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拼来的家,凭什么为你牺牲
"卖房子?你知道这是我结婚前攒了十年买的吗?"我放下筷子,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八度。
对面的继女杨小薇抿着嘴,眼神却毫不示弱。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
我叫马德福,今年四十有五,是市内一家机械厂的老技术员。在厂里,大家都叫我"老马"。
干这行二十多年,虽说没大富大贵,但也算踏实过日子。我这辈子没什么大志向,就想着能有个安稳的家,每天下班能有个自己的地方歇歇脚。
我是八零年从技校毕业分配到这个厂里的。刚来时,分到了十二人的大集体宿舍,一张床,一个柜子,就是全部家当。
每天早上六点,收音机里的《东方红》准时响起,宿舍里的人纷纷起床洗漱,然后踏着晨光去食堂排队打馒头稀饭。
那会儿没有商品房这个概念,住房都靠单位分配。年轻人结婚,不是挤在父母家的小屋里,就是排队等着单位分房。
我和前妻赵秀兰就是在厂里认识的。她是食堂的炊事员,每次给我打饭都会多舀一勺菜。就这样,我们渐渐熟络起来。
婚后,我们住在厂里分的一间十五平米的平房里,厨房和卫生间都是公用的。冬天洗澡要去几百米外的公共澡堂,提着搪瓷脸盆,里面放着肥皂和毛巾。
九零年,国家开始推行住房制度改革,单位开始卖房给职工。我靠着每月省吃俭用、加班费和年终奖,硬是攒下了一套七十平米的两室一厅。
买房那天,我和秀兰高兴得一宿没睡,坐在水泥地上,靠着墙,喝着二锅头,畅想着未来的日子。

"德福,咱们总算有个自己的家了。"秀兰握着我的手,眼里闪着泪光,"以后孩子出生了,也有地方住了。"
可惜,我和秀兰婚后多年,一直没能有自己的孩子。九九年,秀兰查出了不治之症。我记得那天,医院走廊的白炽灯格外刺眼,医生低着头,语速很快地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医学术语。
"大概就是没救了,能活多久看造化。"这是我唯一听懂的结论。
六年前,秀兰还是离开了我。临走前,她拉着我的手说:"德福,你还年轻,该再找个伴儿。房子是咱俩的家,你一定要守住它。"
秀兰走后,我一个人在七十平米的房子里,显得格外冷清。厂里的车间主任老钱总说:"马师傅,你这么好的条件,再找个伴儿不难。"
后来经同事介绍,我认识了比我小五岁的王丽华。她是百货商店的售货员,之前的婚姻因为丈夫赌博而走到了尽头,带着一个十二岁的女儿杨小薇。
我们相处得不错。丽华性格温和,做事利索,小薇虽然有点任性,但也懂礼貌。就这样,我们组建了新家庭。
结婚那天很简单,没有大摆酒席,就请了几个要好的同事和亲戚在家里吃了顿饭。饭桌上我举着茶杯,对丽华和小薇说:"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小薇就是我的女儿,我会尽一个父亲的责任。"
这话我是真心的。失去秀兰后,能有人愿意和我组成家庭,我已经很知足。何况小薇这孩子,虽然有时候有点娇气,但总体来说还是懂事的。
我把秀兰的遗像收进了抽屉里,把电视柜上的合影也取下来了。丽华搬来的时候带来了不少新东西——一台十四寸的彩电替换了我那台老黑白电视机,还有一台双缸半自动洗衣机,一台电风扇。

这些年来,我对小薇的学习、生活从不吝啬,工资基本全贴进了这个家。每个月发了工资,我先留出房贷钱,剩下的都交给丽华管理。
小薇从初中到高中,学习中规中矩,虽说不是尖子生,在我和丽华看来,考个普通本科绰绰有余。
可高考那年,小薇发挥失常,只够上个专科。丽华急得直掉泪,我安慰她:"专科怎么了?技校出身的我不也过得好好的?"
但小薇却不这么想。
"我不想上专科,我要出国留学!"那个周末的家庭会议上,小薇突然抛出这个炸弹。
她坐在我对面,穿着一件印着外国明星的T恤,留着时下流行的中长发,手指不停地玩弄着面前的可乐瓶盖。
"国外文凭回来好找工作......"丽华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像是在试探我的反应。
"留学哪有那么简单?"我放下手中的《工人日报》,眉头紧锁,"学费、生活费加起来得多少钱?咱们家哪来那么多钱?"
"至少二十万吧,"小薇直视着我,语气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决绝,"班上好几个同学都这么打算呢。他们都说,卖一套老房子就够了。"
我愣住了,心里咯噔一下。。
"德福,你不是说过要当小薇的父亲吗?父亲就应该为孩子的前途着想。"丽华的话像刺一样扎进我心里。
我没吱声,起身去阳台上点了支烟。春末的风还带着一丝凉意,院子里的老槐树刚抽出新芽。当年买这套房子时,我和秀兰就是被这棵树吸引的。

