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甥,你来找我了?"我放下手中的青花瓷茶碗,望着他久违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
眼前这个一身名牌西装的中年人,曾经是我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的外甥,如今却带着一丝我读不懂的复杂神情站在我的门口。
1993年春天,我被东北那家有名的国营机械厂子推向社会的时候,正好五十岁出头。
"李师傅,厂里困难,您先回家休息一段时间。"人事科的小王递给我一张纸,上面写着我的工龄和一个看着就心凉的补偿数字。
那个"一段时间",一晃就成了永远。
没有想象中的不舍,没有预想的告别宴,像一片秋叶,悄无声息地从枝头脱落。
回到老家小县城的第一个月,我天天站在屋后的小菜园里发呆。
"老李头,想开点!咱这代人都经历过饿肚子的年月,这点苦算什么?"老伴儿王桂芝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玉米粥走过来,眼角的皱纹里写满了心疼与安慰。
的确,比起那个吃糠咽菜的年代,这日子还差哪去?可人啊,总是健忘的,忘了昨天的苦,只记得眼前的难。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靠着我那点微薄的退休金和老伴儿的农村养老保险,我们勉强维持着生活。
2005年的一天,电话铃声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舅舅,是我,建国。"电话那头,外甥李建国的声音透着一股难得的活力。
"建国啊,好久不见,在省城过得怎么样?"电线杆上的喜鹊叫了两声,像是在和我一起问候。
"挺好的。舅舅,我在省城开了个小型五金厂,正缺个看门的,您有没有兴趣来帮帮忙?"
捏着老式黑色塑料话筒,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让我去看门?"
"是啊,厂里正好缺个看大门的,我想着与其请外人,不如请您去。您和舅妈在那边住,我也好照应。"

我和老伴商量了一晚上。
"去吧,整天在家也是闷得慌。况且建国从小没了妈,是咱们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他现在有出息了,能帮就帮一把。"老伴一边摇着蒲扇,一边说。
窗外,梧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摇曳,像极了人生的起伏。
到了省城,外甥安排我住在厂区后面的一间小平房里。
二十多平米的空间,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一张小桌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舅舅,条件简陋,您别嫌弃。"李建国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没事,比我当年上山下乡住的地方强多了!"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说是看门,其实就是早晚开关大门,检查来往人员和车辆,登记一下外来人员。
活不重,但要求守时。
每月工资六百块,虽不多,但在2005年的县城退休老人眼里,也算不错的收入了。
"舅舅,您别嫌工资少。厂里刚起步,资金周转紧张。"李建国递给我第一个月的工资时说道。
那时的六百块,能买十几斤猪肉,或者三十多斤大米,在我看来,已经很不错了。
我接过钱,手心里有些潮湿:"建国,舅舅不在乎这个。能帮你的忙,我心里高兴。"
李建国是个孝顺的孩子。
每逢周末,他都会带着妻子刘芳和儿子小宝来看我,有时还会带些水果和点心。
刘芳是个温婉的女人,说话轻声细语,对我也很尊敬。
小宝那时才六岁,圆溜溜的眼睛,总是充满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外公,你为什么要看门呀?我爸爸不是老板吗?"有一次,小宝天真地问我。
我揉揉他的小脑袋:"因为外公喜欢看门啊!看门的人很重要,可以保护厂子里的每一个人。"
小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跑去摆弄我窗台上的那些小盆栽了。
开始几个月,我坚持领工资,后来看到外甥的厂子经营得紧巴巴的,渐渐地就不忍心再拿钱了。

