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陈光明同志吗?"陌生女声从电话那头传来,"听说你要结婚了,咱们连队有点事想告诉你。"
我心头一紧,握着话筒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那一刻,仿佛五年前的军旅生活在眼前闪现,连同那些未解的心结一起涌上心头。
我叫陈光明,1959年出生在河南周口下辖的一个叫杨湾村的小村庄。
家里五口人挤在三间泥砖房里,爹娘和奶奶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还有个小我六岁的弟弟。
作为长子,从小我就被寄予厚望,村里人都夸我脑瓜灵光,将来准能有出息。
1977年初中毕业那会儿,我成绩不错,却因为名额有限没能考上高中,只能回村帮着家里干农活。
放学的路上,看着那些能继续读书的同学,我心里酸溜溜的,好像嚼了个没熟透的柿子。
转眼到了年底,大队广播喇叭里喊出了征兵的消息,我第一个就报了名。
"当兵好啊,能锻炼人,说不定还能当干部呢!"村支书拍着我肩膀鼓励道。
那时候,当兵可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村里年轻小伙子都挤破头想去。
经过体检、政审,我成功入选,拿到了期盼已久的《入伍通知书》。
临行那天,全村人都来送我,爹妈眼里含着泪,却又掩不住脸上的骄傲。
"儿啊,在部队好好干,争取留下来,别回来种地了。"老爹叮嘱我,他那双粗糙的手紧紧握住我的,仿佛要把一生的期望都传递给我。
我使劲点头,心里打定主意要在军营闯出一片天地,绝不能辜负家乡父老的期望。
火车哐当哐当地开了整整两天两夜,我才到达位于内蒙古的新兵营。

冬天的内蒙古,寒风刺骨,仿佛能把人整个儿吹透。
刚下火车,我就穿上了崭新的军装,那厚实的棉袄虽然扎人,却让我感到无比自豪。
新兵连三个月,学站军姿、走正步、叠"豆腐块"被子,每天累得腰酸背痛,晚上倒头就睡。
可再苦再累,我也没喊过一句苦,心里总想着家乡的期盼和自己的梦想。
新兵连结束后,我被分到西部边防某部队,驻扎在一个叫做"红柳哨所"的地方。
那里条件艰苦,夏天酷热干燥,冬天寒风刺骨,吃水都成问题,经常要跑好几里路取水。
住的是土坯房,冬天冻得睡觉都得穿着棉衣,夏天热得像蒸笼,还时不时有蝎子、蜈蚣出没。
可这些苦对我来说都不算啥,咬咬牙就过去了,毕竟村里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去。
我当过通讯员,扛过电话线,爬过电线杆,手上的茧子厚得能扎针。
后来因为字写得好,又被调去当文书,总算不用天天顶着烈日站岗放哨了。
一步一个脚印,我从一名普通战士成长为班长,1981年还光荣入了党。
记得入党那天,我激动得一宿没睡着,偷偷跑到操场上,对着满天繁星暗自发誓:一定要做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军营生活虽苦但充实,每天出操、训练、学习政治理论,闲暇时间还能看看书增长见识。
1981年底,连队文书退伍,李连长和魏指导员一合计,把我叫到连部。
"小陈,你文化水平高,写得一手好字,从今天起,你就当连队文书吧!"李连长拍着我的肩膀说。

这可是个好位置啊!
不用天天冒着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站岗放哨,还能接触到连队大小事务,和领导走得近,提干转业的机会也多。
我一口答应下来,心里美滋滋的,觉得自己离梦想又近了一步。
当文书这一年,我可没少出力。
白天处理连队文件,晚上还要熬夜写简报,有时连着几天睡不了一个囫囵觉。
每次团里有检查,我都会提前几天把资料整理得井井有条,连队档案室在我手上,变成了全团的样板。
除了文书工作,我在军事训练上也不含糊。
每年的射击比武我都是连队的主力,百发百中那是常有的事。
加上平时军事训练成绩优异,不久我就获得了个人三等功。
当时我心里暗自盘算,照这样下去,转志愿兵应该没啥问题了吧?
可谁知好景不长。
1982年底,团里下文件说只给我们连队一个志愿兵名额。
按理说,我资历深、表现好,这名额非我莫属。
结果名单公布那天,我看到的却是王建国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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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关键的是,他连个人三等功都没有,只有个集体三等功。
"凭啥是他不是我?"我气得脸通红,饭也吃不下,直接找到魏指导员讨说法。
魏指导员正在整理文件,见我进来,抬头笑了笑:"小陈啊,有事?"
"魏指导员,我想问问,为啥志愿兵名额给了王建国?"我强压着怒火问道。
魏指导员放下笔,语气平和:"组织上有组织上的考虑,你还年轻,以后机会多的是。"
"可我都入伍五年了,再不给名额,明年就该退伍了!这不是明摆着卡我吗?"我一股怨气冲上来,声音不自觉地大了起来。

