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泼翻的砚台,渐渐浸透了茅山脚下的青石巷。
十六岁的陈狗娃蹲在老槐树下,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望着天边最后一线光亮被山影吞没。
他娘又在咳血了,药罐子里的苦味能熏死三里外的野狗,可那该死的郎中偏说非得用三十年以上的野山参吊命。
"老天爷!
你瞎了眼不成!
狗娃突然跳起来,冲着乌沉沉的天幕挥舞拳头。
槐树叶子簌簌乱颤,惊起几只寒鸦。
这傻子自打爹被拉去修长城,就总爱跟老天较劲。
村里人都说,陈家祖坟没冒青烟,倒冒了股子倔气。
话音未落,西北天际突然炸开道紫电,震得狗娃耳朵嗡嗡作响。
他揉着眼睛再抬头时,只见个磨盘大的火球拖着金尾巴,正正朝着村口打谷场坠去。
那物什落地时轰然作响,震得茅草屋檐簌簌落灰,连村东头王寡妇家养的老母鸡都吓得扑棱着飞上墙头。
狗娃拔腿就往打谷场跑。
月光下,黄澄澄的金块足有磨盘大,表面还缭绕着未散的雷火,映得他脸上忽明忽暗。
这傻子伸手就去摸,指尖刚触到金面,忽听得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儿啊!
他娘拄着根枣木棍,踉跄着扑过来,枯枝般的手死死拽住他衣襟,"这金子是烫手的阎王帖,咱家要大祸临头了!
狗娃回头见娘亲脸色煞白,唇角还挂着未干的血迹,心里咯噔一下。
他娘年轻时在道观当过三年杂役,虽不识字,却认得些玄门符号。
此刻她正盯着金块底部若隐若现的符纹,浑身抖得像风中残叶。
"娘,这上头画的啥?
狗娃凑近细看,金块底部果然刻着蝌蚪似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老妇人突然扬起枣木棍,照着金块狠狠砸去。
木棍应声而断,金块却连个白印都没留下,倒是那符纹突然流动起来,宛如活物般在金属表面游走。
夜风里飘来股腥甜气息,像是陈年血痂混着香灰的味道。
"是锁魂咒!
老妇人嘶声尖叫,"五十年前茅山宗剿灭的血魂教,用的就是这等邪术!
她话音未落,金块突然腾起三尺高的幽蓝火焰,火舌舔舐处,青石地面竟结出层层白霜。
狗娃只觉后颈一凉,仿佛有无数根冰针顺着脊梁骨往下钻。
他娘突然将他推到身后,从怀里掏出半截褪色的符咒。

那符纸焦黄发脆,边缘还沾着暗褐色的血迹,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陈家列祖列宗保佑!
老妇人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符纸上。
残符无火自燃,迸出的火星落在金块上,竟炸开碗口大的窟窿。
窟窿里涌出粘稠的黑雾,雾中隐约可见无数张扭曲的人脸,男女老少俱是双目赤红,张嘴发出无声的哀嚎。
狗娃浑身汗毛倒竖,他认得那些面孔——村东头失踪的货郎,后山采药未归的樵夫,还有前年淹死在河里的二牛……这些人的魂魄,竟都被封在这金块之中!
"桀桀桀……"阴森的笑声突然在夜空中炸响,震得打谷场周围的草垛簌簌倒伏。
黑雾翻涌间,现出个披着玄色道袍的身影。
那人脸上戴着青铜面具,獠牙外露,双目位置嵌着两枚血玉,在夜色中泛着妖异红光。
"五十年了,终于让本座等到破阵之人。
道人沙哑的声音像是砂纸磨过朽木,他抬手一招,金块中的黑雾便如百川归海般涌入袖中,"陈家婆子,你倒有些眼力。
可惜这锁魂金刚琢,今日必要饮够九十九个生魂血。
老妇人将狗娃护在身后,手中枣木棍横握如枪:"血魂老妖,你残害无辜,就不怕天谴吗?
"天谴?
道人仰天狂笑,血玉眼睛红光大盛,"待本座炼成万魂幡,便是玉皇大帝亲临,也奈我不得!