有一次,我偶然听到李建国和财务在办公室里讨论资金问题。
"老板,这个月又要付供应商的货款了,我们账上的钱不够啊。"财务愁眉苦脸地说。
李建国沉默了一会儿:"先把员工的工资发了,供应商那边我去协商延期付款。"
听到这里,我心里一阵酸楚。
第二天发工资时,我把信封推了回去:"建国,你先留着用吧,我一个老头子,吃住都有着落,不需要这些钱。"
李建国愣了一下,然后眼圈微微发红:"舅舅,这怎么行?您是在帮忙,不是来做义工的。"
"我看你这厂子正是需要资金的时候,先把钱用在刀刃上。等厂子好起来了,再补给我也不迟。"我拍着他的肩膀说。
李建国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我在外甥的厂里当起了义务看门人。
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六点准时开大门,晚上十点关门。
风雨无阻,从不迟到早退。
门房前有一小块空地,我种了些小葱、小蒜和几株辣椒。
闲暇时,我会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看着工人们进进出出,听着厂区里机器的轰鸣声,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有时候,我会想起自己在国营厂子里的日子。
那时,我是车间主任,手下有几十号人,大家都尊称我一声"李主任"。
而现在,我只是个看门的老头,厂里年轻人叫我"李大爷"。
但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失落。
"李大爷,给您带了个热腾腾的烧饼,趁热吃!"厂里的会计小张经常给我带早点。
"李大爷,这是我家乡带来的特产,您尝尝。"新来的保安老王会和我分享家乡的小零食。
在这个小小的五金厂里,我找到了一种归属感,就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大家庭"的年代。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我的门房成了厂里的一个小小地标,工人们有什么困难,都喜欢来找我诉说;李建国有了什么烦心事,也会来门房和我聊聊。

我不知道自己能给出什么建议,但似乎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
"李大爷,我媳妇嫌我工资低,天天吵着要离婚,我该怎么办?"
"李大爷,我儿子学习成绩下滑,老师让去谈话,我都不敢去了!"
面对这些问题,我总是先沏上一壶茶,然后慢慢地听,偶尔插上一两句。
"年轻人,一个家不是一天建成的,得一砖一瓦慢慢垒。"
"孩子嘛,逆反心理重,你越急他越不听,不如试试放手让他自己摔打摔打。"
简单的道理,却往往能让他们茅塞顿开。
在厂里的日子,我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着外甥的小儿子小宝一天天长大。
他经常放学后来门房找我,我教他写毛笔字,讲我们那个年代的故事。
"外公,文革是什么呀?"小宝好奇地问。
我想了想,把那段复杂的历史简化成了孩子能理解的语言:"就是大人们因为想法不同,吵了一场很大的架,结果谁也没赢,大家都受了伤。"
小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像我和同学吵架一样?"
"差不多吧,只不过规模大了很多。"我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在我的小板凳底下,有一个木头雕刻的小盒子,那是我送给小宝的礼物。
盒子上面刻着他的名字"小宝",下面是我写的一行小字:"赠予我最疼爱的外孙,愿你如你的名字一样,永远是家人的宝贝。"
小宝很喜欢这个盒子,常常把自己珍藏的小玩意儿放在里面。
不知不觉中,我在厂里已经度过了三个年头。
李建国的生意越做越大,五金厂从小作坊发展成了初具规模的企业。
2008年的一天,李建国递给我一个文件袋:"舅舅,这是我给您补的这几年的工资和奖金,一共三万六千元。"

我一愣:"建国,我不是说不要钱吗?"
"舅舅,厂子现在有起色了,这钱是您应得的。您要不收下,我心里过意不去。"李建国诚恳地说。
我接过文件袋,沉甸甸的,像是装满了这几年的风风雨雨。
"那就先放着吧,等你舅妈需要时再用。"我把钱放进了柜子里。
那天晚上,李建国请我去了一家不错的餐厅吃饭。
饭桌上,他难得地喝了点酒,脸上泛起红晕:"舅舅,您知道吗?这些年如果没有您,我的厂子可能早就倒闭了。"
我笑着摇摇头:"我就是个看门的,能帮什么忙?"
"不是的。"李建国放下酒杯,认真地说,"正是因为有您在门口,厂里的风气才这么好。员工们都说,只要经过李大爷的门,就感觉像回家一样。"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阵暖流涌过。
2010年,李建国把厂子搬进了市郊的工业园区,环境更好,规模更大,还配了现代化的电子门禁系统。
"舅舅,新厂区有专业保安了,您这把年纪也该休息了。"李建国提出让我回老家养老,每月他会按时打钱到我的账户上。
我明白,以外甥现在的身份地位,门口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当门卫,确实不太合适。
况且,我也有些想念老家的生活了,想念那个小院子,想念街坊邻居的闲聊,想念老伴做的可口饭菜。
于是,在帮外甥看了五年门后,我回到了县城的老房子。
回到老家后,我和老伴过上了平静的退休生活。
李建国每个月都按时给我们打三千块钱,逢年过节还会寄来礼物,或者亲自回来看望。
小宝也会在假期时来陪我们住几天,带来他在学校的奖状和他画的画。
这样的日子,平淡而温馨,直到去年冬天。
那是个特别冷的早晨,老伴起床给院子里的菜浇水时,突然倒在了地上。

