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厨房,我盯着锅里咕嘟冒泡的小米粥,手腕上的玉镯随着搅动的动作轻轻撞在锅沿,发出细碎的声响。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动,是儿子发来的消息:“妈,今晚不回家吃饭,项目加班。”
我把手机扣在流理台上,望着窗外飘飞的柳絮发呆。自从三年前老伴走后,这间两室一厅的老房子就只剩我和儿媳晓雯两个人。儿子在外地工作,只有周末才回来,起初我担心婆媳相处会有摩擦,没想到晓雯性子温和,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连工资卡都主动提出帮我保管。
“妈,现在都是手机支付,您拿着卡也麻烦。” 晓雯接过卡那天,眉眼弯弯地笑着,“我帮您记账,每笔花销都清清楚楚。” 她拿出个淡紫色的笔记本,扉页上工工整整写着 “家庭收支明细”。

锅里的粥溢出来,白色的泡沫漫过灶台。我手忙脚乱地关火,用抹布擦着黏腻的粥渍,忽然想起上周亲家母生病住院的事。那天晓雯接到电话时脸色苍白,连夜订了高铁票赶回老家。等她回来时,只轻描淡写说了句 “妈没事了”,后来儿子才悄悄告诉我,晓雯从工资卡里取了十四万给亲家做手术。
抹布在掌心攥得发皱,我望着窗外的香樟树,树叶在风里沙沙作响。十四万不是小数目,这三年来我每月退休金五千多,加上老伴留下的存款,卡里少说也有三十多万。可晓雯从没跟我提过取钱的事,账本也再没给我看过。
晚上八点,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晓雯穿着浅灰色的连衣裙,手里提着我最爱吃的糖炒栗子。“妈,快尝尝,刚出锅的。” 她把纸袋塞进我手里,发丝间还带着外面的寒气。
我盯着她泛白的指尖,突然开口:“晓雯,妈想问问,工资卡里还剩多少钱?”
空气瞬间凝固。晓雯弯腰换鞋的动作僵在半空,几秒钟后才直起身,脸上依然带着笑:“等会儿我把账本拿给您看,最近事情多,还没来得及更新。”

我跟着她走进书房,书架上那本淡紫色的笔记本安静地躺在玻璃门后。晓雯打开柜门时,我瞥见她后颈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着微光。账本摊开在书桌上,最后一笔记录停在三个月前,字迹工整得像是打印体。
“这里面没有亲家手术的支出。” 我的手指点在纸页上,声音不自觉地发颤。晓雯咬着嘴唇,垂眸整理袖口的褶皱,这个小动作我太熟悉了 —— 每次她心虚时都会这样。
“妈,其实……” 她的话被突然响起的门铃声打断。快递员抱着个大纸箱站在门口,上面印着 “老年康复中心” 的字样。晓雯慌乱地签收后,把箱子推进卧室,纸箱边缘露出半截轮椅的金属支架。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泛红的耳尖,突然想起这半年来的种种异常。她总说要给我惊喜,却总在我靠近储物间时紧张;每月给我买的保健品比药店贵出一倍,却坚持说有内部折扣;就连这次亲家生病,她回来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圈青黑得像抹了墨。
“妈,您听我解释。” 晓雯的声音带着哭腔,“那十四万…… 不全是给我妈治病的。” 她拉开衣柜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个药盒,标签上密密麻麻写着 “靶向治疗”“免疫抑制剂”。

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视线扫过床头的日历,每个周三都被红笔圈起来,旁边写着 “复查”。记忆突然翻涌,难怪她总说公司组织体检,难怪她抽屉里藏着不同医院的病历,难怪她每次做饭都特意给我熬补汤,自己却只喝白粥。
“半年前查出来的,乳腺癌早期。” 晓雯的手指摩挲着药盒,“我不想让您和阿远担心,更不想用你们的养老钱……”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眼泪砸在账本上,晕开工整的字迹。
我颤抖着抱住她单薄的肩膀,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原来那些瞒天过海的谎言,那些小心翼翼的伪装,都是她独自对抗病魔的盔甲。储物间里的轮椅,是为可能出现的化疗反应准备的;保健品是给自己补充营养的;而那十四万,除了给亲家治病,大部分都花在了自己的治疗上。
“傻孩子,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想起刚搬来那天,晓雯蹲在地上给我擦皮鞋,阳光透过纱帘落在她柔顺的长发上。那时我就想,这么好的姑娘,一定能和我儿子白头偕老。
晓雯哭得像个孩子:“您把工资卡交给我,是对我的信任。我不想让您觉得……” 她的话被剧烈的咳嗽打断,我赶紧倒了杯水递给她,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背。
深夜,我翻出压在箱底的存折,那是老伴走后我偷偷存的二十万。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存折上,烫金的字体泛着柔和的光。晓雯的房门虚掩着,我听见她压抑的啜泣声,像只受伤的小兽。
第二天清晨,我把存折塞进晓雯的手提包,又往她口袋里塞了袋润喉糖。“中午记得吃药。”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下午陪妈去趟银行,咱们把工资卡的密码改了,以后各管各的。”
晓雯愣住,眼圈瞬间红了:“妈,我不是……”
“傻丫头,” 我捏了捏她的脸,“以后家里的钱,该花就花。治病的钱,一分都不能省。” 我从抽屉里拿出那个淡紫色的账本,崭新的纸页上,第一行工工整整写着 “医疗专项基金”。
日子渐渐有了新的节奏。每周三我陪着晓雯去医院,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看着她挂水时苍白的脸,就给她剥橘子,讲小区里的新鲜事。她开始教我用手机支付,手把手地在屏幕上画圈:“妈,您看,这样扫一扫就行。”
儿子知道真相后,连夜开车回来。看到他抱着晓雯哭得像个孩子,我悄悄转身去厨房熬汤。窗外的香樟树抽了新芽,嫩绿的叶子在风里摇晃,像极了三年前晓雯刚嫁进来时,院子里那株新栽的月季。
三个月后的复查结果出来那天,阳光格外明媚。晓雯举着报告单又哭又笑,我和儿子把她夹在中间,在医院走廊里转圈圈。路过的护士笑着说我们像三个孩子,可谁在乎呢?这个劫,我们算是熬过来了。
收拾书房时,我重新翻开那本账本。最新一页上,“医疗专项基金” 的支出栏写着 “零”,收入栏却多了三笔转账 —— 儿子的、晓雯的,还有我刚存进去的那二十万。在最下方,晓雯用彩笔写了行小字:“家,是永远的存款。”
窗外的蝉鸣声渐渐响起来,我望着楼下追逐打闹的孩子,突然觉得生活就像这本账本,有收支平衡的平淡,也有意料之外的起伏。重要的是,那些藏在数字背后的心意,那些互相守护的温暖,才是最珍贵的财富。
晓雯端着水果走进来,发梢还带着洗发水的清香。她把切好的苹果递到我嘴边,眼神亮晶晶的:“妈,等我彻底好了,咱们去旅游吧,就我们俩,不带阿远!”
我笑着咬了口苹果,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阳光穿过纱帘,在账本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三年前那个温柔的姑娘,接过工资卡时认真的模样。原来从那时起,我们就已经是彼此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