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跪在堂屋里，膝盖已经麻木得失去了知觉。柳阿婆坐在上首的椅子上，手里捏着一串铜钱，叮叮当当地数着。
"隔壁镇子的张屠户，虽说年纪大了些，可人家愿意出二十两银子的聘礼。"阿奶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爹走得早，这些年家里供你吃穿，也该是你报答的时候了。"
柳如烟低着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指。那双手上布满了茧子，是常年织布留下的痕迹。她知道张屠户，那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已经死了三个妻子。镇子上的人都说，是被他打死的。
"阿奶......"她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别不识好歹！"阿奶猛地一拍桌子，"你以为你还是什么千金小姐？再不嫁人，难道还要在家里吃白饭？"
柳如烟咬住嘴唇。她知道阿奶一向重男轻女，自从爹去世后，阿奶就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二叔一家身上。她们一家只有三个女儿，母亲体弱多病，在她眼里个个不过是个可以换钱的物件。
"听说那张屠户......"她还想挣扎一下。
"闭嘴！"阿奶厉声喝道，"明日就是成亲的日子，你给我老老实实的。要是敢闹出什么幺蛾子，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柳如烟被关进了柴房。月光从破旧的窗棂间漏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蜷缩在角落里，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蛙鸣。明天，她就要嫁给那个可怕的男人了。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柴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二婶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出事了！张屠户喝醉了酒，掉进河里淹死了！"
柳如烟猛地站起来，膝盖一阵发软。她扶着墙，才勉强站稳。
"什么？"阿奶的声音从堂屋传来，"怎么会这样？我的二十两银子......"
"娘，您别急。"二婶快步走过去，"我听说，是张屠户在酒馆里喝多了，非要走河边那条小路。结果一脚踩空，掉进了河里。等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柳如烟的心怦怦直跳。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害怕。张屠户死了，她不用嫁给他了。可是......
"这个！"阿奶突然冲进柴房，一把揪住柳如烟的头发，"都是你的！还没过门就把人害死了！"
柳如烟疼得眼泪都出来了："阿奶，不是我......"
"还敢顶嘴！"阿奶一巴掌扇在她脸上，"这下好了，谁还敢娶你？我的二十两银子啊......"
第二天，整个村子都知道了这件事。柳如烟去井边打水的时候，听见几个妇人在议论。
"听说了吗？柳家大丫头，还没过门就把张屠户害死了。"
"可不是吗？张屠户虽然脾气不好，可身体一直很硬朗。怎么偏偏要娶她的时候就......"
"这种害夫的命，谁敢要啊？"
柳如烟低着头，快步走开。她能感觉到那些异样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背上。回到家，阿奶正在院子里骂骂咧咧。
"你这个！现在好了，名声都臭了，谁还敢要你？"阿奶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我告诉你，要是再找不到婆家，你就给我滚出去！"
柳如烟默默地把水倒进缸里。她知道，从今天起，她的日子会更难过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至少，她不用嫁给那个可怕的男人了。
屋里传来阿娘剧烈的咳嗽声，阿奶的骂声更加大了“一个痨病鬼，整日的就知道吃药，家里的银钱都叫你使光了，连个儿子都生不出，就会生，好累了我家大郎早早地就去了……哎呦……我的大郎啊！你的命咋个这般苦……被这几个害死了……如今……”
“咳咳咳……咳咳咳……”屋里的柳张氏听得自家婆母一个劲儿的咒骂，心里凄苦，可怜自己的三个闺女不得她喜欢，可毕竟是一家人，为何要这般咒骂她的闺女。
