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加载中
  • 推荐
  • 要闻
  • 财经
  • 娱乐
  • 时尚
  • 情感

热点推荐

热门图文

(完结)爹将我许给烧火房的家奴,家奴后来成了名震天下的大将军
颜言读故事

图片文章源于网络,如侵权请私聊我删除,谢谢!

一个是我用心抚育了十年的妹妹,一个是我同席共枕三年的夫君。

竟是一样的蠢笨,一样的目光短浅,难怪二人会相互吸引。

我和往常一样,平静地为他们理清局势:

「陈郡谢氏,百年望族,在中原权势滔天,纵然将军驰骋沙场,可谢霁手里有三十万亲兵,决一死战的下场,无非是两败俱伤。」

刘祀负气地「哼」了一声,反驳道:

「三十万亲兵又如何,难道我会怕了他?」

他虽是这么说,可表现出的那种自负之态,已然出卖了他心中的忧惧。

我给了刘祀一个台阶:「谢氏求亲,为的是与江南势力联姻,他们不在乎是我还是妹妹,他们要的,是江南第一大族,秦府的女儿。」

「妹妹有了身子,的确不好再嫁了。」

我眸光一聚,看向二人:「要不,我替妹妹嫁了吧?」

三年前,谢家来求娶的媳妇,原本就是我。

2

次月,刘祀签了和离书,八抬大轿迎江怜进门。

刘祀如愿娶得心上人,江怜如愿成了将军夫人。

而我,兜兜转转还是嫁给了谢霁。

这位传说中的第一权臣,不知为何没在意我二婚的身份,同意了替嫁方案。

我带着十里红妆北上,走了半个月的路程抵达洛阳。

路上听见外人议论纷纷,都说谢家二郎是天煞孤星命格,曾经克死过三个相好的娘子,难怪江娘子早早勾搭上刘祀,宁死也不肯嫁他。

又说轿中的秦娘子也是煞命一条,十岁克死亲娘,嫁给刘祀以后,一生未吃败仗的将星居然投了降,不怪刘祀要与她和离。

却不知这二人,以后谁先将谁克死来哉?

众人听完贻笑不止。

我闻言摇头,盖帘下的表情却是嗤笑着,对看客之浅薄深感无奈。

爹生前教我,命理之术,要分正反两面看。

一个人所呈现的命格,普通人只能看其表征,却不见其隐象。

谢霁是天煞孤星,关系亲密之人难有好下场。

但也唯有这样命格之人,才经起命运的试炼,忍得了顶峰的孤独,坚如磐石,百炼成钢,最终接住命运抛来的皇冠。

既是凶煞大神,也是帝王之象。

刘祀是将星入命,天赋胆识过人,领兵打仗更是出神入化。

这样幸运至极的男人,也极易骄兵自傲,难听人劝,最终牵扯太多因果,难成霸业。

我自幼在爹的教诲下精学命理,通晓军务,嫁给谢霁,自然不是指望和他白头偕老的。

人人避之不及的煞星命格,恰恰就是我最看重他的地方。

冷淡的嗓音在头顶响起,似乎有人正撩起轿帘:「流言籍籍,娘子不必理会,是非自在人心,大喜之日,娘子莫扰了好心情。」

我心中微微一怔,很快便明白说话之人是谢霁,他恰好看到我在摇头,以为我正为流言不悦。

这位传说中的北境第一权臣,声音竟似少年般清冽。

于是我隔着盖帘,向他略略点头,示以自己并无大碍。

迎亲队伍停下。

谢霁伸出一只手扶我出轿。

他的手掌宽瘦,骨节分明,指尖还烙着常年拉弓留下的细茧。

我堪堪将手递上,稳稳落入他的掌中。


3

谢府宾朋满座,万人朝贺,我心中难免若有所思。

这虽不是我第一次成婚,却是我的第一次婚宴。

刘祀和我成亲那日,军中告急,他急匆匆地圆了房后,便无比餮足地赶赴沙场。

我狼狈躺在榻上,头发散乱,下腹剧痛,觉得自己不像个人,像个出征前被献祭给神的祭品。

那场婚姻来的仓促。

没有婚宴,没有张灯结彩,也没有洞房花烛,甚至没有拜过天地父母。

唯有床头贴了一张粗糙的囍字,就算是走了个形,就连那囍字,也是我当晚临时剪的。

我安慰自己,刘祀是个粗人,只懂领兵打仗不懂儿女情长,不必计较太多。

直到后来,他精心为江怜举行婚礼,三书六聘、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都一并许给了这位心上人。

我才终于明白,他并不是个不解风情之人,他只是不愿将心思花在我身上。

我走后,忽有一天,江怜翻出一张褪了色的囍字,大发醋意,以为是我故意留下,就为了气她,于是哭天抢地的闹了一宿。

实际上,那囍字我自己都不知道去哪了,这些年也从没想起来过。

刘祀把江怜哄好后,悄悄将囍字收了起来。

江南,岁末淫雨不断,刘祀驾着一匹快马赶上送亲队伍,命我从轿中出来。

「怜儿要我撕了它,可我记得你当年在灯下剪了许久,定是不舍,秦音,你存着吧。」

说真的,我有点想笑。

一个人怎能厚颜无耻到,杀了我的爹,抢了我的家产,还觉得我会对他余情未了,恋恋不忘?

我走上前去,当着他的面,将那张囍字撕了个粉碎,并在泥里狠狠踩上几脚。

「这种小事,何必麻烦将军,秦音来撕就好。」

刘祀眼眸颤动十分震惊:「秦音,你……哎!」

他虽气愤,可瞧见我一身红妆后,却道:

「夫妻三年,我竟不知你穿嫁衣这样好看?红色甚是衬你。」

我冷笑一声,眼角渗出泪。

我嫁给他时,只有一身素衣。

只因他说红色是战场禁忌,甚惹他烦心。

这些年,他不允许我穿红色,也不许府中有任何红色,可这些「不许」最终都为江怜破了例。

我曾亲眼见他为江怜穿上嫁衣,那素来冷清的将军府,如今仍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冷寂,从来都是我一个人的。

我攥紧冻得僵硬的手指,坚定走回轿中,一次也没有回头。


4

北方的冬天被坚冰覆盖,刺骨的干冷飒爽,我很喜欢。

拜过天地后,我坐在婚房的榻上,从天亮等到天暗。

夜深,谢霁的步声逼近,他辞别门外好友的嬉闹后,关上房门,利落地掀开了我的盖头。

我眼前一亮,谢霁长得鼻正唇薄,鬓若刀裁,甚是好看。

他不似北境习武之人,更似我们江南戏文里的风流谪仙,纤薄一片,只因身量高挺而添了些不怒自威。

谢霁冷冷避开我的视线,静坐桌畔,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礼成之前,谢某有三点要告知夫人。」

我侧身点头:「官人请讲。」

「其一,我知你改嫁并非本意,而是为遮掩家丑所迫,我不强迫你行夫妻之事,但在外须得相敬如宾,不可损家族颜面。」

「其二,素闻秦娘子有卜卦之才,料兵如神,而我军中缺少谋士,我会许你军师之职,往后与我一同参讨战事,夫人无需避讳。」

「其三,今后有流言惹你不悦者,或因你身份轻视怠慢者,不必一一状告,处死即可,这是作为侯府夫人的权利。」

谢霁一手持酒,一手拿杯,不容犹豫地走到我面前:「喝了这杯,我便当娘子同意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瞳色漆黑,澄明如镜,一眼深不见底的冷寂。