他广袖一挥,黑雾中顿时伸出无数枯爪,朝着母子二人当头抓下。
狗娃突然挣脱娘亲,抄起打谷场的木叉冲了上去。
他不懂什么道法玄术,只记得娘亲说过,邪不压正。
木叉刺入黑雾的刹那,他腕间突然一热,低头看去,竟是爹留下的铜钱手串泛起青光。
这串铜钱是爹当年修长城时,从个游方道士那儿求来的,共七枚,每枚都刻着狰狞兽面。
"叮——"第一枚铜钱炸裂,迸出的青光如利剑般斩断数只鬼爪。
道人惊咦一声,黑雾骤然收缩。
狗娃却不管不顾,木叉舞得虎虎生风,每一下都带起青芒闪烁。
第二枚、第三枚铜钱接连碎裂,道人周身的黑雾竟被逼得节节败退。
"七煞钱!
道人声音陡然尖利,"你爹是茅山宗弟子?
狗娃不答,只觉喉头泛起腥甜。
第七枚铜钱炸裂时,他眼前突然浮现出爹的身影——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男人,正在长城脚下对着北方叩首,额间鲜血滴在铜钱上,渗出缕缕青烟。
"住手!
老妇人突然扑到狗娃身前,枣木棍重重敲在他手腕。

剩余的铜钱叮叮当当落了一地,青光骤敛。
道人趁机后退三丈,黑雾在身前凝成面盾牌,盾上浮现出无数张狰狞鬼脸。
"好个陈家婆子,竟舍得毁掉七煞钱。
道人阴测测笑道,"不过无妨,待本座取了你们母子魂魄,正好凑齐九九之数。
他双手结印,黑雾盾牌突然裂开,从中探出只白骨嶙峋的鬼手,爪尖还滴着暗红血珠。
狗娃将娘亲护在身后,盯着那越来越近的鬼爪,突然想起爹教他打的绳结。
他哆嗦着解下腰间麻绳,那是爹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末端还系着个褪色的中国结。
月光下,麻绳无风自动,竟自行缠上他的手腕,绳结处隐隐泛起金光。
"乾三连,坤六断!
狗娃闭眼大吼,这是爹临走前夜,在他手心写的八个字。
麻绳应声而断,断口处却飞出八道金线,在空中交织成张八卦图。
金光所到之处,黑雾如春雪消融,连那鬼爪都发出凄厉惨叫。
道人踉跄后退,血玉眼睛红光乱颤:"不可能!
这等正宗的茅山乾坤咒,你一个山野村夫怎会……"他话音未落,八卦图已当头罩下。
金线缠身的刹那,道人体表突然爆出团团黑炎,玄色道袍瞬间化为灰烬,露出里面溃烂流脓的肌肤。

