强硬。
挂掉电话,陈建国颓然地坐在沙发上。林淑华突然站起身,“我去问问妈,总得给个说法。” 她走到婆婆房门前,深吸一口气,轻轻敲门:“妈,我能进来吗?” 房间里一片寂静,许久,才传来周玉兰不耐烦的声音:“有什么好说的?我主意已定。”
“妈,我就想知道,我哪里做得不好?” 林淑华的声音带着哭腔。门 “唰” 地被打开,周玉兰瞪着她:“你哪儿都好行了吧?就是因为你太好了,我才觉得亏欠建军。这些年他在外面打拼不容易,现在我去他那儿,也能帮衬帮衬。”
“帮衬?是帮衬拆迁款吧!” 林淑华脱口而出。周玉兰脸色骤变,“你胡说什么!我是那种人吗?”“那您为什么突然要走?” 林淑华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这十五年,我把您当亲妈一样伺候,您生病时我衣不解带地照顾,家里的钱大半都花在您身上……”
“够了!” 周玉兰打断她,“我是你婆婆,不是你花钱买的保姆!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说完,她猛地关上房门,震得墙上的相框都微微晃动。

第二天,小叔子陈建军夫妻俩突然登门。李芳穿着一身崭新的名牌,脖子上的金项链晃得人眼晕。“大哥,大嫂,” 她满脸堆笑,“我们来接妈了。” 陈建国黑着脸,“这么着急?”
“可不着急嘛!” 陈建军搂着母亲的肩膀,“妈在这儿住了十五年,也该换换环境了。我们在老家给妈收拾了个大房间,保证比这儿舒坦。” 林淑华看着他们假惺惺的样子,心里一阵恶心,“陈建军,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大家心里都清楚。”
“大嫂这话说的,” 李芳翻了个白眼,“我们能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尽孝罢了。再说了,老家拆迁的事儿,妈也有份,我们接她过去,也是为了方便处理。”
“处理?处理成你们的?” 林淑华气得浑身发抖,“这些年,妈吃我的、用我的,看病都是我花钱,现在拆迁了,你们就想把人接走独吞好处?”
“啪!” 周玉兰突然一巴掌拍在茶几上,“你们当我死了吗?我还活着呢!我想去哪儿养老,还轮不到你们吵!建军,收拾东西,我们走!”
陈建国见母亲真要走,急得拦住门口,“妈,您不能这么糊涂!他们就是冲着拆迁款来的!” 周玉兰却一把推开他,“糊涂的是你们!这些年,淑华把我管得死死的,我早就受够了!”
林淑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十五年的付出,在婆婆嘴里竟成了 “管束”。她呆呆地看着周玉兰被小叔子夫妇簇拥着离开,泪水模糊了视线。门重重关上的那一刻,仿佛也将她十五年的真心,关在了冰冷的回忆里。
此后的日子,林淑华整个人都变得沉默寡言。陈建国每天唉声叹气,试图联系母亲,却总是被挂断电话。而小叔子家,时不时传来装修新房的消息,据说那是准备用拆迁款买的大房子。
一个月后的深夜,林淑华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是老家的邻居打来的,“淑华啊,你快来医院吧,你婆婆住院了,建军他们都不见人影!” 林淑华的心猛地一揪,转头看向身边同样惊醒的陈建国,两人对视一眼,来不及多想,穿上衣服就往医院赶去。医院走廊里的灯光惨白,等待他们的,又将是怎样的局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