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提宗教,大家会想当然地认为,有神、信奉神的,才叫宗教。其实不然,佛教就没有神,但也是宗教。古希腊的毕达哥拉斯,现在被认为是希腊数学创始人的,其实,他是拿数字当神的,实际上也是没有神的,但他也创立了一门宗教,不妨称之为数字教。
即便是有神宗教,其神性也不同的。有神宗教有两个时代,也是两个发展阶段。最初是多神教,后来是一神教。多神教和一神教的本质区别,并不在神的数量上,而是在神的属性上。多神教的神是具象的,有具体的神像和神庙。他们是把那些具体的神当成神本身的。
一神教的神,则是抽象神,没有具体的神像,而只是一个抽象概念。数量上由多到一,只不过神的属性由具象升级为抽象的自然结果。
这种神性变化的背后,教众们思维水平的变化,从具象思维升级到抽象思维。
多神教的神有具体形象、神像,所谓的“与人同形同性”,神不仅具备人性,而且拥有人的具象化外形。因此,多神教神的神性就比一神教高,迷信程度也就大。
所以,对于不信教的中国人而言,会把所有的信神的宗教都认为是迷信的,对一神教将多神教说成是迷信,应该会感到惊讶。
没错,在一神教看来,有偶像崇拜的多神教是迷信的,自己则是不迷信的、理性的。了解宗教史的朋友都知道,从多神教到一神教变迁,其中的核心步骤就是“去偶像化”。这里的偶像就是指多神教的神像。
在多神教中,他们不仅崇拜神像,甚至连打仗都要抬着神像。如果,他们的神像被破坏了,就是神本身被破坏了,对他们就是宇宙毁灭、世界末日。同时,他们基于神像、神庙,还设计出复杂的祭祀仪式,认为通着这些仪式,可以增强神的神力,从而保佑天下太平、粮食丰收。
这样多神教的人们就被神像和祭祀仪式所禁锢。多神教体系就像蜗牛的壳,人类自己为自己造了一个沉重的壳。一神教的去偶像化,实际上就是砸碎这个壳,让人们从多神教的祭祀系统中解放出来。
一神教的神是抽象的,只有人性,而没有人形,当然也没有神像和神庙,更重要的,没有繁杂的祭祀仪式,所以,一神教神就很容易携带,只需记在脑子里。
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多神教是重资产,一神教是轻资产。
这样,从多神教到一神教,就有一个从外在到内在的一个转化。多神教重视外在的祭祀,而一神教更重视内在信仰。
而在一神教中,基督教又比犹太教更注重信仰。而在基督教中,新教又比天主教更重视信仰。
这意味着,即便在一神教中,不同的教派,其神性也是不同的。犹太教的神性比基督教高,基督教中的天主教的神性又比新教高。因此,基督教认为犹太教迷信,自己理性。而新教又认为天主教迷信,而自己理性。
我列举这些宗教史和宗教形态,是想告诉大家,即便在有神宗教中,甚至在一神教中,神性都不是固定的,是在演变的,是有差异的。
同时,透过这些形态差异,也可以看到最本质属性:世界的本源,世界的创造者和支撑者。
所有宗教的一个共性是,认为世界不可以独立、自然地存在,一定有一个创造者,一个支撑者,一个后台老板。这样一个东西,给人们提供确定性和安全感,最具体的,就是保障粮食的稳定供给。
至于神的外在形态,则是围绕这一点而设计和增减的。可以象多神教一样,既又人性又有人形,也可以象一神教一样,具象人形减掉,而只留抽象人性。同时,到了基督教,则又把正义添加到上帝之上,通过信仰神,可以让人的心灵由恶变善,从而在人间建立正义秩序。这就是所谓的“因信称义”。
人形和人性只是神的外在形态,既然人形可以减掉,人性也同样可以减掉。既无人形又无人性的神,就是西方哲学的哲学本体。
所谓的哲学本体,就是指世界的本源。世界的创造者、支撑者,世界的后台老板。
所以,肇始于古希腊的哲学,其实也是神学和宗教,只是其神在一神教的基础上,又抽象了一步,把神的人性也抽象掉了,只剩下世界本源这一抽象概念。
站在西方的文化参照系中,哲学和神学存在本质区别。但是,站在中国的文化参照系中,哲学和神学,并无本质区别,不过是五十步和百步。因为中国一直是无宗教的,而西方从未出现这种状态,一直处于宗教之中,包括现代文明的科学。
