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宋文坛群星璀璨,其中苏轼尤为耀眼。
他不仅才情卓绝、风骨独具,更以真挚的人情味打动后世,而他一生中留下的诸多动人篇章,有一首词尤其特别。
这首,源自他与友人王巩及其妾宇文柔奴的一次重逢,与此同时,这首词感动世人近千年。
那么,这段故事究竟如何展开?那首词又为何能感动世人近千年?

才子风骨
北宋年间的朝堂之上,有一个名字广为人知,他便是苏轼。
公元1048年,王巩出生在山东莘县,他自幼聪慧,博览群书,早在少年时便已声名鹊起。
一篇《刑赏忠厚之至论》更是惊艳京师,连欧阳修也惊叹其才华“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
但这位文坛巨匠的仕途却并不平坦,苏轼虽满腹经纶,心怀家国,却不愿随波逐流,也不肯阿谀奉承,他既不投靠新党,也不附和旧臣,只愿秉笔直言,以诗赋抒怀。

正是这份耿直,使他屡遭排挤,几度贬谪,足迹遍布黄州、惠州,乃至远在海南的儋州。
在他起落浮沉的仕途中,有一位始终不离不弃的朋友——王巩。
与苏轼不同,王巩出生名门之后,文采斐然,却从不争权夺势,他喜好书画,尤擅山水墨迹,虽仕途平平,但胸中自有丘壑。
王巩与苏轼的结识,不是在庙堂之高,也非文会之上,而是一次诗文酬唱的机缘。

王巩早闻苏轼之名,一纸书信,寄来自己的拙作,诚意满满地请教指点。
苏轼不以身份相拒,反而欣赏这位后辈的文风清新、情致淡远,自此,二人开始频繁通信,相约对诗论词,论道论画,渐成莫逆之交。
他们的友情,穿越了宦海沉浮,也不拘于身份高低,王巩曾在扬州任职,某次因公事北上路经汴京,便顺道拜访苏轼。

苏轼特设文宴,席间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两人纵论天下大势,又沉醉于风花雪月之中。
酒至微醺,苏轼起身吟诗,王巩挥笔作画,一时文气横溢、才情四射,令在座宾客皆自愧弗如。
然天不假年,两人的命运最终在一桩宫廷风波中被系于一线,那是乌台诗案发生之时,苏轼因诗讽政,被视为忤逆权贵之人。

王巩身为苏轼亲密友人,自然也难逃牵连,一纸诏书,将他远贬岭南,他没有申辩,也无怨言,只是淡然打点行装。
这样的人,这样的友情,在北宋那个礼教森严、权谋并起的时代,实属难得,苏轼后来在给好友的信中感慨:“自王巩去后,朝中少一知我者矣。”

这一句话,既是对朋友的思念,也是对世道的无奈,他始终记得那个在诗词中与自己神交的友人,那个在风雨中不离不弃的人。
而正是这段坚实友情,为接下来的故事埋下了伏笔。
因为有了这段交情,才有了那次岭南归来的相聚;也因为这段交情,苏轼才会在那一次宴会上,被柔奴一句话深深打动,从而写下那首流传千年的《定风波》。

一女子的深情不渝
岭南,古时人称瘴疠之地,山林密布、气候闷热,鲜有中原士人心甘情愿赴任此处。
可就在这个偏远蛮荒的角落,却上演了一出动人心魄的情感传奇,主角不是谁的夫人或谁的妾室,而是一位才貌兼备、心怀仁爱的女子——宇文柔奴。
柔奴既不是宫中贵胄,也非名门淑媛,命运最初更未对她温柔以待。

年幼时,她尚有双亲护佑,父亲是名医官,母亲亦是良家妇,奈何世事无常,父亲因官场风波蒙冤入狱,不久殒命;母亲悲恸成疾,未及守孝便随之而去。
柔奴瞬间成了无依之人,落入贪婪亲族之手,被贱卖入歌坊,从此命途急转直下。
可她并未被命运击垮,反而在那浮华之地磨砺出一身本领。琴音缠绵、舞步如云,她用才情换得片刻清宁;书画医理,她亦勤学不辍,不甘被困一隅。
之后,命运在她遇见王巩的那一刻,悄然转向。

王巩初见柔奴,并非在权贵府第,而是在一次雅集之上,柔奴应邀献艺,一曲未毕,众人称绝,而王巩却被她眉眼间的淡然与琴声中的悲悯打动。
他看到了一个女子在浮世中的挣扎与坚持,看到了风尘之中不染尘埃的心魂。
之后的相识相知,虽无惊涛骇浪,却逐步渗入心底,柔奴不问身份高低,只以知音待之。
王巩也未以身份束缚情感,而是将她迎入府中,先是称作歌伎,后逐渐以内眷待之,他曾说:“她不是我的妾,而是我心之人。”这份情义,柔奴铭记在心。