秀兰总说:"咱们老了,就坐在阳台上看这棵树,看它春天发芽,秋天落叶。"可是,她没能等到看这棵树长成参天大树。
那晚我辗转难眠。窗外是厂区老旧的路灯,昏黄的光透进来,墙上映着窗棂的影子。
我不由得想起刚搬进这个家时的情景。我和秀兰像两个孩子一样,兴奋地在每个房间跑来跑去,规划着哪里放床,哪里放沙发,客厅墙上要挂什么画。
"就算是个窝棚,只要是自己的,也比住别人家强。"秀兰常这么说。她是从农村出来的姑娘,对于有自己的房子这件事,看得格外重。
初夏的晚风带着槐花香吹进来,和记忆中的某个夜晚重叠。那时年轻的我和秀兰刚搬进来,兴奋得一宿没睡,就坐在窗边数星星,畅想未来。
天亮了,我穿好工作服,准备去上早班。丽华已经在厨房忙活,锅里煮着小米粥,案板上是切好的咸菜。
"德福,昨晚的事,你别往心里去。"她一边盛粥一边说,"小薇也是一时着急。"
我点点头,端起粥碗喝了一口,没说话。小薇没起床,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周末总喜欢睡懒觉。
厂里今天有个技术改造会议,我早早就到了。会议进行到一半时,我发现自己心不在焉,总是想着昨晚的事。
中午下班后,我没回家,而是去了小区后面的小饭馆。这家饭馆是老邻居陈师傅开的,他退休后不愿闲着,就开了这么个小店。
陈师傅比我大十岁,是我刚进厂时的师父。他为人耿直,说话直来直去,我有什么心事,常常会找他聊聊。

"老马来了!"陈师傅从厨房探出头,"今儿个下班这么早啊?"
"开完会就回来了。"我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来碗牛肉面,再来两个素菜,哦,再来瓶啤酒。"
陈师傅很快把酒和菜端了上来。他看我面色不对,也没多问,只是说:"有事慢慢说,我这会儿没什么客人。"
我一口气喝下半瓶啤酒,然后把小薇要我卖房子供她出国留学的事情说了。
"老马啊,我明白你的难处。"老陈拍拍我的肩,眼里满是过来人的沧桑,"我女婿也是打着留学幌子骗了我闺女不少钱,结果倒好,在国外花天酒地,学也没上成。"
"小薇不会......"我本能地为继女辩解,虽然心里也有疑虑。
"话不能这么说,年轻人心思深着呢。"老陈灌了口啤酒,"你查过她手机吗?"
我摇头。在我的观念里,尊重孩子隐私是基本道德。秀兰生前常说:"一个家里,最重要的是信任。"
"老马,你这人就是太实在。"陈师傅叹了口气,"现在的年轻人,想法和咱们不一样。他们接触的东西多,有时候会被一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迷住。"
吃完饭回家,我看到小薇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见我回来,她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继续盯着电视屏幕。
丽华在厨房洗碗,见我进门,迎了上来:"你去哪儿了?打你手机也不接。"
"电池没电了。"我随口搪塞过去,心里却在盘算着陈师傅的建议。

晚上,趁小薇洗澡的时候,丽华拿过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机,翻看了她的聊天记录。我在一旁看着,心里忐忑不安,总觉得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结果令人震惊:小薇与一个网上认识的所谓"留学生"暗生情愫,对方承诺接她出国。聊天记录里,那个叫"Mike"的人不断催促小薇尽快筹钱出国,说什么"咱们在一起的日子就近了"。
"敢情是为了个网恋对象?"我气得浑身发抖。这些年的付出,在她眼里就这么不值一提?
丽华也气得够呛:"这孩子,怎么能这样?"
当晚我们摊牌了。小薇先是否认,说我们侵犯她的隐私。后来见瞒不住,竟然嚷嚷:"这房子本来就不是我妈的,凭什么我就不能争取自己的幸福?"
"幸福要靠自己争取,不是靠别人牺牲。"我第一次对她严厉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我不会卖房子,但我可以支持你上国内大学,甚至考研。"
丽华站在一旁,眼泪簌簌往下掉。她为难地看看女儿,又看看我:"德福,我......"
"丽华,"我打断她,"我们老实过日子,但不能没底线。小薇也该学着长大了。"
那段日子,家里气氛冷到极点。小薇不跟我说话,每天在家就是关在房间里,出来也是耷拉着脸。丽华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整个人瘦了一圈。
我坚持让小薇先上专科,毕业后想继续深造,我会尽力支持。
"老马,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了?"隔三差五,陈师傅总会问起这事。
"还那样,孩子不理解,媳妇也不痛快。"我苦笑着,"有时候想,是不是我太自私了?"

