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四月将尽时，街市上已可见香囊的精巧身影。轻便的旋转货架上，一排排挂满了香囊，大多是红色，也有少许其他颜色。造型多样，有十二生肖、花朵、水果等，恰似一朵朵艳丽的榴花。

其间还点缀着绕腕的五色丝线。香囊与五彩丝让人目不暇接，香囊的流苏坠穗在风中摇曳，初夏的空气里顿时弥漫着中草药的清香。

到了五月初五这天，早市菜场里捆扎好的一束束艾草，很快就被人们你一束我一束地买走，不多时，只剩下零散的艾叶，以及空气中弥漫的清冽艾香。

每年的端午节，总是这般活色生香，充满人间烟火气息。

端午节起源于一个悲伤的故事，士大夫屈原的气节风骨为后人铭记，许多诗人也留下了相关诗句。

竞渡深悲千载冤，忠魂一去讵能还。

国亡身殒今何有，只留离骚在世间。

——宋·张耒《和端午》

端午节赛龙舟，是为了纪念投汨罗江含冤而逝的诗人屈原。那忠诚高贵的灵魂已逝去千年，何时才能归来？眼看山河破碎，屈原投身水泽，如今只剩《离骚》在世间流传，咏唱着香草美人的传说。

南方多水域，端午节龙舟竞渡是重头戏。沈从文的《边城》里，翠翠端午去看赛龙舟，邂逅了傩送，一段朦胧的爱情就此萌芽。

我的家乡在陕南，属于北方地区。端午节少有赛龙舟，却也一样隆重热闹。秦地盛产小麦，面食种类丰富多样。端午节时，有的地方还有外婆给外孙送曲莲馍的习俗。

曲莲馍，也叫屈原馍。虽名为“馍”，实则是手镯状的烙饼，小孩可以戴在手腕上，有莲花状或各种小动物形状。曲莲馍莹白细腻，如同吉祥的莲花，表面均匀点缀着淡黄的焦花，既是美食，也是农家的天然艺术品。

五月初五端午节。五月花，数石榴花最娇艳。

重五山村好，榴花忽已繁。

粽包分两髻，艾束著危冠。

旧俗方储药，羸躯亦点丹。

日斜吾事毕，一笑向杯盘。

——宋·陆游《乙卯重五诗》

端午节的山村格外美丽，火红的石榴花开遍村庄。这天，人们吃着形如发髻两角的粽子，把艾枝插在帽冠上。依照往年习俗，调配药方、储备良药，以去病驱毒、保平安康健。直到夕阳西下，这些忙碌才告结束。端午节的酒馔已备好，大家谈笑间举杯畅饮。

家乡的端午节，不只有佩戴香囊、系五色丝线、做曲莲馍、吃粽子和麻花。绣有蛇、蝎、蜘蛛、壁虎、蟾蜍的五毒肚兜，是小孩必不可少的端午节礼物。吃曲莲馍、戴五毒红肚兜，是为了祈福孩子一生平安吉祥。

油炸糕，家乡人称作“油糕”，也是端午节的美食。其升级版“泡泡油糕”，表皮轻薄透明，入口即化。三原县的泡泡油糕最为出名，相传唐太宗李世民赐名“风见消”，形容其酥皮薄如蝉翼，风吹即落。

小时候，每逢端午，外婆总会穿上一件簇新的鸭蛋青偏襟上衣，从村庄到县城去买油糕，就像在履行一项庄重的仪式。卖油糕的老太太和外婆年纪相仿，两人见了面，总要拉着家常说笑几句。

这样的场景，如今只能在回忆中追寻。

《红楼梦》里也提到了端午节。贾芸买了名贵的中药冰片、麝香，献给凤姐作为端午节的备用之物。五月端午，花草正盛，女孩子们采来花草兜着，坐在花草堆中斗草玩。

这个说：“我有观音柳。”那个说：“我有罗汉松。”另一个又说：“我有君子竹。”这个又接道：“我有美人蕉。”“我有星星翠。”“我有月月红。”“我有《牡丹亭》上的牡丹花。”“我有《琵琶记》里的枇杷果。”

亲近自然、辨识百草，端午的斗草习俗颇具雅趣。

粽子是端午必备的吃食。晴雯和宝玉、袭人吵架拌嘴，气哭了袭人，黛玉见了打趣道：“大节下怎么好好地哭起来？难道是为争粽子吃争恼了不成？”

快到重五时，元春派人送给贾府银两，吩咐初一到初三去清虚观打三天平安醮，唱戏献供、跪香拜佛。元春还赏赐家人端午节节礼，宝玉得到“上等宫扇两柄，红麝香珠二串，凤尾罗二端，芙蓉簟一领”。

同样是过端午，世族大家极尽奢华，穷苦人家却在担心债主上门催债。

樱桃桑椹与菖蒲，更买雄黄酒一壶。

门外高悬黄纸帖，却疑账主怕灵符。

——清·李静山《节令门·端阳》

到了端阳节，水果正鲜美。人们买了红樱桃、紫桑葚过节，从水塘采来菖蒲挂在门楣，又去酒肆打满一壶雄黄酒。门外贴上黄符纸，心里暗自猜想，债主看到这些辟邪的灵符，会不会掉头走开，不在端午这天上门讨债呢？

记得小时候，外婆家的院落里有棵石榴树。外婆喜爱花草，养了许多寻常的花，还栽了这棵石榴树。一到五月，满树榴花盛开，像是用红绸缎绾了一个个小蝴蝶结系在枝间，绿叶红花，美得耀眼热烈。那时只知道，榴花红遍，端午节就到了。

年复一年，又见榴花红。五月五，过端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