奈何,人生从不安稳,尤其是仕途中的风浪来得更急更猛,乌台诗案突如其来,王巩因与苏轼交好而被牵连,一纸调令将他贬往岭南最偏僻的宾州。
风波骤起后,府中人心骤散,往日宠爱他的妾侍纷纷请辞避祸,只留下柔奴独自站在厅前,不发一语。
王巩本欲劝她留在中原安稳度日,柔奴却只是淡淡一笑,说:“若你心甘处岭南,我便愿随你去。此生本无归处,有你之地,便是我的归宿。”

就这样,他们跋山涉水,踏入那片人迹罕至的岭南荒州,白日里她为他熬药抚病,夜晚便以琴声慰其心境;她不是一位娇养在深闺的女子,而是一位能与夫君共饮苦水的伴侣。
岭南生活艰苦,民众多病,医药奇缺,柔奴未忘父亲旧学,也不忘那年救她出苦海的陈太医所传授的医理。
在照料王巩之余,她每日走村串户,诊病施药,竹篾做担、草药成方,她的身影穿梭在岭南田间地头,成为百姓口中的“女先生”。

在柔奴的陪伴下,王巩也从未显出半分颓唐之气,他照旧晨读晚写,抚琴咏诗,仿佛身处蛮荒却不忘文雅之魂。
而这份笃定,很大程度上源于枕边那位女子所给予的力量。柔奴不仅是他的妻,是他的灯,是在黑暗中为他撑伞、点灯、铺路的那个人。
五年寒暑,一朝调令,王巩被召回京,荣归故里,也重见旧友。

“此心安处是吾乡”
相聚那日黄昏,苏轼府上,苏轼站在廊下,远远望见挚友的身影,心中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既是欣慰,又有一丝深藏多年的愧疚。
而且,他原以为贬谪岁月早已让王巩失却往日风骨,谁料眼前之人依旧神情从容,谈吐如故。
而更令人瞩目的,是那位随行的女子——宇文柔奴,她衣着素净、举止娴雅,面容未施粉黛,却有一种超脱尘俗的韵致。

宴席设在内堂,苏轼亲自斟酒,三人围坐,言谈间旧情重温,酒过三巡,谈及岭南风土,苏轼故作轻松地笑问:“宾州虽远,然四时不调,水土湿热,子定国可安否?”
此问表面寻常,实则暗藏关切,亦是想借机探柔奴一语之真情。
未等王巩作答,柔奴已轻启朱唇:“此心安处是吾乡”话音落处,室中一时静谧。

苏轼端着酒盏的手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动容,他忽而觉得,这世间有些情感,不需张扬,不必誓言,却能在最轻微的语调中流露出深沉的分量。
王巩轻笑,顺势接话:“自岭南相携至今,柔奴未曾言苦,反教我知生活不在何处,而在何心。”
苏轼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一对风霜同担的伴侣,心中百感交集。

他虽文名赫赫,却也曾在数次人生低谷时孤身一人,或对月而泣、或临风而叹,世人羡其才情,称其豪放,然唯有他知,心中那片荒原,有多少时日无人问津。
而眼前的王巩,却在岭南风雨中,得一人相守,携手同行。
苏轼沉吟片刻,忽起身走至案前,提笔蘸墨,不加思索便在纸上落下句句词语。
不多时,一首《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跃然纸上。
那句“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被苏轼一字一顿写下时,空气仿佛也随之一静,柔奴听罢,眼中微湿,却是含笑。

此词无一字直赞,却字字情深,既描绘了岭南之梅的清冽风骨,也隐喻了柔奴坚韧温柔的品格。
那句“此心安处”,不仅是柔奴的一句回答,更被苏轼点化成千年流传的真情告白。
而这首词,一经流传,便悄然超越了时代的界限。
在那个讲究门第、名分的社会,一名妾室能被一代大文豪郑重其事地立词颂之,已是罕见,更不论其词意中毫无轻视,字字皆是敬意与钦佩。

这便是苏轼的伟大之处,他不以身分论贵贱,不以仕途定价值,在他眼中,情之真、意之深,远胜于身份与名分。
正是因此,《定风波》才得以穿越千年仍感人至深,它所歌颂的,不只是一个女子的温柔,而是一种人性的光辉。
更深一层,这首词也记录了苏轼对自己人生的映照,彼时的他,历经多次贬谪,心中虽千疮百孔,却仍能借他人之情抚慰自身。

此后,文人墨客无不对这句词生出无尽遐想与引用。
从宋代到明清,从民国到当代,多少人将它写进诗文,唱进戏曲。它被书家镌刻,被画家题跋,甚至成为不少人生信条的精炼表达。
它不是豪言壮语,却震撼人心;不是繁复典雅,却余味绵长。
这首词不仅成就了柔奴的千古流芳,也成就了苏轼的柔情一面,他用笔为一个女子立下了最温柔的纪念,也为世人留下了情感世界里最真诚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