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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元:香椿•竹笋•映山红
如抱琵琶半遮面

香椿•竹笋•映山红

口 金元

偶逛生鲜超市,发现冷藏柜有保鲜膜裹着的香椿,一小捆一斤,标价30元。跟其他蔬菜比,自是价格不菲,这本是我们乡下人的特产,时令生鲜,如今在城市菜篮子被奉为座上宾。我小心翼翼拿起一盒,顺手用牙签戳几个小孔,闻了闻,还真是那个味。

我把这捆香椿毫不犹豫放进购物车,心想多贵都得尝尝。吃着碗里的香椿炒鸡蛋,望着窗外苍翠的青山大地,记忆的闸门瞬时打开……

之所以说香椿芽是时令生鲜,也就是说就那么几天能吃,晚了枝叶老了就不能吃,涩牙,起渣,味道刺鼻,还会闹肚子。

奶奶是最熟悉门前那棵两丈高的香椿树了,每到仲春时节,一夜的春雨新抽出来的嫩芽有几寸长,还挂着露水。一大早,奶奶呼唤会爬树的二哥,拿出竹梯靠在主杆上,教他怎么采摘,怎么预留短的嫩芽。

“够了没?奶奶”二哥在树上喊。

“往上手伸高点,怕你舅姥爷要来。”奶奶应道。

吃椿芽最主要的是保持新鲜,保持香味。为保障早上香椿芽就能上桌,奶奶有条不紊的张罗着做饭,锅里烧开水,绰水这一关是少不了的。凉拌,炒鸡蛋,炒腊肉片,再烧个汤,都是奶奶的拿手活。我作为小屁孩,趴在柴火灶边,看着奶奶烧香椿大餐。

这时舅姥爷挎着篮子跨进门槛,惊叹的声音跟着进来:“老远就闻到香味,有口福了!”

“你是真会挑日子。”奶奶面露难色嘴里嘀咕道。随即朝我使眼色,我心领神会跑向柴房鸡窝,看看有没有鲜蛋。奶奶担心新添一双筷子,准备的食材不够,这个季节很多地里的蔬菜都没有长成,靠一些库存的干菜,腌菜和梁上的腊肉香肠度日。在我儿时那个青黄不接的年代,即便这些看得见的数也数得过来的干粮,家庭主妇必须扳着指头过,好把一家人一年的日子串起来不让大家太过饿肚子。

我理解奶奶,她是怕我们晚辈吃不饱,常常看到她烧了一桌子菜,每到开饭时,自己夹了点腌菜或者剩菜坐到灶台烧火凳子上,不声不响的吃起来。那个时候没有通信,舅姥爷我奶奶的大兄弟,掐着饭点风尘仆仆赶过来,她是既喜又忧。喜的是,翻越几个大山头路途遥远,一年难得一次聚,忧的是拿不出像样的东西招待客人。

舅姥爷解放时期打过国民党,受政府待见,德高望重,人又聪明憨实。分田到户后,靠自己勤劳努力,家境殷实,门庭高旺。

他仿佛看出奶奶心思。他把篮子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的掀开盖在上面的红布,微笑着说:“老姐,现在翻那几个大山,腿是不中用了,一年老一年,我称了两斤肉,带了点烟草,还有点散货,来看看你!”

“我是看出来了,你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喝,腿脚不好,又有眼疾,能来看我,我是不知道怎么说好。”兄妹见面,多有感触,奶奶含泪哽咽道。

“赶明儿插秧上岸,我让娃来接你去我家住几日,平常一家子里里外外没得空,算命的说我怕是过不了今年,明年开年呢多有不吉!”舅姥爷同样眼中有泪花道。

“一定来,一定来,我会带着拐杖来。”尽管奶奶腿脚不便,她说的拐杖当然是我这个小屁孩了。荒山野岭的一老一小可互相壮胆,还指望我累了会搀扶她一把,碰见有狗的人家会大声呼喊主人。

“哎呀,舅姥爹那么大年龄来了就是贵客,还带什么东西!”父亲放下锄头还未跨进门槛,声音先进来了。

“不速之客,蹭口饭吃!”舅姥爷风趣幽默,他用手摸了摸没头发的脑壳,憨笑可掬。奶奶眼疾手快,一个轻微动作从篮子一头拿出那顶黑色绒帽给舅老爷戴上,没了汗水怕着凉。

我知道这大绒帽是奶奶的杰作,早年一针一线亲手织的,虽有点褪色,但是贴肉暖和,舅姥爷无论走到哪里都戴在头上遮挡风寒。

舅姥爷朝我眯眯笑,修长清瘦的身体穿一件四个口袋的中山装。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糖果塞在我兜里。我看他写满沧桑的脸蛋那一刻无限亲和,高兴极了,听说还有肉吃,撒腿就跑开了。我围着院子转,寻那几个他们不知道的鸡窝。我知道,因这个可亲的老头接下来的几天会有好日子过,至少顿顿能吃饱吃上好吃的,不仅仅是因为舅姥爷带了满满一篮子礼物,在某一个时刻,奶奶也会带上我翻山越岭到舅姥爷家客住几日,顿顿都是好吃的。鉴于舅姥爷每次走亲戚毫不吝啬的真诚,我们一家人也必须拿出回敬的诚意,日子一年比一年好么,我们家也是大户人家,至少在吃喝方面不能留下招待不周的口实。

