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锤炼(七)
作者:余泽江
写在前面
自从有了网络,十多年来,我撰写并发表了在部队工作、学习、生活17年的回忆文章,常有读者来电来函询问索要纸质书籍,我总是十分抱歉,也使询问索要者扫兴。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将这些集子串在一起成书,以餐读者。
2025年4月2日于毕节五龙桥住宅
第一章:夙愿成真
7、艰难挺进
载着新兵的解放牌大卡车,艰难地在乌蒙山间盘绕。很多地方因坡陡,需要我们下车帮助推车。尤其到了贵州最高峰的威宁县盐仓段,公路上冰凌很厚,一些地方车辆歪倒在公路两边。送新兵的几十辆车驾驶员见状,无一人敢前行。此时,威宁县人民武装部已接到军分区命令:必须确保送兵车辆安全通过。武装部动员了一百多名民兵到最高峰为送兵车辆保驾护航。周围各公社的社员,将苞谷草、山茅草、火煤灰等送到最高峰,为送兵车辆铺垫道路,确保送兵车辆安全驶过最高峰。
过了最高峰,直到下午8点,送兵车队才到达威宁县城。
我们被安排在威宁是中学住宿。
威宁是彝、回、苗、蒙古族聚居地。因文化大革命和民族纠纷,威宁县城很混乱。接兵部队持枪荷弹在中学大门处站岗,不准任何人进入中学,也不准一个新兵离开。吃了晚饭,马连长就让我们铺床睡觉:“不得随意走动” 。我们不知就里,也只得执行。
威宁本来就穷困,所以我们除在教室地面的土上铺一层白布单外,身体下面什么也没有。又冰又硬的泥土擢在身上,尤如刀刺,根本无法入眠。我实在受不了,只得穿着衣服坐起来。被李排长发现了,他命令道:“睡下!这点苦都吃不了,还当什么兵?今后更艰苦、更难受的事还多呢!”
不敢抗命,只得忍着针刺般的疼痛躺下。

那一夜,我眼都没眨一下,一直品味着李排长的话:今后更艰苦、更难受的事还多呢。
第二天5点钟,新兵们被赶上车,说梅花山不知能不能过去,如果冰冻太严重,还要新兵们凿冰撒盐。
到了梅花山,我的天,这怎么过车?卡车带上防滑链根本无际于事,轮胎一转就乱滑,没有一辆车敢往前驶一步。
这梅花山最高峰为2880米,是毕节地区最高的地方之一,与贵州屋脊韭菜坪山连着山。
这几天正是寒冬腊月,公路上的冰约有30公分。古言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说明梅花山冻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从龙场岔路口起,汽车开始上坡,公路上撒上盐,车免强能通过。但是矛盾出来了,人坐在车上,司机不敢开:这是一车新兵呀,一旦出事故,谁负得起这个责任?但人下了车,无压力,车就原地打滑,寸步难行。
新兵团领导命令,人全部下车,搬石头压在车上。这还真管用,车能爬坡了,只是苦坏了我们。
车好不容易上到山顶,下山更难!
威宁县、水城县武装部早已组织两县民兵近千人,沿公路排开凿冰开路。新兵团命令各营、连、排一字排开,参加民兵凿冰的行业。当地农民见送新兵的车不能通过,也主动把锄头、钢钎、凿子等工具送来,使我们有了用武之地。
真是人多力量大,经过军民5小时奋战,所有送新兵的车辆均安全通过梅花山。我们边凿冰,边走路,硬是步行了30多公里。待车到水城县双水镇时,新兵们才了上车。
下午5时,车队进入水城火车西站。我们将从水城西站乘火车前往云南方向,我们的部队在云南省普洱县。
水城西站,是黔滇大动脉的主要交通枢扭,是贵州境内最大的火车站之一,也是毕节地区唯一的火车站。
毕节地区水城县城,像个寨子那么小。听说国家要在这里建工业特区,已在黄土坡选址修建街道和服务设施。(1970年,六枝县、盘县丶水城县合并为六盘水特区)。
水城西站若大广场,一时成了兵的海洋,黄绿色的世界。兴义地区、毕节地区十多个县的新兵团,数万新兵集中在这里,南下云南,北上东北。
正值文化大革命文攻武卫最严重时期,火车调度相当困难。原通知我们,晚上11点登车出发,谁知到第二天上午6时铁皮火车才到达。
车匹调不过来,新兵越集越多。水城西站凡有空的地方,都被新兵塞满。所谓人满为患,让我大开眼界。

