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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打小就爱追在顾昀身后。

为了让他多瞥我一眼，我又是跌倒又是落水，无所不用其极，最后终于被顾昀眷顾。

十岁那年，他扶起在园子里平地摔的我，失笑着对我说：「无忧，你笨得有点可爱了」。

他称赞我可爱，我真高兴，这一次没白摔。

此后，顾昀就开始对我有点上心了，他来丞相府会给我带城东的桂花糕或者是城西的糖葫芦。

他也会为我作画，扶着我的手带我练字。

我原以为，他是与我心意相通的，只是碍于男子面子，不便表现。

可是，萧奕衍恳求皇帝不要指婚的第二天。

我兴高采烈看着面露难色的顾昀，终于知晓：

一直以来，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还是兴高采烈。

无妨，未来还有很多年，我自信能让他喜欢我。

我恳请我家老头去找刑部老头说道说道两家婚事。

我家老头大骂我「混账」。

我不解，娘亲说：「无忧，你的婚事，从来不是你个人的事。

「也怪娘亲，如果不是我……」

娘亲的话没有说完，便沉默了，眉间爬上了少见的凄婉。

我更加不解了。

无妨，我亲自去找刑部老头。

刑部老头自然大喜，隔天就带着顾昀登门造访。

我家老头在大厅，把刑部老头赶了出去，全然不顾同事情谊。

但我无暇顾及那么多，追上刑部老头和顾昀。

刑部老头见我追上来，喜笑颜开着跟顾昀说：「你快和无忧谈谈日后我们要怎么拿下沐老头，为父先回马车上了。」

顾昀与我驻足在丞相府门口。

我嬉皮笑脸：「我家老头是这样的，你等我多磨他几日便好。」

顾昀看着我有些勉强，「无忧，我其实……」

他欲言又止，我直接就是一个打断。

「别其实了，多等我两日。」

说罢，我掉头跑回宅子，开启磨老头大法。

我还没磨动老头，丞相府和刑部尚书府的亲事八字没一撇，宫里便传来消息，太子即将大婚。

即将成为太子妃的是翰林院大学士家的闺女——林婉婉。

很俗套的剧情：林婉婉是京城的第一才女，与我同岁。

她贤良淑德，她婀娜多姿。

她第一次出现乞巧节上时，我也在。

她一出现，便分走了会场上本属于身份显赫得我的全部注意力。

我眼睁睁见着所有富家子弟的目光都被吸引了。

其中，自然也是包括顾昀，这我知道。

但是，无妨，我那有不成文婚约的未婚夫萧奕衍自小承翰林院大学士教导，与林婉婉二三事传得京城人尽皆知。

也正因为如此，萧奕衍死活不愿娶我。

正合我意。

他不愿娶，我不想嫁。

顾昀和林婉婉也没有机会。

只是，我还是出门太少，听到的故事还不够多。

林婉婉嫁给太子那日，我家老头非要带我去参加，说是让我看看皇家大婚有多气派，好让我后悔嫁不了五皇子。

我真是奇了怪，明明他也是不愿娶的。

老头却全都怪到我头上。

我跟老头生气，一个人跑得远远的。

婚礼庆典上，我遇到的第一个人是萧奕衍。

他负手立在典礼大殿，一袭黑袍，要我说，他有点像是来奔丧的。

我偷偷溜到他旁边，恨铁不成钢：「五皇子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他的眼神凉凉地落在我身上，不苟言笑：

「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里嘲讽本宫？」

我摇摇头，对他的威胁不置可否。

我父亲是权倾朝野的臣子，皇帝忌惮得很，他儿子更不敢动我一根毫毛。

也正因如此，我性格乖张、并不讨喜。

「我着实是为五皇子感到不值。京城那段子说得天花乱坠，我还以为结局会是您最终历尽千辛万苦抱得美人归呢。」

萧奕衍斜睨我一眼：「就算结局不尽如人意，也别指望本宫娶你。」

「您可千万别！」我险些大喊出声，「臣女也有心上人了。」

萧奕衍冷笑一声：「顾昀吗？」

他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落在顾昀身上。

我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顾昀。

唔，他怎么一副要哭的模样啊？

我皱着眉，开始有点担心顾昀会在我们婚礼上哭成什么样子了。

萧奕衍再度冷哼一声：「我不会娶你，顾昀就会吗？」

闻言，我偏过头看他，眼神坚定，笑容明媚：「他别无选择。」

「沐无忧，你不会当真不知，婉婉和顾昀之间……」

萧奕衍欲言又止。

我满不在乎，始终扬着嘴角：「知道啊，可是，那又如何呢？林婉婉已是太子妃了。」

顾昀和萧奕衍同岁，世家子弟也能和皇子一起受翰林院学士教育。

实际上，顾昀和林婉婉也称得上青梅竹马。

萧奕衍喜欢林婉婉，可惜林婉婉钟情于温文尔雅的顾昀。

京城里有关萧奕衍和林婉婉的故事里，顾昀的名字被萧奕衍抹去了。

他真是煞费苦心。

可惜，到头来，他一败涂地。

他哥得到了林婉婉的人，顾昀得到了林婉婉的心。

实际上，我和林婉婉头一次出现在乞巧节时，顾昀的目光便让我心生疑虑了。

别看我性格乖张，女子的敏感不安，我也有。

乞巧节后，我便跑去刑部尚书府做客。

就在尚书府大厅，我大声质问顾昀：「你是不是也看上了那林婉婉？」

顾昀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最后，他先是透过我去看大堂上位喝茶的他老子。

然后看回我，嘴角浮现笑意：「怎么会呢？无忧。咱们自小一起长大，我的心意你最是了解。」

是的，我最是了解，所以也没错过他眼底落寞。

但无妨，他说出口了，便是事实。

我便相信。

我全无女子矜持，开心极了。

太子婚后，我家老头受不了我的软磨硬泡，总算是松口。

他要求顾昀入赘我沐家，才能娶我。

我自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我是家中独女，我的赘婿必然是会被我家老头重点培养的对象。

丞相府唯一的赘婿和尚书府庶子，怎么看都是丞相府赘婿更有前途。

刑部老头开心，我也开心，顾昀不开心。

他拂袖而去，对我说：「沐无忧，你曾有过一丝在意我的尊严吗？」

尊严？在崇高地位面前不值一提。

他还不懂，没关系，他早晚会懂。

隔天，刑部老头就抓着他小子上我家提亲了。

然而，我家老头面色平淡，上位喝茶，一言不发。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我正准备打破僵局之时，皇帝贴身的大公公进了丞相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将沐无忧许配皇五子为皇妃。

