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东街王铁匠家又送了只老母鸡来。"师爷刘三儿掀开棉帘子,手里拎着咯咯直叫的母鸡,"说是给老爷补身子,可那眼神儿躲躲闪闪的,准是有事瞒着。"
李文辉一拍惊堂木:"备轿!本官倒要看看,这保定府的天是青天白日,还是被哪个魑魅魍魉遮了眼!"
轿子刚转过街角,就听见前面乱哄哄的。几个泼皮正围着个穿粗布衣裳的姑娘推搡,那姑娘死死攥着怀里的包袱,脸上泪痕冻成了冰碴子。"住手!"李文辉掀开轿帘,却见泼皮们哄笑着散开,为首的麻子脸还冲姑娘啐了一口:"装什么贞洁烈女?你娘当年在醉香楼……"
话没说完,李文辉的官靴已经踹在他心窝上。姑娘"扑通"跪在雪地里,包袱散开,滚出个雕着并蒂莲的银镯子。"这是……"李文辉瞳孔一缩,这镯子他见过,在衙门库房的证物箱里,和最近三起案子的赃物一模一样!
"大人!"姑娘突然抓住他官服下摆,"求您别声张!我爹瘫在床上,就靠我绣花换药钱。要是让人知道我被……被……"话没说完,人已经晕死过去。
李文辉看着师爷把姑娘抬上轿子,忽然想起衙门老吏说过的话:"这些采花案的苦主,哪个不是咬碎了银牙往肚里咽?报官?且不说清白尽毁,那贼人留了信儿,敢报官就屠她满门!"
当夜子时,李文辉换上粗布短打,揣着把匕首蹲在城隍庙的房梁上。庙里供的城隍爷金漆都剥落了,香炉里积着厚厚的老鼠屎。三更梆子刚响,庙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王家娘子,李家姑娘,赵家媳妇……"沙哑的声音像生锈的锯子,"你们可别怨我,要怨就怨自家男人没本事。"说着从怀里摸出个布娃娃,娃娃背上密密麻麻扎着银针。
李文辉正要跳下去拿人,忽觉后颈一凉。转头正对上张惨白的脸,那人穿着衙役的皂衣,可眼睛泛着绿油油的光,手里镰刀正架在他脖子上。"李大人好兴致,大半夜来城隍庙赏月?"

"张捕头?"李文辉冷汗下来了。这张捕头是他从京城带来的心腹,怎么……
"大人莫怪。"张捕头镰刀往下压了压,"这采花贼咱们动不得。您可知他师父是谁?五台山了尘禅师!当年先帝南巡,还是这老和尚给算的吉日……"
话没说完,底下突然传来瓷瓶碎裂声。李文辉趁机矮身,袖中匕首"噗"地扎进张捕头大腿。两人滚作一团时,他瞥见那采花贼掀开斗篷——月光下赫然是张三儿师爷的脸!
"大人!"刘三儿举着火把冲进来,却见李文辉正把张捕头反剪双手。"刘师爷来得正好,"李文辉抹了把脸上的血,"把这两个狗才押回去,本官要亲自审……"
话音戛然而止。刘三儿手里的火把突然变成绿火,照得他整张脸像庙里的无常鬼。"大人,您真当这保定府是您说了算?"他笑着掏出块腰牌,上面刻着"粘竿处"三个篆字,"圣上密令,这采花案牵扯到前明余孽,您还是装糊涂的好。"
李文辉被关进大牢那夜,保定城下了五十年未见的大雪。牢头老孙头偷偷塞给他个馊馒头:"大人,您可算把天捅破了。知道为啥苦主不报官?头一个报官的张木匠家,三更天让人点了天灯,十二口人烧得跟炭似的!"
正说着,牢门外传来铁链声。几个黑衣人拖进个血葫芦似的人,李文辉定睛一看,竟是白日里晕倒的姑娘。"这妮子不识相,非要去顺天府告状。"刘三儿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大人您说,她该不该死?"
李文辉突然想起库房里那些证物:并蒂莲银镯、鸳鸯戏水手帕、比翼双飞玉佩……每件赃物都刻着吉祥话,却沾着无辜女子的血泪。他猛地挣断镣铐,从靴筒里抽出贴身匕首——这是先帝赐他进士及第时防身的御器。
"刘三儿!"他一刀劈开牢门,"你可知这并蒂莲在佛家是观世音菩萨座下童子所化?你主子用这等龌龊手段,就不怕菩萨降罪?"
刘三儿刚要笑,突然捂住心口惨叫。李文辉定睛一看,他胸口不知何时多了个血窟窿,窟窿里钻出条赤练蛇,蛇信子上还沾着血珠。"李大人好眼力。"黑暗中走出个老道,拂尘一甩,赤练蛇化作缕青烟,"贫道云游至此,见府衙妖气冲天,特来相助。"

