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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上）
邓完白篆刻自成一家，其书深于功力。篆书面目自具，虽古意不足，毕竟英雄能自树立；隶书入手太低，无一点汉人气息，比之钱梅溪略胜一筹而已。
包慎伯文章议论，远在其书法之上，然其好作玄论，故示神秘，最为可厌！其书中年由欧颜入手，转及苏董，志气已低。
其后肆力北魏，晚年又专习二王。尝见其墨迹，小真书稍可观，草书用笔，一路翻滚，大是卖膏药好汉，表现花拳模样；康长素本是狂士，好作大言惊俗，其书颇似一根烂绳索。
译解：
邓完白的篆刻独树一帜，他的书法功力深厚。他的篆书风格独特，虽然古意略显不足，但他作为一位英雄，能够自立门户。
他的隶书起点较低，缺乏汉隶古质气息，与钱梅溪相比，只是略胜一筹而已。包慎伯的文章和议论远超过他的书法，但他喜欢发表深奥的言论，故意显得神秘，这一点最为令人不悦。他的书法最初学习欧阳询和颜真卿，后来转向苏董，作品志气则明显下降。之后他专注于北魏书法，晚年又专门学习二王。我曾见过他的墨迹，小楷书还算可以看，但草书用笔，一路翻滚，就像是卖膏药的江湖好汉，表现出花拳绣腿的模样。康有为本是一位狂放不羁的士人，喜欢说大话以惊世骇俗，他的书法就像一根破烂的绳索。
《云间随笔》
原文有五千字左右，
四十章节。
该篇章主要是议论书法、写兰及评判古人之作。
故亦绍介二三于读者。
作书要笔笔分得清，笔笔合得浑。分得清，然后见天骨开张；合得浑，然后见气密神完。
于转换处见留笔，能留笔即知腕力。“抽刀断水水更流”，则所谓端若引绳者矣！舞剑斗蛇，莫非此理。
凡艺事初事学习，如食物然，先入口，能受也。及沉浸其中，酊酩有味，则入胃肠，贵能消化也。能消化谓吸取物之精华，为我身之益。我未见多食猪肉而成猪腔，亦未见多食牛肉而成牛精也！
译解：
书法创作时，每一笔都应该清晰可辨，同时又要能够融合无间。分得清了，才能展现出字的骨架开阔；融合无间了，才能显现出气韵的绵密和精神的完整。
在笔锋转换的地方能够留得住笔，能够留住笔就知道腕力之强。“抽刀断水水更流”，这正是那种笔直如引绳的境界！无论是舞剑还是斗蛇，都蕴含着同样的道理。
对于任何艺术的学习，刚开始就像食物一样，先要入口，能够接受它。等到深入其中，沉醉于其风味之中，就像食物进入胃肠，重要的是能够消化吸收。所谓消化吸收，就是吸取食物的精华，使之成为对自己有益的养分。我从未见过多吃猪肉就变成猪的样子，也从未见过多吃牛肉就变成牛的精魂！
延五年，吴郡沈右为彦清题怀素《鱼肉帖》云：“怀素书所以妙者，虽率意颠逸，千变万化，终不离魏晋法度故也。后作草皆随俗缴绕，不合古法，不识者以为奇，不满识者一笑！”此是见道之言。东坡题王逸少帖诗云：“颠张醉素两秃翁，追逐世好称书工，何曾梦见王与钟，妄自粉饰欺盲聋，有如市倡抹青红，妖歌曼舞眩儿童。谢家夫人淡丰容，萧然自有林下风，天门荡荡惊跳龙，出林飞鸟一扫空。为君草书续其终，待我他日不匆匆。”嬉笑怒骂，故是当行快语！学者于龙、空、匆三韵，宜深体味。今世人作草，个个芦茅草团，如言满眼藤蔓，或春蚓秋蛇，尚觉非是耳。
译解：
五年后，吴郡的沈右为彦清题写了对怀素《鱼肉帖》的看法，他说：“怀素的书法之所以精妙，是因为他虽然随意奔放，千变万化，但终究没有脱离魏晋时期的书法规则。后来的草书作者都只是追随时尚，绕来绕去，不符合古代的书法法则，看不懂的人可能觉得新奇，但在真正懂书法的人看来，这只是惹人一笑罢了。”这确实是洞察书法真谛的言论。