"桂芝,你怎么了?"我慌忙跑过去,发现她脸色苍白,嘴角歪斜,说不出话来。
我顾不上多想,背起她就往镇医院跑。
"老人家脑梗塞,情况不太好,建议立即转到市医院。"医生看了检查结果,神色凝重地说。
我一下子傻了眼,身上只带了几百块钱,怎么去市医院?
想到这里,我立刻给李建国打了电话。
"建国,你舅妈病了,医生说要转市医院,你能不能..."
"舅舅,我现在在外地出差,抽不开身。"李建国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我让公司财务先给您打一万块钱应急,等我回来再说。"
挂了电话,我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第一次感到了无助。
那一万块钱很快就到了账,但仅够支付急救和初期治疗费用。
老伴虽然抢救及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左半身瘫痪,需要长期康复治疗。
医疗费和护理费加起来,很快就掏空了我们的积蓄,包括李建国之前给我的那笔钱。
我又给李建国打了几次电话,但每次他都说公司资金周转困难,只能暂时提供有限的帮助。
老伴出院后,需要专人照顾。
我六十八岁了,力不从心,只好请了一个保姆。
每月的开销骤增,我开始感到经济压力。
我四处联系以前的老同事,想找些力所能及的工作补贴家用,但都无果而终。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际,远在省城的李建国突然打来电话,说要来看我们。
"舅舅,您在家吗?我到县城了。"电话那头,李建国的声音有些急促。
"在家呢,你来就来吧,提前打个招呼就行。"我语气平淡地回答,心里却泛起一丝苦涩。
挂了电话,我不禁想起那个曾经孝顺的外甥,是什么让他变成了现在这样?
是成功的诱惑?是金钱的魔力?还是我的付出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两个小时后,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看到李建国站在门口。
他比我上次见到时瘦了许多,眼睛下面有明显的黑眼圈,一脸疲惫。
西装革履,却掩饰不住眼中的焦虑。
"舅舅,好久不见。"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进来吧,正好赶上吃午饭。"我侧身让他进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如常。
老伴听说外甥来了,也从房间出来迎接。
她坐在轮椅上,由保姆推着出来。
行动不便,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但看到李建国时,眼睛里满是欣喜。
"建国啊,你终于来看我们了。"老伴颤抖着伸出右手。
李建国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神情有些不自在:"舅妈,您身体好些了吗?我这次专程来看您的。"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和一些补品,递给老伴。
保姆小李在一旁帮忙接过东西,放在茶几上。
吃过午饭,老伴回房休息了。
保姆小李也识趣地去厨房收拾碗筷,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李建国。
我们坐在茶几两侧,沉默地喝着茶。
那把红木茶几是我们结婚时的陪嫁品,经过几十年的使用,表面已经有些暗淡,但木质仍然坚实。
就像我们这代人的生活,历经风雨,依然挺立。
终于,李建国开口打破了沉默:"舅舅,我这次来,是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什么事?说吧。"我心里已经有了预感,放下茶杯,定定地看着他。
李建国避开我的目光,盯着茶几上的一道划痕:"是这样的,我们公司最近参与了一个大项目,需要一笔启动资金。我看您这些年积蓄应该不少,能不能借我二十万周转一下?半年内保证还您,还会有利息。"
我笑了,是那种带着心酸的笑:"建国,你舅妈病了这么久,医药费花了不少。我哪有什么积蓄啊?"
李建国显得有些不自在:"舅舅,您在我厂里看了五年门,虽然您说不要工资,但按理说那钱是您的。五年下来至少也有三十多万了。您老两口平时也没什么大的开销,应该存了不少吧?"