"啊——!
道人惨叫着撕下青铜面具,露出张布满咒文的脸。
那些咒文如同活物,在他皮肉下游走,每次蠕动都带起缕缕黑血。
狗娃这才看清,这哪是什么道人,分明是具被邪术炼制的活尸!
"五十年前茅山宗灭我肉身,今日竟毁我法体!
活尸嘶吼着扑向金块,黑雾再次汹涌而出,"你们以为赢了?
这锁魂金刚琢里,还封着九百九十九个生魂!
老妇人突然踉跄着挡在金块前,从怀里掏出个粗布包裹。
层层打开后,里面是半截焦黑的桃木剑,剑身上还留着暗褐色的血渍。
狗娃,接着!
她将桃木剑抛给儿子,自己却扑向活尸,枯瘦的双手死死掐住对方脖颈。
活尸发出桀桀怪笑,反手将老妇人甩出三丈远。
狗娃接剑时,分明看见娘亲口中喷出的血雾溅在剑身,那些暗褐色的血渍突然泛起红光,竟是陈年鸡血混着朱砂写的符咒。
"娘!
狗娃双目赤红,桃木剑刺出的刹那,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看见爹在长城脚下刻符,看见娘在道观里偷学咒诀,看见自己七岁那年发高烧,娘跪在三清像前割腕放血……原来那些被当作傻气的举动,都是父母用性命铺就的护佑。
桃木剑刺入活尸心口的瞬间,狗娃咬破舌尖,将一口心头血喷在剑身。
血珠顺着符咒纹路蜿蜒而下,活尸突然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周身黑雾轰然炸散。
那些被封在金块中的魂魄趁机四散而逃,月光下,无数道虚影朝着各自家门飘去。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打谷场上只剩半截焦黑的桃木剑,和满地暗褐色的血渍。
狗娃抱着昏迷的母亲,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鸡鸣。
他转头望去,村东头王寡妇家的母鸡正站在墙头打鸣,叫声清亮,惊散了最后一丝夜雾。
"娘,我们赢了。
狗娃将脸贴在母亲冰凉的额头上,却不知怀中人早已气绝多时。
他忽然想起爹留下的最后一封信,信上只有八个字:"乾坤有眼,善恶无亏。
此刻晨曦落在焦黑的桃木剑上,竟映出七枚铜钱的虚影,在空中组成个完整的北斗七星。
山风掠过打谷场,卷起满地草屑。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那半截桃木剑突然颤动起来,剑身符咒红光大盛,将最后一丝飘散的黑雾炼成缕青烟,直直投入东方初升的朝阳之中。
晨雾未散时,陈狗娃在老槐树下挖了个土坑。
他娘的尸身躺在门板上,发间还沾着昨夜打斗时溅上的草屑。

村人们远远围成半圈,却无一人敢上前帮忙——昨夜打谷场上的异象,已让这个傻子成了不祥的代名词。
"让让。
清越女声突兀响起,人群自动分开条缝。
穿蟹壳青短打的姑娘提着药箱挤进来,鬓边银簪随着动作轻晃,簪头雕着朵半开的重瓣芍药。
狗娃抬头时,正见她将三根金针刺入母亲人中,手法快得像蜻蜓点水。
"人死如灯灭,金针渡魂也白搭。
王寡妇在人群里嗤笑。
姑娘充耳不闻,从药箱夹层摸出枚龙眼大的蜡丸,捏碎后将朱红药粉撒在老妇人唇间。
奇事陡生,本已僵冷的尸身竟微微颤动,喉间发出破旧风箱般的咯咯声。
狗娃扑上去时,姑娘已收针退到三步之外。
她袖口绣着暗纹,细看竟是串符咒组成的云雷纹。
九还丹只能续命一炷香,够你说完遗言。
话音未落,老妇人突然睁眼,枯爪死死攥住儿子手腕:"去……去找张天师……"
话未说完,气息已绝。
狗娃怔怔望着母亲逐渐涣散的瞳孔,忽觉腕间一凉。

低头看去,姑娘正用银丝在他腕脉上绕圈,手法娴熟得像在丈量布料。
经脉寸断,五脏俱焚。
她松手时,银丝上沾着黑血,"昨夜你强行催动乾坤咒,反噬已入骨髓。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青牛车碾过碎石路的辘辘声由远及近,车辕上坐着个醉醺醺的道士,腰间葫芦随着颠簸叮当作响。
那道士生得俊美异常,偏生左颊有道疤,从眉骨斜划到嘴角,平添几分煞气。
"无量天尊。
道士跳下车时踉跄了一下,葫芦险些砸在狗娃脚边,"小友可愿用这半截桃木剑,换贫道一壶梨花春?
他说话时,狗娃才发现他右眼竟是琥珀色,在晨光中流转着奇异光彩。
姑娘突然轻笑出声,银簪在掌心转出朵花来:"张天师好兴致,带着茅山至宝阴阳葫芦,却要诓骗孤儿寡母的遗物。
道士闻言直起身,疤痕随笑容扭曲,竟似条蜈蚣在脸上爬动:"沈姑娘的辨气功夫愈发精进了,连贫道这葫芦里装的不是酒都瞧得出来。
狗娃抱紧桃木剑,剑身符咒还在隐隐发烫。
昨夜母亲临终前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去找张天师",原来竟是指这邋遢道士。
他正要开口,东南方突然传来悠长号角声,惊起满林宿鸟。
"血魂教的追兵来得真快。