“呜呜……阿娘……呜呜”两个小丫头干瘦干瘦的守在柳张氏床前哭着。
这家里只有一张破床，上面一床打满补丁的被子又硬又薄。一张蜡黄干枯的脸嘴唇发白，瞧着脸型曾经也是个美人坯子如今却是憔悴的不成样子。
听见屋里的哭声，柳如烟放下水桶急匆匆的跑进屋。看见二丫和三丫守在母亲床前哭的稀里哗啦。
“二妹，三妹……母亲怎么了？”
“呜呜……大姐……阿娘她……吐了好多血……呜呜……”
“大姐……我害怕！”三丫柳如霜抱着她的腿哭的不行。
“阿娘！”柳如烟赶紧上前去瞧，见着自家娘亲伸出干枯的手想要抓住她的手。
她跪在地上抓住了她的手放在脸上，满脸泪痕“阿娘……您怎么了？”
“大……大丫……阿娘……对不住你了……娘怕……怕是熬不住了……日二丫……三丫……就……就托付给你了……”
浑浊的眼里淌下泪水，看着她漂亮的脸颊上几道红痕心痛不已，知道定是自己那个婆母又打她了，心里疼的不行，自己的大丫多懂事为何要……要这般……
眼角滑落一滴泪，无力的手垂下。
“阿娘！呜呜……阿娘！”柳如烟看着母亲瞪大的眼睛，嘴角喷涌的血，心痛的大喊。
“呜呜……阿娘！阿娘！”二丫三丫一起哭喊着，瑟瑟发抖看着床上的母亲，知道不好了。
“嚎个什么？”院子里传来柳蔡氏的叫骂声。
“呜呜……阿娘……”
“阿奶我求求你去请个大夫……我阿娘……她……她不行了！”柳如烟顾不得什么跑到阿奶跟前跪下磕头求道。
“滚开……死了好……一个痨病鬼还治什么治，老子哪儿来的银子往这里搭……还不是你个克父克母又克夫……都是你……”
“阿奶……求求你……救救我娘吧，以后我都听你的！”她不在乎她的谩骂一个劲儿的磕头只求阿奶救救母亲。
“死开…晦气…”
最终柳张氏也没能救下来，看着娘亲冰冷的身体，她站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银白。她想起小时候，爹还在的时候，常常抱着她坐在院子里看星星。那时候，阿奶虽然严厉，但也不会这样对她。
"爹......"她轻声呢喃，"我该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月光静静地洒在地上，像是一片温柔的希望。
柳如烟站在村后的破茅屋前，望着那摇摇欲坠的茅草屋顶和斑驳的土墙，心中一阵酸楚。风从墙缝中钻进来，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得她打了个寒颤。身后的两个妹妹柳如云和柳如霜衣裳单薄破烂，紧紧靠在一起，眼中满是惶恐和无助。
“大姐，我们……真的要住在这里吗？”如云怯生生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柳如烟转过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伸手摸了摸如云的头，“别怕，有阿姐在呢。咱们先收拾收拾，总能住人的。”
她的话虽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如云和如霜对视一眼，默默点了点头，背着一个破包袱，跟着如烟走进了那间破旧的茅屋。
屋内比外面更显破败。墙角堆着几捆干草，地上散落着几块破旧的木板，屋顶的茅草早已腐烂，露出几个大洞，阳光从洞口洒下来，照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柳如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苦涩，开始动手收拾。
“二丫，你去外面找些干草来，咱们先把屋顶补一补。三丫，你跟我一起把地上的木板收拾一下，看看能不能拼张床出来。”如烟一边吩咐，一边弯腰捡起地上的木板。
柳如云点点头，转身跑了出去。柳如霜则蹲下来，帮着如烟一起收拾。姐妹三人默契地忙碌着，仿佛这样就能暂时忘记那些压在心头的沉重。
村里的闲言碎语早已传遍了每个角落。柳如烟“克夫克母”的名声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可是眼下她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得想法子养活自己和两个妹妹。
母亲去世后，阿奶更是将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她身上，认为她是家中的，连累了二叔家的妹妹。分家时，阿奶做主将她们姐妹三人打发到了这间破茅屋，连一口锅、一张像样的床都没给。
她知道，阿奶是铁了心要让她们几个自生自灭。如今她克夫的名声在外没有人愿意再娶这么个灾星，连带两个妹妹怕是也难以找到婆家了。可她不能倒下，她是姐姐，是如云和如霜唯一的依靠。
“阿姐，你看这个能用吗？”如霜从角落里翻出一块还算完整的木板，递给如烟。