中国文化有能力跳出宗教之外看宗教,以俯视的姿态。而西方文化是缺失这种能力的,只能坐井观天和“不是庐山真面”。
在中国人的认识论中,世界是独立、自然存在的,它无需谁来创造,也无需谁来支撑。世界是独立自然的世界,世界背后没有后台老板。西方的宗教的神和哲学本体,都是幻觉和虚构,但他们却又把这种幻觉和虚构,当成无上真实和无上权威,进行去信奉和膜拜,因而是一种迷信。
科学实质也是一种无神宗教,因为科学和核心概念科学真理,就是直接继承自基督教哲学,就是哲学本体。
实际上,很多哲学流派就直接发展成为宗教。当然是一种新形态的宗教,可以称之为“无神宗教”。
譬如上面提及的毕达哥拉斯的数字教。同时,印度也出现了基于奥义书哲学的教派,以及佛教。
在西方所有的无神宗教中,佛教和科学是最优特殊的,存在诸多共性。注意,这个西方是以中国为参照物的区域范围。凡是在中国西边的都属于西方,包括印度。中国一直认为佛教来自西方,所以唐僧取经是去西天。
首先,佛教和科学,不仅在无神宗教中,而且在所有的宗教中,是被无宗教的中国真心接受的唯二宗教,并获得了大力发展,甚至都有取代中国固有的知识体系之势头。发生了韩愈所说的“入主出奴”。
实际上,其他宗教也传入中国,但都没有能够真正打动中国。只有这两家真正打动了中国,认为是“真经”,都发生了到海外去学习的西天取经现象。佛教时期,一批佛教徒为学习佛教知识,徒步跋涉,历尽艰辛,去万里之外的印度。而在科学时期,则是留学热,到欧美区留学。
佛教徒西天取经,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波留学热,肇始于清末的,以学习西方科学为目的的留学热,则是第二波。
其次,科学和佛教都信奉虚构幻想的世界本源、本质。只是科学信奉的世界本源,是来自希腊哲学和基督教的真理。而佛教信奉的则是涅槃、空、阿赖耶识等。
第三,这个是最重要的,科学和佛家都在世界本源的基础上,添加了人的主动认知能力。佛教管这种能力叫“觉”,科学管这种能力叫基于经验的学习方法,具体就是实验、实证。
第四,无论是佛教,还是科学,其所添加的人的主动认知能力,都是其传统社会所无,因为其传统社会是典型的宗教,典型的宗教强调信仰神和哲学本体,是否定人的独立认知能力的。因此,都是外传的。来自哪里?来自中国。
也正是因为添加了其传统所无的主动认知,所以,佛家和科学的诞生,在其所在社会都具有革命性,甚至颠覆性。
注意,这里说的科学是,现代西方科学,而古代科学。肇始于亚里士多德的古代科学,其实就是哲学,也是神学。现代科学才加入了实验因素,然科学本身也出现变革。
因此,佛教和科学,都是中西文化融合的产物。两者传入中国,都不是纯进口,而是有着出口转内销的因素。
这也使得,佛家和科学,作为知识体系,都不是逻辑自洽的,而是存在着巨大的内在矛盾,其根源是中西文化的矛盾。也就是说,佛教和科学,都是把本来存在矛盾的两套体系硬生生地绑在一起。
佛教的目的是实现真正的觉,即实现思考的独立和自由,但是,却又死死地施加了一个限制前提,就是涅槃、空、阿赖耶识等。实际上,从中国文化的视角看,这些都是人为虚构的东西,压根就不存在。如果真正觉的话,真正思考独立和自由的话,也会很容易发现这一点。但遗憾的是,印度的佛教一直在里边打转转。
也就是说,在佛教体系中,觉和涅槃、空、阿赖耶识存在固有矛盾,两者无法并存。
同样,在科学体系中,科学真理和实验、实证是一对矛盾,不可并存。实证、实验只能验证一个具体的现象,而无法验证抽象的、形而上的真理。也就是说,通过实验和实证的方法是不能发现真理的。既然实验无法发现真理,那科学中为何会存在真理的概念。既然相信超越实验、实证的真理,为何又主张实验、实证。
根源在于,真理继承自基督教,而实验、实证的方法则来自中国。
同时,尽管佛教和科学都引入了主动认知,但是,佛教却将这种认知用于认识人的内在的认知能力本身,即认识人的心性。而科学则将其用于研究外在的自然界。
关于佛教和科学的进一步比较,请关注后续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