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本期将继续讲述面对高战损率与糟糕的战绩下轰炸机部队的战术改进之路……
在此困境下该何去何从?李梅和他的参谋们把手头所有掌握的资料全部摊出来进行分析:目标情报汇报、日军防空部署、气象情报等等。
此前，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马里亚纳群岛，B-29出击时主要挂载高爆弹。从1945年2月后，李梅和他的参谋们已经有意识地开始增大燃烧弹的比例，李梅从轰炸汉口的战例里也意识到了燃烧弹在对付类似日本这样的城市环境是极为有效的武器。此前，第21轰炸机司令部对日本城市名古屋（1月3日，15架)和神户(2月4日，69架）进行的小规模燃烧弹轰炸也验证了这一点。
在与几个联队指挥官交换过意见之后，李梅决定开始改变战术，决定在2月25日的第38号行动（目标东京)，实施大规模燃烧弹攻势。
第313联队第6大队的埃德加·麦克瑞罗伊上尉也在此次轰炸行动中出现。作为参加过1942年杜利特突袭行动的老兵(当时是13号机飞行员)，此次是他第二次来到东京上空了。尽管他在当年的轰炸行动中背部受重伤，很难坚持15个小时的航程，但是他还是坚持要求参加轰炸东京，还带上了他当年的M1911手枪。
第38号行动又创下了一个新的出击纪录:229架B-29。战术上还是高空昼间轰炸，但是载弹都换成了燃烧弹。对于各个飞行机组来说，看到如此之多的B-29并肩飞行，就像是一支巨大的空中舰队在集结准备毁灭日本，很大程度上也鼓舞了士气。
202架B-29总计投下了454吨燃烧弹，其中有30架因为航向错误而轰炸了备选目标。由于当时是日本冬天，在白雪覆盖的地面上被烧毁的区域格外清晰。在其后的战果评估侦察分析中，燃烧弹轰炸的效果大大超过了预期:大约有1平方英里的城区被彻底烧毁，估计摧毁建筑物28000栋，造成至少35000人无家可归。连日本天皇的皇宫也被炸中，一处卫兵兵营、一个图书馆和部分住处被烧毁。
这次接近饱和轰炸的行动也大大出乎日军的意料，在第21轰炸机司令部的行动报告中对日军防空火力的描述是:高射炮火轻微、战斗机拦截——无。参战的三个联队中，有两个联队的自卫武器系统一弹未放，而另一个联队唯一的开火时机就是在进入日本上空前的试射。麦克瑞罗伊上尉对自己第二次轰炸东京如此顺利感到大为惊讶，他还以为会面临很猛烈的拦截火力。在此次行动之后，鉴于他的身体状况不适合长时间飞行,他依然被轮换调回了美国本土。
整个行动中，只有两架B-29因机械故障问题而损失，战斗损失为零。
李梅也对新战术的成果感到满意，并就此上报了华盛顿，也是回应了诺斯塔德上次来访时曾单独向李梅转达的陆航总部指示“进行对日燃烧弹区域轰炸尝试”。
第38号行动取得的空前胜利，使之成为美国陆航对日战略轰炸的一个关键性转折点,标志着从高爆弹精确轰炸为主的战术转向燃烧弹区域轰炸的战术。
为了能集中最大兵力给日本各个工业城市实施最密集和最强大的打击、争取能最大限度的压倒日本防空兵力，第21轰炸机司令部还需要时间来检修维护现有的B-29，争取尽可能多的飞机能处于可出动状态，并调动船只运输燃烧弹。此前，在马里亚纳群岛各个基地的军火库里，燃烧弹的库存并不多，不够支撑连续大规模轰炸使用。