"注意你的态度,陈光明!"魏指导员脸色一沉,"这是组织决定,不是哪个人说了算的!"
我知道自己太冲动了,但心里就是不服,转身就走了。
没过两天,李连长把我叫到连部谈话,批评我不懂组织纪律,言辞更加严厉。
"你小子啊,这么多年白当兵了!啥叫服从命令?啥叫听从指挥?这点道理都不懂!"李连长拍着桌子训我。
我低着头,嘴上应着,心里却是一百个不服。
觉得自己多年的努力全打了水漂,被人暗算了。
从那以后,我整个人都变得消沉起来,训练也不积极了,见了领导和王建国也爱躲着走。
连队几个要好的战友劝我:"别想那么多了,说不定明年还有名额呢!"
"我才不信那些虚的。"我摆摆手,"明年就退伍了,回家种地去。"
1983年秋天,我办理了退伍手续,踏上了回乡的列车。
列车缓缓驶离边防站台时,我回头望去,几个战友在站台上挥手,唯独不见连队领导的身影。
这让我更加确信,自己是被亏待了。
回到家乡时,正值秋收,稻谷金黄一片,村里人见我穿着军装回来,都围过来问长问短。
爹妈见我空手而归,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虽然没说什么,但那眼神我至今记忆犹新。
"当了这么多年兵,咋没转志愿兵啊?"二叔见面就问。
"运气不好,名额被别人占了。"我苦笑着回答,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在家待了一个多月,村里的日子实在闷得慌,我决定到县城找工作。
靠着退伍军人的身份,我在县里富强粮食收储站找到了工作。
虽说不是什么大单位,但好歹是个"铁饭碗",比回村务农强多了。
粮食站每年秋收时最忙,从早到晚收粮、过秤、入库,一天下来腰酸背痛。
但我不怕苦不怕累的军人作风倒是派上了用场,很快就得到领导的赏识。
慢慢地,我也适应了地方上的生活,买了辆二八自行车,租了间小平房,日子过得还算安稳。
只是偶尔想起部队的事,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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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春天,经人介绍认识了县医院的护士李小丽。
她是县城人,比我小三岁,长得清秀,性格温柔,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特别招人喜欢。
我俩处了两个月,感觉不错,就定了亲,决定同年8月结婚。
一天下班后,小丽问我:"你打算请老部队的战友来参加咱们的婚礼吗?"
我犹豫了一下:"路太远,他们也忙,就别麻烦他们了。"
"那好歹也写封信告诉他们一声吧,毕竟一起当了那么多年兵。"小丽不依不饶。
拗不过她,我只好给和我关系较好的几位老战友写了信,报喜的同时也请他们来参加婚礼,虽然知道他们大概率来不了。
婚期越来越近,我和小丽忙着置办婚事。
县城虽然比农村条件好,但我刚参加工作没几年,手头也紧,婚礼准备得简单朴素。
准备买床、柜子、桌椅这些家具时,还是岳父拿了一部分钱帮忙。
按当地风俗,结婚前要去照相馆拍几张结婚照,我穿上了那套退伍时发的西装,小丽则穿了件红色的旗袍,一对儿璧人,看着还挺登对。