"我在你厂里五年,就值这三十万?"我叹了口气,从茶几下面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这是我这些年来攒的账单和收据——老伴的医药费、保姆的工资、日常开销的清单。
"你自己看看吧,这就是我们的'积蓄'。"我把文件夹推到他面前。
李建国翻了几页,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最后一页是我向邻居借钱的借条,日期就在上周。
"舅舅,我...我不知道情况这么严重。"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但很快又恢复了急切,"但是这个项目真的很重要,如果错过了,公司可能会..."
"建国,我和你舅妈现在最需要的不是钱,而是有人照顾。"我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你真的感谢我这五年为你付出的心血,就接我们去省城和你一起住一段时间,等你舅妈好些了再回来。"
李建国的表情变得更加尴尬:"舅舅,我现在住的地方很小,也没法照顾舅妈。再说,公司正是关键时期,我根本没时间..."
"你没时间照顾我们,却有时间来借钱?"我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院子里那棵老梧桐树。
那是我和老伴结婚时种下的,现在已经长得比房子还高了。
树下放着一把竹椅,是老伴最喜欢坐的地方。
现在,那把椅子空空如也,就像我此刻的心一样。
"舅舅,您就当帮我最后一次忙吧。"李建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次项目成功后,我保证会好好孝顺您二老的。"
我转过身,从书架上拿下一个旧相册,翻到其中一页:"建国,你还记得这张照片吗?"
照片上,一个年轻的我抱着五六岁的李建国,站在一棵桃树下。
照片已经发黄,但那份笑容依然清晰可见。

"这是你妈妈去世后的第二年,那时候你爸爸整天忙着工作,是我和你舅妈照顾你。记得我是怎么教你认字的吗?是怎么陪你走过失去母亲的痛苦的吗?"
李建国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舅舅,我当然记得您对我的好。但现在真的是特殊情况..."
"我不是想让你还什么恩情。"我把相册合上,轻轻放回书架,"我只是想提醒你,亲情不是买卖,不是你帮我一次,我就必须帮你一次。我当年帮你,是因为你是我的亲人;今天我帮不了你,不是不愿意,而是真的无能为力。"
"那您的意思是不愿意借了?"李建国的语气变得生硬起来。
"不是不愿意,是真的没有。"我走到茶几前,拿起他带来的那个红包,递还给他,"这些钱你自己留着用吧,我知道你现在也不容易。"
李建国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做。
他站起身来,脸上写满了失望:"舅舅,没想到您会这样对我。罢了,是我打扰了。"
看着外甥头也不回地离开,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曾经那个尊敬我、爱戴我的外甥,如今竟然变成了这样。
我走到老伴的房间,看着她熟睡的面容,心中一阵酸楚。
"桂芝啊,我们老了,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能指望什么呢?"我轻声说,生怕惊醒她的梦。
窗外,暮色四合,老梧桐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要把整个院子都笼罩起来。
那天晚上,我辗转难眠。
床头的老式闹钟嘀嗒作响,就像我不断翻腾的思绪。
我并不后悔这些年来为外甥付出的一切,因为那是出于真心的关爱。
只是没想到,亲情在利益面前,竟如此脆弱。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我就起床了。
习惯性地走到院子里,浇了浇那些蔬菜,又看了看梧桐树下空荡荡的竹椅。
正当我准备回屋时,门铃响了。

如此早的时间,会是谁?
打开门,我惊讶地看到李建国站在门口,眼睛红肿,面容憔悴,衣服也有些皱皱巴巴的,似乎一夜未眠。
他手里捧着一个熟悉的木盒子——正是我当年刻给小宝的那个名字盒子。
"舅舅,对不起。"他突然跪了下来,泪水夺眶而出,"我昨晚回到酒店,翻看了这个盒子里的东西,我太混账了!"
我连忙扶起他:"建国,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让邻居看见多不好。"
我把他拉进屋里,倒了杯热水给他。
他从盒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几样东西——一张发黄的照片,一个褪色的红领巾,一张粗糙的手绘画,还有一个纸折的小船。
"舅舅,小时候我发高烧,是您背着我走了十里山路去镇医院;我上学时缺文具,是您把自己的烟钱省下来给我买练习本;我高考时压力大,是您每天给我熬鸡汤,陪我复习到深夜..."
他说着,指向那些物件,每一件都承载着一段回忆。
"最让我心疼的是这个。"他拿出一张褪色的存折,"这是您当年给我的创业启动资金,您说是多年的积蓄,但后来我才知道,这钱是您卖掉了自己珍藏多年的邮票集换来的。"
我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小姑告诉我的。她说您为了凑这笔钱,连夜把邮票带到省城去卖,回来的时候手都冻裂了。"李建国的声音哽咽着。
望着外甥泪流满面的样子,我心软了下来:"建国,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现在有出息了,舅舅很为你高兴。"
"不,舅舅,我没有出息,我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李建国激动地说,"我昨晚想了一夜,回想这些年来您对我的好,而我竟然..."
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我不是来借钱的,我是来接您和舅妈去省城的。我已经联系好了最好的康复医院,可以安排舅妈进行专业的康复治疗。我在小区附近租了一套房子,您二老就住在那里,我可以经常去看您们。"