李梅在这时对战术作出了一个重要的改动:降低轰炸高度。李梅的参谋们研究过往战例之后，得出的结论是:“可适当降低轰炸高度以避开气流干扰”。对这一建议，奥唐纳和鲍尔两位联队指挥官都表示赞同，甚至还建议把轰炸高度降得更低一些。
这个变化和陆航一贯的高空轰炸原则是相背离的,李梅知道这是一次危险的赌博。为了避免该战术失利而给陆航总部，尤其是阿诺德带来责难，李梅决定由他自己来承担这一决定所带来的潜在风险。诸斯塔德对李梅的变更是知晓的，但是并没有特别询问细节问题，从他的态度中，李梅读出来的含义是:“无论是怎样的非常规手段，只要能帮到阿诺德，就都是可以去做的。”
就这样，在陆航总部刻意的不干涉和李梅有意的不透明安排之下，一场远超过“有点非常规”的变化正在悄悄进行，李梅实际上已经把陆航以往常规的剧本丢到九霄云外。
经过深思熟虑,和几个主要指挥官反复谈论后,在2月末，李梅已经初步形成了低空燃烧弹轰炸东京的战术构想。这个战术构想的核心是:低空夜间大编队突入日本防空圈。按照李梅的情报，日军雷达预警体系水平低下，夜间高射炮防空效能低下，大口径高射炮无法形成足够的射击密度，依靠人力操作瞄准的小口径高射炮又对B-29构不成威胁，而且日军缺乏合格的夜间战斗机，大编队的B-29能够压倒日军的防空兵力，并形成足够的轰炸密集度来造成地面上尽可能大的损失。
对东京的轰炸计划确定以后,李梅把轰炸瞄准点选择在了下町区。从地理位置上看，下町位于东京市区东部隅田川河岸较为低洼的地区。隅田川由北至南横穿东京，流入东京湾，在河西侧地势较高,称之为山手，也是皇城和高级住宅区所在，下町则为普通市民聚居区，街道狭窄，遍布各种小型工厂和家庭作坊，人口密集。因此这两部分也称之为上城和下城。
到1941年，东京的老城区已经沿着隅田川扩展了很多，河西岸地势相对较高,东侧地势较低。在东岸的北面是本上区，东南面为深川区、这里密集了无数的小作坊和商店，依赖为那些大的财团工厂提供部件而为生、也就聚集了大量在这些小型家庭式工厂里工作的工人及其家属，同时也衍生出无数周边的第三产业。例如浅草是东京最大娱乐区，在这里有无数的小酒馆和妓院。按照官方不完全的数字记录，在整个3-4平方英里的下城两区，大约有超过70万人在此工作和居住，堪称当时地球上人口密度最大的市区。此外在深川区的东侧,还是一片主要的物流区，大量原材料、半成品都储存在这里等待转运。
此前，美国陆航对东京在1944-1945年2月前的轰炸都几乎以大型工业区为主要目标，没有太多炸弹和燃烧弹击中这两个区。无形中，这让当地居民产生了“轰炸也不过如此、我们是幸运的”这类想法。等到真正的灾难降临时，大部分人都还处于麻痹的思维境界。不过，真正将成千上万东京市民推入无底深渊的，还是日本政府脆弱的民防体系——相比欧亚大陆西边一片焦土的英国和德国,同样是遭受战略轰炸之苦的日本，其民防体系要落后很多。不仅日本政府缺乏应对意识，而且以其一贯的愚民政策使得民间也对战略轰炸的残酷性和应对措施完全无知，尤其是对即将从马里亚纳群岛而来的、他们从未见过和想象过的大火。
综合了多方面的考量,东京是日本列岛上首要的火攻目标。不过，李梅计划的不仅仅是摧毁东京，还包括一个持续大约10天对日本主要工业城市（神户、大阪、横须贺等等都在列表上)的闪电攻势，要求是压倒海军航空兵此前对日本实施的连续攻击的气势(不论是日本还是美国,海军和陆军都觉得对方才是最可憎的“敌人”)。这次的系列轰炸预计会把现有的燃烧弹库存全部消耗掉。依据后勤补给军官的汇报,后续燃烧弹补给运到马里亚纳群岛起码要等到4月中旬以后。