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

钦此。

我家老头放下茶杯，终于露出一丝笑颜，刑部老头则面如死灰。

我傻眼地站在厅上，看我家老头起身准备跪在地上接旨。

旁边的顾昀脸色平静，无喜无悲。

我家老头拉着僵在原地的我，同时跪在地上。

他喜笑颜开着接过圣旨，我则冷笑了一声。

我说得没错，在崇高地位面前，人将不人。

尊严、荣誉、个人意愿全部都是皇权手中操控的棋子而已。

我只是一枚棋子。

我爹以前从未告诉过我。

大公公走后，我下意识拽上了几欲从这个地方逃跑的顾昀。

刑部老头瞥了我俩一眼，匆匆避开。

我站在丞相府大门前，一字一顿、认真地说：「顾昀，我们私奔吧。」

顾昀看着我，宛若在看一个疯子一般，他挣开了我的手。

「不是我不想……」

他欲言又止，表情变化多端。

闻言，我嘴角溢出一个苦笑。

是的，他不想。

顾昀整理了半天自己的表情，最后挂上了与我一致的苦涩笑容，安抚我：

「可是，无忧，你清醒一点。」

「顾昀，你喜欢过我吗？」

我不理会他的话，继续发问，嘴角的苦笑抑也抑不住。

他回答了什么，我已然听不进去了，我想我心里其实早有答案。

「总之，顾昀，明日亥时，我会在城东那家桂花糕铺门前等你。」

说完，我掉头便往回走了。

我想，即便是棋子，只要还没完全落下，我都还有离开棋局的可能。

我家老头在大厅里来回踱步等我。

见我绕过大厅准备回房，老头叫住了我。

「无忧。」

我无奈，转过身回到大厅。

我抿着唇不说话，等老头发话。

「女儿。爹为你取名无忧，愿你百岁无忧。可是，顾昀绝非良配，你不要怪爹。」

我垂眸，声音低沉：「那么，萧奕衍又是吗？」

老头叹了一口气。

「总有一天，你会懂爹的苦心。

「这里会吃人，爹想你百岁无忧，你就只有去做吃人的人。」

我似懂非懂，仰着头，笑得极其勉强。

「我还可以离开这里。」

我是老头一手宠出来的骄横女娃，所以，他也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

他很快就明白我的算盘，脸色发白。

接着，他转过身，走回大厅主位坐下，深沉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我。

许久之后，他无奈允诺我：「也好，让你试一次也好。」

老头果然没有派人拦我。

亥时，我收拾了包袱出行，一路畅通无阻。

我晃晃悠悠着到了城东，桂花糕铺那顶模糊夜灯下却空无一人。

我随意地坐在店铺外门口的石阶上，百无聊赖地玩包袱的布角，等顾昀到来。

并未太久，我便听到顾昀叫我。

「无忧。」

他站在我身前，挡住了本就昏暗的光，他的脸隐匿在一片黑暗里，我什么也看不清。

我只能看着他的靴子，镶着的玉闪着冰冷的光。

「你还是来了。」

我语气轻快，为他的出现感到欢喜。

「我们去哪里？」

他声音平静，没有情绪。

我太欣喜他的出现，全然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不自然。

我从石阶上跳起来，拦着他的胳膊，说：

「听你的。」

「好，那我们——」

他还没说完，便被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打断了。

「把他们俩拿下！」

来的一队人马穿着御前侍卫的衣服。

我本抓着顾昀的手倏地松开了。

他的面容在灯光下清晰了些，我侧过头去看他。

「是你吗？」

他看着我，抿唇不回答。

但已经是回答了。

御前侍卫抓走了我和顾昀，最后，他也没敢看我一眼。

我和顾昀跪在了深夜的皇帝书房，一同跪在那里的还有我家老头和刑部老头。

皇帝不怒自威，落在我身上的眼神薄凉，和萧弈衍有五成相似。

「你可知罪？」

我仰着头，言之凿凿，「臣女不知，臣女何罪之有？」

我家老头看了我一眼，没有插嘴。

皇帝扬了扬眉，对我的回答有些意外。

「朕已为五皇子和你赐婚，你竟还敢私奔逃婚？」

我看着皇帝，极其冷静：「臣女以为婚姻大事，总该过问臣女意见。」

闻言，所有人都愣住了。

四道目光齐齐降在我身上。

老头看起来想笑，刑部老头和顾昀惊讶极了，最后，只有皇帝真的笑出了声。

「你是第一个敢跟朕说的要朕问过你的意见的人。

「你可知道朕是天子？」

我倔强地看着皇帝，不出声。

我本就只是实话实说。

老头自小便教育我，我可以想要也可以不要。

可是，老头忘记告诉我，这种自由仅限丞相府。

老头见我沉默，立即替我作答：「陛下恕罪，臣教女无方。」

皇帝扣动着碧玉扳指，将目光移到我父亲身上，原本看我还带有慈悲的神色瞬间变得冷冽。

「丞相知罪就好。

「来人，丞相教女无方，顶撞圣驾，将其押回丞相府，禁足三月。这三月朝堂便由……太子暂且代丞相位吧。」

我看向老头，老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倒是旁边的刑部老头，嘴角抖动了一下。

我低下头，不卑不亢：「臣女知道陛下贵为天子，可天子终究也不能左右人心。

「臣女不知罪，臣女无罪。

「但请陛下赐罪。」

皇帝沉默不语，似在思索我的处置。

「圣旨已出，除非你沐府犯下滔天大罪，不然，你终究会是我皇家的媳妇。」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这声音，我也算耳熟。

我偏着头去瞧来人，果然是萧弈衍。

他依旧是那一身仿佛来奔丧的黑袍，神情慵懒地踏进上书房，向皇帝行礼之后，站在皇帝身边，垂眸看向我，悠悠地说：

「沐小姐，逃婚的机会，我只给你一次。」

说罢，他将目光挪向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顾昀。

脸上的嫌弃，一丝不掩。

我也看向顾昀。

他垂着头，动也不敢动。

他的戏作得实在是假，私奔本就是长途跋涉之事，他竟连远足的靴子也不曾换上，依旧是平日那双皮靴。

在皇帝说要将前朝之事交由太子代管，刑部老头那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都在滑稽地向我阐释：

顾昀是告密者，而目的便是拖老头下水。

我深吸一口气。

我可以忍受顾昀并不是真的喜欢我，只是碍于我的家世不得不讨好我，这没关系，只要我喜欢他便足够了。

可是，我不能忍受他们动老头。

刑部早就落入了太子党羽，我虽不过问，但偶尔也听老头说道。

我缓慢地收回看向顾昀的目光。

他温文尔雅却懦弱无能，空有学识却品行恶劣。

我和林婉婉都曾倾慕于他。

最后，却因着他的畏缩和无能，他亲手将林婉婉送进了太子府，又亲手将我送到了五皇子身边。

他注定了什么都得不到。

可对于屈居人下的失去，他理解得还不够透彻。

这将是我此生最后一次如此看向他。

残存的爱意也在这最后一瞥里消失殆尽了。

「谢五皇子不嫌弃，无忧年少无知，还请陛下和五皇子恕罪。」

似乎没料到我竟如此快便低了头，皇帝和萧弈衍的眼中同时闪过一丝诧异。

皇帝问我：「你这是不打算私奔了？」

萧弈衍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不搭腔。

我则抬头，与萧弈衍对视片刻。

最后，我斩钉截铁地说：

「臣女将会在家好好备嫁，请陛下、五皇子放心。」

老头和我一起被御前侍卫押回了丞相府。

他倒是一点不受影响，转头就在禁足的内殿和御前侍卫问东问西，又是找人要上好茶叶又是找人要美酒佳肴的。

「丞相，按理说，您是禁足，不是休假。」

御前侍卫有点无语地拒绝老头的要求。

「陛下也没说断我吃喝啊！」

「这……好吧，属下会为丞相准备。」

我汗颜，果然是老头能做出来的事情。

「李侍卫，我想和我闺女单独说几句，您方便在外看守便好，我不会跑。」

侍卫统领看了老头一眼，有疑虑，但还是出去了。

我先发制人，跪在地上。

「爹，我错了。」

老头坐下给自己倒酒，「错哪儿了？」

「错在不该不听您的话。」

老头很早以前就对我说过，顾昀不是良人。

他品行实在不行，京城里富家子弟，纨绔的有、跋扈的有、勤勉的也有。

但如顾昀胆小如鼠又狡诈阴险的，他是真独一份。

「无妨，你打小就性子倔，南墙总归是要撞上一撞的。」

「那萧弈衍呢？他又会是女儿的良人吗？」

闻言，老头眸色渐深，摩挲着酒杯。

片刻之后，老头回答我：

「你与五皇子可以无情无爱，但只要成婚了。

「他便能保你，百岁无忧。

「你是爹娘独女，你一世平安顺遂，便是我们唯一的愿望。」

老头了解我，我同样了解老头。

我很快就琢磨出他话中含意了。

我眼眸低垂，却流露出坚定光芒。

我不会让老头失望。

「我懂了，爹。」

老头含笑看我，潇洒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棋子不能逃离棋局，想要不再做一颗任人宰割的棋子，唯有一个办法，那便是坐在棋桌上下棋。

老头想教会我的，是这个道理。

我陪老头喝完酒，准备回房之时，忽然被人捂住嘴拦截到花园的假山后。

我正欲开口骂人，看到来人，所有的情绪都在一瞬间平静下来。

我神色不悦地问他：「你来做什么？」

顾昀看着我，小心翼翼地拖起我的手，表情似乎难过极了。

「无忧，我没想到会这样。」

我怒极反笑：「你没想到？你怎么会没想到呢？」

所有的一切，不都是他和刑部老头还有太子玩出来的想要拉老头下马或者逼迫老头参与党争的把戏吗？

「你听我解释，无忧。」

我甩开他的手，冷言冷语：「好，我听，你说。」

顾昀似乎以为我有所松动，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含情脉脉：「我原是要带你走的，无忧，我也不忍见我心爱的女子嫁给别的男人，可是，谁知被我父亲知道了，是他向陛下告发的。」

刑部老头不算笨，但他儿子是真的不聪明。

可惜的是，我也不是从前那个一意孤行、装傻充愣的沐无忧了。

「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眼中含泪，这些年，我的演技也一直不错。

「是，无忧，你相信我。」

他再度握住我的手，这一回，我没有甩开了。

我低着头，含泪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当我再度抬起头，所有的情绪都被盖住了，只剩下顾昀最熟悉的愚蠢无知。

「我相信你，顾昀。

「可是，我已经不敢再跑了。」

顾昀见我如此回答，面露难掩的喜色。

惺惺作态的小人，真是愚蠢极了。

他将一瓶药塞到我的手里，边塞边说：

「这些时日，你就先好好备嫁，待到你大婚之日，将是整个京城守卫最宽松之时，你到时把这瓶蒙汗药下进五皇子的酒里，他便会昏过去，我这时就去带你走。」

我捏紧了瓶子，惶惶不安地说：「他到底是五皇子，若是伤着他……」

他扶着我的肩膀，安抚我：「不会的，只是蒙汗药，让他昏睡一阵子罢了。」

「可是，我们能逃到哪里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我皱着眉对顾昀发出疑问。

大婚当日给皇子下药、私奔，也不知道是他想死还是我不想活。

「你放心，后边的事情，我自有安排。」

我佯装听话，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顾昀还将我视作那个成日跟在他身后讨要偏爱的小女孩，殊不知就在今晚月色下，我偏着头问他「是你吗」。

他低着头不敢看我的那一刻，我就不再是那个沐无忧了。

很多人以为成长是循序渐进的，可是有时候，成长只在一瞬间就完成了。

他们不知道这一点，顾昀也不知道。

他放心地亲吻了我的额头便跳上房梁离开了。

夜色里，我抬起手，用袖口狠狠地擦拭被他碰过的额头。

清冷的月色，清冷的声音从我头顶灌下来。

「别擦了，再擦就擦破皮了。

「沐小姐，怎么这夜过去还不长记性。

「还要和顾昀这个废物纠缠不休吗？」

我抬头看向蹲在假山上，隐藏在夜色里垂头看我的萧弈衍，他的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

「臣女不敢，臣女长记性了。」

我仰着头，伸手将顾昀交给我的瓶子扔给他。

「这是什么？」

他接住瓶子，把玩着，问我。

我忍不住翻个白眼，「五皇子不是都听见了吗？」

萧奕衍早就来了，只是顾昀专心致志地在欺哄我，没有发现。

「这瓶里装着的会只是蒙汗药吗？」

萧奕衍打开瓶塞，闻了又闻。

「你觉得呢？」我反问。

萧奕衍重新塞上瓶塞，将瓶子捏在手中。

他不搭腔，我也不多嘴，转而问道：「为什么突然要娶我？白月光无望了？」

萧奕衍长叹一声，沉默着将瓶子塞进上衣内袋里，月光下显得极为萧条。

我望着他，将这声叹息刻进心底。

许久之后，他从假山上跳下来，平视着我，语气淡漠：「识时务者为俊杰，这道理，沐小姐应该懂。」

我笑意不达眼底，勾起唇角：「既为俊杰，那五皇子也应该知道，不要将自己的软肋暴露给任何人。」

京城流言太多，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直到萧奕衍那一声长叹，才算是将他与林婉婉的流言证实。