我忽而脑中浮现一丝疑问。

「檀渊兵败,官人也尚在场,可否告知秦音,当时若以水兵突围是否有胜算?」

「若没有,便是我算错了,绝不敢当这料兵如神之名,官人想必也无法信任于我。」

谢霁颔首,认为我的顾虑有理,便将当时战事一一复原。

檀渊之战,谢霁率北境十万精兵,与刘祀的江南军联合剿金。

却不想遭遇金兵埋伏,先是断粮,后军中又传来瘟疫,伤亡极其惨重,连我爹也染上了疫症。

危机时刻,我命信使连夜传去锦囊,为他们重新分析战局。

先是要稳定军心。

双方僵持数月,金兵和我军一样弹尽粮绝,谁赢,谁就能活下去,耗着,双方都是死,所以,主战赢面更大。切勿在此时惧战。

再是寻找突破。

当下即将入春,冰河融化,金兵优势在骑兵,而骑兵无法渡河,我军生于长江之畔,擅晓水性。

可乘船从后方突围,疏散金兵前方主力,一鼓作气将城攻下。

谢霁看向我:「按夫人的计划,我和秦太公都认为,至少有八成胜算。」

我无奈地攥起手心,心中升起一股恨意:

「可惜漏算两成!」

一成,是金兵抓获江怜为人质。

他们知道这位是谢霁的未婚妻,设计用江怜劝退谢霁,却没想到,真正急火攻心的是另一位主将刘祀,

金兵歪打正着,却也成功间离了军心。

二成,是我没看透刘祀的心狠手辣,爹对他有知遇之恩,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他发誓会视我爹为亲生父亲。

哪想他竟为了一个江怜,不惜用我爹的人命去换人质。

金兵不战而胜,将我爹的人头挂在城门,示众三天三夜。

刘祀开门放金兵入关,他们占据檀渊后,大肆屠城,奸淫掳掠,一个活口不留。

杀父夺家之仇,祸国屠城之恨,刻骨铭心,永志不忘。

我夜夜将刘祀的名字默念上千遍,就怕黄泉路下索命时,我会忘记这份背叛有多痛!

我直视谢霁漆黑的眼,心中目标无比坚定:「喝下这杯酒之前,我也有三点要将军答应的。」

谢霁目光一滞:「你且说来。」

「其一,我不会忘了自己是谢氏的儿媳,往后以谢家利益为先,尽心侍奉父母,但我也是秦太公的女儿,江南是我的故乡,是我爹守了一辈子的地方,你不可率兵冒犯。」

「其二,后宅生杀大权,不过是妇人间的小打小闹,作为军师,我要你的部下也尊我为主,见我如同见你,不然军令无法推行。」

「其三,一年内,我会协你打败金兵,统一北境,若我做到了,你要同意放我走。」

沉默在空气中徘徊了几秒。

我与谢霁对视着,像两头身经百战的野狼,在夜里露出獠牙,彼此计算得与失。

「这三点,我都答应你。」谢霁爽利地给了答复。

只是酒杯贴近唇边时,他垂下眼眸:「侍奉父母,就不必了。」

说完他一饮而尽,而我的酒杯还滞在手中。

谢霁看出我的疑虑,解释道:「方才你听见了,我是命格特殊,不能与兄弟姊妹一同长大,也不能亲近父母,我自幼随军戍边,很早就分府别住了。」

原来是这样。

我暗暗为自己高兴,嫁给煞星,也并不全然是坏处,光是不用侍奉公婆,不用介入内宅争斗,就比大多数妇人的命运好多了。

「秦音明白了。」

我向谢霁举杯,烈酒入喉,心肺升起一股蓬勃暖意。


5

谢霁为人特立独行,人际关系简单,间接替我省去了官眷社交的麻烦。

家中奴仆,一半是谢老夫人亲选的旧仆,一半是宫里赏赐的婢女,各个眼明心亮,恪守规矩,将府内事务打理得极好。

在江南将军府时,一府几百号人由我 操持,不仅要打点四大家族人情来往,还要关照阿爹部下的家眷们。

最繁重的,当属清算军中内务,计算各项支出。

自打母亲去世,我一人挑起重担,几乎再没有过什么闲暇时光。

好不容易得了闲,我便开始提笔整理思绪,理清时局和其中关键人物,迷雾般纷杂的局势在笔下逐渐分明起来。

岁近年初,院中梅花盛开,大雪纷飞,杨柳倒垂,谢霁在晨间练剑,我在书房升起一炉炭火,提笔撰写《资闻笔录》。

自顺帝以来,军阀割据,国岁作乱,是以三分天下。

心中画面随笔而动,徐徐展开一副图腾。

四方牌桌上,分别盘踞着三股势力,手中各执一张王牌。

北以谢、王两大家族拥献帝而立,承袭大统,政权坚固。

南以秦太公为首、四大门阀为辅,盘踞江南,商贸繁荣。

东以金人部落完颜氏自立为王,骑兵骁勇,屡犯边境。

年初,南北盟军兵败于檀渊,金人势力进一步扩大。

画面中,代表金人的那一方死死压制着北境。

北境东部,险。

写完最后一句,谢霁恰好练完剑,院中煞气四溢,他携着两肩风雪走进书房。

婢女过来伺候他宽衣,我停下笔,帮他抖落肩上雪花,谢霁撇了眼书桌上的字迹道:「夫人练的是钟繇的楷书?」

我点头:「家父曾与与东武亭侯交好,酷爱他的行楷。」

谢霁换了衣服,垂眼看我:「我在琅琊王氏有一贤侄,少学卫夫人,书法颇有钟繇风采,待春节拜访,我引你们相识。」

我颔首微笑,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谢霁虽不善与人亲近,但待人接物是极为周全的,足见谢氏家风。