道士解下葫芦抛给姑娘,自己却从车底抽出柄三尺青锋。
剑身出鞘时,狗娃仿佛听见龙吟,再看时剑刃竟是半透明的,其内似有云气流转。
姑娘接住葫芦的手陡然收紧,银簪从指尖坠地,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声响。
她弯腰去拾时,狗娃瞥见她后颈处有块胎记,形如展翅朱雀。
"小友可愿随我走趟龙虎山?
道士剑尖挑起狗娃下巴,琥珀色瞳孔里映出少年煞白的脸,"你娘用七煞钱为你续命,沈姑娘用九还丹吊你心脉,可要解开阴阳咒的反噬,还得去天师府借八卦镜一用。
狗娃尚未答话,地面突然震颤起来。
远处山道上,黑压压的人群如蚁群般涌来,当先八人抬着顶玄色轿辇,轿帘用金线绣着九十九个狰狞鬼面。
"好大的排场。
道士嗤笑,剑尖在地面划出八卦图形,"沈姑娘,劳烦照看这傻小子。
他说话时,剑气已激得满地碎石浮空,在晨光中凝成北斗星阵。
姑娘却拽着狗娃退到老槐树下,从药箱底层摸出面铜镜。
镜背刻着河图洛书,镜面却蒙着层血垢,看久了竟觉头晕目眩。
这是锁魂镜,能暂蔽天机。
她将铜镜按在狗娃胸口,镜柄突然发烫,在他心口烙下个血色符印。

号角声再起时,道士已与轿中人对上招。
剑气与黑雾在半空纠缠,炸开的罡风掀飞了道观旗幡。
狗娃死死盯着战团,忽见道士剑势一缓,左颊疤痕突然渗出黑血。
"小心!
他脱口喊出时,一道黑影已扑到道士身后。
定睛看去,竟是个人首蛇身的怪物,鳞片泛着幽蓝,显然淬了剧毒。
道士回剑格挡已是不及,眼看蛇吻就要咬中后颈,斜刺里突然飞来支银簪,正中怪物七寸。
姑娘喘息着扶住槐树,方才掷簪的右手不住颤抖。
狗娃这才注意到,她左手始终按在腰间,那里鼓起块不自然的弧度,像是藏着什么活物。
"沈家妹子好暗器。
轿帘突然掀起,露出张惨白面孔。
那人穿着五品官服,补子上绣着白鹇,偏生双目赤红,指甲三寸长,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冷光。
道士抹去颊边黑血,剑尖垂地时,剑刃上的云气突然凝成实质,化作九条小龙绕剑盘旋。
白公公不在宫里当差,倒替邪教当起走狗来了?
他说话时,狗娃腕间的桃木剑突然嗡鸣,剑身符咒红光大盛。

白公公桀桀怪笑,指甲在轿杆上轻叩。
随着清脆声响,八名轿夫突然齐声嘶吼,皮肤寸寸皲裂,露出皮下青黑鳞片。
他们竟都是被炼制的活尸!
沈姑娘突然拽着狗娃往山上跑,锁魂镜在她手中发出嗡鸣,镜面血垢竟开始剥落。
去三清殿!
她喊道,"阴阳葫芦能镇住活尸,但撑不了多久!
狗娃跟着她冲进道观,身后传来金铁交击之声。
跨过门槛刹那,他忽然觉得胸闷欲呕,像是穿越了层无形屏障。
抬头望去,大殿供奉的三清神像竟都闭着眼,香案上积着寸厚的香灰,显然多年无人祭拜。
"不是闭观,是被人蒙了天机。
沈姑娘将铜镜按在神像脚下,镜面血垢彻底脱落,露出底下鎏金纹路,"锁魂镜本是茅山至宝,三十年前被盗,没想到竟在血魂教手里。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剧烈震颤。
狗娃踉跄着扶住香案,却见神像脚下的青砖裂开缝隙,露出半截石阶。
石阶两侧刻着狰狞鬼卒,手中锁链直通地底,在幽暗中泛着青光。
"下去。