「早闻沐小姐性情乖张、固执刁蛮，一夕之间便低头接受父皇安排。我只是礼尚往来，如此而已。」

萧奕衍也笑了，淡漠而疏离。

闻言，我眯了眯眼。

「你想做什么？」

「你觉得呢？」他反问。

他问完便跳上房梁，不打算等我的回答。

颀长的身形立在夜色里，与黑夜融成一片，剩下一个不甚清晰的剪影。

「你就走了？」

我压低声音，冲他喊。

他发出一声轻笑，调侃：「别这么留恋啊，往后有的是时间相处。」

我再度翻了一个白眼，懒得理他，转头要走。

待我回到房里，才发现忘记问他此番前来干嘛。

算了，往后有的是时间问他。

之后，我就真的老老实实在家安心待嫁。

得益于老头被禁足，无事可做，他终于有大把的时间教我下棋了。

「顾昀那小子是不是又来找你了？」

老头攥着白子，不紧不慢地问我。

我皱着眉，手上那颗黑子怎么也不知道落在哪里。

「你怎么知道？」

老头不动声色地看着我左右为难，最后问我：「你怎么想的？」

「我还没想到。」

不论是棋局抑或是顾昀找我之事，我都没想到。

老头直接夺走了我手上那颗举棋不定的黑子，利落地摆在了一个我绝绝想不到的位置。

「你干嘛？」

那个位置，是在白子的包围圈之中，落下就是被吃掉的命。

老头笑了笑。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呢？」

老头落下了一粒白子，拿走了我那颗黑子，却让整个棋局都明亮了起来。

我紧跟着落下黑子，笑脸迎向他：「我懂了，爹。可是，你要输了。」

他依旧笑着，伸手敲敲我的脑袋：「输给你也无妨，算你有进步。」

彼时，娘亲端来了我最喜欢的桂花糕和老头喜欢的枣泥酥。

那段时光，是丞相府少有的温馨。

隔日夜里，萧弈衍竟直接擅闯了我的闺房。

他倒是不客气，大方地坐在圆桌边拿走了我为自己斟的安神茶。

「你怎么又来了？」

我皱着眉看他，很是无语。

他似乎渴了，把杯中茶一饮而尽后说道：「你猜猜顾昀让你给我下的是什么药？」

我下意识地又伸手为他斟上一杯。

「是什么？」

「软骨散。」

我诧异地瞪大眼睛望着他。

软骨散这个名字，我从来都只在说书的嘴里听过，这是一种强效催情药。

但使用过的人不是一夜旖旎、气绝而亡，便是此后不举、再无子嗣。

这药自开国以来便是禁药啊。

「这未免太残忍了。」

我眉头锁得更深。

要么萧弈衍死在新婚之夜，要么萧弈衍在新婚之夜变成残废，无论哪一种他都将彻底失去和太子争夺皇位的权利。

萧弈衍眯了眯眼，反而为我打抱不平：

「可不是吗？早就说顾昀这个废物不在意你了，真不知道你当初看上他什么了。」

闻言，我望向萧弈衍，失神了片刻。

他说的没错，顾昀是真的不在意我，若是萧弈衍用了这药，我多半是会死在洞房花烛夜。

他的目的不是我，却要拿我献祭。

我眸色渐冷，嘴硬地说：「要你管？」

「我得管啊，以后就只有我能管你了。」

我立即反驳：「我有爹！」

萧弈衍抬眸看我，沉默了一下，转移话题：「那么，现在你知道了真相，你想要怎么做？」

我摸索着茶杯的杯口，一圈又一圈。

最后，我表情认真，看向萧弈衍。

「五皇子可否装作自己不举？」

萧弈衍没料到我会这么说，刚刚饮了一口的茶水险些全部喷回我的脸上。

「沐无忧，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郑重其事地点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萧弈衍仿佛是在看傻子般看我，推理我的谋划：「你算盘打得倒是好极，我若是不举，咱们这夫妻也不必做实。」

我摇摇头，对他的解释表示不赞同。

「不，我的意思是，你装作我已经给你下了药。所以，婚后可能要麻烦五皇子装得虚弱些。

「另外，我要怀上你的孩子。」

萧弈衍未咽下的茶水这一次是真的喷了出来。

尽管他已经极快地避开了我，但我还是被喷上了一些茶水。

我嫌弃地用袖口轻轻擦拭我的脸，边擦边说：「还请五皇子以后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那也请沐小姐以后少说些惊世骇俗的话。」

我停下手上的动作，皱着眉：「我认真的。」

「你想做什么？」

「五皇子您只需要配合我就好。」

萧弈衍看着我，沉默不语。

我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了，最后干脆挑衅地说：「五皇子不会当真不举吧？」

「沐无忧你……」

「不然您怎会如此扭捏，甚至不如我一个女子大方。」

我皱着眉，满目嫌弃。

萧弈衍被我逗笑了，「你还知晓你是女子啊？」

没有理会他的嘲弄，我语气坚定：「既然我已经答应嫁给五皇子，我就会对五皇子忠心，为五皇子诞下子嗣也是理所应当。」

他还是盯着我，认真地问：「顾昀呢？不爱了吗？」

闻言，我手指一顿，继而轻笑一声。

「我不是傻子，萧弈衍。

「爱与不爱，在生死和权力面前都太渺小了。

「倒是您，不会面对别的女子，全然没了兴致吧，如若这样，五皇子您也可以用药。」

萧弈衍深吸一口气，语气凶狠：「到时你可不要喊救命。」

我的脸陡然一热。

嘴上却还是冷硬地说：「谁怕谁！」

萧弈衍与我大婚筹备的两个月时间里，顾昀有意无意总会偷偷来我丞相府，探听我的虚实。

所幸我原先是刁蛮却蠢钝的，并不难装。

双目含泪、声音低颤，抓着他的袖口才展露笑颜。

一副心有余悸却又依靠他苦苦支撑的模样，与我打小企图得他眷顾时，如出一辙。

这套搏他信赖的流程，我太过清明。

我打小便能从我对他的依赖中看到他即使不爱也万分享受的眼神。

他对我全然没了戒心。

又或者，这些年，在我日复一日地追逐中，他对自己以及我的爱都太过自信了。

总之，顾昀以为他的计划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之中。

老头没再过问顾昀找我所谓何事，只是在下棋时有意无意地提起「私奔那夜」。

我给老头翻白眼，对他承诺：「请您放心，同样的错误，女儿绝不会犯第二次。」

大婚当日，皇帝特赦老头，同意他提前解禁。

送我入宫以前，老头执着我的手，对我说：「无忧，爹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我自小倔强，对老头爱答不理。

可是，此时此刻，我突然发现老头老了。

娘亲站在一旁，看着我的眼眶生红，她似乎有千言万语要交代，最后只开口叫出了我的名字：

「无忧……」

酸涩从我的心底涌上喉头，我的眼眶顷刻便湿了。

萧奕衍站在丞相府门口迎我，终于不再是那身奔丧的黑服。

他一席绛色公服，身形挺立，在迎亲队伍里显得极其出众。

他含笑看我缓步迈出丞相府，眼里没有更多的情绪，看不出喜悲。

我将手递进他的手中。

他的手掌有薄茧，和我原来偷摸过的顾昀的掌心差别很大。

下一刻，他握紧了我的手，微微用力。

我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这道力量是他无声传达的某种承诺。

老头拍着他的肩膀，表情无比认真：「无忧打小就被老夫宠着长大，难免任性。

「今日，老夫把女儿交给五皇子，望五皇子日后也能保有无忧这份天真。」

萧奕衍垂眸，眼神坚定：「请丞相放心，小婿定不负丞相嘱托。」

或许，我还是涉世不深。

我觉得我可以相信萧奕衍。

「爹，女儿有您护着，怎会受人欺负？」

我微微一笑，给老头上眼药。

老头爱怜地捋了捋我凤冠上的流苏，没有说话。

倒是萧奕衍无事多嘴，插话：「以你的性格，纵然无人护你，倒也难受欺负。」

这话我受用。

尽管如此，我转头面向萧奕衍的神情却还是淡漠，我说：「算你识相。」

与此同时，人群中有一道灼热的目光向我投来。

我望向那道目光的方向，与顾昀的眼睛在人群中不期然地相撞。

他看着我，满目焦急。

我看着他，双目含泪。

这一幕，应该像极了被强权拆散的有情人。

只有我知道，他迫切于他的计划，我难过于我的离府。

萧奕衍执着我的手，迈下阶梯之时，用只有我和他听得到的声音打趣：「我真怕你这样看下去，顾昀会冲出来抢婚。」

我因为难过，声音紧涩：「首先他没这个胆子，其次他没这个心。」

萧奕衍冷哼了一声。

「你想清楚，这可是你逃婚的最后机会了。」

「五皇子丢得起这个人，我可丢不起。」

我踏下阶梯，侧头看着萧奕衍，皮笑肉不笑。

我坐上花轿前，最后看了顾昀一眼。

他眼神里有询问的意味，我以他能看到的角度轻轻点头。

他松下一口气，连我花轿的轿帘尚未合上，就转身离开了。

顾昀总以为我是钟情于他的傻子，那只是因为我让他以为我是傻子。

我长长地哀叹了一声。

皇家的婚礼仪式繁琐又麻烦，一整天之后，我累得连喘口气都费劲。

反观萧奕衍，气定神闲，仿佛一整天和我拜堂的人不是他一般。

洞房仪式完成以后，我在宫人的帮助下卸掉了所有累赘。

萧奕衍屏退了所有宫人。

我终于能轻松地同他坐在圆桌边饮酒。

「少喝点。」

萧奕衍皱着眉夺下我手中的酒壶。

酒过穿肠，我的脑袋沉沉的，有点想睡觉。

我还是强打精神回他：「多喝点，我不能太清醒。」

闻言，萧奕衍嘴角浮现一抹玩味的笑意：

「那天跟我嚣张得很，现在知道怕了？」

我摇摇头，委屈地说：「我怕疼。」

出嫁以前，娘亲跟我说会疼，让我忍着点。

酒是好东西，麻痹身体，麻痹心，我得多喝点。

「沐无忧。」

萧奕衍沉声叫我。

我掀起眼皮，望向他，眼神迷离。

「什么？」

「你想要什么？」

他的声音很清冷，仿佛一汪清泉，从我的耳朵灌进我的身体。

霎时，我便清醒很多。

我思索了片刻，认真地回答：「我要当皇后。」

萧奕衍看着我的眼眸，逐渐深沉。

最后，他郑重其事地承诺：「好，我答应你。」

「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我反问萧奕衍。

他微微勾动唇角，扬起一个带了邪气的笑容，他说：「让你做皇后。」

「然后呢？」我追问。

他眼眸黝黑，没有回答。

我戳破他的心事，从容地说：「我可以帮你把林婉婉收进后宫，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皇后之位必须是我的。」