倏忽反应到他提及琅琊王氏,我心中一怔,向婢女们使了个眼色,命她们下去。

「素闻谢氏与琅琊王氏是世交,官人可清楚当今国舅爷王裕的为人?」

王裕是当今王氏家族的话事人,也是太后的亲哥哥。

北境承袭前朝大统,政治极为坚固,朝中以权臣、外戚两支势力彼此制衡,相互竞争。

以王裕为首的琅琊王氏,便是这外戚一脉。

谢霁眉心一滞,惯性将左手置于身后,评价颇为独到:「狼子野心,扮猪吃虎,乃我朝中最大的大绊脚石。」

见他没有说些冠冕堂皇之语,我心中了然,他没有对我说谎。

我将刚撰好的《咨闻笔录》递给他。

「官人若想一统北境,绝不可在此时与王裕树敌,完颜氏势力扩张,直逼北境以东。」

「王、谢乃是朝中政治根本,若这两家不团结起来,那北境就真成散沙一片,一击即溃了。」

谢霁是天生的政治动物,立马听出我的言下之意。

他拿起撂在砚台上的笔,在拜帖上誊起字来,几行风骨洒落的行草跃然纸上。

【定西侯圣武将军陈郡夏阳县谢霁敬。】

谢霁将拜帖递给我:「年关将至,有劳夫人发下拜帖,设宴招待宾客。」

我灿然一笑,却对他摇头,研了新墨将笔递还他:「还不够,官人多写几封,身为江南外婿,如此大好机会,官人怎能不拉拢?」

「江南四大家族皆是我爹生前故交,女眷们与我素有来往,若拜帖邀请定会参加。」

我思虑片刻,又叮嘱道:「刘祀将军那,也要拜帖一封。」

刘祀占了秦太公的部曲,休了原配妻,娶了江氏女,此传闻在中原人尽皆知。

谢霁笔下一怔,侧目看我:「大过年的,你居然不嫌恶心。」

他虽这样说,心里却明白,江南几大家族盘根错节,若要拉拢,绝不可表现出厚此薄彼。

何况刘祀手中掌握着江南的兵权。

我把手伸向火炉取暖,微微笑着,揶揄道:「官人连狼子野心的王裕都肯招待,我见一见这刘祀又何妨?」

「秦音只怕官人见到这未能娶进门的江怜,对刘祀心生醋意,那可坏了咱定西侯府的这场鸿门宴了。」

谢霁罕见地笑了,无奈摇头,手中依着我继续誊贴:「伶牙俐齿,巧言善辩。」


6

谢府家宴,宾客尽数到齐,只是迟迟不见王裕与其家眷的身影。

我传来谢猛和七月问话。

谢猛是谢府管家,七月是我的贴身婢女,也是谢霁派给我的暗卫。

「官人写的拜帖,还有我命你们带给王夫人的礼物,可都悉数送到了?」

二人点头,都说亲手送到了府上,王夫人看过礼物后对其颇为满意。

这王夫人酷爱江南苏绣,我是知道的。

她曾经因为一副《百鸟朝凤》的名绣图,与中原各族豪门竞价而拍。

一幅名绣,被竞到黄金十万两的天价。

眼看如此天价,我正准备放弃。

可我爹却不肯。

当时我新婚不久,爹看出来没有给我一场像样的婚礼,我心有遗憾,闷闷不乐。

他想哄我开心,大手一挥,斥十万两黄金买下了绣画,当场赠给了我。

「愿以此图,佑我女儿一生安顺无忧,心藏百鸟,命若凤凰。」

如今这幅闻名天下的《百鸟朝凤》,被我放在几匹苏绣料子下面,送进了王府。

我心焦如焚,急地在宾客厅来回踱步。

「秦音,瞧你这慌里慌张的样子,看来谢府的日子比不上我将军府舒服,是不是?」

我一回头,刘祀正叉着腰看我笑话,表情甚是玩味。

我斜眼看着宾座上的江怜,她正在和贵妇们炫耀她怀中的孩子,并没有注意到我这边。

我微微福身:「恭喜将军喜得贵子,如今婚姻美满,将军休要再节外生枝才好,秦音告辞。」

听到节外生枝四个大字,刘祀气得脸都歪了。

江怜听了动静,也看向了这边,眼神向我射来几把寒刀。

可紧接着,她目光一怔,眼神颤动,将整个身子都缩了回去,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我一抬头,才发现谢霁已经站到了我旁边。

还真是个煞星,所到之处,人人皆惧。

「王夫人还是没来?」谢霁问道。

我点头:「甚是奇怪,按理说不应该啊,我让七月再陪我去看看。」

谢霁狠戾的眸光柔和下来,牵住了我的手:「我陪夫人一起。」

这突如其来的牵手,令我半边身子僵住。

谢霁察觉出我的反应,淡淡道:「不是说好了吗?在外人面前要相敬如宾。」

我不自然的点点头:「是。」

几个月来,除了上次他牵我下喜轿之外,我俩再没有过任何肢体接触。

一方面,当然有我顾忌他天煞孤星的避嫌,另一方面,则是他从未对我有过亲昵之举,一直都是疏冷而礼貌的。

刚刚行至门口,王家的马车就到了。

王夫人风风火火地下车,一见到我,脸上喜笑颜开。

「这大冷天儿,娘子怎么站在门外迎客?」她一面说一面看向谢霁,「侯爷,快扶你家夫人进去,她出生于江南,不知这北风的厉害,切莫着了凉,侯爷可要心疼了。」

谢霁颔首回道:「王夫人说的是。」

突然肩上一沉,他将狐皮大氅盖在了我身上。

王夫人会心一笑,悠悠道:「你们的心意太诚、太重,所以我也为你们求了一份礼。」

我福了福身:「礼重情深,夫人喜欢就好,怎敢叨夫人回礼?」

王夫人笑着摇头:「不,这礼你们一定很想要。」

她颔首,婢女奉上了一份装帧考究的请帖。

我看不出特异之处,却见谢霁眉间微微一动:「金谷园宴?」

谢霁小声喃道:「是王氏本族的家宴,设在琅琊郡。」

我心中一怔,竟是内部家宴?

官阶越高,宴请就越是私密,所谈及的事务就越重要,特意拜帖邀约,可见王裕诚意十足。

见谢霁还若有所思,王夫人小声提醒:

「侯爷,贴上日期是三日之后,切勿耽误了时辰。」

我速命谢猛备下两匹快马,让他陪同谢霁一块儿前往琅琊郡。

「府中事务,秦音会悉心操持,官人请放心。」

谢霁看着我,似有什么话想说,最终却还是在谢猛的催促下,策马而去了。

第一次分别,不知为何,我竟生出了几分不舍。

从前刘祀外出打仗,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


7

一见王夫人来,拜帖来参加宴会的王氏族人们皆安下心,想是此番宴会不必顾忌站队问题了。

而江南四大家族,虽是一路见证我的长辈,或是我的闺中好友。

可如今也要看在江怜和刘祀的面子上,与我保持距离。

江怜抱着孩子,江南氏族女眷们蜂拥围观,口中皆是奉承溢美之言,已然代替了我曾经在江南集团官眷中的中心位置。

她偏头看了我一眼,笑道:「呀,姐姐怎么一人来了?怎么没见姐夫的人影?」

「他有事,已前往了琅琊郡,今日宴席由我 操持。」

「这样重要的家宴,抛下姐姐,去了琅琊郡?」

江怜露出惋惜神色:「诶呀,姐姐如今二婚了,还是既管不住男人的身子,又管不住男人的心。」

旁边人小声附和道:「从前秦娘子操持将军府时,也是这般,从不见男主人的身影,想来是秦娘子性格强势,府中事务不许男主人插手之故吧?」

「才不是呢,这秦娘子煞星命格,素来与人不善,又自诩高门嫡女,清高孤傲,眼高于顶,对自家夫君也是不冷不热,哪家男主人受得了?」

「正是呢!这秦娘子与刘大将军成婚三年,未有子嗣,可见夫妻关系极差,可江娘子不到一年肚子就有了动静,头胎就托生了个儿子,真是天大的福气,天赐的姻缘!」

「什么锅配什么盖,咱们刘大将军是将星入命,合该配江娘子这样有福气的娘子!」

「说得好,这煞星呢就该配煞星,这些命中无子,克死亲人的煞星就该互相结对儿,关起门来祸害自己就是了,何苦去配那好命的?祸害人家一辈子。」

江怜听了一席话,嘴角止不住上扬:「好啦好啦,这毕竟是谢府,不是我将军府,你们几位注意分寸,说者是无意,就怕这听者有心呐。」

说罢,江怜又悄悄看了我一眼,眼底全是得意之色。

众人闻言,便也噤了声。

只听七月将拳头捏得咔咔作响,在我耳边低语道:「太过分了!夫人,你赶紧吩咐我动手,我要狠狠拔掉她们的舌头!」

「夫人,你说话呀!」

我微微摇头,命七月不可轻举妄动。

「知道什么是乌合之众吗?」

「就是一群既没有主见又没有实力,只知依附于强者的见风使舵之人。」

「这样的人,最是虚伪讨厌,可也最容易为强者所驱使。」

「你见过哪个棋手,会跟自己手中的棋子过不去吗?」

七月听闻我的话,松开了拳头:「明白了,夫人。」

说完,她真挚的眼神再次迎上来:「可若是夫人哪天受不了了,想掀了这棋桌,七月会帮夫人杀他们个片甲不留的。」


8

这时,王夫人带着北境的高官家眷们走了过来,为我撑腰。

「素闻秦娘子是厅前堂后的双料之才,前可策运军机,战场上料兵如神,后可操持理家,宴席闻名天下。」

「咱们是内宅里的人,战场上的雄才伟略,无法亲眼所见,甚是遗憾,今日的家宴,不知能否有幸领略一二?」

我欠身行礼:「王夫人与众姐妹大驾光临,秦音怎敢敷衍,还望大家今日能玩儿得畅快,吃得开心!」

说罢,我拍了两下手掌:「茶酒宴,开设!」

两边的帷幕慢慢拉开,上等的琼浆,孤品的茶叶,琳琅满目。

众人都顾不得私下的恩怨,被眼前之景所震撼。

北境嗜酒,江南好茶。

上好的琼浆、名贵的茶叶府上皆已备好。

家宴第一个环节,便是让南北两地的客人相互品茶、试酒,猜出茶和酒的正确名称,答对者则可自选茶叶一壶、或美酒一坛。

开场气氛很快活跃起来,席间笑声不断。

北境和江南的氏族们也因此开始了十分积极的互动。

北境太尉王准大人爱上了武夷乌龙,一个劲儿的撺掇下属们猜谜题,赢下了整整五壶乌龙茶叶。

江南的陆双儿,乃廷尉陆大人的千金,一朝开荤,便疯似地爱上鹤殇酒,醉意萌发,甚是可爱,惹得对面王准大人家的公子,偷偷笑看,难掩喜欢。

我与王夫人见此状,相视一笑,彼此意会。

想是这南北联姻的好事,又能多上一件了。

席上佳肴,我也考虑到了南北口味差异,北方的各类炙肉、南方的各类海味、河鲜悉数备齐。

众人吃得倒也畅快。

王夫人拉过我的手,轻声道:「想来,我与妹妹的心思是一样,如今这局势,无论王、谢两家,或是南北两地,唯有团结一心才可破局。」

「今日宴会,我很喜欢,有劳您费心,我家王大人是个犟脾气,却也还算听劝,妹妹和侯爷放心,我心中有数。」

我颔首微笑,愈发觉得眼前妇人,心中是有大格局的。

当家主母尚且如此聪慧无双,大气雍容,想来王氏家族蒸蒸日上,也是必然。

宴会结束后,我忙得直不起腰。

七月帮我按摩揉肩,缓解疼痛,十分心疼:「夫人一人操持着这样大的宴会,甚是辛劳,我这就让下人去备洗澡水,夫人这两日好生休息着。」

我闻言一笑,摆手道:「这不算什么,从前在江南的时候,家宴、庆功宴、寿宴皆由我 操持,一年下来,几乎不得空闲。」

七月点点头,欲言又止:「今日宴席上有两个人不太对劲。」

我知道七月善于识别细微表情,从未失手,便让她仔细说来。

「一个是江南大将军刘祀,他虽畅快豪饮、把酒言欢,席间眼神却一直在夫人身上打转,甚是浪荡。」

「还有就是他的夫人,那夫人好生奇怪,原本欢声笑语的,可侯爷一来,她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就恐惧得躲了起来,侯爷一走,她又开始向夫人明针暗枪地发难。」

听完七月的话,我若有所思。

刘祀是天生的贱骨头,喜欢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这是他的劣根性,我知道。

从前与我成婚时惦他记着江怜,如今与江怜成婚,却又开始把目光放在我身上。

想到他害死我爹,还敢对我心存歹念,心中恨意与恶心交替翻涌。

但是江怜,素来是个面热心硬的主,她会恐惧什么?

六岁时,她一个人把她爹砍得稀碎的尸体一块一块拼好,表情麻木,没有一丝畏惧和不适。

我爹惩罚孩子,会把人关进一间密闭的黑屋,那是我童年时的噩梦,怕的要命。

可江怜对此毫无畏惧,爹曾关过她一次,结果没多久,黑屋里传来一阵酣睡声,她直接在里面睡着了。

后来她悄无声息勾搭上刘祀,怀上他的孩子,逼我让位,更是没有一点惧怕和犹豫的。

这样一个人,她害怕谢霁什么呢?

来日寻得良机,定要与官人问个清楚。


9

王夫人前几日所说的北风,我如今总算是感受到了。

自打家宴以来,我一连病了三日,咳嗽不止,头脑昏沉,从前信手拈来的账簿如今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又想写封家信给谢霁,告知他府上近况。

可是手中的笔仿佛不听使唤,写的不成样子,一连写废了好几张,只好悻悻作罢。

早知这北风如此害人,我真不该站在门外迎客送客,兀自逞强。

这几日,我一贯睡得昏沉,夜里忽而感到有人进来,在我榻边守了许久,想来是七月。

我正口渴,便哑声喃到:「快倒杯水来。」

那人便倒了一杯温水,喂我喝下。

迷迷蒙蒙之间,我感觉眼前之人不是七月。

他形瘦肩宽,一身肃杀黑衣,发髻高束,风尘仆仆,行迹甚是可疑。

我心下一紧,以为是贼人偷盗,心里虽害怕,却更担心贼人灭口,便强行镇定起来,紧紧牵住了枕边的铃绳。

谢霁告诉过我,只要一拉绳,就代表主人遇刺,会有几十暗卫前来营救。

我镇定呵道:「我府中机关重重,高手如林,你若识相,我赏你白银千量,若不识抬举,休怪我调用机关将你捉拿,我那夫君可是活煞星,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我带着一身病气,却说出一番凶狠恐吓之语,惹得那人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他点了蜡,凑到我面前笑道:「再仔细瞧瞧,你那煞星入命的夫君,可是长得这般模样?」

眼前这黑衣人竟是谢霁!

我心下松了一口气,恐惧之意大消。

可念及他换了装束骗我,心里又恼了起来,嗔骂道:「去去去,哪来的山野村夫,我夫君仪表堂堂,面若冠玉,哪似你这般阴险狡猾,仔细我摇人将你削成肉泥!」

说着便佯作要去拉绳。

谢霁急了,也伸了手,用力按住我露出的一截手臂,力道刚好将我钳制。

未料我大病未愈,支撑不住,连人带绳地倒在了榻上,府中登时警铃大响,几十个暗卫身影重重地扑了进来。

可他们此时看见的,却是谢霁倾压在我身上,姿态暧昧,手中还持着一节蜡烛。

这画面......登时让人看傻了眼,进退两难。

谢霁皱眉,瞪了我一眼,转头厉声喝道:

「下去!方才是夫人受惊了。」

「是!」

几十个身手矫健的高手连忙退出去,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

谢霁将我仔细放下,转身将蜡置于烛台之上,室内光线渐趋稳定下来。

经过刚才的一番误会,此刻面上都衔着尴尬。

可是几日不见,双方心中又都有思念之情,暗弱烛光下,堪堪对视了一眼,就在彼此心中荡起涟漪,俩人害羞地垂下头去。

谢霁轻咳一声,先开了口:「可还安好?」

我嗯了一声,对他讲了那日宴会的情况。

王夫人答应会帮忙劝说王裕,江南四大家族和北境的名流们也相谈甚欢。

还告诉他王准大人近日可能会来府上,拜托我们帮他与江南陆家提亲。

家里的茶酒吃的吃,送的送,差不多见底,往后王谢两家走动起来,还有许多要打点的地方,我已派了几个懂行的小厮去采买了。

谢霁点了下头,他那向来冷寂的眼神,竟流露出几分怜惜。

「离开几日,独自操持了这么多事,夫人受累了。」

他声音在纱帐间漾开,清冽如冷松。

「不过,我方才问的是你可安好?这王夫人、王大人、陆小姐的事我都知道了。」

「那你呢?你好吗?」

我心下一愣。

从前在将军府时,刘祀打仗归来,第一件事便是寻我问话,清查府中账目等等,他对钱财、人情之事一向看的很重。

被人关心起自己来,还是头一遭。

我心中一暖,如实回道:「受了点风寒,现已好了许多,官人不必担心。」

谢霁没有回应,替我掖好被子后,见屋内炭火熄了,便亲自过去生了一炉炭火,屋内瞬间暖和了起来。

「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谢霁俊朗的脸上堆着笑意。

「金谷园宴上,我与王裕初步拟定了作战方略,预计清明前后东征,他愿意出兵十万,并在朝堂上帮忙劝说太后。」

我心中飞快盘算着:「清明已入春,按说可行,可我卜算过,今年乃极寒天气,冬季会格外漫长,会有雪灾冻死的情况,官人不可冒险,东征,至少要等到四月末。」

这话说完,我心中有些没底。

我了解这些在战场上厮杀惯了的男人,只要能赢,他们绝不会在乎多死几条人命。

我爹是如此、刘祀是如此,我想,谢霁也会是如此。

何况,争取王裕的支持已是不易,想必他也不愿再费唇舌修改时机。

谢霁眉眼一沉,淡淡回道:「夫人精于卜卦,此事,我会从长计议。」

我有些安慰,他竟是个能听得进话的。

便又劝谏道:「上次刘祀不战而败,心中憋着恨,官人若派使臣去劝和,想必他愿意结盟,这样,我们在人数上就有压倒性的优势了。」

谢霁为我搬来炭火:「知道了,夫人可还冷?」


10

不知谢霁是如何说动王裕的,他居然答应了在四月末出兵。

我心中细细想来,或许其中也有王夫人的帮忙,便让七月又拿了些礼物送去王府。

再次联军东征,四大家族是有顾虑的。

但眼下陆家与王家议了亲事,便算是一家人,太尉的面子不能不给。

再加上刘祀坚持要作战,出他胸口的恶气,四大家族便也只好签了战书。

今年冬天果真漫长。

眼下已是清明时节,依旧寒风肆虐,暴雪不断,洛阳以北已相继出现冻死、饿死的灾况。

谢霁奉命前去赈灾,我私下提及过两次,想陪同他一起,但他皆以公事为由拒绝了。

不知是什么缘故,自从我风寒好了以后,谢霁对我冷淡了许多。

平日里,我连他人影都见不到两次,他不是在忙政务,就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偶尔几次半夜醒来,见他坐在我房里,安安静静地帮我又生了一炉炭火。

他明知道我醒了,也明知道我在看他,但他仍是一句话不说。

日子尽管冷,但从夜里直到醒来,我的屋子里都是暖的。

明明心里记挂我,为何却躲着我?

谢霁走后,我私下去问谢猛:「你们侯爷最近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谢猛是个头脑简单的,想了半天,只道:

「烦心事?我见侯爷近几日下朝都和同僚们有说有笑的,夫人,侯爷何来的烦心事?」

明是我问他,结果他想了半天,倒反过来问我了。

算了,还是去问问七月,她在谢霁身边当差最久。

七月收起她的大刀,冥思苦想:「烦心事?侯爷从出生起我就没见他开心过,夫人,侯爷不是有烦心事,他生下来就长这样。」

七月说的有几分道理。

谢霁那人,天生一副看谁都有仇的冰山脸,想是他过了新婚燕尔,也懒得再与我装和善了。

我心中了然,便也没再为此事太烦忧。

经过两段婚姻,我心中早已看清,不管旁人怎样,日子是自己的。

不必急,也不必恼,稳稳地过下去,总会迎来转机。

很快,我的「转机」便来了。

谢老夫人专程从陈郡来洛阳看我。

老人家已是耄耋之年,满头银丝梳的整整齐齐,面色红润,目光如炬,看上去精气神极好。

一来便握着我的手道:「孙媳妇,当年你爹拒了你与二郎的婚事,我心里可难过。」

我灿然一笑,原来当年上门来提亲的,便是这位老夫人。

她幽幽开口:「好在,兜兜转转,还是你嫁给了二郎,他写信给我时,我欢喜得不得了,想是祖宗庇佑,让我们家的孙媳妇失而复得,这真是天大的喜事。」

老人家拉着我的手,轻声盘问:「你告诉祖母,嫁过来这些日子,二郎可曾欺负你?」

我摇摇头,将谢霁如何悉心待我,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只是不知为何,近来官人对我疏远了许多。」

「哦?他疏远你?可有发生什么事故?」

我仔细思考了一下:「前段时间我病了一场,病好之后,他的态度就淡了许多。」

「你生病之前,他是否对你比往日里要亲昵?」

我联想到他去琅琊郡之前,在宴会上突然牵我手,答道:「正是。」

「祖母明白了。」

老夫人点点头,似乎心中已有成算:「等他回来,祖母替你出气。」

几日后,谢霁赈灾归来。

人刚进前厅,便被堂上的老祖母厉声呵斥:「不肖子孙,跪下!」

谢霁愣在原地:「祖母,这是何意?」


11

他心中纵是委屈,可老祖宗发令他不敢不从,便也只能顺服地下了跪。

「你仔细说来,为何故意冷落你新婚夫人?」

谢霁茫然地看了我一眼,便知道是我告的状,我心虚得垂下头不敢看他。

「我……我没有冷落她,我哪敢。」

「你不敢?」

老夫人气得拍案而起,指着他的鼻子斥道:「你幼时被昏庸老道说是煞星入命,此后兄弟姊妹但凡有生病者,便怪你与他们太亲近,不准你和他们来往。」

「你七岁时母亲病重,你父亲说是你太粘过人,给母亲招致祸害,便把你送去那荒无人烟的边塞,一去就是十年。」

「今日,我与你夫人都在,你如实说来,是不是因为她生了病,你就怀疑是自己与她太亲密的缘故,觉得自己祸害了她,从而故意冷落于她?」

「亏你还是个圣武大将军!竟比我这耄耋老妇还要昏庸!」

老夫人说得老泪纵横,言语激愤,可表述出的情感,却是对这个孙儿满满的心疼。

我眼下才明白,谢霁如此冷淡的性格背后,竟是这样一层非人的遭遇。

我抬起头来,悄悄看着他。

这个十九岁封狼居胥,平定西北,被拜为圣武将军的男人,眼角噙着泪。

被人当众戳了伤口,却依旧要骄傲地挺直背脊,死死不肯松口答一句「是」。

我心里明白,他有他的骄傲。

于是走到他身边,陪他一起跪了下来。

「祖母,您别怪他。」

「夫妻本该同心同德,我与官人有了误会,本应及时解除,可我却放任事情发展,跟祖母告状,惹得祖母动气,您若气坏了身子,秦音决不能原谅自己。」

「哎!」

老夫人看着我们两个,重重哀叹了一声。

她只道:「我这孙儿什么都好,就是不长嘴。」

「好事做尽,他是一个字不说,坏事栽上来,他咬着牙就认下了,便是在这世人眼里,成了个活煞星。」

是的,这一点,我深有感受。

想来,祖母是这世上最懂他、爱护他的人。

就像曾经,我被人说是克死娘的煞星时,阿爹勃然大怒,说他们是一派胡言,拼死也要护着我的名声。

后来听闻家中有个将星入命的家奴,能冲掉我命里的煞气。

父亲被人劝动,将部曲、家产、武学、还有我这个独女一并给他,只盼他能对我好一点,能为我带来点幸运。

可是事态发展至此,我非但没有迎来半点幸运,还被他害得家破人亡。

想来这命理之术,也并不全然准确。

屋内的组孙二人,一个像我,一个像爹,仿佛是我和爹爹在这世间的另一种存在。

谢霁生生将眼泪忍下,恢复平常那副冷寂模样。

我牵起他的手,他颤动了一下,下意识收回,却被我牵得更牢。

「我只知煞星是夺人性命的凶神,却没见过哪个煞星会如官人一般,将百姓和士卒的性命放在心上的。」

「都说三岁定八十,想来官人这不爱张嘴的脾气是改不掉了。」

「可我既知他不是故意冷落我,而是怕给我招致祸端,他疼惜我,我如何能怪罪于他?」

「祖母,请您网开一面,不要再责怪官人。」

「往后日子,我与官人定会好好地,相互磨合,坦诚心意,请祖母放心。」

我拉着谢霁,向祖母磕了个头。

祖母将我扶起:「好孩子,祖母没有看错你。」

又垂下头,冷冷对谢霁斥道:「冷落这样的妻,你也舍得?!」

谢霁知晓祖母大气已消,便缓缓站了起身,前去搀扶祖母,罕见地为自己辩了一句:「孙儿舍不得。」

「是孙儿错了,叫夫人伤了心。」


12

因为祖母在的缘故,我们夜里不得不睡在一间房。

帐下烛光微亮,整个定西侯府静的出奇。

谢霁与我并肩躺在榻上,他的呼吸比我的更沉、更急,似乎在刻意忍耐着什么。

我想起今晚祖母特意准备的菜肴:甲鱼羹、炙羊鞭、腰花汤、鹿血酒……

于是偏头偷偷瞧了谢霁一眼,只见他额上已浮了一层虚汗,喉结上下蠕动着,吞咽了一下口水。

「官人可是渴了?」我轻声询问道。

谢霁双眼紧闭,摇了摇头。

「是不是很热?我去把炉子熄了。」

我正欲翻身下床,却被谢霁一把拉住:

「不,夫人会着凉。」

我上半身微微仰起,稍一转身,瀑布般的青丝拂过他的脸,拉住我的那只大手倏地松开了,又抬起来,任凭长发穿过他滚烫的指尖。

就在这一瞬,我突然感觉颈肩某处正微微发烫。

再一看,谢霁的手掌贴合在我耳垂和肩膀之间,温柔地,细腻地摩挲着。

炙热,心痒。

「官人?」

我我偏过头。柔柔地叫了一声。

心里却想对他说出另一个称呼。

「庭桉。」

我鼓起勇气,叫出他了的名字。

谢霁有些意外,手指抵在我的下巴上,转过去,与他四目相对。

他眉眼微微一蹙,似在询问我。

「及笄那日,我偷偷看了一眼,提亲帖上的名字。」

「陈郡谢氏,谢霁,字庭桉。」

从此便在心中记下,落在庭院之中,一颗安宁而挺拔的树。

谢霁笑了。

他笑得真好看,大概不会有人发现,这张冷似坚冰的脸上,其实天生适合拥有笑容。

一定是祖母准备的鹿血酒太烈,令我头晕目眩。

或者是谢霁此刻笑颜过分醉人,令我意乱情迷。

不然我如何会勾住他的脖子,轻盈地跨坐于他的身躯之上?

他一把环住我的腰,令我无法动弹,又将我的脸贴合在他震荡的心脏之上。

「秦音,你……不怕我吗?」

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让谢霁不知所措。

让他无法不去深想,那个从他出生起就镌刻在命运之上的四个大字。

天煞孤星。

所有人都说,靠近他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我合上眼,沉浸在他的呼吸和心跳之间:

「他们说我克死亲娘,害死亲爹,还害夫君吃了败仗,迎我这样的女人进门,你可有怕过?」

「没有。」

他的回答没有犹豫。

「我也没有。」

「若真如他们所说,你是天煞孤星,我也是,那我们合该天生一对。」

我抬起头来,用手指轻抚他刀削般的下颌线,嗔笑道:「你怕会克死我,我还怕我会克死你呢。」

谢霁笑出声来,笑颜在他面容上漾开,如谪仙一般风流。

他环在我腰间的那只手掌向上摩挲。

「我们合该天生一对。」

谢霁重复了一遍。

我靠在他怀里用力点头。


13

「又要打仗了。」

整个定西侯府听到最多的便是这句话。

四月中旬,东征在即,谢霁派人护送祖母回了陈郡。

我也开始忙碌起来。

白天去清点前线所需的物资、战马、以及后方粮草。

晚上,便在府中和谢霁、王裕,还有其他几位主将们商讨作战打法。

我从嫁妆带来的木匣子里拿出一张金人部落的地形图。

这是我爹部下的一位使臣,花了十年时间所制而成的地图,极为珍贵。

爹最大的愿望便是在有生之年驱逐金兵,为江南百姓带来安定生活,可最终,他却出师未捷身先死,遭奸人陷害。

那个他从烧火家奴一路提携到大将军的男人,背叛了他的遗言。

而如今,江淮之北的洛阳城里,还有一位好儿郎,与爹当年的志向一样,平中原,定天下。

我展开地图,向大家逐一分析战局。

「金人看似领土广大,但其中,只是一个一个松散的部落。」

「此番作战,诸君需注意三点。」

第一,是以快制胜,闪电作战。

以骑兵为先锋冲散敌方阵型,敌方一旦投降,则立刻前往下一站,切勿全歼,不要给部落之间留下汇合时间,一旦金人的骑兵联合起来,将很难取胜。

第二,不要攻城,野战解决。

有过上次失败,诸君清楚,攻城是持久战,我们消耗不起,而且攻城会在百姓心中产生侵略形象,不利于后续管辖。

拿到受降书后,使臣尽快进城颁布律法,为百姓减轻赋税徭役,抚慰民心,使其归顺。

第三,利用水军调转火力。

水军兵力集中于江南,可沿松江港口停靠,届时战船可由松江沿岸登陆,从侧后方突围敌军,疏散前方兵力。

讲完这一切,我抬起头来,扫视在场所有将士的脸。

「秦音会坐镇江南战船,等候诸君信号。」

在座除王裕外,都是谢霁麾下的部曲,对于我的战略已没有质疑。

王裕眯着眼,捋了一把胡子,在此时提出了一个关键性问题。

「上次南北盟军,就是在江南主将的投降下不战而败,此次东征虽有秦娘子坐镇,但娘子到底也是江南人,我们如何信得过?」

谢霁正欲帮我辩解,我悄悄按下了他。

「王大人,此番率骑兵先登的,是我官人。」

「他冲在最前头杀敌,把唯一一线生机交在我手里,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

王裕看着我,又看了看我身旁的谢霁,沉思不语。

谢霁开口道:「有三十位死士随我夫人一同上船,死士皆为我北朝烈士遗孤,他们与我夫人一样,心怀大义、忠心不渝,还请王大人放心。」

有了这一重保障,王裕脸色果然缓和许多。

他缓缓起身,向我和谢霁、还有在场的诸位将领们行了正式的辑礼。

「此番东征,侯爷和侯夫人押上了全副身家性命,我王裕,代表朝廷、代表北境二十一郡的百姓,感谢二位。」

「边关漫漫,盼君归来。」

说罢,屋内众人举起酒杯,痛饮而下。


14

翌日清晨,三十二名暗卫随我秘密南下,在松江之畔与江南部曲汇合。

谢霁把七月和谢猛都派给了我,几日后,他随大军向东挺进。

快抵达松江时,我让七月同我前往战船,其余人等在谢猛的带领下继续南下,直抵刘祀的将军府。

我和七月乘着马,迅速来到港口。

几十只巨大的战船停靠岸边,刘祀站在最高的战船甲板上,高高在上的看着我,周围射手密布,蓄势待发。

他嚣张的声音在江面上翻涌:「秦音,这回,可是你自己要回来的。」

我莞尔一笑:「刘将军,江南是我的家乡,我自己想回,便随时可以回来。」

刘祀面容上噙着笑意,眼神却面露凶光:「你说得很对,人就应该待在自己本该待着的地方,千万别瞎折腾。」

说罢,刘祀命属下将我和七月「请」上了船,将我锁在一间幽暗的船舱之中,而七月则被扔进了暗无天日的船舱最底层。

夜里,刘祀翻进了我藏身的船舱,欺身将我压倒在身下,手忙脚乱地剥去我的衣服,我拼死反抗,他却下手更重。

「你不就是跟我赌气吗?气我睡了江怜,你生气归生气,你怎么能真的离开我呢?你怎么舍得离开我呢?」

「我娶江怜,不过是她怀了我的孩子,你要怨就怨自己肚子不争气,成亲三年,一个种都怀不上,我爹娘死的早,她肚子里是我唯一的血脉,我怎么能不救?」

「我刘祀管不了那么多,你爹既然把你许配给我,那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呸!」我狠狠将一口痰啐他脸上:「畜生!你也配提我爹?」