苏东坡在题写王羲之的帖子时，作了一首诗，诗中说：“张旭（颠张）和怀素（醉素）这两个秃顶的老人，追逐世俗的喜好而被称为书法大师，他们何曾梦见过王羲之和钟繇的书法境界？他们只是徒劳地装饰自己，欺骗那些看不见听不到的人。这就像市场上的舞者涂脂抹粉，用妖娆的歌声和曼妙的舞姿迷惑孩童。
而谢家夫人淡妆见客，却有着林下的风度，天门开阔，惊起跳跃的龙，出林的飞鸟一扫而空。我为你的草书续写结尾，等我将来不那么匆忙时。”这其中既有戏谑也有批评，是典型的直率而痛快的言辞！学习书法的人对于“龙”、“空”、“匆”这三个韵脚，应该深入体会。
现在的人写草书，每个人都像是杂乱无章的芦苇和茅草，如果说满眼都是藤蔓，或者是春天的蚯蚓和秋天的蛇，还算是客气的说法，实际上根本算不上真正的书法。
执高腕灵，掌虚指活，笔有轻重，力无不均。
学章草由篆隶沙简入，学散草由楷行入。此两途，未可别立异说也。然学钟王楷行，自欧虞入，故是一路。而中间过程，帖与《圣教序》，则必须致力者要在终能换去面目。否则学之者多，见之过稔，便贻讥俗书耳。
草书不从晋人入，终无是处。
草书大别为章草、散草、连绵草三种。而章草实为我国早期之简体字。晋人草书书法，字多个别，而气脉贯注。其字迹相连者，不过二三字，所谓散草也。前人因欲别于章草，亦称今草。旭素而后，盛行连绵草，而草法遂坏。世誉草书之美，每曰“铁画银钩”，余谓此四字正见匠气，非所以知晋人草法，差是形容其熟练有骨力耳。
译解：
执笔时手腕要高而灵活，手掌要虚，手指要灵活，落笔有轻重，力道却没有不均匀的。
学习章草应该从篆书、隶书和流沙汉简入手，而学习散草则应该从楷书和行书的基础开始。这两条学习路径，不应该被看作是异端的观点。然而，学习钟繇和王羲之的楷书和行书，自然应该从欧阳询和虞世南的作品入手，这是本来的学习路径。
但在学习过程中，对于法帖和《怀仁集王羲之圣教序岳雪楼本》等作品，必须努力做到最终能够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否则，由于学习的人太多，看得太多，最终只会留下俗书的笑柄。
如果不从晋人的作品入手学习草书，那么终究是学不到家。
草书大致可以分为章草、散草和连绵草三种。而章草实际上是我们国家早期的简体字。晋人的草书，每个字大多独立，但气息连贯。字迹相连的，不过是两三个字，这就是所谓的散草。前人为了区分章草，也称之为今草。从张旭和怀素之后，连绵草开始盛行，但草书的法则因此而衰败。世人称赞草书之美，常常用“铁画银钩”来形容，但我认为这四个字正好体现了工匠的气息，并不是真正理解晋人草书的方法，这只是形容其熟练且有骨力而已。
余于书不薄颜柳，而心实不喜。论其楷则以颜有俗气，柳有匠气。米南宫云：“颜柳挑踢，为后世丑怪恶札之祖，从此古法荡然无遗矣！”实非过语。然颜柳书佳者，如《三表帖》、《颜真卿争座位帖》、《祭侄稿》、《鲍明远》、《马病》、《鹿脯帖》，实襄阳所师。余尝谓颜书正楷大字，除雍容、阔大、严肃，有廊庙气象而外，别无好处。《多宝塔》为举子干禄所法，原属梁隋人一路写经体。行书如《三表》诸帖，其甜使人爱，实亦容易误人。至何子贞书《金陵十二咏诗》，必圈令如《争座帖》、《祭侄稿》，亦可哂矣。
余早岁临池，夙以之自负。遇得意，自钤“晋唐以后无此作”印，狂态可掬。然迄今未敢以此席让人。
译解：
我对颜真卿和柳公权的书法并不轻视，但从心底里并不喜欢。从楷书的角度来看，我认为颜真卿的书法带有一些俗气，而柳公权的书法则显得有些匠气。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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