我不在意萧奕衍爱谁或者不爱谁，我只在意我们彼此利用，捆绑着走上权力顶峰。

从此，他亦或者我都将再也不是棋盘上的那枚被人攥在手中的棋子了。

闻言，他黝黑的眼眸里浮现了一丝赞赏。

我旋即伸手蒙上他的眼睛，「别看了，我怕你爱上我。」

他扯开我的手，低下头，发出一声轻笑。

酒过好几巡，我和他转移到了大红床榻上。

「顾昀不会来吧？」

我仰躺在床榻上，看着萧奕衍。

他双手撑在我身侧，宽慰我：「你以为这里是哪里？」

「他没这能耐，太子也没有吗？」

萧奕衍微微眯起眼，「太子也没有。」

我放心地点点头，我可丢不起当众表演这个脸。

接着，我大无畏地闭上眼，仿佛赴刑场一般。

伏在我身上的人却迟迟没有动静，我再度睁开眼皱着眉看他。

「你在等什么？」

「沐无忧，你真的想好了吗？」

「真啰嗦！」

我嫌弃地讽刺他，然后双臂主动缠上他的脖颈，将他拉得更加靠近我的身体。

萧奕衍和我的呼吸很快便混合在一起。

空气升温，原本平稳的呼吸逐渐紊乱。

一切都变得不甚清醒了。

我这时才知道男欢女爱这种事情，真的不需要感情支撑，只是身体的本能。

他不爱我，我也不爱他，但是我们缠绕在一起。

那夜，萧奕衍极尽温柔。

我能感觉到萧奕衍的小心翼翼，仅仅是出于对我的关照。

没有娘亲说得那般疼痛，反倒有些美妙。

次日，我因身体不适，并未去给帝后请安。

萧奕衍也是日上三竿，才迟迟前往请安。

听闻，在皇后宫里，皇帝对于我的缺席并未多言，只是骂了萧奕衍，说他不守规矩。

萧奕衍无所谓地反驳：「春宵一刻值千金啊，父皇，毕竟也是我的新婚之夜。」

皇帝被他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据说，太子带林婉婉当日也进了宫。

第三日，我理应回门，但萧奕衍说五皇妃身体抱恙无法回门，回门之事也草草作罢。

老头派人传来消息：「家里一切安好。」

我攥着家书，生气地努嘴：「他倒是心大，竟真的就将我安在你身边，连句问候都没有。

「你万一是个大坏蛋怎么办？」

我一边说，一边瞪着近日被我逼着每天只能睡上两个时辰而日渐憔悴的萧奕衍。

他失笑：「丞相的眼光，比你准。至少，他就没看上顾昀。」

「萧奕衍你……」

他拐着弯骂我。

我被他气着了，于是原本的两个时辰也被我降到了一个半时辰。

与宫里的岁月静好不同，那些时日，京城里盛传：萧奕衍沉迷女色，不理朝政。

更有小道消息传言：萧奕衍身患隐疾，日夜虐待五皇妃，五皇妃可能已经香消玉损了。

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

萧奕衍不满地看着我：「还要装多久？」

这时，距离我与萧奕衍成亲已过去两月有余。

我全然没有身体抱恙的样子，在殿里和我的贴身婢女小芸玩毽子。

「着什么急？」

「京城里又没传闻你有隐疾。」

他作为男人，还是有所芥蒂。

我玩得气喘吁吁，还要费心安抚他：「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懂不懂啊？」

正是此时，侍卫进来传话，皇帝召见萧奕衍和我。

据说：刑部老头带头弹劾萧奕衍。

这些日子，无论前朝抑或市井，萧奕衍的风评都不太好。

这场谈话，比我料想的要晚一些。

我扬扬眉，整理了一下稍显凌乱的发丝。

萧奕衍看着准备跟侍卫前去的我，皱着眉，「你就打算这样去？」

「啊，就这样啊。」

我笑着，多好啊，像是被折磨过一样。

这个样子，再合适不过了。

萧奕衍没说话，跟在我后面一同前往上书房。

这是我继私奔那晚过后，第二次跪在皇帝面前。

皇帝看我的时候，愣了一下，转头就要去骂萧奕衍，但似乎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于是，再度看向我，语气平缓却带有调侃：「五皇妃果然是身体抱恙啊。」

我还没来得及谢过皇帝关心，刑部老头就在一旁泪眼婆娑地看着我了。

「无忧，你怎么憔悴成这番模样？」

我想，我总算知道，顾昀这浑身的做戏天赋是来源于何处了。

「顾大人……」

我哽咽了。

好在，我也不差。

「五皇子，恕臣直言，您实在不应该仗着自己皇子的身份胡作非为！

「无忧她，好得是丞相之女啊！」

刑部老头有的时候真的比我家老头更在意我。

萧奕衍扬扬眉：「尚书大人先管好自己儿子。」

「放肆！」

皇帝皱着眉，对萧奕衍吼道。

萧奕衍旋即跪在地上，但嘴上却丝毫没有悔改。

「五皇妃成这番模样，还不是拜尚书大人家的儿子所赐吗？」

嗯？

这番说辞，不在我的计划内啊。

萧奕衍在干嘛？

刑部老头却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我悄悄地瞪萧奕衍，示意他不要乱来。

他和我毫无默契，对我警告的眼神置若罔闻，佯装委屈地给皇帝告状。

「父皇，原先的事情您也清楚。但这是您的指婚，儿臣不想辜负圣意，儿臣已经竭尽全力对无忧好了，可她还是这般模样，儿臣也无能为力。」

好小子。

我怀疑他在报复我对外宣扬他不举。

没错，那些流言是我指挥萧奕衍传出去的。

做戏！就要做全套。

不然怎么让顾昀和他背后的人以为自己的计谋已经得逞了呢？

这其中缘由，我已经和萧奕衍讲清楚了啊。

「沐无忧。」

皇帝沉声叫我的名字，似有怒意。

「五皇子所言是否属实？」

我立刻匍匐在地上：「父皇，臣妾……」

我欲言又止，思前想后，最后，我言辞恳切：「如果臣妾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忘记旧情，想必父皇和五皇子也会觉得臣妾是薄情寡义之人吧。

「如果臣妾是薄情寡义之人，父皇您给五皇子指的也算不得什么良缘。」

「你的意思是朕识人不清？」

皇帝端起桌面上的茶杯，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浮在茶杯上的茶叶。

「臣妾不敢！」

皇帝冷哼一声：「朕看你敢得很。」

「如果只是怀念也就罢了。可是，无忧她……」

萧奕衍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干脆吞下了接下去准备说的话。

我无比困惑地望向他。

皇帝也望向他。

萧奕衍停顿了好一会儿，声音低沉：「她给儿臣下药。」

我愣住了，皇帝也愣住了。

「你说什么？」

我和皇帝异口同声。

萧奕衍俯首，谦卑地说：「京城近日传闻并非传闻，父皇不信，可以叫太医前来查验。」

太医很快就来了上书房，一番望闻问切以后，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五皇子这是中了软骨散啊！」

皇帝听闻震怒，我跪在地上不敢多言。

我偷偷看向萧弈衍，他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我深吸一口气，决定将计就计。

刑部老头吃惊的表情像是头次知晓这件事情。

皇帝则皱着眉，焦急地望向太医：「听闻身中此毒者以后……」

「以后可能无法诞下子嗣了。」

太医诚惶诚恐地接上皇帝未说完的话。

皇帝深深地看了一眼萧奕衍，旋即瞥开了自己的目光，大声呵斥：「沐无忧！你该当何罪？」

我慌乱地摇头，本就凌乱的发丝更加凌乱了。

「臣妾不知，臣妾真的不知。」

「不知？」

萧弈衍发出一声悲哀的轻笑。

紧接着，顾昀给我的那瓶软骨散就被他扔在了我的面前。

「无忧。」

萧弈衍叫着我的名字，极尽柔情。

「我原是想与你好好过日子的。」

「萧弈衍……我……」

此刻，我除了叫他的名字，不知道说什么更好。

皇帝在片刻的震怒之后，还是恢复了理智，他严肃地问我：「你是从哪里拿到的这种禁药？」

「我……」

我欲言又止，因为憔悴而显得更加无助。

我紧紧抿着唇，缄默不语。

萧弈衍持续发力，他走到我面前，俯身擒住我的下巴，动作轻柔。

他的眼睛与我对视，里面没有情绪，深不见底。

语气却哀怨极了，仿佛受到莫大的委屈。

「无忧，这种东西并非你寻常女子能够拿得到的，如今这个情况了，你就告诉父皇实情吧。」

这个国家都是一等一的演戏好手。

我甚至都被萧弈衍的哀怨弄得不知所措了。

我慌乱地撇开头，在动作的间隙，对上了刑部老头不冷不淡的目光。

他似乎笃定了我不会将顾昀抖落出来。

他和他儿子真是像啊，连对我的自信都如出一辙。

可惜，让他失望了。

下一刻，我的眼泪就从眼角流了出来。

「是顾昀。」

我的声音很轻，萧弈衍听得清，皇帝老头和刑部老头却听得不甚清楚。

皇帝质问我：「你说什么？」

「是顾昀！」

我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确保上书房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听见我的指认。

当我再度对上刑部老头目光时，那种不冷不淡的从容已经转变成了难掩的慌张。

「这瓶药是顾昀给臣妾的，父皇。

「可是臣妾当真不知啊！顾昀只跟我说这里面装的是蒙汗药，能够让五皇子昏睡一阵子，然后，他就会在新婚之夜带我走。」

我哭得梨花带雨，和盘托出。

刑部老头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皇帝迅速将目光移向了刑部老头，他眯着眼质问刑部老头：「顾卿家是否知情？」