刘祀重重地甩了我一个耳光:「一个二婚妇,在我面前装什么贞洁烈女?!」

他沉重的喘息声逼近,靠在我耳边恶狠狠地说:「你这辈子也别想离开这座船舱。」

「从今往后,你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也不是什么高门贵妇,你是我幽禁在这艘船里,独属于我一个人的娼 妓。」

「明日我就要出征了,今晚,你就像一样,在出征前好好伺候我,听见了吗?」

「滚!」

刘祀的双眼布满嗜人的情欲,他正欲施暴之时,船舱外突然响起一阵十分急促的敲门声。

「将军,属下有要事禀告。」

刘祀停下对我的施暴,极不耐烦的回头呵道:「什么事?!」

「将军府被谢家暗卫包围,夫人和少爷都……都成了人质」

刘祀此刻才明白过来,这是我对他的要挟。

他面露凶光,死死掐住我的咽喉。

「贱 人!你胆敢里应外合来害我!」

门外信使的继续道:「暗卫传信,若侯夫人最终没能活着回定西侯府,那,那夫人和少爷也只有死路一条。」

刘祀气得怒目圆睁,狠狠踢了我一脚。

「怜儿和孩子若有闪失,我会让谢霁的人头悬挂在洛阳城下!」

「是吗?」我抬起头来,轻蔑一笑,狠狠盯着他:「那就等着瞧吧,那些人可是谢霁阴养了十年的死士,谢霁要是有所闪失,江怜和你的儿子就会被挖心剥皮,死无葬身之地。」

刘祀恶狠狠地盯着我,对外头吼道:「派赵副将过来,把这个毒妇给我盯好!」

「是!」


15

时隔一年,谢霁、刘祀、完颜景,当世最骁勇、最璀璨的三位大将,再次齐聚檀渊之地。

谢霁和刘祀,手中扣押着对方的家眷,只要有一方投降或退缩,对方的家眷都将必死无疑。就算心中有千万般恨意,也必须要在此刻拧成一股绳,来应对眼前这位同时期最强大的对手。

这就是我的第一个计划。

赌上自己的命,让两个最强大的军事集团联合起来,战胜中原最强大的对手。

我坐在甲板之上,看着一望无际的江边,风浪席卷而来,我仿佛身临其境,看到了战场上的千军万马,化成了我手下的一颗颗棋子,为我驱使。

我手中持着那篇《咨闻笔录》,画面风云诡谲,变幻不断。

画面中,那张坐了三个人的牌桌上,多出来一个女人的身影。

是我。

百年乱世,也终于轮到我们女人上台坐庄了。

七月来报:「夫人,南北盟军连续攻下七座城池,侯爷和刘祀将军率三万骑兵北上,已将完颜景逼至北寒之地。」

北寒之地,已是中原境外,也是金人部落最初的发祥地。

事体如我预料的那样顺利进行,我侧头问道:「江怜母子情况怎样?」

听到我提及江怜,赵副将的右手悄然覆在了腰间的宝刀上,似乎随时会视情况将我砍死。

我意会一笑:「赵将军别急,先听听七月怎么说。」

七月的右手覆在剑上,蓄势待发,与赵副将对峙:「昨夜江氏携子欲逃,被当场捕获,现一切安好。」

赵副将正要抽刀的手堪堪停住,被一句「一切安好」堵了回去。

「赵沛,若我没记错,你是自幼和江怜一起进秦府的,后来又成了刘祀一手提拔的干将。」

赵沛将刀愤愤插回刀鞘:「秦娘子好记性。」

我点了下头:「我记性确实不错,我还记得江怜七岁时偷了我娘一枚白玉金簪,被当场抓住,我娘要用戒尺打她十下手心,引以为戒,后来是你上来,替江怜受了罚。」

赵沛将头撇向一边:「江公于我有恩,我视江娘子为亲妹妹,哥哥护着妹妹,天经地义。」

我笑了,点头:「是了,这样的手足之情,让我很是羡慕,我与怜儿姐妹十年,竟抵不上赵将军与怜儿青梅竹马的情分。」

听到青梅竹马四个字,赵沛流露出惶恐之色:「秦娘子慎言。」

一名江南信使步伐急切地登船报信:「赵将军!北使来信,北境步兵阵营被金人残余部落包围,需要我们的水兵支援!」

信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赵沛:「还……还请赵将军定夺!」

赵沛默不作声,没有下达任何指令,只是随口应付了一句:「大将军出征前下过死令,所有战船,皆需守好自己的位置,无大将军的命令,绝不可擅自离席!」

这是水军是我爹一手搭建,军中之人皆知我是秦太公之女,这位信使也曾为我爹效力。

他知道南北盟军有誓言在先,也知道我此番前来是为了监督军令推行,可是兵符在赵沛手中,而赵沛是刘祀的鹰犬,受他命令,故意刁难。

此刻,信使跪在甲板上,左右为难:「可是,可是秦娘子……」

七月拔出宝剑,以迅雷之势架在了赵沛脖子上:「奸佞小人!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16

见此局势,我心中早已预料,于是冷笑了起来。

「七月,你方才好像没说清楚,跟赵将军好好解释一下,『一切安好』是什么意思?」

「是,夫人。」

七月收回宝剑,意思是小公子如今在洛阳城的王裕大人府上,被王夫人好生照料着,一切安好。

赵沛登时脸色大变:「你什么意思!说清楚!小公子他怎么了?」

七月冷笑了一下:「你听我把话说完,你的好妹妹江怜,如今困在漠北极寒之地,又成了完颜景手下的人质,一切安好。」

「你们!」赵沛猛然拔刀,与七月的剑锋撞了个震天动地。

我缓缓站起了身:「没了孩子的江怜,刘祀还会像上次一样救她吗?」

赵沛脸上青筋暴起,额前布满细密的汗珠,信使见此状更是吓得发抖。

「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要是让刘祀知道他的孩子不是自己的,而是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部下的,你说,刘祀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我这妹妹,是否还有命活?」

「满口胡言!你如此编排造谣,无非是想逼我出兵!」

「满口胡言?」

我狠狠对上他狠戾的目光:「檀渊一战,我官人听闻未婚妻来了,便想赶去见一见,可不巧,撞见了赵副将与江怜苟且,还听见她要凭借肚子里的孩子嫁给刘祀,再将我这个姐姐扫地出门。」

「只要我一走,我爹一死,再将你们的孩子生下来,这秦府从此就改姓江了。」

赵沛听得青筋暴起:「你闭嘴!休要胡言!」

我昂起头,认真地看着他:「我提醒你一句,没有孩子,刘祀是不会救江怜的,她必死无疑,另外,如果他知道孩子不是自己的,连你和孩子也会一起死,这两点,你比我更清楚。」

「眼下于你而言,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了刘祀,能保下江怜最好,若保不下,那就只能保全孩子。」

