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日头晒得人头皮发疼，我攥着离婚协议的手早被汗浸透了。远远就瞧见王婶举着蒲扇立在民政局台阶上，嗓门儿比树上的蝉鸣还响："小芸你疯啦？"
台阶上挤着七八个亲戚，二舅妈抱着胳膊直咂嘴，表嫂拽着我胳膊往回拖："上个月你妈还说小陈把家里收拾得比酒店还干净，这才几天就闹离婚？"
"他每月就五千块，你挣五万呢！"三姨的金镯子晃得我眼花，"合着是嫌他挣得少？"
我喉咙像塞了团棉花。三天前我和陈默在客厅对坐，他推过来的工资条边缘被捏得发皱，我手机刚跳出"工资到账50000元"的短信提示。"小芸，"他推了推起雾的眼镜，眼尾泛红，"要不...咱们分开吧？"
那天的阳光和今天一样亮，照得茶几上的结婚照泛着白。照片里我穿着租的婚纱，陈默的西装袖口磨得发亮——那是他大学时买的，说等攒够钱再换新的。此刻我摸着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十年光阴突然像被按了快进键。
"不是钱的事儿。"我听见自己说，"我们...过不到一块儿去了。"
"放屁！"二舅妈把蒲扇拍在台阶上，"小陈每天五点半起来给你熬小米粥，你加班到十点他在楼下等，上个月你发烧39度，他守了整宿！就为这离婚？"
我捏着协议的手指发颤。那些细节我当然记得，可更记得上周三加班到十点，推开门陈默正蹲在地上擦地，后颈沾着墙灰。"不是说请钟点工了吗？"我换鞋时随口问。他直起腰揉着腰："钟点工要涨三百，我反正在家闲着..."
那天我盯着茶几上的账单：物业费1200，我妈住院护工费4500，他妈降压药860。我月薪五万，可这些账单像潮水，总也退不到头。
"你俩刚结婚那会儿，小陈在工地搬砖，手磨得全是泡。"王婶抹着眼泪，"现在日子好过了，倒嫌他土？"
我突然想起去年冬天，陈默在厨房煮姜茶。他系着我送的"家庭煮夫"围裙，水蒸气模糊了眼镜。"小芸，"他突然说，"等攒够钱把阳台封了，你不是说想养多肉吗？"
可上个月我加班到凌晨，回家时他正坐在阳台抽烟，烟灰落了一地，多肉叶子蔫得打卷。"妈又住院了，"他掐灭烟头，"医生说要手术，得准备十万。"
"你不是有存款吗？"我脱高跟鞋的动作顿住。
他低头抠着指甲："去年你爸做心脏支架，我把钱都转你了。"
那天我翻出他的存折，余额3276块。我盯着那串数字，想起上周在商场，我看中的项链他说"太贵了"；想起他生日我订餐厅，他说"在家吃就行"；想起他总说"你挣钱多，我少挣点没关系"。
"小芸，"表嫂拽我袖子，"小陈昨天还说，等你生日要送那条卡地亚项链，攒了半年钱呢！"
我猛地抬头。陈默昨天确实在翻抽屉，我问他找什么，他说"找发票"。原来他是去金店退了结婚三周年买的银镯子——当时他说"等有钱了换金的"。
"他上个月接了三份兼职，"二舅妈吸着鼻子，"白天上班，晚上代驾，周末修水管。前天我看见他蹲楼道吃凉馒头，说怕回家做饭费煤气。"
我想起前天早上，陈默说"今天不熬粥了"，我以为他偷懒，原来他怕我嫌浪费；想起上周他说"脖子疼"，我抱怨他"天天窝家里玩手机"，其实是代驾坐久了落的毛病。
蝉突然不叫了。我望向人群最后的陈默，白衬衫洗得发白，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晒得黝黑的皮肤。他手里攥着个红布包，是结婚时装喜糖的那个。
"小芸，"他走过来，声音哑得厉害，"这是咱家这十年的账。"
布包打开是一沓皱巴巴的笔记本。第一页2014年10月，刚结婚时的开支："房租1500，小芸的高跟鞋380，给她买的围巾260，合计2140。"
2016年我怀孕那页："产检费500，小芸想吃车厘子128（买了），偷偷给她买金项链（发票夹夹层），这个月涨工资没敢说，怕她舍不得花。"
2020年我妈住院那页，字迹潦草："护工费4500，小芸不知道，把老家房子租了，每月多3000。"
最后一页今年6月："小芸生日项链28800，攒了26000，还差2800。"
"我就是个没本事的，"他低头盯着本子，"你跟着我受委屈了。"
我突然想起上个月同事小张哭着说老公出轨："他挣得没我多，凭什么管我？"当时我还笑她，现在才懂，婚姻里的委屈从来不是钱能算清的。
"小芸，"王婶抹着眼泪拽我，"你俩要真离了，小陈可怎么活啊？"
我望着陈默泛白的鬓角，想起他第一次说"我爱你"时红着眼眶的模样；想起暴雨天他背着我过积水的马路；想起我加班时他留在冰箱上的便利贴："汤在锅里，热三分钟。"
"协议...先放我这儿吧。"我把纸折起来塞进包里，声音发颤。
陈默抬头，眼里有泪光。亲戚们慢慢散了，台阶上只剩我们俩。他从布包掏出个丝绒盒，打开是条银项链，坠子是小月亮。"本来想攒够钱换金的，"他挠挠头，"可今天...突然觉得银的也挺好。"
我摸着那串项链，想起十年前冬天，我们挤在出租屋，他举着银镯子说："等我有钱了，给你换金的。"此刻我突然明白，有些东西，从来不是用钱能衡量的。
回家路上，陈默把车开得很慢。路过常去的早餐摊，他突然说："明天早上吃小笼包吧？你不是说想吃那家的？"
阳光透过梧桐叶洒在脸上，风里飘来烤肠香，和十年前一样。
你说，婚姻里的账，真的能算得清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