「臣……不知……」

刑部老头不知所措，有些结巴。

他的思绪应当十分混乱。

首先，他弹劾前应当没想到我还活着，其次，他更想不到我竟然这么快就把顾昀抖了出来。

饶是能够培养出顾昀的刑部老头，在此时此刻，也暂未想到恰当的应对方法。

皇帝眯起眼巡视所有在场人。

他没有过多表情，仅仅是淡漠的上位者凝视，就足以让所有人立即跪下磕头。

最后，皇帝下令：「来人！把沐无忧押下去！将顾昀一并押进宫里！由御前侍卫统领彻查此事！刑部尚书软禁宫中直至把事情调查清楚！」

我不知道萧奕衍有什么计划，但至少目前为止局面还不算无法控制。

领命上来押我的侍卫动作不算温柔。

我转过头对侍卫大哥露出疏离而礼貌的微笑，恳切地说：「我跟您走，您不必动手。」

余光中，我看到萧奕衍望向我的神情有尚未隐藏好的诧异和怨责。

御前侍卫统领领命彻查本次投毒事件。

我和顾昀一同被压进宫里的监牢。

涉及皇子私密之事，是不便交由大理寺处理的。

正因如此，也恰好给一些人行了方便。

在监牢刑房，是顾昀和我自我婚后头一次见面，我有些狼狈，他倒是从容。

想必是有人打了招呼，在牢里也要善待他。

统领大人头痛地看着我和顾昀，小心翼翼地问：「下毒谋害五皇子，两位可知罪？」

他险些用了敬语。

也是，我们背后的人，他一个也惹不起。

我虽狼狈，还是有着身为丞相独女的矜贵和傲慢，我冷静地说：「我从没有给五皇子下过毒。」

统领大人被我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那你？」

「那我为何要在陛下面前承认？」

我替统领大人问出他的困惑。

我微微一笑，自问自答：「没见过皇宫里的监牢长什么样子，好奇，所以想来看看。」

顾昀在旁边看我的神情像是在看陌生人。

也是，在他眼里，我从来都应该是那个掩耳盗铃的傻子。

「那你为什么拉我下水？」

顾昀问我，对我不满情绪很重。

我偏着头看了他一眼，不言语，之后，我干脆站了起来，一直跪着也着实难受。

我俯视顾昀，悠悠地说：「我以为你会想要见我。况且，我也没有说谎，顾昀，我是告发你，不是拉你下水。」

顾昀眸色渐深，发出一声冷笑：「可五皇子现在身子这状况是事实啊，我非后宫之人，何以接触五皇子呢？无忧，你就认了吧。」

顾昀曾经无数次叫我的名字，却没有一次比这一次更让我恶心。

我蹙眉，沉声道：「这是你最后一次叫我的名字了，以后还请你尊称我一声五皇妃。」

顾昀的脸上浮现出狰狞的笑容：「你清醒一点吧。事到如今，即便是你那个位高权重的爹，恐怕也保不了你了。」

「五皇妃？」他低笑着忖度这个称谓，接着嘲讽我：「下辈子或许还有可能。」

「哦？是吗？」

我发出质询，旋即我也笑了出来，反问：

「那么，你以为太子又能保你吗？」

统领大人听了半天，总算听出了一些暗含的内容。

只是这个事情太大了。

他看着我，不知所措。

张口的语气有些低弱：「无论如何，这事必须要出一个调查结果。」

御前侍卫统领曾是老头门生，从前在丞相府邸都是叫我「小姐」的。

我平静地吩咐：「大人您按寻常查案的流程调查就是了，我可一句谎话也没说。」

顾昀甚至比我更加淡定从容，说：「还请大人还我一个清白。」

清白？顾昀未免好笑了。

他这种盲目的自信，注定了他会付出一切代价。

「顾昀，只有死人的嘴最严实。」

我看着他，笑容淡漠。

顾昀眸光一闪，原本的自信有了细微的松动，还是强打精神：「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扬扬眉，不置可否。

统领大人无可奈何，只能安排人将我和顾昀重新关押回牢里。

「大人，」临走之前我叫他，「能否让我见一见我爹？」

「会见到的。」

统领大人讳莫如深地回答我。

我不知所以，直到回到牢房也没想明白他的意思。

但是，此地不宜在久留了。

我不知道萧奕衍到底有什么计划，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必须要见到老头。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见老头，就被我说中了。

只有死人的嘴最严实。

我被派来暗杀我的人挟持的当下，倒没有慌张。

我八成是猜到了萧奕衍的打算。

因此，我也不意外一定会有人在同一时间冲出来救我。

只是，我还是意外了。

救我的人并非萧奕衍的人。

救我的人是我非常熟悉的人，是老头的人。

他从匪徒手上把我救下来，我皱着眉问他：「你怎么进来的？」

「小姐，这个稍后再说。」

他将我妥善地安置在一旁，他带来的人将匪徒按在地上，他俯视着匪徒，问：

「说，是谁派你来的！」

我皱着眉，到底是武将，没一点头脑。

我站起身，吩咐老头的人：「先把他嘴里的毒药取出来。」

这时，他们才想起来这一回事。

如此大张旗鼓地刺杀，来人必定是死士，任务完不成，命也别想带回去。

去除来人嘴里的毒药之后，我单刀直入：

「太子派你来的？」

死士跪在地上，目光凶狠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也不强求，转头去问老头的人，「顾昀呢？」

「已经救下来了，小姐。」

我眯了眯眼，点头示意他做得好。

接着，我再度问道：「你们是如何能进宫来？」

如果只单他一人，我倒是还能够相信他武力超群，可是他明显是有备而来。

很快，老头就出现在了牢房，这个他绝绝不该出现的地方。

我看着他闲庭信步地挪到我身边，我困惑了。

「你看起来还算不错嘛！」

老头这么跟我说，一点要心疼我的意思也没有。

我懒得理他，眉头锁得更紧，问他：「你怎么这个时辰进宫来了？甚至还擅闯监牢！你知道这要是被抓住是要——」

「没事的。」

老头打断了我的话，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我看着老头，没有头绪，气急败坏地问：「萧奕衍呢？」

如果老头都能想到今晚会有人来刺杀我，萧奕衍怎么可能想不到？

「哟，这里今晚这么热闹呢！」

又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懒散模样。

我立即扑了上去，他小心翼翼地接住我，隆起眉头责备我：「你当心一点。」

我比他更恼火。

「老头是怎么进来的？是不是你！」

萧奕衍一副「我很委屈」的模样：「岳父大人进宫这事，我确不知情。」

我摇摇头：「萧奕衍，我不是傻子。」

接着，我转头看向老头，同样说了一句：

「爹，别把我当傻子。」

老头欲言又止，看向萧奕衍。

萧奕衍拧着眉，不知如何是好。

他沉默许久，最后松开眉，对我说：「无忧，没有人把你当傻子，丞相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就可以凡事都瞒着我了吗？」

牢房的混乱在我语落的下一秒开始了。

最后，我也没有得到萧奕衍和老头的回答。

太子派来的人马和老头的人马扭打在一起。

统领大人及时出现，控制住了局面。

我被萧奕衍抓到了一边。

我不愿意被他抓着，不停挣脱，又挣脱不过，最后只能作罢。

萧奕衍搂着我，将我护在怀里，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看戏。

老头则在我们旁边，看着我们，一脸欣慰。

「你们最好不要做出什么让我生气的事情！」

尽管如此，我还是出声警告他二人。

他二人缄默不言。

我的心口陡然浮上了一丝凉意。

御前侍卫拥着已经入寝的皇帝来到监牢时，一切混乱都平息了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先是看到萧奕衍，提声叫他的名字：「老五？」

接着又看到一旁的老头，神色染上了浓浓的不悦：「丞相何以这个时辰在此处出现？」

老头行礼以后，极其淡定从容：「老臣实在不忍独女受牢狱之苦，因此，

「老臣是来劫狱的。」

闻言，所有人都沉默了。

唯有我从萧奕衍的怀里跳出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老头，大喊了一声：「爹！

「您在说什么！」

老头在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丞相，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眼看着皇帝就要动怒了，萧奕衍挡在了我的身前，说道：「父皇还是先行处理行刺一事吧。」

紧接着，统领大人就把匪徒压到了皇帝面前。

「究竟发生了何事？」

皇帝扶着自己的前额，看起来疲惫极了。

早些时日，我听老头说过，皇帝的身体似乎出了一些状况。

统领大人据实禀报，有匪徒擅闯宫中监牢企图刺杀顾昀和我。

结果碰上了准备来劫狱救我的老头的下属，双方厮打在一起，被最后赶到的御前侍卫控制住了局面。

皇帝从这一片狼籍中轻易理出头绪。

他睨着匪徒，尽管看起来疲惫，却还是带着上位者的压迫，缓缓发问：「为何刺杀他二人？」

或许是我眼花，总之，匪徒的首领似乎看了萧奕衍一眼之后，他说：「灭口。」

再问他是谁指使，他却怎样都不再开口了。

无奈之下，皇帝欲要把他交给统领大人的时候，萧奕衍却站出来说：「父皇，他要刺杀我的皇妃，可否让我亲自调查？」

皇帝眯眼看着萧奕衍，不知道在想什么，最终还是点了头。

接着，他继续问：「这个时辰，你怎么会也出现在这个地方？」

萧奕衍俯下身，回答：「有人要谋害儿臣，但儿臣一直未能调查真相，抓出谋害主谋，只好主动踏入陷阱，引出主谋。」

说完，萧奕衍的目光落在顾昀身上。

顾昀立即伏在地上，匆忙为自己喊冤。

「陛下，请您明察，臣是被冤枉的！」

皇帝堪堪瞥了他一眼，这才注意到被萧奕衍护在身后的我。

「老五！」

他张口叫萧奕衍，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我拉开挡在我面前的萧奕衍，踱步到皇帝面前。

「陛下，顾昀却有将那瓶软骨散交给我，并且蒙骗我里面是蒙汗药，要我下在五皇子的酒里，说是带我私奔。」

皇帝冷笑一声，下了定论：「如你所言，也是你和顾昀勾结谋害！」

「可是，我并没有下药。」

我缓慢地说。

顾昀如刀般的目光立即落在了我身上。

我回过头，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他，莞尔一笑。

皇帝困惑得很，问：「那怎么会？」

我收回目光，谦卑地回答问话：「我在收到顾昀那瓶软骨散之后，就将它交给了五皇子。很明显，陛下，是宫里有人要谋害五皇子。在得知事情成功以后，又要杀我和顾昀灭口。」

「我当初答应了父皇要嫁给五皇子，就会对五皇子忠心。」

说完，我看向萧奕衍，露出礼貌的微笑。

他唇角微微掀动，不着痕迹，眼底却多了一丝欢愉。

皇帝则斜睨着闭口不言的匪徒首领，心里已然有了判断。

「顾昀继续收押，五皇妃暂且软禁在如意宫。

「至于丞相，在宵禁以后擅闯皇宫，暂时革除一切官职，交由吏部审查。」

老头扬扬眉，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那一刻，我在老头和皇帝的脸上同时看到了不甚清楚的欣慰和愉快。

