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邱是高中同学，同住在镇东头。高一那年他坐我前桌，蓝色校服洗得发白，后背总挺得笔直。高二分科后我们还在一个班，慢慢成了能说心里话的朋友。他做题时习惯咬铅笔头，草稿纸总写得密密麻麻，不像我总爱在课本上画小人。
他十二岁那年夏天出的事，我至今记得清楚。那天晌午他娘去河滩割猪草，汗流浃背时想捧水洗脸，脚下一滑就没了踪影。等村里人捞上来，人都泡得发白了。后来他爹查出肝癌，中考前夜咳着血走的，留下他和七十岁的爷爷守着三间瓦房。

我爹在镇上开五金店，娘在纺织厂三班倒。听说老邱的遭遇后，娘每周末都让我带两份咸菜，塞给他五块钱零花。有回下大雪，我看他棉鞋破了洞，硬是把自己新买的毛线袜分他一只。他推脱半天才收下，第二天往我课桌里塞了两个烤红薯。
1989年开春，征兵通知贴到校门口。晚自习我俩蹲在操场双杠下，他说想去部队看看外面的世界。体检那天我心跳得像打鼓，医生拿听诊器听了又听，最后摇摇头。老邱倒是顺顺当当过了，走前夜来我家，我娘给他煮了二十个红皮鸡蛋。

他在陕西临潼当兵后，我们开始写信。信封上盖着部队的三角邮戳，信纸带着股油墨味。有回寄来件旧军装，说是新兵连发的，自己攒了三个月津贴买件新的，这件送我当纪念。我穿着它在镇上照相馆拍了张二寸照，现在还夹在相册里。
1991年七月来信说考上西安的军校，信里夹着张学员证照片，人晒得黑瘦，肩章亮得晃眼。毕业后他在部队干了二十四年，转业回市里当领导时，我正忙着倒腾建材生意。

2014年托人找关系接工程，想起老邱在市局当局长。特意买了条中华烟去办公室，话没说两句就被他截住："老同学，这事违反原则。"我当场摔门而出，烟扔进了垃圾桶。
之后五年没联系，倒是我娘常念叨："小邱又寄来两箱苹果""你爹风湿膏是他托人买的"。去年开春老头胃癌住院，老邱开着单位配车连夜赶来，跟主治医师商量手术方案时，白大褂们叫他"邱局"。

葬礼上他掏出三万现金，说按老家规矩该平摊费用。我推辞不过，收钱时瞥见他右手虎口还有当年扛枪磨的老茧。上个月他们单位四个领导落马，老邱反而升了半级。酒桌上听人说，这些年他推掉的礼金够买套别墅。
前天路过市府大院，看见他在食堂排队打饭，铝饭盒里就一荤一素。当年那件军装我还留着，袖口磨破的补丁针脚细密，像极了他这些年给我家寄东西时的细心。现在我总算明白了，做人既要念旧情，也得守得住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