沈姑娘点燃火折子,火光映得她脸色忽明忽暗,"你娘用性命送你到此,张天师在外头拼命,总不能让血魂教先找到《天篆文册》。
狗娃踩上石阶时,忽然想起爹留下的信。
那封信被娘藏在灶台底下,用油纸包了三层,信上只有八个字,如今想来竟与眼前境况暗合。
他正要细想,身后突然传来锁链崩断声,回头望去,石阶入口已被黑雾封死。
地底甬道潮湿阴冷,火折子将熄未熄时,狗娃看见壁上刻满符咒。
有些他认得,是爹教他的茅山基础符,有些却从未见过,笔画扭曲如蚯蚓,又似活物般在石壁上游走。
"这是血魂教的上古祭文。
沈姑娘突然开口,火光在她眼中跳动,"三十年前茅山宗倾全派之力,才将《天篆文册》封印在此。
若让白公公得到……"她话未说完,甬道深处突然传来锁链拖地声,在密闭空间里激起阵阵回音。
狗娃握紧桃木剑,剑身符咒已红得发亮。
拐过第三道弯时,他看见具骷髅盘坐在石室中央,颅骨上钉着七根银钉,胸前压着块青铜镜。
骷髅右手还握着卷竹简,指骨发黑,显然中毒而死。
"是上任天师。
沈姑娘吹灭火折子,摸出粒夜明珠。
幽蓝光芒中,竹简上的字迹清晰可见,竟是用金粉写成,历经三十年不腐。

狗娃刚要细看,忽然听见滴水声。
滴答、滴答。
声音来自石室角落。
狗娃举着夜明珠走近,突然踉跄后退——那哪里是水,分明是暗红血珠,正从石缝中缓缓渗出。
血珠落地即燃,在青砖上烧出缕缕青烟,气味与昨夜黑雾如出一辙。
"他们来了。
沈姑娘突然拽着狗娃躲到骷髅身后,手中银簪寒光凛冽。
话音未落,石壁轰然炸开,白公公带着四具活尸闯入,指甲上还沾着道士的鲜血。
"天师印在此,你们休想得逞!
狗娃举起桃木剑,剑尖直指骷髅手中的青铜镜。
白公公却突然狂笑起来,笑声震得石室簌簌落灰:"傻子!
这老道就是被天师印反噬而死,你还要重蹈覆辙?
狗娃愣住时,沈姑娘突然扑向竹简。
她左手按在骷髅天灵盖上,右手银簪刺入自己心口,竟是要以心头血破封。
快念咒!

她嘶声喊道,鲜血顺着簪身流进骷髅眼眶,在幽蓝夜明珠映照下宛如泪痕。
狗娃慌忙去看竹简,金粉字迹突然活过来般游走,在他眼前组成篇咒文。
他张嘴欲诵,却觉喉间腥甜,昨夜反噬的伤势突然发作。
白公公趁机扑来,活尸的利爪已触到他后心——
"乾三连,坤六断!
清朗声音突然在甬道中回荡。
张天师提着滴血长剑闯入,剑刃上的云气已散去大半,左颊疤痕却泛着金光。
他身后跟着八名道童,各持法器,结成个简易的八门阵。
白公公被迫回身应战,活尸与道童缠斗成一团。
狗娃趁机诵咒,竹简上的金粉字迹竟顺着他指尖钻入体内,在经脉中游走如龙。
骷髅手中的青铜镜突然腾空而起,镜面射出金光,将白公公钉在石壁上。
"不——!
白公公嘶吼着,指甲暴长三寸,却始终够不到近在咫尺的竹简。
张天师一剑刺穿他心口,剑尖挑出团黑雾,正是昨夜被封在金块中的主魂。
黑雾在金光中挣扎扭曲,渐渐显出张人脸。