说罢，皇帝拂袖而去。

萧奕衍立即迎上来，将身上的披风取下来，裹在我身上。

我揽紧披风，搀扶起老头。

「爹！您这是何苦？」

老头无所谓地笑笑，「无忧，爹不能护你一辈子，但想让你的前路更清明一些。」

皇帝擅猜忌，这是无上权力的阴暗背面。

老头权倾朝野，早就为皇帝所忌惮，他谨言慎行，朝堂风评向来很好，皇帝动也动不得。

可是，只要他还在丞相之位，萧奕衍再如何努力都不会拥有夺嫡的权利。

老头此番不过就是将自己拉下深渊，将萧奕衍和我托举上位。

「可是劫狱是死罪。」

我皱着眉，还是对他的行为极其不满。

老头替我整理了发丝，「无忧，你敢只身一人到这个地方，你就不会没有筹码。」

我忍不住想要翻个白眼，这原本是我为自己留的筹码，眨眼就变成老头的了。

懒得理老头。

我又转头俯视仍跪着的顾昀，好心提醒：

「顾昀，我从来都不是你以为的傻子。原先，不过是我对你还有情罢了。」

「沐无忧——」

「放肆，五皇妃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吗？」

萧奕衍比我更快出声打断了顾昀的话。

「五皇子。」

顾昀抬头看着萧奕衍，脸上浮现出病态的笑。

「不知五皇子如此护着五皇妃，婉婉知不知道这件事。」

这句话令我十分诧异。

我看看顾昀又看看萧奕衍，抿着唇不出声。

萧奕衍的眸有如深渊，我怎么看也看不明白，他语气平淡：「顾昀，先顾好你自己吧。来人，把顾昀关押在牢里，加派人手看管，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任何人来探望。」

随后，我跟萧奕衍回到了如意宫。

小芸见我回宫了，匆忙跑过来替我检查身上是否有受伤。

我推开她，对萧奕衍说：「你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我没看过吗？」

萧奕衍嘴角浮现一抹不明所以的笑容。

我的脸突然发热，脑子还好清醒，我说：「请五皇子自重。」

「沐无忧，」他突然叫我的名字，「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你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我反客为主。

「我没有。」

「那我也没有。」

「你……」

我觉得萧奕衍有点生气，但是我不知道他在生气什么。

总之，他说完就负手离开了房间。

半个时辰后，有宫人奉命给我送来了一碗驱寒的汤药，说是五皇子交代让我驱除牢里的晦气。

我喝着汤药，嘴里却在不停地骂他。

他才晦气，根本不会好好说话。

小芸一边为我擦拭身子，一边说：「小姐，其实，五皇子对您还不错。」

「他就应该对我好。」

他只有和我捆绑，才能拿到权力的手杖。

我们只需要彼此亏欠，不需要多余的感情。

匪徒不愿说，顾昀更不认，事情就僵持在这里，迟迟没有结果。

倒是统领大人奉命管理宫里所有被禁足的人，能够时时绕到我宫里，同我说上几句。

统领大人说，皇帝近日在朝堂上总是批评太子殿下行事高调。

我扬扬眉，那么，萧奕衍的目的便达到了。

他根本不需要在此时举证太子谋害，只需要引起一点点权力的猜忌，太子就会寸步难行。

林婉婉是在太子第二次因为被吏部弹劾陷入党争的时候来如意宫找我的。

彼时，我正在小憩。

她进入殿内，水灵灵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你别说，我也心生欢喜。

于是，我爬起来，行礼问安：「臣妾给太子妃请安。」

「不必多礼。」

她微微一笑，让我免礼，温婉娇贵。

「我听闻阿衍近日身体不适。」

闻言，我下意识地皱起眉，语气不悦：

「多谢太子妃关心，五皇子身体很好。」

「我只是……」

林婉婉语气短促，似乎有难言之隐，却将话语吞在腹中，转移话题：「听闻你也受了牢狱之苦，我带来了些灵芝，还请你收下。」

千年灵芝，稀世珍宝。

我垂眸，收下灵芝，识趣地说：「谢太子妃，我会转交五皇子。」

我想，或许，我一直以为的民间流言，真的只是流言，林婉婉不像是对萧奕衍全然无情。

她没有反驳我的话，那我应当没有理解错她的意思。

萧奕衍直到晚上才回来，我将装有灵芝的盒子推到他面前，他瞥了一眼，问：「这是何物？」

「林婉婉送来的，说是给我，问的却是你，那应该是给你的。」

我冷淡地回话，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夹着我原先最爱吃的肚丝。

萧奕衍替我夹了一筷子放进我的碗里，语气如我一般冷淡：「下次让她不要白费力气了，我也帮不了太子。」

「她是为了太子来的？」

「应当是，太子在提醒我，她还在太子手上。」

我点点头，埋下头吃肚丝，尽管如此，还是觉得如同嚼蜡。

我补充：「人家还是对你有情，倒也不必如此冷漠。」

萧奕衍放下筷子，看着我，许久，直到我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他才说：「我曾经想过放下一切带她走，是她担心牵连翰林院，死活不愿意跟我走。

「无忧，和你一样，逃婚的机会，我只能给一次。」

我低着头，嘴角微扬：「那就我吃了补补吧，她人不错。」

爱情甚至连权力的棋子也算不上，我想，这个道理我和萧奕衍都明白了。

萧弈衍却收起了盒子，吩咐：「你也别吃。」

说是那么说，结果还是舍不得。

老头的事情调查出来了。

丞相不仅公然闯入皇宫企图劫狱，他甚至在背地里私养暗卫，目无王上。

早朝之时，吏部汇报完调查结果，众多大臣纷纷站出来替老头说情，带头的竟然是太子。

皇帝在朝堂上不便处理，说了择日再议。

回到上书房却勃然大怒，立马就要下诏摘了老头的脑袋。

萧奕衍得到消息，立即抓着我往上书房去。

到达上书房的时候，皇帝正在咳嗽，止也止不住。

「父皇。我已经调查出来是谁派人去牢里刺杀，以及给我下药一事。」

「朕现在没时间处理这件事！」

皇帝还在气头上，跟老头生气。

萧弈衍不顾皇帝此时的不悦心情，硬生生叫人押着一个人到了上书房。

我凝着来人，那人我见过，小时候曾来过我家。

「父皇，我找到了给顾昀软骨散的人。」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对我并不陌生的样子，我想我应该没记错。

皇帝看到跪在殿下的人，眸中闪过诧异。

接着，他转头对统领大人说：「将顾昀带上来。」

随后，顾昀被押到了上书房，他看起来狼狈极了，外褂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

他首先看向我，眸光充血，似乎要把我吃了。

接着，他看到了跪在地上的人，原本充血的眼眸立即被恐惧覆盖了。

皇帝看了顾昀一眼，就已经明确了真相，出于流程，还是指着顾昀问跪在地上的人：「可是他找你拿过软骨散？」

那人点点头，「没错。」

「你可知道他找你拿药所谓何事？」

「这种事情，我从不过问。」

皇帝皱着眉，「那你又可知道这是禁药？」

那人丝毫没有胆怯之意，从容作答：「草民知道，配着玩玩罢了。」

「你……」

皇帝的话没有说出口，我见他似乎有我从未见过的无措。

人证、物证俱在，顾昀不得不认，他惶恐地不住磕头：「陛下饶命！都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指示我谋害五皇子殿下！陛下明察啊！」

上书房并不是私密的地方，一众侍卫、宫人都听到了顾昀的指认。

皇帝无法偏私，只好叫人请太子来上书房。

太子倒是从容地很，踢开抓着他衣角求他救命的顾昀，对皇帝说：「儿臣不知。」

「哦？二哥，你当真不知吗？」

萧弈衍微微一笑，匪徒首领被人带了上来。

他看着皇帝，诚恳地招认：「是太子殿下下令取牢里两人的性命。」

说完，他拿出一张纸条，继续说：「如果陛下不信，可以看看字条上是否是太子殿下的字迹。」

那是太子下令刺杀我和顾昀的字条。

「逆子！逆子！」

皇帝被气得不轻，大声骂着太子。

太子释出一声冷笑，「五弟真是好手段，二哥我佩服，可是那又如何呢？以五弟目前的身体状况还能做得了什么呢？」

闻言，皇帝仿佛泄了气一般，看着仅剩的两个儿子，不知所措。

我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无力回天的绝望。

他可能怎样也想不明白，他贵为天子，却还是无法掌控所有。

我早说过了，他管不了人心。

我站在萧弈衍旁边，沉声说：「我从没有给五皇子下药！」

闻言，皇帝的目光迅速转到我身上，他仿佛看到救命稻草一般，看向我的眼神竟然有祈求。

我悄悄叹口气，再度禀报：「陛下，五皇子从未被下过药。」

太子还是带着不明所以的冷笑：「就算你没给他下药，也难保不会有别人下毒。」

「人参吗？我扔了，皇兄。」

萧弈衍从容地扬着唇角，将太子最后一个筹码扔在地上。

我狐疑地看向萧奕衍。

他朝我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

我怎么没想到？千年人参这种稀世珍宝，太子怎么会同意林婉婉拿给萧奕衍？

太子的嘴角抖动了一下。

此刻，他才真正知晓自己的颓败。

他旋即跪下来，声音颤抖：「父皇恕罪，儿臣一时糊涂！听信了顾昀的谗言！不然，无论如何儿臣也不会伤害自己的弟弟啊！」

「太子殿下，那些都是您吩咐的啊！」

顾昀难以置信地看着太子。

皇帝看着攀咬的众人，生气地扫落了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发出声声巨响。

「都滚！都给朕滚！」

「父皇！能不能饶我父亲一命？」

此时此刻，我突然开口。

饶是从头至尾淡定从容的萧奕衍也惊讶了一下，看向我。

皇帝差点掀桌子：「沐无忧！你好大的胆子！」

我并不恐慌，皇帝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沉声：「希望父皇大发慈悲，放了我父亲，饶他不死。」

「沐领犯下的是私闯皇宫的重罪！朕不株连你已经是给老五面子了！」

我跪下，双眸凝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接着，我两眼一闭，直接晕了过去。

萧奕衍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我，避免我摔在地上，我听见他轻声对我说：「真是胡闹。」

我装作昏倒，被萧奕衍放在床榻上，上一次为他诊治的太医再次出现。

太医摸过我的脉搏之后，立即笑着向皇帝和萧奕衍道喜：「恭喜陛下！恭喜五殿下！五皇妃这是喜脉啊！」

「怎么会？」

皇帝很困惑。

太医立即跪下，如实招来：「上一次是五皇子找到臣，说有人要谋害他，让臣配合他演一场戏，五皇子从头到尾都没有被下过药。」

皇帝发出轻笑，颓唐极了。

「好啊，你们好啊。」

我悄悄睁开一点眼睛，看到了英雄迟暮的悲哀。

他一生为朝纲、为百姓，最后被自己的儿子和臣子戏弄于股掌之中。

我听过很多皇帝的故事，他与老头以及给顾昀软骨散之人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后来，皇帝变成了皇帝，一切都变了。