快吃饭的当口,妈妈和姐姐回来了,各自扛了半袋子竹笋,整个裤腿都湿了,还有凌乱的头发,巴茅划伤的脸蛋。父亲赶紧过去把袋子接下来,母亲抱怨道:“上山再晚一会儿,这袋笋子都是王婆子的了,没想到她也那么早,也知道这个地方有笋子!”

“哎呀,老妈路上催死了,差点踩到一条毒蛇,这笋子再长一晚上可产量高了!”姐姐想起掰笋子过程心有余悸。

人勤春早,鸟勤果腹。最初的春笋长出来是没有确切的时间的,但具体的就是那几天。尤其是雨后,这是大山的馈赠品,不需要施肥看顾,谁都可以来摘这果子。姐姐放牛巡山会钻进那片不起眼的竹林子,尽管杂草丛生,蛇蛙出没,也要扒开那枯萎的竹叶,仔细踏勘,地面如有蛛丝马迹,姐姐会告诉母亲。

一夜的雨,山上雨雾迷蒙,绿植苍翠。一大早她们母女俩就出发,如若碰到好的时节,吃过饭,母亲会喊上哥哥和父亲,有大劳力搬运,她们会把一大片竹林啃得干干净净,王婆子也会在适当时机分得一杯羹。我太小,母亲的断肠儿,这种上山的苦力活只听听她们讲讲了。仿佛山上的鸟叫都是歌曲,杜鹃花是丹青妙笔的泼墨,山泉水是天堂之水,虽然累点但快乐着。

姐姐神秘的告诉我,舅姥爷说山上有种可以吃解饿的花,那就是映山红。她们搞笋子累了就休息一会,姐姐会到山的另一边,那里有深红色的映山红开着正艳。她会识花,紫色的花瓣不能吃,深红色的才能吃,要去掉花蕊,花瓣摘下来揉捏一团就可以放嘴里,清甜可口,果腹充饥,能恢复一点体力。

这种山上的野竹笋之所以备受青睐,不仅可以当主菜,还可以卖变钱。笋子出来了,说到能卖钱的事,一家人开足马力干的可有劲了,而且这份收入能缓解当时捉襟见肘的开支。

笋子搞回来了,后面的加工也是相当消耗工夫。一家人围在一起剥笋,舅姥爷也过来帮忙,传授经验。他讲当年缺吃的年代,山上很多野生植物都能吃,比喻杜鹃花,巴茅箭,野草莓,唯独这笋子功不可没,能管很长一段时间口粮。竹林只要没毁坏根基,春雨充足,竹笋像割韭菜一样一茬又一茬,等笋子长大成竹,两三年后就可以砍了盖房子搭棚,做家具,当柴火,这竹子就这么神奇,是我们人类真正的朋友。我们陷入沉思都表示认同。

母亲把新鲜的竹笋下水开煮,然后捞出来沥干水再放冷水里收缩漂硬,然后大家围成一圈用手撕成一条条。奶奶会把这些最好的丝条用稻草捆成一小捆一小捆,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就带着希望上街了。而那些短小的或者有点硬的,奶奶会拿来炒腊肉片,或者放在罐子里配点生姜大蒜子腌制起来。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家里能上街卖变钱的东西母亲总是拿最好的出去,她认为好的卖相和好的东西能开个好价钱,留给自己的能填肚子就行。然而奶奶却不这样认为,就拿这金贵的香椿来说吧,她是当天摘多少就炒多少,极力反对香椿芽上街,听她跟小姨唠嗑说孩子们正长身体,不能什么好吃的都给街上那群大佬。舅姥爷也跟父亲聊天,就因为家里的香椿早市,才赶过来打牙祭,吃了奶奶的香椿大餐会多活几年。虽是开玩笑的话,却引大家哄笑,满屋子其乐融融。

我们还是懵懂少年,除了肚子不闹饥渴,对于母亲兜里的钱总是诉苦不够用是深有感触。笋子换来的几个子儿计划着要买种子,要买几尺布添衣,要给娃买双鞋,还有父亲念叨的烟草呢往往回到家才想起,还好舅姥爷这次解了父亲燃眉之急。

次年香椿萌芽,奶奶炒了几大碗,却没等到舅姥爷。后来表叔托人带信过来,舅姥爷病倒在家,怕是不妙。奶奶由于腿脚不利索走不了山路,父亲去了,不几日他就离开了我们。

2025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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