狗娃定睛看去,竟是三十年前失踪的茅山掌门!
老道残魂朝他叩首,随金光消散前,唇角似乎扬起抹解脱的笑。
当第一缕晨曦照进石室时,狗娃正跪在母亲坟前。
张天师用天师印重新封印了地宫,沈姑娘却不见了踪影,只留了瓶疗伤药在坟头,药瓶下压着张字条,写着"后会无期"四字。
道士倚着老槐树饮酒,葫芦里飘出缕梨花香。
那丫头是药王谷弃徒。
他突然开口,琥珀色瞳孔望着天边流云,"她左手按着的是蛊王囊,昨夜若非她以血饲蛊,咱仨都得交代在地宫里。
狗娃摸着心口铜镜,镜柄的符印已变成朱砂色。
他忽然想起竹简最后的话:"天道轮回,非善恶可断,唯守心而已。
远处山道上,沈姑娘的身影渐行渐远,银簪在晨光中闪着微光,像道即将消散的流星。
我跪在娘的坟头前,坟上的草还没长齐。
张天师那葫芦里的梨花春洒在墓碑前,酒香混着纸钱灰在风里打转。
道士说这是茅山规矩,可我心里头堵得慌,总觉得该给娘供盏糖水——她活着时总说糖水能压住药汤子的苦。
"小友,该上路了。
张天师倚着老槐树,剑尖挑起片飘到跟前的纸钱。

我盯着那片纸钱在剑刃上打旋,忽然想起昨夜地宫里沈姑娘按在骷髅天灵盖上的手。
那手白得像雪,指甲盖却泛着青,倒像是冻坏的藕节。
山道尽头突然传来铃铛声。
我浑身一激灵,这声音像极了昨夜活尸脖子上挂的摄魂铃。
张天师却收了剑,懒洋洋地冲来人打了个酒嗝:"沈姑娘好雅兴,这深山老林的,莫不是来会情郎?
沈姑娘换了身月白襦裙,裙摆沾着草屑,像是赶了夜路。
她怀里抱着个青瓷罐,罐口封着朱砂符,偏头躲过道士调笑:"《天篆文册》现世,血魂教不会善罢甘休。
说着把瓷罐往我怀里一塞,凉意直往骨头缝里钻,"这是你娘的骨灰。
我手一抖,罐子差点摔了。
沈姑娘眼疾手快托住罐底,指尖在我腕间划过,留下一道血痕。
带着它去龙虎山,天师府后山有处锁妖塔,塔底刻着还魂阵。
她说话时,山雾突然浓起来,缠得人影影绰绰,"白公公没死,我在他心口种了蛊,七日之内必来夺册。
张天师突然笑出声,剑尖在青石板上敲出脆响:"沈家妹子好算计,用我们当饵钓大鱼?
他左颊疤痕泛着红光,像条刚蜕皮的蜈蚣,"可惜你猜漏一着——昨夜地宫里,我可没使全力。
话音未落,山道尽头传来马蹄声。

八匹黑马拉着青铜辇车破雾而出,车辕上挂着九盏白灯笼,灯笼皮上用朱砂画着狰狞鬼面。
赶车的车夫没有头,断颈处插着根招魂幡,幡上"血魂"二字血淋淋的。
"好大的阵仗。
沈姑娘退到我身前,银簪在指间转出朵花,"陈公子,可愿再信我一次?
她说话时,我怀里骨灰罐突然发烫,罐身朱砂符开始渗血。
青铜辇车门轰然洞开,白公公端坐其中,官服下摆绣着的白鹇竟是用人发丝织就。
他指尖绕着根银丝,细看竟是昨夜沈姑娘掷出的暗器。
沈姑娘好手段,竟能在本座心口种下情丝蛊。
他说话时,银丝突然绷直,沈姑娘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丝。
张天师突然动了。
他剑尖挑起我腕间血珠,在青石板上画出北斗星阵。
小友,借你心头血一用!
剑刃贴着我心口划过时,我听见沈姑娘急促的喘息,她左手按着的蛊王囊突然鼓胀,像是要炸开般。
血珠落入星阵刹那,地面轰然震颤。
老槐树根须破土而出,缠住青铜辇车车轮。

