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傍晚时分,素芬正在吃饭,满香抱着二喜的儿子大军来了。
"看看你五奶奶又做嘛好吃的了,他五奶奶,你的饭吃得这个早哇,俺还没点火呢,你这吃上了饭了,做的嘛好吃的?老远的就闻着这么香!"满香抱着大军往桌上瞅。
素芬说,"没做嘛好吃的,没干粮了,熬了一锅粘粥,贴了几个棒子面饼子,你快尝尝,新出锅的,甜丝儿的,香喷的!"
满香也不客气,从笸箩里抓起一个饼子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娘哎,听你们嚼萝卜咸菜嚼得这个脆声,让我怪馋的!"满香说着把刚给孙子抹过鼻涕的手伸进咸菜碗里,抓起几根咸菜条放进嘴里。
"好吃,好吃,就是太咸了!"说着抢过长安手中的粥碗,山呼海啸般地喝下半碗,"痛快,萝卜咸菜就棒子饼子,不稀不薄的粘粥灌缝儿,吃着心里舒坦。看,我光顾吃了,忘了正事了。蕙兰啊,你吃饱了给我念念信昂!"
"大娘,我这就吃饱了,你把信给我。"蕙兰说。
信是二喜来的,他说他在部队上很好,已经入了党。
"俺娘哎,入党了?可了不起,成了共产党了!"满香说,"共产党好啊,要不是共产党,咱的日子有这么好吗?咱余家门里也有共产党了!"
"其实,咱门里……"素芬刚想说"咱门里早就有共产党,俺家他叔就是",又不知说出这话碍事不碍事,便把话咽了下去。
"大娘,还有喜事呢,"蕙兰说,"俺二喜哥升官了,当了班长。"
"噢?当官了?真的当官了?"满香昏黄的大眼珠子闪出兴奋的光,问,"班长是多大的官?管多少人呢?"
蕙兰告诉她,班长是最基层的官,满香又问基层是什么意思,蕙兰不好意思说得太透,就说二喜哥现在当班长,以后要当排长,当连长,弄个团长旅长的干干,你就是大军官他娘,可威风了。
"他嘛时侯当那么大的官呀?"满香问。
"这个要多消灭敌人,多立功,打仗危险时侯冲在前,不怕死,"蕙兰突然说,"要打大仗了,看,二喜哥在信上说了,解放军正在包围天津,要解放天津!"
"要打大仗了,要打天津了,"满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自言自语的说,"围天津,天津到家也不远,还没四百里地呢,也不家来看看娘,走了两年了,不知道娘想你呀!"说着,抱着大军,默默地走了。
晚上,素芬翻来覆去睡不着。
"娘,你在想什么?"蕙兰问。
"我在想你哥。"素芬说,"一说天津要打仗,我这心里慌慌的,炮弹枪子可不长眼,我……我明天买点纸,买点香,求各路神佛保佑你哥平安无事。"
"娘,你别耽心,没事的,他是工人,又不上战场。"蕙兰安慰娘。
"我盼着没事呢,"素芬说,"你说这孩子,也不说来个信,不知道当娘的挂着你呀!"
"娘,俺哥不是上个月才来的信吗?"蕙兰说,"娘,今天大娘在这,说到共产党时,你好像有话说,你想说什么呀?"
素芬想了想,说,"我给你说了,你的嘴千万要严,别给别人说。二喜不是咱余家门里的第一个共产党,咱余家门里第一个共产党是你叔!"
"俺叔是共产党?"蕙兰惊奇地问。
"是的,这是你奶奶临死前告诉我跟你爹的。"素芬说,"你叔是个有字问的人,上过大学,在学校里闹运动给开除了。鬼子打到咱这那年,他出去干事去了,说干完事就回来,这一走十一二年了,一点音讯也没有。他在党的事,原来学校的陆老师知道,陆老师也是共产党,他调走了,也看不见他了。"
蕙兰睡不着了,她躺在炕上,透过窗户上的玻璃,看着深邃的天空。冬季的天,很高,很深,蓝蓝的天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星星。她望着天空,想了许多许多。这个世界上,人很多,多得就像天上的星星,但是,最亲的也就那么几个。在这个家庭,她有好几个亲人没有见过,没有见过爷爷,没有见过亲奶奶,没有见过叔叔。亲奶奶早就没了,爷爷和叔叔不知能不能见到。她第一次知道叔叔曾经是一个大学生,是一个共产党员,这让她油然而生敬意。陆老师说过,中国共产党是一个伟大的党,是广大工农自己的党,她的每一个党员都是人民大众中最优秀的人,叔叔就是这样的人,她感到骄傲和自豪。她又想起了哥哥,她像娘一样,挂念哥哥的安危,她希望炮弹离哥哥远一点。要打仗了,不要在天津了,爬上火车跑回来吧,村东就是津浦铁路,她希望有一天早晨醒来,哥哥就站在她的身边。
哥哥没有来,真假难辨的消息倒接连传来。有的说解放军的大炮已架在天津城外,但等一声令下,万炮齐发,天津城将变成一片火海;有的说,蒋介石已下达了命令,天津城要严防死守,绝不投降;邻村一个从天津逃回来的人说,国军急眼了,满大街抓人,补充兵力,有的人上着班就被抓走了。尹家婶子的亲戚也从天津回来了,说天津人正在饿肚子,再不跑回来,打不死也得饿死。
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牵动着两个母亲的心,满香和素芬各自惦念着自己的儿子,满香吃完饭便来到素芬家,两个女人交流着听来的消息,诉说着心里的感受。说完了便静静地坐着,谁也不说话,直到发现该做饭了,这才又忙碌起来。
真打起来了!这是一个真实的消息,满香又来到素芬家。两个母亲在八仙桌上摆上了供,摆上了香,虔诚地跪在地上,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头,祈求各路神佛保佑儿子平安无事。
又到了深夜,素芬还没睡着,她的左手心痒得厉害,她预感到将有什么事发生。一种令她无法解释的现象一直困绕着,每当自己的亲人发生什么事,她的左手心就会痒,这屡试不爽,有时是好事,有时是坏事。这次痒得厉害,她毫不犹豫地断定与自己的大儿子守正有关。
与此同时,在天津。
二喜和他的战友们冒着敌人的炮火,杀入了敌军兵营,二喜一脚踹开敌军的一间营房,端着枪喊,举起手来,缴枪不杀!
十几个国军没有缴枪,他们根本就没有枪,一个个战战兢兢地举起双手,做了解放军的俘虏。
"二喜哥!"俘虏中突然有人喊,二喜上前一看,"守正,你怎么在这?"
"这不,大前天才被抓来!"守正说,"二喜哥,我参加解放军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