如烟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点点头，“能用，咱们再找几块，拼一张小床应该够了。”
姐妹俩正说着，如云抱着一捆干草跑了进来，“阿姐，我找到了一些干草，够补屋顶吗？”
如烟抬头看了看屋顶的破洞，笑了笑，“够了，咱们先把最大的那个洞补上，免得晚上下雨淋湿了。”
姐妹三人齐心协力，忙活了大半天，终于将屋顶的破洞补好，还用木板拼了一张简陋的小床。虽然依旧破旧，但总算有了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阿姐……我饿了……”忙活了一下午早就饥肠辘辘了。
柳如烟看了看破罐子里的糙米，即便是省着吃怕也最多能吃个三日的，心里有些发愁。
“眼下最着急的是要想法子弄些吃食，不然怕是熬不过这个冬日的。”
“你们在这里歇着，阿姐去熬些粥过来。”
“嗯，阿姐我们帮你烧火。”两个小丫头懂事的道。
看着她们柳如烟心中一暖，摸了摸两个人皴裂的小脸点了点头“好。”
简单吃了些稀粥，缓了缓腹中饥饿，她等两个妹妹吃饱了就着剩下的米汤喝了些兑付过去了。
夜幕降临，如烟坐在床边，看着如云和如霜蜷缩在床上，渐渐睡去。她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如霜的脸颊，心中一阵酸楚。
“娘，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妹妹们的。”如烟低声呢喃，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眼下入秋了明日开始得去山中采些野果子，还有野菜之类的不然这个冬天怕是不好过了。
娘亲活着的时候有一手好绣工自己也学到了七八分，只是现下身无分文，而自己名声不好怕是一时半会儿接不着活计。
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很难。村里的人不会轻易放过她们，闲言碎语会像刀子一样，一遍遍割在她们的心上。
可她不能退缩，也不能倒下。她要让妹妹们过上好日子，要让那些看不起她们的人知道，柳如烟不是灾星，她一定要带着妹妹们好好活着。
夜深了，如烟躺在了妹妹们身边。破茅屋外，风声呼啸，仿佛在诉说着这个村庄的冷漠与无情。可屋内，姐妹三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带着一丝温暖与希望。
如烟闭上眼睛，心中默默发誓：无论前路多么艰难，她都会带着妹妹们活下去。总有一天，她们会走出这片阴影，迎来属于自己的光明。
天还没亮透，柳如烟就轻手轻脚地起了床。她摸黑穿好衣裳，借着窗棂透进来的微光，看见两个妹妹还在炕上睡得香甜。大妹柳如云翻了个身，露出半张红扑扑的小脸，小妹柳如霜则蜷缩成一团，像只小猫似的。
"二丫，三丫，该起来了。"柳如烟轻轻推了推两个妹妹。
如云揉着眼睛坐起来，如霜却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含糊不清地说："啊姐，再睡会儿嘛......"
"再睡天就大亮了，咱们得赶在露水干之前进山。"柳如烟一边说着，一边把如霜的被子掀开，"快起来，啊姐给你们煮了些菜粥。"
听到有菜粥，如云和如霜赶紧地爬起来。姐妹三人围坐在灶台边，就着咸菜喝粥。灶膛里的余温还未散尽，暖烘烘的。
收拾妥当，柳如烟背上竹篓，如云挎着篮子，如霜则抱着个小布袋。推开院门，晨雾还未散尽，远处的山峦若隐若现，像一幅水墨画。
"姐，你看！"刚进山不久，如霜就指着路边一丛野草兴奋地喊起来，"是马齿苋！"
柳如烟蹲下身仔细看了看，笑着摇头："傻丫头，这是野苋菜，马齿苋的叶子要圆一些。"她掐了一片叶子在手里搓了搓，"你闻，有股清香味。"
如霜凑近闻了闻，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分的啊。"
三人继续往深处走。山里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出一片斑驳的光影。
"姐，这里有好多蘑菇！"如云突然喊道。她蹲在一棵老松树下，指着地上冒出来的一簇簇褐色小伞。
柳如烟快步走过去，仔细辨认后松了口气："是松蘑，可以吃的。"她一边采摘一边教两个妹妹，"采蘑菇要连根拔起，这样明年还会长。记住，颜色特别鲜艳的蘑菇多半有毒，千万不能碰。"
竹篓渐渐装了小半，柳如烟直起腰擦了擦汗。忽然，她注意到不远处的一片灌木丛中，隐约透出几点红色。
"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那边看看。"她叮嘱道，拨开灌木走了过去。
拨开层层枝叶，眼前的景象让她惊喜地睁大了眼睛——那是一株野山莓，枝头上挂满了红艳艳的果实，像一颗颗红宝石般诱人。