二人顺着符咒指引来到城外乱葬岗,但见新坟堆里坐着个红衣女子,正对着月亮梳头。女子回眸一笑,赫然是张捕头死去的相好!"大人来得正好,"女子梳齿间还缠着黑发,"奴家这头总是梳不顺,不如用您的阳元来润润?"
李文辉正要拔刀,老道却将铜镜扣在女子天灵盖上。镜中映出哪是什么女子,分明是只九尾白狐!白狐惨叫着现出原形,尾巴上还缠着个布娃娃——正是采花贼用来诅咒受害者的那个。
"这吸了太多冤魂,已经成气候了。"老道咬破指尖在镜面画符,"李大人,烦请取你三滴心头血。"李文辉二话不说,匕首往心口一扎,血珠溅在镜面上,铜镜顿时发出龙吟般的嗡鸣。
白狐化作青烟要逃,却被镜光罩住。烟尘散尽后,地上躺着个玉扳指,扳指内圈刻着"了尘"二字。"好个一箭双雕的毒计!"老道捡起扳指,"用精作恶,再嫁祸给前明余孽。李大人,您可知道这扳指原先是谁的?"
李文辉盯着扳指上暗红的血纹,突然想起五年前先帝赐婚时,和亲王福晋手上就戴着这个!当时和亲王监修皇陵,从保定府调了三百民夫……
"大人!"远处传来马蹄声,却是刘三儿带着粘竿处番子追来。老道将扳指塞给李文辉:"往东跑!三十里外有座破城隍庙,庙里供的关公像下有密道,直通通州运河!"
李文辉揣着扳指狂奔,耳边风声里夹杂着刘三儿的嘶吼:"抓住他!王爷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跑到城隍庙时,他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扑倒在关公像前时,怀里扳指"当啷"掉在地上。
月光从破屋顶漏进来,正照在扳指上。李文辉突然发现血纹组成个"冤"字,而关公像青龙偃月刀的刀尖,不偏不倚指着城隍爷的供桌。他爬过去掀开供桌,底下压着本发霉的账册,扉页写着"皇陵采办明细",末尾盖着和亲王的大印!
"李文辉,你跑不了了!"刘三儿带着人包围了破庙。火把光中,李文辉突然放声大笑,他终于明白为何受害者不报官——这哪是采花案,分明是有人借机敛财!每起案子后,衙门都以"捉拿采花贼"为由,向商户征收"平安银",而这银子最后都流进了和亲王的口袋!

"刘三儿,你可知这城隍爷为何闭着眼?"李文辉举起账册,"因为保定府的天,早被你们这些蛀虫遮住了!"说着将账册扔进火堆,自己则抓起关公像前的供香,对着心口狠狠插下!
鲜血喷在账册上,火舌"腾"地蹿起三丈高。刘三儿等人吓得连退三步,却见火中走出个金甲神将,手持青龙偃月刀,正是关公显圣!"尔等贪赃枉法,残害百姓,还不束手就擒!"神将一声暴喝,粘竿处番子们吓得跪地求饶。
待火光熄灭,李文辉已倒在供桌前,手里还攥着半块烧焦的账册。三个月后,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和亲王因"修陵贪墨"被抄家,从王府地窖里救出百余名女子,个个手腕上戴着并蒂莲银镯。
保定城隍庙重修那日,百姓们发现关公像的刀尖改了方向,正指着衙门前的石狮子。而李文辉的坟前,总有人看见个红衣女子来上香,有人说是当年被救的姑娘,也有人说是关公座下的赤兔马所化。只有城东说书先生知道,每当月圆之夜,坟头就会飘出缕青烟,绕着保定城转三圈,最后消失在运河方向——那是老道带着白狐的魂魄,去向阎王殿告状了。
这世道啊,就像那并蒂莲,看着是成双成对的好意头,可要是烂了根,再好的花儿也得败。可只要根还在,总有再开的时候。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