就在婚礼前一周,我收到了一个从内蒙古打来的电话,说是部队有东西要寄给我。
那声音我听着有些耳熟,好像是连队报务员小张的,但我也没多想。
"是啥东西啊?"我好奇地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肯定让你惊喜!"电话那头神秘兮兮地说。
三天后,邮递员送来了一封信,那是魏指导员熟悉的字迹。
我坐在自行车上,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映入眼帘的是魏指导员工整的字迹:
"光明同志:
你好!首先祝贺你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祝你和爱人白头偕老,幸福美满!
其实我和李连长一直想给你写信,只是不知从何说起。今天借着你结婚的喜事,我想把当年的一些事情告诉你。
当年志愿兵名额的事,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疙瘩。说实话,连队7个干部,其中6个都是投了你的票,包括我和李连长。你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本该是你的机会。
但名单到团部后,被打了回来。团政治处首长亲自找我谈话,才知道原来王建国的父亲是当地水利站的工人,在1979年抗洪抢险中不幸牺牲,被评为烈士,留下老母亲和一个年幼的弟弟。上级特批照顾烈士家属,指示必须优先考虑王建国转志愿兵。
我和李连长也想过争取给你和王建国各一个名额,跑了好几趟团部,可最后就是只批了这一个。我们也很无奈。
当时没能告诉你实情,一是上面有规定不便多说,二是怕你知道后心理负担太重。这些年我和李连长一直记挂着你,听说你在粮食站工作不错,我们也替你高兴。

随信附上50元钱,算是我和李连长的一点心意,祝你新婚快乐。部队是你永远的家,欢迎你有空回来看看!
此致
敬礼!
魏海峰
1985年7月20日"
看完信,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往下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我误会了他们这么多年,心里的怨恨全都化作了愧疚。
王建国的父亲是烈士,连队照顾他完全合情合理,我当初怎么就想不到这层呢?
事后我再想想,王建国从没提过他父亲的事,平时也是沉默寡言,大概是怕别人同情吧。
我本想把钱寄回去,但转念一想,这是他们的心意,推辞反而显得生分了。
就这样,我怀着复杂的心情迎来了婚礼。
结婚前一天,我和小丽去照相馆取照片,一路上我心不在焉,脑子里全是魏指导员信中的内容。
"你怎么了?从昨天开始就闷闷不乐的。"小丽关切地问。
我叹了口气,把信的事告诉了她。
小丽听完,拍拍我的肩膀:"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你那些老战友,他们是真心对你好。"
婚礼当天,亲朋好友齐聚一堂,我家那套三间小平房里挤满了人。
按当地风俗,新娘要坐花轿,从娘家接到婚房,一路上鞭炮声、锣鼓声不断,好不热闹。
小丽穿着红色嫁衣,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我穿着那套退伍时发的西装,扎着红领带,喜气洋洋。

婚礼仪式完成后,开始摆酒席招待客人。
我端着酒杯挨桌敬酒,到了第三桌时,突然听到一声洪亮的口令:"陈光明,立正!"
这一嗓子中气十足,我条件反射地挺直了腰板,差点把手里的酒杯摔了。
转头一看,竟是魏指导员、李连长和王建国!
三人穿着笔挺的军装,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我。
"你们...你们怎么来了?"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手里的酒杯都在颤抖。
"老战友结婚,我们怎么能不来!"魏指导员大步上前,给了我一个结实的拥抱。
李连长白了头发,但精神头还是那么足:"坐了一整晚硬座火车才赶到,差点迟到了。"
最让我意外的是王建国,他个子长高了不少,皮肤晒得黝黑,军装上的肩章显示他已经是个排长了。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光明哥,这是我欠你的。"
我疑惑地打开信封,里面是一纸盖着红章的文件——《优秀退伍军人推荐表》,上面赫然写着我的名字,还有连队所有干部的签名。
"这是啥意思?"我一头雾水。
魏指导员解释道:"你退伍那会儿,连队正准备推荐你为模范退伍军人,可你走得急,这事没来得及告诉你。这份荣誉迟到了,但没有缺席。"
李连长补充道:"这份推荐表我们已经送到县武装部了,对你以后的工作会有帮助。等着吧,过段时间县里会有通知的。"
原来如此!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地点头,眼眶湿润了。
岳父看我呆站着,赶紧招呼三位贵客入座:"来来来,远道而来的客人赶紧坐,尝尝我们当地的酒菜!"