我被萧奕衍抱回了如意宫。

他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在床上，口气却不是很好：「胡闹，大大方方说你有了身孕就好，装什么晕倒，当真摔到怎么办？」

我讪笑了一下：「这不是博取陛下同情嘛！」

萧奕衍的表情还是紧绷，对我的话不置可否。

我识趣地转移话题：「倒是你，你怎么一点也不诧异我有身孕了这件事？」

「这很难猜吗？」

他紧绷的表情有了一丝松动，我即刻抓住了这个契机，讨好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但我似乎问错问题了。

他原本松动的唇角，再度绷紧了，声音冰冷：「你被抓进监牢的时候，你早就知道自己有了孩子，还天天在宫里踢毽子？」

我汗颜，我想，运动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吧。

但是，我很快抓到了他的漏洞，反客为主地质疑他：「你既然知晓我那时已经怀有身孕了，竟然还让我去那阴冷的监牢！」

「对不起。」

我原意并不是想要他说这句话的。

可是萧弈衍看着我、说出这句话的样子，认真得很。

我也只好认真回应他：「无妨，这本就是我们的计划一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呢？」

只有让敌人以为自己诡计得逞，才能让他们有所松懈，这是我和萧弈衍的共识。

「给顾昀软骨散的人是父皇和丞相当年的好友。」

萧弈衍没头没尾地对我说着。

我从床上坐起来，盯着他，「你要说什么？」

「太子婚后，丞相来找我，说只要我娶你、保你百岁无忧，他就支持我登基。

「那时候，我承认，我有被抢走心上人的不甘。总之，我答应了丞相，然后就去恳请父皇赐婚。」

尽管对他求娶我的理由毫不意外，我的眸光却还是冷了一点。

我问：「之后呢？」

「之后，丞相告知我，你要和顾昀私奔，我和丞相决定给你这个尝试的机会，与此同时，我从丞相那边听说了软骨散，便放出消息说有人有这个药，吸引太子一派的注意。」

「结果你应该知道了，顾昀负了你，并且听了太子的话要你给我下药。那晚，我会出现在丞相府也是因为，我知道顾昀会把软骨散给你。」

我发出一声冷笑，「所以，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你和我爹的谋划而已？」

「对不起，无忧。

「我不想骗你。」

他再一次向我道歉，态度十分诚恳。

「所以，我爹之所以能进宫劫狱，也是你们的计划之一吗？」

这是我唯一还没解开的困惑，老头从未有过谋反之意。

他培养的那些人最多在暗处保护我，想要避开御前侍卫进宫是极困难的。

萧奕衍为难地看着我，说：「我说服不了丞相，他坚持要这样做，我没办法。」

我敛眸，点点头，缄默不语。

老头的意思，我明白。

他早晚有一日会离开我，我是他的独女，他的羽翼一旦折了，被砸到的便是我。

于是，他主动折了自己的羽翼。

只有这样，才能让我长出自己的羽翼。

可是，我还是不满，语气哀怨。

「我原以为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了。」

萧奕衍微微一笑，安抚我：「你很聪明，无忧。这也是丞相让我隐瞒所有事情的原因。

「他希望你深陷这个泥潭，然后自己爬出来。」

「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

我承认我被这番话安抚到了，但我还是有困惑：「那么为什么现在又要告诉我？」

想得明白老头的意思，我却想不明白萧奕衍为何要告诉我全部的真相。

萧奕衍突然执起我的手，包裹在他宽大的手掌之间，温暖柔软。

他说：「无忧，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最后变得缺乏信任、互相猜忌。」

「你是要和我携手一生的人。」

他也看到了皇帝和老头最后的结局，他们曾是最好的伙伴，最后却变成宿敌。

我看着他晶亮的眼眸，里面不再是没有情绪的深渊，流转着我看不懂的光芒。

我慌乱地避开他的眼睛。

「萧奕衍……」

「什么？」

最后，我摇摇头：「没事。」

一周以后，朝堂传来消息：褫夺太子封号，被赐「绥」王，即刻前往封地；丞相私养暗卫，擅闯后宫，理应流放宁古塔，但念及丞相年迈，为我朝鞠躬尽瘁多年，且为五皇妃生父，择日发配岭南；刑部尚书之子顾昀构陷五皇子，仗责五十；刑部尚书教子无方，降为刑部侍郎。

又过了两个月，我已开始显怀的时候，萧奕衍被立为新太子。

那年冬天，我顺利诞下了小皇孙。

彼时，皇帝已经病入膏肓，他差人来东宫唤我带着孩子独自前往长生殿。

我在萧奕衍的陪同下来到长生殿，他在门口等我，我则抱着孩子去给皇帝请安。

他堪堪能靠着枕头支撑起身子，他伸手小心翼翼地触碰孩子的脸。

「真小啊。」

他讲话的声音已经有些虚浮。

我微微一笑：「是啊，父皇，这是您的孙子呢！」

闻言，他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在我与他接触的有限时光里，我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笑容。

紧接着，他全身疲软，瘫倒在床上。

我慌乱地大声喊人。

萧奕衍带着宫人迅速来到了殿内，人潮来往，我站在皇帝身边，听到他带着笑的低语。

「思央，我们到底是有交集了。」

我愣住了。

思央是我娘亲的名讳。

萧奕衍信守了他的诺言，登基之日便要礼部择日册封我为后。

那日，在先帝宫中听到的秘密，我藏在了心底。

封后大典过后的一个月是我的生辰。

先帝刚刚驾崩不过两月，着实不适合大操大办。

于是，我也没在萧奕衍面前提过这事儿。

生辰那日清晨，小芸一大早为我做了一碗长寿面就算是庆祝了。

我吃着长寿面，却食不知味。

「小芸，你说爹娘他们在岭南好吗？」

小芸站在一边宽慰我：「皇后娘娘不用担心，听闻岭南就是热了一点，其他都好得很，还有新鲜荔枝能吃呢！」

「就知道吃。」

我斜睨了小芸一眼，笑了起来。

萧奕衍是这时候来到如意宫的。

原本他要赐我长生殿旁边的宫殿，但我说住惯了如意宫，他便随我去了。

「沐无忧，今日是你生辰。」

我白了他一眼，尽说废话，我会不知晓今日是我生辰吗？

「有事说事。」

我神情淡漠地看着他，不是很给他面子。

他失笑出声，威胁我：「你这性子当真该改改了，我现在可是皇帝。」

我立马起身请安：「臣妾给陛下请安，吾皇——」

「你闭嘴吧，没一个字我爱听。」

萧奕衍摆摆手，打断了我的话。

我再度白了他一眼，坐回我的位置上吃长寿面。

「所以，陛下找我究竟什么事儿？」

萧奕衍不在意地坐到我旁边，说：「今年你生辰与先帝驾崩之日太近，不宜大操大办。」

我抬眼看他，宛若在看一个傻子。

他在说什么废话？

他无视了我的鄙夷，继续说：「但是贺礼，还是该要有的。」

我扬扬眉，再次起身行礼：「谢陛下恩典。」

「你还不知道是什么呢？」

萧奕衍对于我敷衍的感谢似乎很是不满。

「是什么臣妾都喜欢。」

萧奕衍眸光流转，玩味地反问一句：「是吗？」

「是。」我斩钉截铁。

结果，押进来了一个人，是顾昀。

我无语凝噎，看着忍不住扬起嘴角嘲笑我的萧奕衍，很想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

我尴尬地转移话题：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交给你处置的意思。」

嗯，这个礼物我确实喜欢，哦，是说处置顾昀这件事而不是说顾昀这个人。

我站起身来，踱步到顾昀面前。

他看着我的眼眸里尽是恐惧，他立即抓住了我的裙摆，正欲开口：「无——」

却被我冷漠的目光震慑了回去，他吞了吞口水：「皇后娘娘，求您看在昔日的情分上，饶小人一命。」

我挣开他的手，睥睨着他，笑容明媚而天真：「昔日情分？顾公子当着陛下的面说出这句话，是当真不怕冒犯圣上啊！

「你若是不怕，本宫还怕呢。」

顾昀连声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皇后娘娘，小人知错了。」

我俯下身，看着顾昀。

「顾昀，很久以前，你问本宫是否有过一刻在意你的尊严。」

顾昀脸上的表情十分困惑。

我微微一笑，继续说：「往后，你才会知道什么叫做不在意你的尊严。」

顾昀脸上的困惑旋即消失殆尽，又留下了浓浓的恐惧，偏着头，他看到了坐在一旁饮茶的萧奕衍。

他的脸上再度呈现病态的笑。

「皇后娘娘，这样的日子，您以为能过多久呢？」

垂死挣扎。

我也笑了，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萧奕衍。

他抬眼看了我一眼，站起身，走到我旁边。

他已然有了和先帝一样不怒自威的严肃，这是至高无上权力赋予他的绝对优势。

顾昀单是与他对视，就已经低下了头颅。

直到萧奕衍站在我身边，我才开口：「能过多久？你的意思是陛下有朝一日会废了本宫？」

我已经能感知到身旁之人有燃起的怒气。

顾昀感受不到。

他笑得狰狞，仰头注视着萧奕衍：「陛下，您的皇兄是什么品行，您不会不清楚吧。婉婉过得是什么日子，您可曾有一刻想起？」

我抿着唇，不吱声。

萧奕衍低笑了一声，有嘲讽意味，却答非所问：「顾昀，不要以为你了解朕和皇后。

「皇后这一生都会是皇后。」

「你听到了？」

我扬着嘴角，反问顾昀。

可是，背过身，我的眉头却微微隆起。

「沐无忧！你既然聪明就该知道，承诺是这个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顾昀在我背后叫嚣。