我有些惊讶:"这...你公司的事情怎么办?"
"公司的事情可以想别的办法解决。但您和舅妈的健康更重要。"李建国诚恳地说。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这里有十万块钱,是我昨晚从公司周转金里拿出来的。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再想办法。"
我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被我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孩子,一时间百感交集。
"建国,你能有这份心意,舅舅就很满足了。"我接过他手中的卡,"但我不想勉强你,也不想让你为难。"
"舅舅,不是勉强,是我的责任和义务。"李建国坚持道,"您当年接我去省城看大门,帮我五年不要一分钱,现在轮到我来报答您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院子里的梧桐树:"而且,小宝很想您。他经常问我,为什么外公外婆不来和我们一起住。昨晚我把情况告诉了他,他哭着说要来看您和舅妈。"
"小宝还记得我们啊?"我眼睛有些湿润。
"当然记得。他把您教他写的每一幅毛笔字都收藏起来了,还常常跟同学们炫耀他有个了不起的外公。"李建国笑着说,脸上的表情柔和了许多。
听到这里,我心里暖洋洋的。
那天下午,保姆小李帮着收拾了一些必要的行李。
老伴听说要去省城,高兴得像个孩子,一直念叨着终于能见到小宝了。
邻居们得知消息,纷纷来帮忙,还送来了一些自家种的蔬菜和水果。
"老李头,有出息了啊,儿子来接你们去享福了!"隔壁的王大爷笑呵呵地说。
我没有纠正他把外甥说成儿子的错误,只是微笑着点点头。
第二天,李建国开车来接我们。
老伴坐在副驾驶,我坐在后排,望着窗外熟悉的县城风景渐渐远去。

二十年的国企工作,五年的门卫生涯,七年的退休生活,这一路走来,有欢笑,有泪水,有失落,也有希望。
"舅舅,您还记得我刚上小学时,您送我的那个铅笔盒吗?"李建国突然问道。
"记得,那是个木头做的铅笔盒,上面刻着你的名字。"我回忆道,"花了我半个月的工资呢。"
"我一直保存着它。"李建国声音哽咽,"每次看到它,我就想起您教我写毛笔字的样子,想起您蹲在我旁边耐心辅导我做作业的样子。舅舅,对不起,我差点忘记了最重要的东西。"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傻孩子,这有什么好道歉的。人这一辈子,难免会迷失方向。重要的是,能够及时醒悟,回到正确的路上。"
汽车驶过一片金黄的稻田,阳光洒在田野上,泛起一片金光。
"舅舅,我们到省城后,我先带您和舅妈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然后再安排您们住下。房子我已经打扫好了,家具电器都是新买的。"李建国认真地说。
"不用这么麻烦,我们又不是贵宾。"我笑道。
"在我心里,您二老就是最尊贵的人。"李建国真诚地说。
老伴转过头来,拍了拍我的手:"老头子,咱们享福的日子来了!"
我笑着点点头,望向窗外飞逝的景色。
在前往省城的路上,我想起了那些在门房前种下的小葱小蒜,想起了和工人们的闲聊,想起了教小宝写毛笔字的下午。
那五年,是我退休生活中最充实的时光。
不是因为做了什么大事,而是在平凡的日子里,感受到了被需要的满足感。
到了省城,小宝早早地在小区门口等着我们。
一见到车子,他就跑了过来,隔着车窗对我挥手:"外公,我好想你!"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人生的价值不在于你拥有多少财富,而在于你能为爱的人付出多少,以及有多少人真心实意地爱着你。

就像我为外甥守了五年的门,不求回报;而现在,外甥也愿意放下事业的压力,来照顾我们这两个老人。
这,就是亲情的接力。
车停稳后,小宝一把拉开车门,扑进我的怀里:"外公,我给您看我得的奖状!还有我最近写的毛笔字,都是您教我的那些字!"
我紧紧抱住这个可爱的孩子,心中涌起一阵暖流。
"好,外公都看,都看。"我笑着说,眼角不自觉地湿润了。
看着眼前这一家三口,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因为,家人之间的情感,从来都不是一笔交易,而是一段心与心的旅程。
这旅程或许会有曲折,有误解,甚至有伤痛,但只要不放弃彼此,最终都能回到爱的原点。
就像那句老话所说:"流水的钱财,铁打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