白公公厉喝一声,银丝如暴雨般射来,却在触及星阵时化作青烟。
我抱着骨灰罐踉跄后退,忽然觉得罐底发烫,低头看去,朱砂符已烧成灰烬,露出底下暗金色的符咒。
"快走!
沈姑娘推我一把,自己却迎着银丝扑了上去。
她右手银簪刺入白公公眉心,左手蛊王囊应声而破,无数金蚕蛊顺着银丝爬满车夫尸身。
青铜辇车在蛊火中燃烧时,我听见她在我耳边说:"去后山锁妖塔,塔底有面阴阳镜……"
后面的话被爆炸声淹没。
我抱着骨灰罐在山道上狂奔,身后传来张天师的狂笑和白公公的怒吼。
雾越来越浓,像是活物般缠住我的腿。
不知跑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现片竹林,竹叶泛着诡异的青光,叶脉中似有血珠流动。
我跌进竹林时,骨灰罐突然脱手飞出。
罐子在半空炸裂,娘的骨灰混着朱砂符咒洒了满天。
月光下,骨灰竟凝成个人形,朝竹林深处飘去。
我跟着那道虚影,踩过满地竹叶,忽然听见水声。
竹林尽头是口枯井,井沿刻着八卦纹。

娘的虚影在井口盘旋三圈,突然化作青烟钻入井底。
我趴在井沿往下看,井底竟有微弱亮光,像是萤火虫在飞。
"下来吧。
井底传来张天师的声音,带着回音,"锁妖塔就在下面。
我顺着井壁藤蔓往下爬,指尖触到井壁时,突然觉得刺骨冰凉。
低头看去,藤蔓上竟结着霜花,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越往下越冷,到后来连呼吸都带出白气。
井底是条暗河,河水漆黑如墨,河面上飘着盏盏河灯,灯芯是颗颗眼珠。
张天师站在河灯中间,剑尖挑着盏河灯。
那灯芯眼珠转了转,突然开口:"陈家小子,你娘的魂魄就在灯里。
他说话时,河灯突然全部亮起,千万只眼珠齐刷刷盯着我,看得人头皮发麻。
我伸手去够离我最近的那盏灯,指尖刚触到灯罩,忽然听见沈姑娘的声音:"别碰!
可已经迟了,河灯突然炸开,眼珠弹到我额间,冰凉的触感顺着眉心往下钻。
张天师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震得河面泛起涟漪。
好一个借尸还魂!

他剑尖指向我心口,"沈家妹子在你身上种了情丝蛊,白公公在你娘骨灰里放了引魂香,就连我这老道,也在你身上下了同命锁!
我踉跄后退,后背撞上块石碑。
石碑上刻着"锁妖塔"三个字,碑文却是用血写成,还在往下滴着黑水。
张天师逼近时,我忽然想起沈姑娘最后的话——阴阳镜在塔底。
"你休想拿到《天篆文册》!
我扑向石碑,却见碑文突然活过来,血字化作锁链缠住我的手脚。
张天师举剑欲刺,河面突然沸腾,无数河灯浮出水面,灯芯眼珠齐声尖啸。
"时辰到了。
沈姑娘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她踩着河灯走来,裙摆浸在黑水里却滴水不沾,"白公公的追兵要到了,陈公子,该做选择了。
我看着她手中银簪,簪头芍药花瓣突然片片凋落,露出底下鎏金符咒。
张天师突然惨叫一声,左颊疤痕裂开道口子,涌出的不是血,而是密密麻麻的金蚕蛊。
"你竟在他身上种了子母蛊!
道士挥剑斩断蛊虫,剑刃却开始腐蚀,"好个药王谷弃徒,好个借刀杀人!
沈姑娘不答话,银簪刺入我心口。
我疼得跪倒在地,却见骨灰罐碎片从她袖中滑落,在河灯映照下泛着青光。

