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抽油烟机嗡鸣着，我攥着手机的手心沁出薄汗。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像颗悬着的心跳。王桂芬正站在水池边刮鱼鳞，刀背磕在不锈钢盆上"当啷当啷"响，围裙前襟沾着几点暗红的鱼血。

"小满，你爹说今儿晌午吃酸菜鱼。"她扭头喊我，指缝里粘着细碎的鱼鳞，在灯光下泛着银星。我慌忙把手机往裤兜里塞，可那声短信提示还是漏了出来——"林小满同学，您的高考成绩为487分......"

"咋了？"王桂芬擦着手凑过来，左眉骨到下颌那道旧疤跟着皱起。我想起去年她继女小慧去省城上大学时，她蹲在火车站抹眼泪，说"我闺女有出息了"，枕头底下还压着小慧塞的两千块勤工俭学金。

"就...就那分儿。"我喉咙发紧，把手机递过去。她眯眼看完突然"啪"地拍在灶台上："487？二本线都悬！"

抽油烟机的轰鸣里，我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上个月模考530分那会儿，班主任拍着我肩膀说"稳上一本"，谁能想到高考那天我烧得迷迷糊糊，数学卷上的数字全成了乱码。

"要不复读？"话刚出口，爹从里屋走出来，裤腿沾着新鲜的水泥灰，安全帽还挂在门后。"复读得花多少钱？"他蹲在门槛上摸出烟盒，烟屁股在青石板上烫出个黑窟窿。

王桂芬"哐当"把鱼扔进盆里，水花溅在我洗得发白的校服上："复读？小慧她妈供她读大学都借了外债，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

我盯着爹后颈新冒的白头发，想起高一冬天他骑三轮送我上学，半道车链子掉了，他背着我走了三站地，后背的棉服湿得能拧出水，还喘着气说"闺女读书要紧"。

"电子厂招人，"王桂芬扯了扯围裙，"我问过了，包吃住一个月三千五。你表姐在东莞干两年都当组长了。"她转身切葱，刀刃剁得菜板咚咚响，像在剁我心里那点盼头。

那晚我躲在屋里翻出压箱底的复读班传单，"名师一对一保一本"的红章还鲜艳着。窗外传来爹和王桂芬的争执，王桂芬拔高嗓门："她又不是我亲闺女！小慧要是考砸了，我砸锅卖铁也供！"

我攥着传单的手直抖。三年前妈走的时候，爹在医院楼梯间抱着骨灰盒哭："小满，爹没本事，让你受委屈了。"后来王桂芬带着六岁的小慧嫁过来，说"咱们娘俩不图别的，就图个踏实"，可小慧的学费、钢琴课，哪样不是从钱匣子里抠的？

第二天我偷摸去了复读班。教室在老城区旧楼里，墙皮掉得像幅地图，黑板上的数学公式却写得整整齐齐。周老师镜片厚得像啤酒瓶底，翻着我模考卷子说："你就是太紧张，调整好心态肯定行。"

攥着一万八的缴费单往家走，路过菜市场正撞见王桂芬的鱼摊围了一堆人。她举着杀鱼刀喊："都几点了还挑刺儿？"一抬头看见我，眼睛瞪得溜圆："去哪儿了？"

"复读班。"我把单子往身后藏。她两步跨过来抢过去，手直发抖："一万八？当这钱是大风刮来的？"抄起塑料凳"哐当"砸在地上，"我供你吃供你喝，就为让你拿血汗钱赌？"

风掀起鱼摊塑料布，露出底下压着的小慧大学录取通知书。王桂芬指甲掐进我胳膊："你妈走时拉着我手说'桂芬，帮我看顾小满'，可我也得顾小慧啊！她钢琴课早停了，每天躲屋里看网课......"

那晚爹喝了半瓶二锅头，红着眼坐在炕沿，裤脚还沾着工地泥："小满，爹对不住你。上个月在工地摔了，腰伤犯了，工头就赔两千块。"他掀开裤腿，膝盖肿得像发面馒头，"你王姨她弟要结婚，得给弟媳买三金......"

我蹲在地上给他揉腿，眼泪滴在他磨破的胶鞋上。原来王桂芬说"鱼不好卖"是假的，原来爹偷偷减了降压药剂量，原来小慧的新书包是王桂芬用鱼摊零钱攒了半年买的......

第三天我去电子厂报到。车间机器轰鸣，流水线阿姨教我插电容："手要快，慢了扣钱。"我盯着电路板上的电容，突然想起周老师说的"电容像人心，得慢慢充，急不得"。

下班路过书店，橱窗摆着新高考复习资料。我站在玻璃前看了很久，直到保安来撵人。手机震动，是周老师消息："小满，你模考卷子我收着，想回来随时找我。"

今晚月亮特别亮，厂门口梧桐影子像张网。我摸着兜里揉皱的复读传单，想起王桂芬今晚熬了鱼汤，说"打工也得补补"；爹的腰伤轻了点，蹲在院子里给我择菜，菜叶上还沾着没洗干净的泥星子。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高考没发烧，如果爹没摔着腰，如果王桂芬她弟不着急结婚......可生活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你们说，如果是你，会选现在咬着牙去复读，还是先打工攒够钱再圆大学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