我赶紧把三人让到上座,亲自为他们倒酒。
酒过三巡,气氛热烈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当年的趣事。
"记得光明刚来连队那会儿,大冬天摔进冰窟窿里,爬出来直接成了'冰棍',哈哈哈!"李连长笑着说。
"还有那次野外拉练,光明迷路了,结果带着全班人转了整整一宿,天亮才找到营地!"魏指导员也跟着起哄。
听他们说起过去的糗事,我也乐得合不拢嘴,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艰苦却充满欢笑的日子。
王建国喝得脸红脖子粗,拉着我到一旁,小声说:"光明哥,我有话想跟你说很久了。"
"啥话这么神秘?"我笑着问。
"当年知道自己被选中转志愿兵,我心里也不是滋味。"王建国眼圈红了,"我知道你比我更合适,我甚至主动找李连长说要放弃名额给你。"
我一愣:"真的?"
"可领导说这是上级指示,不能更改。我...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怕你恨我。"王建国声音哽咽。
我拍拍他的肩膀:"别这么说,你父亲是烈士,这是你应得的。我当时不懂事,还怨恨过你和领导,真是太幼稚了。"
王建国摇摇头:"你不知道,我转志愿兵后,一直拼命工作就是为了不辜负这个机会,也是为了对得起你和其他战友。现在我已经提干了,是排长了。"
听到这些,我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当年的事情比我想象的复杂得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和坚持。
"来,再喝一杯!"我举起酒杯,"为咱们的情谊干杯!"

婚宴结束时已是华灯初上,街道上的路灯亮起来,给这个普通的县城增添了几分温馨。
我和小丽送三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去招待所。
魏指导员告诉我,他们明天中午就得坐火车回去,部队任务紧,请假不易。
临别前,魏指导员握着我的手说:"小陈,军人的责任感和奉献精神不是靠穿不穿军装决定的。。"
李连长也说:"退伍不褪色,我们相信你!"
王建国伸出手,我们重重地握在一起:"有空一定要回连队看看,兄弟们都很想你。"
这三句话像是烙印一般,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
回到家后,我把三位老领导带来的喜酒和礼物拿出来,摆在新婚的小桌上,心里满是感动和力量。
小丽靠在我肩上,轻声说:"你的战友真好,你以后也要像他们对你一样,对别人好。"
我点点头,心中满是感激和敬意。
没想到,三个月后,县人武部真的发文通知我被评为"模范退伍军人",还在县大礼堂举行了表彰大会。
这份荣誉让我在粮食站站稳了脚跟,不久后我被提拔为质检组组长,负责粮食收购的质量检验工作。
回到粮食站后,我更加努力工作,把在部队学到的纪律性和责任感带到了日常工作中。
县里的粮食收购经常要加班熬夜,我总是冲在最前面;仓库防潮防鼠工作琐碎繁重,我从不嫌累。
我常想起魏指导员的话:军人精神不是靠军装,而是靠内心。
1993年,我被提拔为粮食站副站长,主管收购业务,足足比同批进站的同事提前五年。

每到年底,我都会给老连队寄去家乡的土特产和一封长信,也会收到他们的回信。
通过信件,我得知魏指导员转业去了地方,在市政府工作;李连长已经成了营长;王建国提干后表现突出,调去了军校学习。
日子就这样平淡而充实地过着,转眼到了2018年。
那年夏天,我已经是富强粮食储备库的库长了,马上就要退休。
突然有一天,我收到了王建国的电话,说他要来看我。
三天后,一辆军车停在了库门口,走下来的是已经是中校军衔的王建国,身后还跟着早已退休的魏指导员和李连长。
看着这些并肩作战的老伙计,白发苍苍却依旧精神矍铄,我百感交集。
我在县城最好的酒店摆了一桌接风宴,叫上了小丽和已经大学毕业的儿子,一起招待这三位贵客。
酒过三巡,我举起酒杯:"来,为永不褪色的军人情谊干杯!"
席间,王建国笑着说:"光明哥,还记得你结婚那天我给你的那份推荐表吗?"
我点点头:"当然记得,那可是我人生的一大转折点啊!"
王建国神秘一笑:"告诉你个秘密,那份推荐表其实不是退伍时准备的。"
"不是退伍时?那是啥时候?"我好奇地问。
"是在你退伍前一个月,我看你闷闷不乐的,就去找了魏指导员和李连长,建议他们帮你争取这个荣誉,算是对你的一点补偿。"
我惊讶地看向魏指导员和李连长,两位老人家相视一笑,点了点头。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们精心安排的。

当年我怀着怨气退伍,他们并没有怪我,反而为我铺好了后路。
这份战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厚千倍。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哽咽着,举起酒杯,"敬你们,我最敬爱的战友!"
我的军旅生涯早已成为过去,但那段经历教会我的东西却影响了我的一生:责任、担当、团结和无私。
如今,那个电话、那封信仿佛就在昨天,却又恍如隔世。
当年那个电话是怎么找到我的?那封信又是如何改变了我的一生?
这个谜底,或许只有将军旅岁月深埋心底的老兵才能读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