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厨房抽油烟机嗡鸣着,我颠了颠锅里的糖醋排骨,油星子噼啪溅到手腕,烫得我直缩手。身后传来拖鞋擦过瓷砖的沙沙声——从前陈远总爱凑过来,下巴搁我肩头问"今天吃啥",现在倒像踩了猫脚,轻得可疑。
"几点了?"他的声音闷闷的,像蒙了层毛玻璃。我瞥了眼挂钟,六点十七分:"今儿下班早的话,顺路接乐乐吧。"他应了声"嗯",转身往客厅去了。望着他背影,深灰T恤洗得发白,后颈那道淡粉伤疤还在——大二冬天我发烧,他骑电动车跨半个城送药,摔在结冰的路上留的疤。

排骨收汁时,手机在围裙兜震动。是阿芳发来的消息:"你家陈远最近不对劲儿,我昨儿在超市撞见他跟个女的有说有笑。"手一抖,汤勺掉进锅里,糖色溅在灶台上晕开,像团没擦净的血渍。
那晚陈远洗澡时,我鬼使神差拿了他手机。屏保还是乐乐去年生日照,我们仨挤在蛋糕前,他胳膊圈着我腰,我脸上沾着奶油。输密码时手抖得厉害——结婚七年,他指纹我都能摸出来。

微信最顶的对话框是"小周"。最后一条消息凌晨两点十七分:"陈哥,我爸的检查报告出来了,还是不太好。"往上翻,全是工作相关:"陈哥帮我改改方案""陈哥明早的会资料放你桌上了"。我松了口气,又觉得可笑——阿芳那眼神,跟见了什么大事似的。
可他确实变了。从前抢着刷碗,现在水池堆成山;说带乐乐去动物园,结果窝沙发看文件到下午;上周我痛经躺床,他端来的红糖水是凉的,说"早上煮的,忘了热"。

转折来得突然。那天接乐乐放学,路过市医院时,看见陈远从住院部出来。没穿常穿的格子衬衫,套着皱巴巴的外套,手里提个保温桶,脸色白得像墙皮。
"爸爸!"乐乐扑过去,陈远蹲下抱他,我才注意到他眼尾的红血丝。"乐乐先去车上等,爸爸跟妈妈说说话。"

我们站在医院门口的梧桐树下,风卷着落叶往裤脚里钻。"你爸...是不是病了?"我脱口而出。陈远的手指绞着保温桶提手,指节发白:"上个月查出来的,胃癌中期。没敢告诉你,你去年刚做完手术,乐乐又要小升初..."
脑子嗡的一声。怪不得他总说"公司加班",怪不得半夜翻我手机——我还以为他防着我,原来他怕我看出破绽。"阿芳说的超市..."我声音发颤。陈远苦笑:"小周是同事,她女儿跟着来取报告,我帮着看了会儿孩子。"

那晚我们坐在客厅,乐乐在卧室写作业。陈远翻出抽屉里的诊断书,纸边被他捏得卷了边:"医生说能治,就是花钱多。我白天上班,晚上陪床,实在没精力..."他突然抓住我手,"小芸,我不是故意冷落你,我就是怕..."
我摸着他后颈的疤,想起刚结婚时挤十平米出租屋,他为给我买生日蛋糕走三站路;想起乐乐出生那晚,他在产房外转了二十多圈,鞋底磨破;想起我手术时,他整宿攥着我手,指甲掐进自己肉里。

"傻瓜。"我抽出手倒了杯热水,"明天我跟你去医院,我来给爸做饭。"陈远的眼泪砸在茶几上,溅起小水花。月光漫进来,照见他鬓角新长的白发,照见那碗没喝完的凉红糖水——哪是他变了,是我们被生活磨得忘了,该怎么说"我需要你"。
现在陈远还是会翻我手机,不过是在乐乐睡着后,翻我刚拍的医院走廊照:"今天妈气色好多了?""明天买袋藕粉吧,她爱吃甜的。"厨房抽油烟机依旧嗡鸣,他偶尔凑过来,下巴搁我肩头问:"今儿给咱爸熬啥汤?"
有时候我想,哪有什么突然变心?不过是他不再追着问"今天吃什么",却在凌晨三点翻我手机——不是防着我,是怕我看出他藏在手机里的脆弱。你说这世上的"变了"和"没变",是不是就像那碗凉了的红糖水?换个锅重新煮,甜还是那个甜,可温度总差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