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红妆意》
谢兰舟中探花游街那日,被我掳了去。
云消雨歇后,他被迫娶我,却恨我入骨。
「若非你以权势压人,我怎会痛失所爱?」
我这才知晓,他心悦的恩师之女,在我们大婚前夕匆匆远嫁。
我满心愧疚,婚后对他百依百顺。
却忘了当年,我从未下药强逼,他半推半就的事实。
他嫌烛火晃眼,我连夜换上夜明珠。
他随口夸江南景好,我立刻赠他临湖别院。
三年夫妻,谢兰舟的眉眼日渐温柔,我以为自己终是捂热了这颗心。
直到心上人和离归家,他执意以平妻之礼迎她进门。
甚至将我唯一的儿子交由她抚养。
直到死,我的孩子都不肯唤我一声娘。
再睁眼——
又见杏花纷飞,榜下捉婿时。

1
前世,我与谢兰舟的婚事,是我抢来的。
他是新晋的探花郎。
而我是本朝唯一的异姓郡主。
八年前,父兄在北关攻打蛮子时,双双战死沙场。
我成了祝家最后的血脉。
圣上仁厚,赐我琼华郡主的封号。
我自幼无长辈约束,行事向来随心恣意。
京中权贵表面对我客气。
背地里却没少说我娇纵任性。
慈安寺第一次见到谢兰舟,我就告诉自己:
我要嫁他!
既然喜欢了,就不能让别人抢了先。
榜下捉婿那日,我一早安排好暗中盯梢之人。
趁乱将谢兰舟塞进了郡主府的马车。
指尖挑开他的外衫后,我忽然无措……
没人教过我这之后要如何继续。
他掌心滚烫,压着我的手背缓缓下移。
呼吸沉沉,眼底泛着猩红,好似中了药,被烧透了神智……
我痛极啜泣时,他温柔缱绻地吻去我的泪水。
那一夜他温柔至极。
我几乎沉溺在他带来的陌生的情潮中。
红烛帐暖,他未曾开口恼我的莽撞。
我以为他是因为心里有我,才纵容我这般荒唐。
可次日晨光初现。
他瞥见了褥间残红,却陡然转身:
「唐突了郡主,臣……万死难赎。」
我不要他的命,只要他娶我。
他沉默了。
终于得偿所愿的狂喜让我忽略了,他紧蹙的眉头和眼底的挣扎。
我等不及他上门求娶,直接进宫求了赐婚圣旨。
圣旨一下,他朝我发了好大的火:
「祝琼华,你为何要越过我去请旨赐婚?你就这么嫁不出去吗?
「你可知这道圣旨,断送了素禾一生?若非你以权势压人,我怎会痛失所爱?」
我这才知晓。
那个叫温素禾的姑娘。
不仅是他恩师的女儿,也是他的心上人。
2
他二人早已互许终身,只待三书六礼。
是我的任性,才让温家匆匆将女儿远嫁。
即便他婚后常对我横眉冷对。
我也不恼。
毕竟确实是因为我,才拆散了他与温素禾。
我因心怀愧疚,对他极尽讨好。
他嫌烛火晃眼,我连夜换上夜明珠。
他随口夸江南景好,我立刻赠他临湖别院。
坚持不懈地哄了他三年。
谢兰舟望向我的眉眼日渐柔和,我也因此有了身孕。
我以为自己终于捂化了这颗冰冷的心。
直到温素禾和离归家,他执意以平妻之礼迎她进门。
彼时,他刚查清赈灾款贪污大案,圣眷正浓。
他直接以功绩请旨,越过我换温素禾进门。
我哭过闹过。
却改变不了结局。
「你当年用赐婚圣旨算计我时,早该想到会有今日!」
只一句话。
我妥协了。
温素禾进门后,我与谢兰舟从此形同陌路。
那枚夜明珠被悬在温素禾院子的廊檐下,映得暗夜如昼。
他们在我赠的临湖别院里,对着荷风月色吟诗作对。
漾起的茶雾混着栀子花香,连湖面涟漪都带着蜜意。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谢兰舟。
在那一刻,我死心了。
可他却要夺走我十月怀胎生下的筠哥儿。
「素禾才学渊博,孩子日后就交给她教养吧!」
我哭着喊着,让他把筠哥儿还给我。
他望向我的眸子像淬了冰:
「若不是你害素禾匆忙嫁人,她也不会因伤了身子终身不孕,这是你欠她的!」
我的筠哥儿天资聪颖。
四岁成诗,不到十三便中了秀才。
可惜直到我死,都不曾听他唤我一声娘亲。
若能重来。
我要离谢兰舟远远的。
不再痴求那一份不属于我的爱。
不再横在他们二人之间。
我要成全他们的花好月圆。
3
再睁眼时。
我又回到了杏花纷飞、榜下捉婿那日。
「琼华,你当真想好了吗?」
状元楼雅间内。
好友萧云舒攥着我的手,声音压得极低。
我猛然回神,指尖发颤——
我不是死了吗?
