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我轻手轻脚地掀开厨房窗帘，晨光像碎银般洒在沾着水珠的菜叶子上。案板上摆着三颗新鲜的鸡蛋，是今早去菜市场特意挑的。今天是我的六十岁生日，虽然儿子儿媳总说不用大张旗鼓，但我还是想给他们做顿热乎饭。
油锅滋啦作响时，卧室传来儿媳晓薇的高跟鞋声。我慌忙把煎得金黄的荷包蛋盛进碗里，又往白粥里撒了把翠绿的葱花。“妈，您又起这么早。” 晓薇站在厨房门口，黑色职业套装衬得她脸色有些苍白，耳垂上的珍珠耳钉泛着冷光。我笑着把碗筷端到餐桌上：“快吃，一会儿上班该迟到了。”
儿子李浩揉着眼睛从卧室出来，头发翘得像鸟窝：“妈，您生日就别忙活了，晚上我们出去吃。” 我摆了摆手：“外面馆子贵，在家吃多好。” 话刚说完，晓薇的手机突然响了，她看了眼屏幕，脸色瞬间变得很不自然，“我去阳台接个电话。”
透过玻璃推拉门，我看见晓薇背对着我，声音压得很低。她时不时往客厅这边张望，手指紧张地揪着窗帘一角。我心里莫名泛起一丝不安，却又安慰自己：年轻人工作忙，兴许是谈业务呢。
收拾完厨房，我坐在沙发上翻相册。泛黄的照片里，李浩骑在他爸脖子上笑得灿烂，那时候他爸还没查出肝癌。后来为了给孩子攒学费，我在菜市场摆了十几年菜摊，指甲缝里永远沾着洗不净的泥土。好不容易把李浩供到研究生毕业，又帮他付了婚房首付，本以为能享享清福，可自从晓薇嫁进来，总觉得和这个家隔着层什么。
门铃突然响起，我起身开门，外卖员举着个精致的蛋糕盒：“您好，这是晓薇女士订的蛋糕，收货人写的是……” 他低头看了眼订单，“张淑兰女士。”
我的手僵在半空。张淑兰，那是晓薇亲妈的名字。原来在她心里，这个生日蛋糕是给她妈订的。可明明昨天她还说要给我订个大蛋糕，说要带我去商场买新衣服。我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维持不住。
“妈？” 晓薇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脸色煞白，“这个…… 这个是我弄错了。” 她伸手要接过蛋糕，我后退一步，蛋糕盒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
“不用解释。” 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我懂。” 转身走进卧室，行李箱拉链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格外刺耳。李浩追过来，急得直跺脚：“妈，您这是干什么？不就一个蛋糕吗？”
我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一件件塞进箱子，喉咙发紧：“浩子，妈老了，不想给你们添麻烦。” 晓薇站在门口，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啪嗒啪嗒打在玻璃上，像是谁在轻声啜泣。
坐上出租车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晓薇发来的消息：“妈，您先别生气，晚上我们好好聊聊。” 我盯着屏幕看了许久，最终把手机调成了静音。车缓缓驶出小区，后视镜里，儿子和儿媳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雨幕中。
回到老房子，铁锈味混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墙上还贴着李浩初中时的奖状，被岁月浸得发黄。我打开窗户，风卷着雨丝扑进来，打湿了窗台。蜷缩在老旧的藤椅上，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记得晓薇刚嫁过来时，我满心欢喜地给她熬红枣银耳汤，她却皱着眉头说太甜；我把攒了半年的养老金塞给她，让她买件好衣服，她转手就捐给了流浪动物救助站；甚至有次我好心给她收拾房间，她却发了很大的火，说我不该乱动她的东西。那时候我总想着，年轻人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得学着适应。可今天这个蛋糕，彻底戳破了我自欺欺人的幻想。
夜幕降临时，手机不停地响起。李浩打了十几个电话，晓薇也发来十几条消息。最后一条写着：“妈，您回来吧，有些事我想当面跟您说。” 我把手机倒扣在桌上，起身去厨房烧水。暖壶里的水锈结得厚厚的，就像我和晓薇之间的隔阂。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透过猫眼，我看见晓薇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外，手里还抱着那个蛋糕。“妈，您开开门。”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今天的事是个误会，求您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我犹豫再三，还是打开了门。晓薇冲进来，发梢还滴着水，眼眶通红：“妈，这个蛋糕确实是给您订的。张淑兰是我妈的名字，可她…… 她已经去世十年了。”
我愣住了，看着她颤抖着打开蛋糕盒。粉色的奶油上，用巧克力写着 “祝妈妈生日快乐”，旁边还画着歪歪扭扭的康乃馨。“上个月我去体检，查出乳腺有问题。” 晓薇哽咽着说，“医生说情况不太乐观，可能要做手术。我怕您和浩子担心，一直没敢说。订蛋糕那天，我鬼使神差地填了我妈的名字，因为我真的好想她，好想有人能在我生病的时候陪陪我……”
我的心猛地揪成一团。原来那些欲言又止的眼神，那些深夜里的辗转反侧，都是因为这个。我想起她总说工作忙，却偷偷在网上查各种食谱给我煲汤；想起她每次看到我手裂了，都会默默买护手霜放在我床头；想起她虽然不喜欢我收拾房间，却会在我生日前偷偷把我缝补了无数次的旧毛衣换成新的。
“妈，我知道这些年让您受委屈了。” 晓薇扑进我怀里，哭得像个孩子，“我从小没有妈妈，不知道该怎么和婆婆相处。我以为只要不说出来，你们就不会担心，可我错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云层洒进来。我轻轻拍着她的背，眼泪也止不住地流。这些年，我们都在用自以为是的方式表达爱，却忘了沟通才是打开心门的钥匙。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老旧的餐桌前，分食着那个迟到的生日蛋糕。奶油甜而不腻，就像此刻心里泛起的暖意。李浩靠在门边，眼眶红红的：“以后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扛，谁也不许再瞒着谁。”
从那以后，我又搬回了儿子家。晓薇的手术很成功，休养期间，我每天变着花样给她炖汤。她会教我用智能手机，陪我跳广场舞。有时候我们也会拌嘴，但每次都是相视一笑就和好。
后来，我在晓薇的梳妆台上发现了一个小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我给她织的第一双手套，还有我们一起拍的全家福。原来那些我以为被忽视的爱，都被她小心地珍藏着。
又是一年生日，晓薇早早订好了蛋糕。这次，收货人那一栏，工工整整地写着我的名字。烛光摇曳中，我看着儿子儿媳幸福的笑容，突然明白，亲情就像一棵大树，需要不断浇灌，更需要坦诚相待。那些曾经的误解与隔阂，终会在爱的滋养下，开出最美的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