赵沛双眼含恨,却因为心中知晓我说的全部都是事实,所以一言不发。

我给他指出一条明路:「交出兵符,十日后,将刘祀的人头悬挂在洛阳城下,我会安安全全将你的孩子送回来。」

这两计,环环相扣。

谢猛带领三十余名暗卫抓获江怜母子,并没有久留。

我早已命他们兵分两路,一路携小公子去了洛阳,由王裕夫妇「照看」,一路携江怜北上,送到了完颜景的营帐之下。

其一是为阳谋,逼迫赵沛践行诺言,派水兵营救北境大军。

其二是为阴谋,将赵沛逼至绝境,杀了刘祀,让他亲自品尝被最信任的手下背叛的滋味。

这支江南水军是我爹耗费十年心血搭建而成。

如今我兵符在手,百余战舰皆为我驱使。

战船卸掉了「刘」旗,重新挂起写着「秦」字的军旗,浩浩汤汤渡过松江,几十万战士顺利登陆,支援北境。

「阿爹,属于你的东西,我终于全部拿回来了。」


17

七日后,前线传来捷报,谢霁生擒完颜景。

北境每拿下一座城,便立即派使臣前去颁布律法,免除百姓赋税徭役,传授先进农耕技术。

于是北境军马所至之处,百姓夹道欢迎。

后方战场也在水军的支援下,很快突出重围,残余部落俘的俘,跑的跑,已呈败军之相。

十日,完颜景签下受降书,带领残部回到北寒之地,永世不得再犯。

经历一百多年的战乱和奴役,北境终于迎来的彻底的统一。

谢霁回到洛阳,随他一路归来的,还有失魂落魄的赵沛。

赵沛最终还是没能救下江怜。

这一次,没有了孩子作为倚仗的江怜,终于在死前,看透刘祀的心究竟有多凉薄。

她大概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为自己庆幸,她浑身是血,仰起自己骄傲的头颅。

「还好,孩子不是你的。」

刘祀大喝一声,盛怒之下伸出右手,生生拧断了江怜的脖子。

「背叛我的人,一个都活不成!」

可下一秒,一支飞箭从远处疾速射入,从刘祀的右耳贯穿至左耳。

一发入命。

可见射箭之人技艺之精湛,和对所射之人的恨意有多深。

这是刘祀当年问鼎战场的箭法。

开弓拉满,目及之处,是能定目标生死的命门,射出去的每一箭,都要正中命门,力求贯穿体魄,绝不留活口。

他有一个手下将此箭法领略得极好。

刘祀伸出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羽箭从自己脑中拔出来。

无数血点从他两只耳朵疯狂喷涌而出。

紧接着是七窍流血。

刘祀重重地跪了下去,躺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

在血色的倒映中,他看清了那张脸。

是同他征战沙场,生死之交,将他的箭法发扬光大、另无数对手闻风丧胆的那张脸。

刘祀没有想到,自己这颗璀璨的将星,最终陨落在了自己的箭法之下。

赵沛没有犹豫,他迅速下马,用封将那日刘祀送他的那柄宝刀,割下了那颗血淋淋的头颅。

如今,洛阳城百姓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便是悬挂在城门上的那颗人头。

「这仙师钦点的将星入命,竟也会有如此下场?」

「听闻谢家那个天煞孤星又打了胜仗,二十出头的年纪,先平西北,后定东北,这哪是煞星,简直是天降紫微星!」

「想来,这命理之术,也并非一言定终生。大凶大吉,皆是个人造化。」

「正是!那江南来的秦娘子,纵横捭阖,沙场点兵,当真女中豪杰,何来煞星一说?」

「往后这命理之术,咱们可得慎思慎言,切勿迷信才是!」


18

北境大获全胜,太后宣布大赦天下。

谢、王两族加官进爵,携全族家眷进宫谢恩。

赏赐以功劳大小,从后往前,相继开始。

凤位之上那姿仪万千的太后,在那一张张脸中,想要寻找着什么,却没有找到。

「谢霁,你家夫人呢?」

谢霁上前回话:「回禀太后,夫人她回江南了。」

「回江南?为何?此番东征大捷,她立下了大功。」

谢霁那一向澄澈有神的目光有些涣散。

「这是夫人与我一早约定好的,待北境统一,要放她回江南。」

太后看着谢霁,摇了摇头:「这是你们的家事,本宫不便插手,你夫人不在,那你便将她的封赏领回去。」

谢霁叩恩领赏。

「接下来,是你的封赏。」

金殿之下,侍官即将宣读那属于最大功臣的赏赐。

「太后。」

在这个节骨眼上,谢霁俯身跪下身去。

「微臣想问太后讨一个赏赐。」

太后有些疑惑,但念及他是此次最大功臣,便只能答应:「你说。」

谢霁奉上了兵符:「微臣想要辞官,还请太后答应。」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纷纷愕然。

「这是为何?」

「加官进爵,光耀门楣的大事,他居然要辞官?」

「谢家老夫人知道了可得活活气死。」

「这谢霁是在战场上受刺激了吗?」

在场之人,只有王裕没有做声。

他明白谢霁在做什么。

一个拥兵百万,战功赫赫,赏无可赏的权臣,家里还有一个掌控江南兵权和财权的妻子。

于这朝野之中,将是多么可怕的存在。

历史上,哪一个功勋集团最终不是被秋后算账?

从前有完颜氏这一大患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

可如今完颜氏退守北寒,潮退之下,那个最刺目的存在,将会轮到谢家这支百年望族身上。

如今皇帝年幼,太后身子日渐衰弱,待她百年之前,一定会为幼帝扫清障碍。

谢霁这一退,看似抛弃荣华富贵,却是为保存全族。

以退为守,是为上计。

如此阳谋,究竟是谁想出来的?

他想起自己夫人曾夸耀过多次,那位从江南远嫁而来的秦娘子。

她的阳谋,王裕是见识过的。

谢霁并没有这些声音干扰,他语气平和却坚定。

「太后有所不知,微臣命中煞气深重,架不住高官厚禄,祸及自身也就罢了,只恐会对社稷不利,那微臣将是千古罪人。」

「望太后开恩,赏微臣一个布衣之身。」

从尸山血海中斗出来的太后,怎会不知谢霁所忧为何。

反正最终所有的赏赐,她日后都是一并要收回的。

既然谢霁识相,将台子搭好,又把台阶一层一层铺下,她没有理由不答应。

「本宫,准了。」

太后一声令下,几个侍卫上前收回了谢霁手中的兵符。

19

清晨,江南旧宅外马蹄声铮铮。

我停下手中的笔,随口问了一句:「太平盛世,江南哪里来的马?」

七月为我奉上一壶茶水:「兴许不是战马,是西域商人的马匹。」

我喝了热茶,摇了摇头,手中继续在纸上誊写着文字。

「傻姑娘,做生意哪有用马匹的,长途跋涉,都是用的骆驼,价格低廉,耐性又好。」

七月恍然大悟,感慨道:「这战场,生意场,前朝,后院,究竟还有什么是夫人也不知道的?」

我心下一凛,抬头看见院落下那颗桉树。

不知道的事,有的。

比如,人心。

事物可以推演,人心却实在很难。

我看见院落中,那颗挺拔的桉树,不知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那人一面。

见我没有回答,七月没在多问,她着笔下密密的文字转移了话题:「夫人这是在写什么?」

「资闻演义。」

「演义?那不是话本吗?」

我点头道:「正是。」

「天下太平,我这一肚子的阴谋诡计,用不到战场上,那就用在话本字上吧,甚好!」

七月若有所思:「那赶明儿我也不使剑了,改行说话本去,夫人在后边儿写,我在前头说,可好?」

我侧头看了七月一眼:「孺子可教,利润我分你三成!」

七月开心得一蹦三尺高。

「夫人,那你话本上,主角的名字叫什么?我提前知晓预习一番。」

一阵寒风拂过,树上枝丫晃动,忽而感觉有什么人走进院中,远远地站在树下。

我停下笔,抬头去看。

清冽如冷松的少年,一手牵马,一手持剑,站在树下眉眼含笑,与我遥遥相望。

我眼含泪光,却说不出什么话,只是笑着看他,仿佛在讲:「来啦?」

他却听懂似得对我点了点头,回道:

「嗯,来了。」

我停下手中的笔,对七月笑了一下。

「他叫庭桉。」

(全文完)

相关推荐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