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厨房的抽油烟机嗡鸣着,混着洗洁精的滑腻感,我捏着瓷碗的手指被热水烫得发红。"不就俩碗吗?至于发这么大火?"我甩了甩手上的泡沫,声音里带着股子不耐烦。
周淑兰"啪"地把半块土豆摔在菜板上,菜刀背敲得案板咚咚响:"陈阳,高考前我当佛供着你,考完试你给我支棱起来!"她扯下蓝格子围裙甩在我脚边,围裙上还粘着零星的虾壳,"上个月剥的虾壳,够绕你书桌三圈了!"
我盯着脚边的围裙,蓝格子洗得泛白,突然想起三天前的傍晚。那时我正抱着《五三》啃得头都不抬,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妈端着白瓷碗进来,油焖大虾的香气裹着热气扑过来。她戴着奶奶留下的银顶针,指腹套着橡胶小手套——后来我才发现,那手套指腹磨得发白,是每天剥虾留下的印子。

"趁热吃,虾线都挑干净了。"她把碗放在我手边,转身时我瞥见她手腕上的红痕,可当时我满脑子都是导数题,随便应了声就扒拉虾。
"当我乐意伺候你?"妈抄起土豆丝倒进油锅,油星子"滋啦"溅在她手背上,"上回你爸让你买盐,我踹了他一脚——怕打断你思路!"她抹了把后颈的汗,声音拔高,"现在倒好,十点才起,外卖盒堆床头,袜子塞沙发缝......"

"我刚考完试,放松两天不行吗?"我梗着脖子,却没注意到爸什么时候站在了厨房门口。他捏着我昨晚乱扔的数学卷子,镜片后的目光少见地严肃:"你妈上周复查,腱鞘炎又犯了。"
我脑袋"嗡"地一响。上周三妈揉着手腕说"有点酸",我头也不抬回"考完给你揉"。可这三天我窝在卧室打游戏,她的按摩仪还在床头柜上落灰,现在想来,那按摩仪还是我高考前硬塞给她的。
抽油烟机还在嗡嗡转,爸转身回客厅的脚步声格外清晰。妈背对着我擦灶台,肩膀一抽一抽的——不是哭,是气的。

"阳阳,记不记得高一那年?"她的声音突然软下来。
我当然记得。那年住校,周末回家撞见她擦我房间的灰,动作慢得像电影慢放,腰直起来时还扶着衣柜。我问怎么了,她说"搬仓库闪了腰"。后来才知道,她是为了凑教辅资料的满减,去批发市场扛了二十箱纸巾——那家店满五百减五十,刚好够买两本《必刷题》。

"你小时候摔破膝盖,我抱你走三站路去诊所。"妈把最后一碟土豆丝端上桌,"初三发烧39度,我和你爸轮班守着,生怕睡死了。这些我都没觉得苦。"她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放我碗里,"苦的是你把这些好,都当理所当然了。"
我扒着饭,喉咙像塞了团棉花。上周六出考场,我抱着同学又蹦又跳,转身看见爸妈站在警戒线外。妈举着拍立得,手抖得镜头都虚了;爸给她擦汗,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可我当时光顾着和同学约网吧,把他们晾在太阳底下半小时。
"你爸昨天翻相册,"妈收拾碗筷的动作轻了些,"翻到你三岁学走路的照片。那时候摔了就哭,得哄半天。现在大了,得自己爬起来。"她把蓝格子围裙重新系在我腰上,"从今天起,洗碗拖地倒垃圾,轮着来。"

围裙上沾着熟悉的洗衣粉香,我突然懂了。高考前他们是盔甲,替我挡了所有琐碎;高考后他们是拐杖,要教我自己站稳。
晚上我给妈揉手腕,她闭着眼叹气:"昨天买菜,王阿姨问'你家阳阳解放了吧',我想说'解放个屁,我才刚开始教他过日子'。"

我捏着她凸起的骨节,轻声问:"那...你忍我多久了?"
"从你上高三那天。"她睁开眼笑,眼角的细纹里泛着光,"不过现在好了,我儿子该学会疼人了。"
月光透过纱窗洒在茶几上,爸正翻我高中的错题本。书页间滑出张纸条,是妈写的:"阳阳,你尽力的样子,比分数好看。"

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小时候妈教我系红领巾。她蹲在我面前,手指穿过红领巾的褶皱,说:"要系紧点,风大的时候才不会散。"
现在我懂了,有些爱啊,松的时候是保护,紧的时候,是要教会你自己系好人生的红领巾。
你说,天下当妈的是不是都这样?嘴上嫌你烦,手里却早把未来的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多铺了一层软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