「放肆！」

接着，我听到一声倒地的碰撞声，应当是萧奕衍将他踹倒在了地上。

我收拾好杂乱无章的情绪，扬起高傲的笑容，再度转过身去：「顾昀，你既然如此担忧本宫的后位。那么，你就留在本宫身边好好看着。」

萧奕衍和顾昀一同露出讶异的表情。

我沉声命令：「如意宫里缺个太监，本宫看顾公子生得端庄儒雅，留在宫里当个太监甚好。来人，将顾公子带下去净身。」

我话音刚落，顾昀立即伏在地上磕头，一声又一声沉重的闷响，回荡在如意宫里。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宫人看向萧奕衍意为询问，萧奕衍看了我一眼，挥挥手示意他们将人拖下去。

顾昀是刑部老头独子，这么做无异于让顾家绝后。

刑部老头得知消息之后，立即入宫跪在上书房，恳请萧奕衍收回成命。

萧奕衍没见他。

我去上书房找萧奕衍的时候，被刑部老头拦在了上书房门口。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看在顾家和沐家昔日的情分上，请您在陛下面前求求情，我们顾家只有顾昀一个孩子啊！」

我不耐烦地眯起眼。

这两父子怎么连说辞都一模一样。

统领大人就站在门口守着，看我遇到麻烦，他立即赶上前来。

「皇后娘娘。」

我摆摆手，示意他无需帮助，他便识趣地退到了我的身边。

我俯视跪在地上的刑部老头，有一说一，我是第一次这样看刑部老头。

「顾大人。」

我平静地叫他，他的神色有了一丝缓和。

紧接着，我说出口的话，则让他缓和的表情僵硬在脸上，十分可笑。

我说：「本就是本宫下的命令。况且，当初顾大人上赶着把人送进丞相府做赘婿的时候，也没觉着顾家从此会绝后啊。」

下一秒，我仿佛恍然大悟地惊讶出声：

「该不会顾大人从来都是报着吞并沐家的念头吧！」

「沐无忧！你！」

「顾大人，本宫念在你年纪大了，这一句，本宫就当没听见。」

我莞尔一笑，十足矜贵。

刑部老头宛若泄气皮球，摊在上书房门口的阶梯上。

「皇后心慈仁厚，但朕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不知道萧奕衍是什么时候出来的，但是听到他的声音，我转过头去时，他已经在我身后了。

他甚至没有多看刑部老头一眼。

他伸手招来了统领大人，命令：「刑部侍郎顶撞皇后，革除一切官职，递解回老家。」

「是！」

「那下官的儿子？」

刑部老头小心翼翼地看着萧奕衍，问道。

「皇后既已下令，那就按皇后的意思办。」

说完，萧奕衍转头看向我，继续补充：「但朕看皇后宫里不缺人手，那就让他去打扫宫门吧。」

这句话，他是在对我说。

我与他对视半晌，不说同意也不反驳。

他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拉着我进了上书房。

「找我来干嘛？」

是他差了人去如意宫请我到上书房一趟，我来了便有这么一出。

萧奕衍走回书桌前，拿了一沓不厚不薄的宣纸，献宝似得递到我面前。

「喏，你看看。」

「这是什么？」

我接过宣纸，狐疑地问他。

他笑而不语，显得诡异至极。

我只好自己翻阅宣纸，每一张上面都有不多不少的字迹，最上面那一张的字迹，我再熟悉不过了。

是老头的字迹。

翻阅了好几张以后，我才明白这些是什么东西。

萧奕衍和老头勾结设计太子的罪证。

我扬起宣纸，蹙眉，问他：「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无忧，」

他叫我的名字，语气温柔，「你拿着这个，如果有朝一日，我会负你，你就把这个交给史官。」

我的心口陡然腾升起一股热气，涌上喉头，我吞了口水，将情绪咽了下去。

这些证据一旦交给史官，史官就会知道他的皇位没有那么正当。

史官应该很喜欢这些八卦，然后在史册上写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萧奕衍死后也不得安生。

他在让我安心。

我扬着眉，问道：「什么意思？」

「你不是傻子，无忧。」

我心情愉悦地收下这些证据，笑道：「陛下以后就有把柄在我手上了。」

其实，老头也给我留了把柄。

当年他的朋友——给顾昀软骨散的那个世伯曾来找过我。

对我说，软骨散本就是萧奕衍拿去给他的东西，他只是帮了老头的忙，如果我有需要，他随时可以出面作证。

只是，我暂时没这个需要。

「那顾昀不要让他进如意宫，好不好？」

萧奕衍期待地看着我。

我耸耸肩，无所谓地说：「我也不想多见他，就如你所说，扫宫门挺好的，锻炼身体。」

他似乎心情很好，点头之后，对我说：

「那么，你就还有一份生辰贺礼，应当马上就能送到了。」

「是什么？」

我皱着眉，不解地问。

他沉默地抿紧嘴，不出声。

「无忧。」

严肃中又带有宠溺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

我转过头，老头和娘亲正站在我身后，冲我露出慈爱的笑容。

「爹！娘！」

我大喊着扑上去，娘亲险些被我扑到了。

她笑得十分柔和：「都是当娘亲的人了，怎么还是如此不稳重啊？」

我瘪着嘴，委屈地说：「在爹爹和娘亲面前，我便永远是小孩子。」

老头嫌弃地白我一眼，转头去给萧奕衍下跪。

萧奕衍眼疾手快地扶起老头：「岳父大人不必多礼。」

他俩倒是比我还默契，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切便尽在不言之中了。

我转头怒目瞪着萧奕衍：「为什么不告诉我？」

「想说给你一个惊喜啊。」

萧奕衍似乎很骄傲，我才不吃这一套，我拍拍已经被我装进胸口的证据说：「那么就勉为其难再帮你保管一阵子吧。」

老头和娘亲只在宫里留了半月。

我没有问过娘亲或者老头，有关先帝的一切，前尘往事，过去了便过去了。

半月后，老头嚷嚷着要回岭南，我不依，萧奕衍和娘亲夹在我们之间没有办法。

最后，老头说：「荔枝的季节到了，再不回去就吃不着了！」

隔天，他就带着娘亲偷偷摸摸溜走了。

萧奕衍被我堵在上书房，无奈地解释：

「我当真不知道啊！前朝后宫都有众多敬仰丞相之人，谁都有可能帮了他啊！」

说完，他的眼神飘飘忽忽地落在统领大人身上。

统领大人立即开溜：「陛下，娘娘，这交班的时辰马上就到了，臣先去交代事情了。」

我看着统领大人溜走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也罢，老头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们一切安好就好。

我转头，也踏出上书房。

阳光明媚，御花园的花开得正好。

番外

我叫萧沐，听母后说，我出生的时候，原本该由礼部协同钦天监共同取名。

可是，父皇却叫他们都散了吧，大笔一挥，写下了两个字「萧沐」。

他的萧，母后的沐。

从此以后，我便有了名字，萧沐。

自打我记事之后，父皇经常来母后宫里碰钉子，母后很少准他留宿。

他都是白天来，白天走。

我问母后：「您为什么不让父皇留宿呢？他看起来像是没有家的样子。」

母后被我逗笑了，发出一连串笑声：「整个皇宫都是他家！你就别操你父皇的心了。」

好吧，我帮过父皇，但是没用。

他肯定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才让母后如此厌恶他。

父皇倒是不在意，日日碰壁，日日来。

小芸姐姐都看不下去了，对母后说：「娘娘，陛下待您如此之好，您为何总是不待见陛下？」

母后站在窗前，沉默良久，更像是自言自语：「我没有不待见他。只是，在这深宫里谈何情爱呢？我和萧奕衍本就只是利益捆绑。」

利益捆绑？

我听不懂这个词。

母后俯下身子，摩挲着我的脸，悠悠地对我说：「沐儿，这里会吃人，你不想被人吃，就要做那个吃人的人。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母后在说什么？

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我三岁生辰，父皇喝得酩酊大醉，无奈只能留宿如意宫。

第二日，父皇被母后扔出了如意宫。

母后冲他喊：「萧奕衍你是混蛋吗？以后不准再踏进如意宫。」

父皇也没好气：「沐无忧！你别太放肆了！」

十个月后，我的妹妹出生了。

妹妹出生的六个月，传来了我的皇叔绥王病逝的消息，不多日，后宫里就多了一位林美人。

林美人入宫的第二日，父皇来了如意宫。

他凝视着母后，似有不悦地质问母后：

「沐无忧，你想做什么？」

母后端坐在书桌前练字，不紧不慢地说：「你兑现了你的诺言，我也兑现我的诺言。」

说完，她从字画中抬起头，笑容十分温暖，继续补充道：「我们礼尚往来啊。」

父皇负气离去。

小芸姐姐凑到母后身边：「娘娘，陛下的心意难道您当真看不见吗？」

母后的目光追随着离去的父皇，直至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她方才悠悠张口：「小芸啊，如果萧奕衍这就忘了林婉婉，那么有朝一日，他自然也会忘了沐无忧。

「只有得不到，他才会一直惦念。」

小芸姐姐和我一同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不懂。」

母后叹气，讳莫如深：「你也不必懂。」

林美人进宫以后，父皇好像就不常来如意宫碰壁了。

小芸姐姐比母后还着急，不住地对正在逗妹妹玩的母后说：「娘娘！那可是林婉婉啊！您怎么还帮她入宫啊，您真是！」

母后倒是不在意，玩拨浪鼓玩得比妹妹还开心。

「小芸，我已经很知足了。」

统领叔叔是这个时候闯进如意宫的。

母后抬头看了他一眼，再度低下头去逗弄妹妹：「不知统领大人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陛下突发重疾，还请娘娘去长生殿探望。」

母后轻笑一声，并不看统领叔叔，冷淡地说：「让林美人去吧，小芸，把宫里新进贡的那天山雪莲拿给统领大人，叫他拿回去献给陛下。」

交代完一切，母后方才看向统领叔叔。

「还请大人告知陛下，本宫也身体不适，请他另寻别人照顾吧。」

「娘娘您，嗐！」

统领叔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拿着母后找了很久的雪莲离开了。

当晚，突发恶疾的父皇出现在了如意宫。

看他这般怒气冲冲，可一点也没有染病的样子。

母后已经就寝了，硬生生被父皇折腾了出来，她来不及搭上披肩，就被叫出来请安。

父皇看着她一副刚刚从梦中惊醒茫然无措的模样，头顶的火气一下子就灭了。

「我可能是傻子吧，沐无忧。」

父皇这么说着，然后走上前去，取下了自己的披氅搭在了母后的肩膀上。

母后长叹了一口气，瘪着嘴委屈兮兮地对父皇说：「我好困。」

父皇失笑着抱起母后，回了內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