她弯腰去捡时,我忽然看清她后颈的朱雀胎记——竟与娘临终前塞给我的半块玉佩纹路吻合!
"你……"我刚要开口,锁妖塔突然地动山摇。
河面裂开道口子,白公公乘着青铜辇车冲出,车辕上挂着九盏人皮灯笼。
他指尖银丝缠住沈姑娘脖颈,笑声震得我耳膜生疼:"好一对苦命鸳鸯,今日便让你们做对亡命蛊!
银丝勒入血肉时,沈姑娘突然将银簪插进自己心口。
金蚕蛊顺着簪身涌入白公公体内,他官服下的白鹇突然开始啄食自己血肉。
情丝蛊反噬的滋味如何?
她咳着血笑,发间银簪化作飞灰,"我用了三十年,才将子母蛊炼成同心蛊……"
白公公的惨叫声中,锁妖塔轰然倒塌。
我抱着沈姑娘坠入暗河时,忽然想起娘坟头那碗没喝成的糖水。
河水灌入口鼻前,我听见她在耳边说:"去找阴阳镜……替我看看……龙虎山的日出……"
河水将我们冲到处石滩时,天已蒙蒙亮。
我爬上岸,怀里沈姑娘的身体开始发冷。
她左手蛊王囊瘪下去,右手还死死攥着半块玉佩——与我那块合在一起,正是完整的朱雀纹样。
石滩尽头有座道观,观门匾额上刻着"天师府"三个字,却结着厚厚的蛛网。

我背着沈姑娘推开门,正殿供奉的三清神像东倒西歪,香案上积着三尺厚的香灰。
"来者何人?
苍老声音突然响起。
我转身看去,个老道从神像后转出,道袍破烂不堪,手里还攥着半块发霉的馒头。
我跪下时,怀里的《天篆文册》竹简突然发烫。
老道盯着竹简看了半晌,忽然老泪纵横:"三十年了……终于等到你了……"他伸手来接竹简,指尖却开始腐朽,露出森森白骨。
"锁妖塔塌了,血魂教要来了。
我避开他的手,将沈姑娘放在香案上。
老道看着她颈间朱雀胎记,突然念起咒来。
香炉里的香灰无风自动,在空中凝成面铜镜,镜框刻着阴阳鱼,镜面却蒙着层血垢。
"用她的血。
老道指着沈姑娘心口,"阴阳镜需以至纯至阴之血开光。
我握着银簪犹豫时,观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白公公的青铜辇车撞破观门,九盏人皮灯笼在风中乱舞,映得满室鬼影幢幢。
"把《天篆文册》交出来!

白公公指尖银丝缠住老道脖颈,腐肉簌簌往下掉。
我握着银簪刺向沈姑娘心口,鲜血涌出时,阴阳镜突然发出嗡鸣,镜面血垢层层剥落,露出底下流转的星图。
镜光照到白公公瞬间,他官服下的白鹇突然活过来,啄食尽他血肉。
老道趁机念咒,香灰化作锁链缠住青铜辇车。
我抱着沈姑娘冲出道观时,身后传来震天响的爆炸声,火光中,我看见老道化作青烟,与天师府一同消散在晨曦里。
龙虎山巅,我跪在锁妖塔废墟前。
沈姑娘的尸体开始腐烂,金蚕蛊从她七窍爬出,在阳光下化作飞灰。
我怀里《天篆文册》竹简突然散开,金粉字迹在空中组成幅地图,终点处画着面铜镜,镜旁写着"往生极乐"。
山风卷起我的衣摆,我忽然想起娘临终前的话,想起沈姑娘未说完的半句,想起老道化灰时嘴角的笑。
远处传来晨钟声,惊起满山鸟雀。
我握紧阴阳镜,镜框的阴阳鱼突然开始游动,镜面映出张熟悉的脸——竟是年轻时的娘,抱着襁褓中的我,站在茅山脚下的青石巷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