什么是摧毁一个城市的最佳办法?这个问题无疑是盟军战略轰炸指挥官和科学家们都在思考的问题。皇家空军在1939- 1940年昼间轰炸中蒙受了惨重损失之后转入夜间轰炸，逐步发现:在现有导航技术之下，依靠高爆弹来摧毁德国军事工业目标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任务。穷则思变的英国空军很快就开始转向区域轰炸（也就是无差别地毯式轰炸的委婉表达)。
在1943年7月的汉堡战役就是其中的一个代表作，时任第八航空队轰炸机大队长的李梅也参加了那场轰炸战役。对德国城市的轰炸中，皇家空军并非是完全依靠燃烧弹来达成轰炸目标的。毕竟德国域市里建筑物结构主要还是混凝土和砖石，高爆弹是摧毁建筑物所不可缺少的。为此，皇家空军不断加大高爆弹的重量，从250磅发展到4000磅的“小馅饼”，乃至极端的12000磅“超级馅饼(3枚小馅饼拼接的)”。相比之下，日本城市建筑远没有德国城市来得坚固，因此就不需要高爆弹来破坏建筑物结构后再纵火，直接用燃烧弹洗地就可以了。
为了检验最佳的摧毁日本城市的方法，美国陆航在佛罗里达州的埃格林空军基地建立了一个日本建筑标准的假想目标群，模拟要被攻击的日本城市。目标群绰号“小东京”，测试各种燃烧弹的攻击效果。各式武器轮番上阵测试一番后,很快就发现现有的500磅标准高爆弹的毁伤效果并不够好，凝固汽油弹装填的燃烧弹才是首选。
凝固汽油弹是由哈佛大学化学博士路易斯·费舍尔领导的团队研制成功的，在和杜邦公司、标准石油公司竞争新型燃烧弹的竞赛中胜出。其英文名字Napalm来源于脂环经和棕榈酸这两个单词的混合，一开始指二者反应所得到的化学物。这个化学物作为稠化剂与汽油混合后得到一种胶冻状混合物,而后来这个汽油混合物就习惯称为凝固汽油，广泛用在航空燃烧弹和火焰喷射器上。
装填凝固汽油弹的M-69燃烧弹重6.2磅，从高空投掷这么轻的燃烧弹散布肯定是大得惊人的。因此，陆航采用了集束式结构，每个集束燃烧弹包含19个M-69，呈X形捆扎在一起，通常在50英尺高度上散开。这样既能保证投弹的精确性,又能形成一定面积的散布。
除了M-69外，还有两种燃烧弹也用在轰炸东京的任务中:重型的M-74燃烧弹及从M-47改进而来的M-76型。不过,这种500磅的燃烧弹主要适用于B-29探路者机组们用来在地面上标示出轰炸瞄准点。
阿诺德的副手艾拉-埃克将军说过一句话,堪称当时陆航高层指挥官和美国军方对燃烧弹区域轰炸日本城市的意见总和:“以区域轰炸烧毁整个城区从而大量杀伤熟练工人是很有意义的。”这句杀气腾腾的话，就要靠李梅和他的第21轰炸机司令部去实施了。
不过，B-29轰炸机的机组成员们对于李梅的新战术自然是心有狐疑，因为这是他们所不了解和熟悉的。在学校里、在训练条例里,他们学习和训练的都不是这样的低空作战,而且此前陆航也没有大规模使用燃烧弹的作战经验。在美国陆航作战史上，还从未有过四发重型轰炸机在夜间低空进入敌国首都这样密集防御的目标。潜在风险自然是巨大的，谁也不可能预料得到这个战术效果如何。因此，对于李梅来说，这还是一个巨大的赌博，他心里已经做好了部队遭遇惨重损失，甚至结束他自己的军事生涯的思想准备。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