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俗话说,麦熟一晌,蚕熟一时。在经过了大约半个多月的秋庄稼套种之后,时令刚过了芒种,麦收往往猝不及防,突然在一天早晨,就开始了。
我国是一个传统的农业国,拥有5000多年的小麦种植史,先民给我们留下了许多描绘麦收的动人诗篇。从《鲁颂·閟官》的“黍稷重穋,稙稺菽麦”,到白居易《观刈麦》中那沉痛的的画面:“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家田输税尽,拾此充饥肠------”。字字句句,写尽了昔日农民收麦的艰辛和悲苦。
作为一个从乡村长大的孩子,我从五六岁开始,就参与家里的麦收劳动,从当初的弯腰捡穗、到后来的挥镰割麦,几乎每年都要见证“虎口夺粮”的全过程,而真正令我将“麦收”烙于生命深处的,当属我高考落榜以后,在家乡度过的那段“刻骨铭心”岁月了。
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一个夏天。高考预选失利的阴影还未消散,我就不得不投入到紧张的麦收中了。天刚麻麻亮,我就被父母叫醒,将镰刀、杈子、筢子、化肥袋改制的单子等农具放上地排车,向南地的麦田出发。通向田间的土路上,拉车下地收麦的乡亲们络绎不绝,大家友好地打着招呼,谈论着今年的小麦长势,还有人关心询问着我的学习情况,我只能含糊回答。
来到南地才发现 ,有的人家已经割了很大一块地麦,有的人家都在装车了。我们来到自己家的地头上,放下地排车,割起麦来。有人说,庄稼活不用学,人家咋着咱咋着,但干农活的讲究和技巧深藏其中。割麦要做好自身防护:手套、长袖衣裤、口罩,缺一不可-----麦芒扎人,割麦时“土烟”熏人,割麦时要镰刀放平,尽量靠近小麦的根部,右手回拉时向右侧后方用力,不然,镰刀会割伤腿脚的。
我仗着自己年轻气盛,率先开垄割麦,父亲、母亲紧随其后。但仅仅割了不到50米,我已经汗流浃背,累得气喘吁吁了,腰疼得要命,只好直起腰来休息。反观父母,气定神闲,割的是那样有条不紊。我连忙继续投入到割麦行动中:弯腰左手揽麦入怀、右手执镰刀割麦、托起放捗,只是这动作做得越来越慢,气喘如牛,浑身如水洗一般。父亲发话了:别逞能开垄了,到后边割去吧。一种羞愧感涌上心头:上学不行,干庄稼活也不行,自己还是庄稼人的后代吗?
太阳慢慢升起来了,热气在地里面升腾。我家的2亩小麦也割了将近一半了。父亲说,我和你娘割麦,你负责往打麦场拉麦吧。
于是,我将地头的地排车拉过来,一家人开始装车。割麦有技术,装车也有学问。麦穗要朝里,麦捗要从前往后排。装到一米高的时候,父亲安排母亲驾把,要我上去踩车。一捗捗的小麦,被父亲用杈子从下面翻上来,安排我将麦捗由前到后,由外及里的摆放,并将喧腾的麦捗踩瓷实。车装好后,父亲将两根粗麻绳从地排车尾巴上交叉着甩过来,三人合力固定在车把上,我就从地排车上下来了。
于是,我套上车襻,双手驾把,在父母将地排车推出地头后,走上了拉麦回家路。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负重拉麦,身体竭力前倾,一步步往前挪,双臂肿胀,双腿酸疼,车襻往肩膀上肉里扣,感觉车有千斤重。从我家南地到北地的单场有2华里的路程,并且全部是土路,高低不平,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导致翻车,我心里忐忑不已。走一段,就停下来,看看车上的小麦有没有倾倒的迹象,有就赶紧推一推。就这样走走停停,我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平安的将第一车小麦拉回到自己的打麦场里。
谁知,就在我拉第二车麦的时候,由于在会车的时候,没掌握好平衡,还是翻车了,小麦撒了一地。我只好把父亲喊来,爷俩默默无语的装车、拾麦,收拾残局。用了大概四天的时间,我和父母终于把三块地里的四亩多小麦全部割倒,并拉回到打麦场里。
打麦场狭小,不能实行一次性翻晒和打轧。麦子在场角被堆成了三个大垛,只留下一亩地的小麦晾晒。晾晒小麦时,要先把成捗的小麦打乱,将整个场铺满、铺均匀,这个工序在我们这里叫“抲撒场”。小麦在打麦场里抲撒好,就要开始晾晒了。从一头开始,用杈子把麦子从地上挑起来,轻轻地斜放在地上,依次推进。这样晾晒的小麦通风透光,便于收打。小麦晾晒两个钟头就要进行一次翻场。从另一头开始,将地上的麦子用杈子挑起来,再反着放在地上,使底下的小麦也能受到太阳暴晒。这样将小麦晾晒一晌,下午就可以考虑找拖拉机打场了。父亲找了半天,人家答应到傍晚的时候,才给我们打场。
到了晚上八点多钟,拖拉机没有等到,西北边却突然打起闪电来了,还隐约传来滚滚的雷声。一块灰黑色的云块,从西北角方向的地平线升起,迅速向东南方向的天空扑来。“西北来的没好雨,不等了,马上垛场。”父亲一声令下,我和母亲纷纷拿起杈子、扫帚等农具,在打麦场里忙活起来:挑麦的挑麦,垛场的垛场,扫场的扫场。几乎是眨眼的功夫,风刮起来啦,铜钱大的雨点砸下来了。我们手忙脚乱,终于将小麦堆好,将麦粒扫到麦垛旁,用事先准备好的塑料布将所有麦堆盖上,瓢泼大雨已经下得让人睁不开眼睛了。一家人踉踉跄跄回到家,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就在我叹息没有打上场时,父亲却说,沤麦收豆,有这一场雨,放心吧,咱们的秋庄稼保活了。
夏天的雨来的快,去得也快。三天以后,打麦场的地干得差不多了,我们一鼓作气,大概用了两天的时间,就用拖拉机把这四亩小麦打干扬净了。当一袋袋饱满的小麦像等待检阅的士兵,在打麦场里列成整齐的方阵,我感觉所有的付出都值了。
年年芒种时节,总见麦浪翻滚。岁月悠悠,三十余载如白驹过隙,我像一株麦子,在时光的土壤里扎根生长,历经风雨淬炼,终于收获了自己的金黄。身在城里回望家乡,当芒种的时节如期而至,大型联合收割机正奏响丰收的乐章。记忆中乡亲们挥镰割麦的疲惫身影已被岁月封存,熏风里随麦香送来的,是乡村振兴征途中农民安康富足的歌谣。
作家简介:张广亮,男,第十一届半朵中文网专栏作家,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诗词学会会员等。 通讯《湾子张现象启示录》获山东省地市报好新闻二等奖,小品《远方来电》获山东省计生协征文话剧类二等奖,报告文学《被淘宝改变了的村庄》获山东省纪念改革开放40周年征文三等奖,间或有小小说、诗歌、散文见诸于《山东文学》《当代小说》《北极星》《当代文学》《现代作家》等报刊杂志,累计发表新闻、小说、诗歌、散文等作品400多万字。
(编辑:祁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