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途车在国道上颠簸,我攥着月饼盒的手直冒冷汗,胃里翻江倒海。硬纸板硌得肋骨生疼,张婶说这是老字号五仁,"你妈从前最稀罕这口"。可上回见她,是五年前我摔门时喊的那句"周桂芳,我这辈子不认你这个后妈"——那时她蹲在鱼摊后刮鱼鳞,围裙沾着腥气,我盯着她鬓角的碎发,想起亲爸走前攥着她手说"桂芳,你得找个知冷知热的",就觉得这是背叛。
镇口的红砖墙老房子越来越近,37号的门牌在记忆里发着光。小时候我总趴二楼窗户数楼下的月季,亲妈说等我考上大学,要在窗台摆一排。可亲爸走后,那排月季早被鱼腥味浸得没了香。
敲门时手背青筋直跳,门开的瞬间,我差点把月饼盒砸出去——那眉骨那下巴,跟亲爸遗照上的轮廓一模一样!
"小慧?"男人声音哑得像砂纸,眼角堆着褶子,手背上沾着机油渍,"我是陈建国,你继父。你妈在里屋,刚喝药睡下。"
我后退撞在砖墙上,喉咙发紧。亲爸生前是拖拉机手,修机器总沾一手黑,亲妈总骂他"煤球似的",却端着热水给他搓手,搓得通红还笑:"老周的手金贵着呢。"

陈建国侧身让我进屋,客厅墙上的相框刺得我眼睛疼——亲爸的遗照换成了母亲和他的结婚照。母亲穿着红毛衣,笑起来比卖鱼时亮堂,陈建国搭着她肩膀,嘴角咧到耳根。
"你妈常说,要不是老周走得早,哪能遇上我。"他倒了杯茶,茶叶沉在杯底,"五年前你摔门走,她在鱼摊哭了半宿,第二天跟王姨说'我家小慧最孝顺,肯定能理解'。"
茶杯烫得我指尖发颤。那年我刚毕业,在电子厂打三个月工,每月寄两千回家。母亲突然说要跟修车的陈建国领证,我冲回家摔了亲爸相框:"你忘了他说供我上大学?"她蹲在地上捡玻璃碴,血珠滴在照片上:"小慧,你爸走时攥着我手说'找个知冷知热的'......"
"你妈现在身子弱。"陈建国指了指里屋,"前儿查出来糖尿病并发症,眼睛快看不见了。我关了修车铺,天天熬药。"

里屋传来响动,母亲扶着墙摸索出来,白头发比五年前多了一半。"小慧?"她声音发颤,手刚要碰我脸,被陈建国拦住:"刚摸了药,我去洗。"
我抓住她的手,瘦得只剩骨头,腕子上还戴着我初中送的银镯子,磨得发亮。"妈......"
"傻闺女,"她抹着眼泪笑,"王姨说你去年嫁了公交司机?"
我鼻子一酸,点头。去年结婚没敢告诉她,怕她提再婚的事。可女婿知道我有生病的妈,偷偷转了五千块:"该尽的孝不能少。"
陈建国端来一碗桂花糖藕:"趁热喝,你妈今早还念叨,小慧最爱这口配五仁月饼。"

藕片在碗里沉浮,我突然想起那年中秋。亲爸走后半年,我蹲在鱼摊后啃凉月饼,母亲蹲下来给我擦眼泪:"等妈攒够钱,给你买新书包。"后来她真买了,可我摔门时,把书包扔在了楼梯间。
"你妈这些年......"陈建国蹲在门口抽烟,火星子明灭,"卖鱼时手冻得握不住刀,是我给她搓的;发烧39度,是我背去的诊所;去年冬天摔了躺三个月,是我给擦身子端屎端尿......"他掐灭烟头,"她总说,没嫁我早熬不过去了。"
母亲拽我袖子:"小慧,你记不记得你爸的拖拉机?前儿去菜市场,张婶说见着辆老拖拉机,跟我形容了,我猜是你爸那辆。建国说等天暖了,捡零件给你做摆件......"
桂花香裹着甜意涌上来,我低头喝汤,喉咙发紧。五年前我以为母亲背叛了亲爸,现在才懂,她只是找了个替亲爸撑伞的人。就像陈建国说的,他修一辈子车,最懂"零件坏了要换,可车架得稳当"。

临走时我把月饼盒塞进母亲手里:"张婶给的老字号。"她摸着盒子笑:"五仁的,我就爱这口。"
下楼时陈建国追上来塞给我个布包:"你妈翻箱倒柜找的,你小时候的胎毛。"我捏着旧布,突然想起亲爸遗照在他工具箱里,用红布裹着,边角磨破了。
长途车开远了,梧桐树在窗外倒退。手机震动,是女婿消息:"媳妇,今晚煮了你爱吃的排骨,早点回。"
我摸着兜里的胎毛包,突然懂了——爱哪有什么背叛?不过是换种方式,往日子里添柴火。
你们说,等母亲眼睛好了,我该带她去看亲爸的坟头吗?还是像现在这样,让她守着陈建国,守着这碗热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