水城西站不属于水城县管辖,军供站也没接到接待新兵的任务。只说火车匹一到,新兵就起程。谁知火车匹老是不到,新兵们又渴又饿。渴了就抢着去喝火车站水龙头的水,都是农村兵,喝生水也习以为常。再说,这么多人,那里能供应开水呢?饥饿这个问题就无法解决,时下物资匮乏,只有供销社独家经营,火车西站供销社食堂,一天只有100人的生活指标,这几万人突然积压,那来这么多食品供给?
新兵团首长一个个急得如热锅上蚂蚁,他们一次次跑到调度室询问发车时间,甚至给火车站发火、指责。
火车站有什么办法?文化大革命造成的,你们想早点走,我们也巴不得呢!一次次向成都铁路局求援,成都铁路局答复:车皮早已发出,在开往贵州途中经重庆火车站时,被重庆造反派拦住了。已上报中央,很快会得到解决。
新兵们饿得嗷嗷叫,几个新兵团联合向昆明军区、贵州省军区紧急发电,希望调集干粮到水城救急。
贵州省军区政委、省革委主任李再含,电令贵阳军分区、安顺军分区、毕节军分区将库存的所有干粮悉数紧急送往水城,命令水城周边所有县粮食局、供销社、商业局想尽千方百计,动员老百姓参加赶制馒头、包子、炒面等食品应急。
我们是早上在威宁县城边一个镇上吃的早餐,又在梅花山凿冰,步行几十里,早已饿得肚皮贴在背骨上,腹中像打鼓般叽哩咕噜响个不停。我们马连长还真行,他从毕节出发时,多要了十多箱军用干粮,这下真用到了刀刃上。
马连长把我们连集中起来,叫新兵们分成两排圈起来,前一排站着,面向外;后一排背靠前一排,蹲下。先给蹲下的人每人发一块饼干,待这批人吃完,又换站着的人蹲下。目的是不让其它连队的人发现我们有吃的,一旦被发现,人家会来抢。这么多人,十来箱干粮咋分得周?这就叫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水城县率先送来第一批馒头,一两百斤馒头,一会儿就被新兵们抢得一干二净。饥饿让新兵们没了文明,也没了礼让。这些昨天还是农民的新兵,谁懂得什么纪律?尽管连长、排长们一再制止,一点效力都没有。试想十几个小时颗粒未进,顾命第一条,这些本还是农民的年轻人,根本就不听连长、排长的。
到了晚上,贵阳、安顺等地的物资陆续送到,采取以连为单位领取,才避免了混乱。天渐渐亮了,火车站通知,车匹已到。新兵团命令我们303部队新兵以连为单位,上到铁皮货车箱里,说是马上要发车。可我们上了火车,在铁皮货车箱里又等了一天一夜, 到笫三天早上,火车才徐徐起动,向云南省会昆明挺进。
那是一次惊险的旅程,由于货车内无厕所,解决大小便就成了大问题。有的新兵不知怎么办,有的甚至解在裤子里。后来马连长叫大家把背包带拴在车门铁把上,把实在憋不住的人捆结实,用几个人拉住,让他悬在车门处方便,如果滑下车门,拉绳的人用力一扯,可把方便的人救上来。这是相当危险的方便姿势,也是我们人生所遇的第一次惊心动魄的方便办法。
由于运兵车匹是临时加开的,要让编排过来才能行动,所以我们所乘的铁皮罐车经常在一些小站停靠让车,有时一等就几个小时,又不知何時起动,只得呆在车箱内,除了睡觉就无事可干.饿了就吃馒头、啃干粮,渴了喝几口冰水。就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于元月7日中午到达宣威火车站。
宣威县位于云南省东北部,东与贵州省盘县接壤。

宣威火车站是个大站,经上级与车站联系,说停靠时间很长,新兵团决定让我们下车活动活动,并在宣威军供站吃饭.
上级命令刚传达完毕,新兵们就如猛虎下山、饿狼扑食一般冲出车箱.
笫一件事就是抢占厕所.有的人在车上不敢冒险,一直憋了十多个小时,实在是太难熬了.几百人如狼似虎般冲向厕所,男厕挤得水泻不通,不管三七二十一,有的人就抢占女厕所. 男、女厕所人满为患,有人干脆就在厕所边、洗脸处、空地上随处大小便。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水火不容情。
吃饭的场面也很精彩,由于车匹里无餐厅,从水城军供站带的馒头、干粮早已吃光,大家都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饿得也快.宣威军供站准备的饭菜,一抬出来霎间就被一扫而光。军供站又不得不赶快做第二次,抬出来, 一下又被新兵们歼灭殆尽。讲文明,讲客气点的人,连饭盆边都沒粘上,有些新兵的帽子还被挤掉进汤锅和蒸子里。军供站只好再起炉灶,待做出来,先前抢到的人又饿了,又冲上去。这个时候,你再讲文明,再讲礼貌,你就得挨饿。
我没那个气力,挤不进人群,让了三次都没抢上食品,第四次再也忍不住了,使出浑身力气挤进人堆,抢到一口杯米饭,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这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也是难言又难言的事实。
(图片来源网络)

作者简介:余泽江,贵州省毕节市人。蒙古族,作家。出生于乡村僻壌,干过农活,当过兵,打过仗,立过功,做过记者,任过军校教官。1985年4月转业地方,历任主任;局长、党组书记;秘书长等职,公务员退休。一生以爬格子为己任,几十年笔耕不辍,著有长篇小说《三节草》丶《惜别凤锦桥》丶《贤妻似镜》; 出版有《编织金色的梦》丶《淬炼年华》丶《山路弯弯》丶《在部队成长》丶《有故事人生》等作品; 主编和参与编辑大型文献《密林一三九》丶《七星闪耀》丶《毕节县粮食志》丶《七星关区史志人物选》丶《绝壁宏图》丶《漫步沔鱼河》等等。是中华蒙古族历史与文化研究学会副主任丶贵州省写作学会会员丶贵州省散文学会会员。现居住在毕节市七星关区五龙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