"自私?"陈师傅瞪大眼睛,"那房子是你辛辛苦苦攒钱买的,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再说了,对个网友,连人都没见过,就要卖房子?这不是胡闹吗?"
陈师傅的话让我心里好受了些。回家路上,我路过邮局,想起最近厂里发了季度奖,决定给小薇寄点钱。
邮局里,我填写汇款单的时候,忽然想起小薇小时候的样子。她那时候还挺粘我,经常扑到我腿上,叫我"马爸爸"。那声音还挺亲,让我这个没有亲生子女的人,第一次体会到了为人父的感觉。
回到家,小薇正好也在。看到我,她还是冷着脸。我把汇款单递给她:"这是给你的生活费和学费,你收好。"
小薇愣了一下,接过汇款单,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回房间去了。
丽华从厨房出来,看到这一幕,眼里有了一丝欣慰:"德福,你别生小薇的气,她还小,不懂事。"
"我不生气。"我叹了口气,"我就是希望她能明白,生活不是做梦,得脚踏实地。"
桌上的老式座机突然响了起来。丽华接起电话,表情渐渐变得凝重。挂了电话,她看着我说:"是我妈,说身体不舒服,要我回去看看。"
"那你明天请假回去吧。"我点点头。丽华的老家在邻省的一个小县城,坐长途汽车得五六个小时。
丽华收拾了些东西,第二天一早就出发了。家里只剩下我和小薇。我依旧上班,小薇也去上学,晚上回来各自做各自的事,很少交流。
第三天晚上,我下班回来,意外地闻到了饭菜香。进门一看,小薇竟然做了一桌子菜:炒青菜、西红柿炒鸡蛋、还有我爱吃的红烧肉。

"尝尝看,我按照妈教的做的。"小薇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尝了一口红烧肉,点点头:"不错,挺香的。"
我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她问我厂里的事,我问她学校的情况。气氛比前几天缓和了不少。
吃完饭,我主动收拾碗筷,小薇在一旁帮忙。忽然,她问道:"马爸爸,你为什么这么在乎这套房子?"
很久没听她这么叫我了。。"
"可是秀兰阿姨已经不在了。"小薇的声音低了下来。
"是啊,她不在了,但这个家还在。"我把最后一个碗放进碗柜,擦了擦手,"你知道我和秀兰阿姨结婚时什么都没有吗?我们住在厂里的集体宿舍,一个小房间,连个独立的厨房都没有。"
我打开客厅的抽屉,拿出一个旧相册,里面是我和秀兰的照片。有结婚时在照相馆拍的,有领到房产证时在门口拍的,还有在新家阳台上拍的。
"你看,这是我们刚搬进来时的样子。"我指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秀兰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确良衬衫,笑得特别灿烂,"她多高兴啊,说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小薇认真地看着照片,眼圈有点红:"我不知道......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一套普通的房子。"
。"我把相册合上,"小薇,我不是不支持你,是不想你为了一时冲动,就放弃脚踏实地的努力。"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小薇告诉我,她那个网友其实只见过照片,从来没有视频通话过。对方说是因为国外网络不好,其实现在想想,很可能是骗子。

"我真是太傻了。"她抹了抹眼泪,"我只是觉得在国内上专科没有出息,想找条捷径。"
"哪有什么捷径?"我摇摇头,"我这辈子就是凭着一点点积累,才有了今天。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转机出现在小薇专科第二年。她在学校表现出色,还找了份家教的兼职,自己挣了不少生活费。有次周末回家,她给我倒了杯茶:对了,这是新买的茶叶,听说挺好的。对了马爸爸,我想对你说,对不起。"
这声"爸"让我鼻子一酸。
"我明白了,幸福确实得靠自己争取。"小薇眼里有了些许成熟,"我打算专科毕业后考本科,不麻烦你们了。"
她递给我一张存折:"这是我这半年挣的钱,不多,但我想帮你们分担一点。"
我看着存折上的数字,一时说不出话来。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小薇真的长大了。
两年后,小薇如愿考上了本科。毕业那天,我和丽华都去了,看着她穿着学士服,站在校园里拍照。阳光下,她的笑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灿烂。
"马爸爸,谢谢你当年没有答应我那个任性的要求。"小薇挽着我的胳膊,"否则我现在可能还在后悔呢。"
她告诉我,她那个网友后来被证实确实是个骗子,已经骗了好几个女孩子的钱。。
看着小薇渐渐懂事,我和丽华的心结也慢慢解开。那套老房子,依然是我们的家,承载着新的、更加珍贵的回忆。
晚上,我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老槐树。它比当年更加茂盛了,枝叶繁茂,撑起一片绿荫。想想这些年,我经历了失去,也收获了新的幸福。

人生路上,我们总要学会在得与失之间找到平衡,在亲情与原则之间划出界限。这或许就是为人父母最难的功课。
槐花开了,月光下,整个院子都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我深吸一口气,心里想着:秀兰,你看到了吗?这个家,我守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