"二丫，三丫，快来！"她回头喊道。
两个妹妹闻声跑来，看到山莓也都欢呼起来。如霜迫不及待地摘了一颗放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口中迸开，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慢点吃，小心刺。"柳如烟提醒道，手上却不停，将熟透的山莓小心地摘下来放进布袋里。
日头渐渐升高，三人的收获也越来越丰。竹篓里装满了各种野菜，篮子里是新鲜的蘑菇，布袋里则是酸甜的山莓。
"阿姐，我累了。"如霜一屁股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小脸晒得通红。
柳如烟看了看日头，估摸着快到晌午了。她解下竹篓，从里面拿出一个布包，里面包着几个黑面饼子。
"来，先吃点东西。"她递给两个妹妹一人一个饼子，又拿出竹筒做的水壶。
三人坐在树荫下，就着山风吃起了简单的午饭。如霜一边吃一边东张西望，忽然指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说："阿姐，那树上是不是有鸟窝？"
柳如烟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个用树枝搭成的鸟窝。她摇摇头："别去打扰它们，鸟儿也要过冬呢。"
休息了一会儿，柳如烟站起身："咱们再往深处走走，听说那边有野生的核桃树。"
"核桃！"如云眼睛一亮，"去年咱们捡的核桃，娘给炒了可香了。"想起娘亲姐妹几个心情瞬间低落起来。
三人沿着山间小路继续前行。路越来越窄，两旁的灌木也越来越密。柳如烟走在前面，不时用树枝拨开挡路的荆棘。
突然，如霜脚下一滑，"哎呀"一声摔倒在地。
"怎么了？"柳如烟赶紧回头，看见如霜坐在地上，捂着脚踝。
"我...我好像扭到脚了。"如霜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柳如烟蹲下身，轻轻按了按如霜的脚踝："还能动吗？"
如霜试着动了动，立刻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看来是扭伤了。"柳如烟皱起眉头，"如云，你去附近找找有没有接骨草。"
如云点点头，快步走开了。柳如烟扶着如霜靠在一棵大树下，从竹篓里拿出一块布，撕成条状。
不一会儿，如云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里攥着几株开着小白花的草："姐，是这个吗？"
柳如烟接过来看了看，点点头："对，就是它。"她把接骨草的叶子揉碎，敷在如霜的脚踝上，然后用布条仔细包扎好。
"咱们得赶紧下山。"柳如烟背起竹篓，又让如云扶着如霜，"来，慢慢走。"
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走，尤其是还要搀扶着一个伤员。三人走走停停，等回到村里时，太阳已经西斜。
"阿姐，对不起......"如霜低着头，声音里带着哭腔，"都是我不好，害得你们没找到核桃......"
柳如烟摸摸她的头："傻丫头，核桃又不会长腿跑了，等你的脚好了，咱们再去就是了。"
回到家，柳如烟把今天的收获一一整理好。野菜摊开晾晒，蘑菇串起来挂在屋檐下，山莓则小心地收进罐子里。
晚上，柳如烟用她们采来的野菜做了顿丰盛的晚饭。一家人围坐在桌前，想着今天的收获姐妹三个高兴不已。
"......阿姐这接骨草真管事，你给我包扎完，可神奇了，现在都不怎么疼了！"如霜说着，还特意抬起脚给她看。
柳如烟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这丫头，以后进山可得小心些。不过......"她夹了一筷子野菜放进她嘴里，"这味道确实不错，咱们今日有了收获这几日再进山瞧瞧，得多存一点，等大家忙完了秋收怕是都要进山了，到时候怕是不这么好找吃的了。"
柳如烟看着两个妹妹开心的样子，心里暖暖的。她知道，这些山野间的馈赠，不仅能帮她们度过寒冬，更让这个一无所有的家充满了温暖和希望。
夜深了，柳如烟躺在床上，听着两个妹妹均匀的呼吸声，回想着今天的点点滴滴。虽然没能找到核桃，但她相信，只要她们人齐心协力，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在墙角整齐摆放的竹篓和篮子上。那些晒干的野菜、串起的蘑菇、腌制的山莓，都是她们辛勤劳动的成果，也是这个冬天最珍贵的储备。
柳如烟轻轻闭上眼睛，嘴角带着笑意。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她要早些起多采些吃食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