弥留之际。
我甚至还收到了谢兰舟亲笔所书的和离书。
他连我死后。
都不愿我与他扯上半分关系。
「榜下捉婿虽是旧例,但你可是郡主,何必强求?」
云舒不满地嘟嘴,眉眼间却满是担忧:
「况且那谢兰舟,你才见过几回?」
眼前人杏眸明亮,掌心滚烫,连脸颊都透着少女的莹润。
我慌忙闭眼,又睁眼。
闺中好友还在眼前——不是梦!
一时狂喜涌上心头,我几乎要落下泪来。
真的回来了。
「好,我听你的。」
我听见自己说。
云舒一愣,随即笑开:「当真?」
「当真。」
她猛地抱住我,珠钗相撞,清脆作响。
「早该如此!你可是本朝唯一的异姓郡主,何苦去争一个寒门探花?」
我回抱住她,汲取着她发间熟悉的茉莉香。
真好!
一切都来得及。
我轻叩窗棂,吩咐下人计划取消。
「可是郡主……」
丫鬟玲珑欲言又止。
「怎么了?」
玲珑扑通跪地:
「那谢探花,如今怕是已经在郡主府上了。」
我无奈扶额。
爹爹的这帮旧部,还真是贴心。
「郡主……现在该如何是好?」
既然人已经在府上了。
我沉吟片刻:
「那就打一顿,再丢出去吧!」
随即想起什么,又接着道:
「记得蒙着脸,丢得远一点!」
4
云舒诧异地看我,一脸的不可置信。
「你不是说此生非他不嫁吗?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是啊。
圣上虽待我仁厚。
给我的封赏食邑,我就算奢靡一辈子都花不完。
可却再也唤不回我父兄的笑颜。
每当想念父兄,我便去慈安寺的长明殿看看。
前世我躲在佛像后偷偷哭泣时,被当时还是举子的谢兰舟意外撞见。
一方素白的帕子递至我面前:
「郡主当珍重。」
那一刻,我把他眼里的怜悯当成了温柔。
几次偶遇后。
殿试前,我熬了三宿给谢兰舟绣了一个喜鹊登枝的香囊。
他收下时。
我以为收下的是我的心。
我执起茶盏浅笑。
茶汤澄澈,却映出我眼底的决绝。
「不嫁了!这辈子都不会嫁他了。」
云舒闻言掩唇轻笑:
「这才对嘛!他一个文弱书生要啥没啥,长得还没我哥那个大老粗俊俏呢!」
我不禁莞尔。
她兄长萧云驰可是圣上的嫡亲外甥,长得芝兰玉树。
前世更是成了继我爹爹后,大周北关的新一代战神。
拿他跟谢兰舟比,实在辱没了他。
那日过后。
听说探花郎得罪了人,在游街时被人当场绑走。
狠狠打一顿后,被丢到了城南破庙。
官府查了很久也没找到凶手。
最终成了一桩悬案。
我将搜集来的谢兰舟的诗词手札,尽数丢入火盆焚烧干净。
再遣心腹夜探松山书院。
趁谢兰舟熟睡时,将香囊销毁。
我提着的心,这才得以放下。
这一世。
我坚决不再与谢兰舟产生一丝关联。
5
这还不够。
我打算借助外力,帮谢兰舟与温素禾终成眷属。
晨光初现。
我携匣登了长公主府的门。
这次我不是找云舒,而是寻宁远侯世子萧云驰。
我与云舒亲如姐妹。
萧云驰于我而言,也算半个兄长。
「听说萧世子一直在找这个?」
我掀开锦匣,露出父亲珍藏的兵书战策。
萧云驰刚一瞥到书页便骤然凝住,眸中迸出灼人亮色。
「这是前朝杨将军的军旅札记!
「还有孙先生的战例详析?原来都在你这里!」
见他捧书如获至宝的模样,我心中大石放下大半。
有这位天子嫡亲外甥帮我斡旋,这事已然十拿九稳。
我将所求之事和盘托出。
萧云驰摩挲兵书的手一顿,眉峰微蹙:
「你拿这些珍本来求我,就是为了替人做媒?」
我指尖轻划案几:
「若能把他外放,十余年不能返京,那便更好了。」
是了——
我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就是如前世那般,把谢兰舟和温素禾锁死,再把他外放十几二十年。
届时尘埃落定。
我怕是都已经子孙环绕了。
「这个谢兰舟,曾经得罪过你吗?」
萧云驰突然开口问我。
一时间,我不知如何回答。
毕竟这辈子,我与谢兰舟还未有过多交集。
室内静得落针可闻。
我紧张得呼吸都轻了。
良久,我终于听到他说了句:
「成交!」
我的心瞬间落回原处。
还好他没有多问。
蓦然抬头,不期然迎上他带笑的眸子。
我心头一跳,当即起身长揖:
「多谢世子相助,琼华府上还有本《六军阵图》,待事成后愿奉上作为谢礼。」
正欲起身告辞时,却听他低语呢喃:
「其实你不必这般周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