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你研究生考了多少分？＂电话那头，大姨夫关切地问道。
＂四百分。＂我儿子语气平淡，似乎这成绩稀松平常。
＂真厉害啊！快告诉你爸！＂
我笑了，拿过电话说：＂已经知道了，正准备在家族群里分享这个好消息呢。＂
人到五十多岁，我和妻子孙巧芬总算供出了一个研究生。
说实话，这一路走来真不容易，就像那年冬天，我盯着煤气灶上的热水，想着是用来给儿子洗澡还是留着明天洗衣服。
儿子李明峰从小就不是个爱学习的主，贪玩得很，整天拿着手机不撒手，要不就是跑出去踢球打篮球。
那年他才上小学三年级，我就接到班主任电话，说他在课堂上偷偷玩纸飞机，还带着几个同学一起闹。
班里开家长会，我坐在那个小板凳上，听老师当着所有家长的面点名批评：＂李明峰家长，你儿子上课注意力不集中，作业经常不交，能不能管管？＂
我脸上火辣辣的，回家后狠狠教训了他一顿，可没过几天，他又恢复老样子。
小学还好，一阵好一阵坏，总能保持在中上水平。
记得有一次，他数学考了95分，兴冲冲跑回家给我看：＂爸，我考了95分！＂
我翻来覆去看了半天，问他：＂那另外5分呢？＂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现在想想，我是不是太严厉了？
可到了初中，这孩子叛逆劲上来了，成绩直线下滑。
初一第一学期期末，他语文才考了68分，我气得直接把他的游戏机砸了。
他倔强地看着我：＂砸了就砸了，反正我也不想玩了！＂
说完转身就进了房间，砰一声关上门。
我和孙巧芬商量着把他送进住宿学校，想着没人管，总能安心学习了吧？
那是2010年，我工资才两千多，一个月的住宿费就要七八百，几乎占了我收入的三分之一。
孙巧芬说：＂再苦也得供，不能让儿子输在起跑线上。＂
哪知这小子有的是办法！
先是借同学校卡溜出去，我有次路过学校门口，居然看见他穿着校服在小卖部买零食。
＂你不是住校吗？怎么出来了？＂我皱着眉头问。
他吓得零食掉在地上：＂爸...我，我就出来透透气。＂
后来干脆带酒带扑克进宿舍，还把吹风机也带进去了。
学校一查，好嘛，直接取消他住宿资格。
宿舍管理员老张给我打电话时，我正在工厂加班。
＂李师傅，你儿子宿舍里查出了啤酒和扑克牌，违反校规，得收拾东西回家住了。＂
我放下电话，手里的扳手重重砸在工作台上，把旁边的小陈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李哥？＂
＂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又惹祸了！＂
后来他每天骑着我给他买的山地车上学，整整四十多分钟路程，还是一路上坡。
那辆山地车是我攒了三个月工资买的，本想着让他周末骑着玩，没想到成了他每天的交通工具。
雨天看他浑身湿透回来，我心里又心疼又气恼。
这小子倒也不抱怨，反而在学校搞起了生意——帮同学的充电宝充电，一次两块钱。
最多的时候，他一天能带十几个充电宝回家，桌子上、床头柜、书桌，摆得到处都是。
＂爸，今晚这些充满了帮我拔下来。＂他交代完就出去打球了。
我边摇头边帮他整理这些充电宝，虽然不是学习，但总算有点小聪明。
有天晚上，我听见他在房间数钱的声音，悄悄推开门一看，床上摊着一堆零钱和几张皱巴巴的十元钱。
＂这是干什么呢？＂我问。
＂爸，这是我赚的钱，有两百多了！＂他得意地说，＂我想给妈买个围巾，她冬天送我上学都冻红了鼻子。＂
我愣住了，这孩子心里还是有我们的。
真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在初三突然开窍了。
具体原因我一直没搞清楚，但我猜可能跟那次回老家有关。
那年夏收，我带他回去帮忙。
骑着摩托车在乡间小路上颠簸，他紧紧抱着我的腰：＂爸，你小时候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吗？＂
＂对啊，那会儿可苦了，你爷爷一个人养活五个孩子，我十四岁就跟着下地干活了。＂
到了老家，院子里的老槐树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只是树干更粗了，枝叶更茂密了。
我在田里干得满头大汗，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我弟弟李国强却在树阴下跟人聊天抽烟，一根接一根，烟头扔了一地。
＂老三，歇会儿吧，这么热的天。＂弟弟朝我招手。
＂不用，快完工了。＂我擦了把汗，继续干活。
明峰在一旁默默帮我割麦子，小手都磨出了水泡。
回家吃饭，我妈还特意给弟弟夹了好几块肉，还有他爱吃的红烧鱼，而我碗里只有几片青菜和一块豆腐。
＂妈，给我哥也夹点肉啊。＂弟弟说。
＂你哥从小就不爱吃肉，是不是啊老三？＂我妈笑着说。
我笑笑没说话，低头扒饭。
儿子安静地吃着饭，眼睛却在不停地观察。
我是家里老三，上头有两个哥哥，下面还有弟弟。
每次回家，干活的永远是我，被捧着的永远是做生意的弟弟。
他公司的门面上挂着大大的＂富强贸易＂招牌，开着二十多万的车，在县城也算个人物了。
而我呢，一个普通电器厂的工人，一个月工资才两千多，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回来后没几天，他突然对我说：＂爸，我想好好学习了。＂
那天，他站在我面前，眼神坚定得让我都有些吃惊。
＂为什么突然想学习了？＂我疑惑地问。
＂我不想像您那样，干了一辈子活却还被人看不起。＂他直勾勾地看着我，＂我要靠自己的本事站起来！＂
这话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既痛又暖。
这孩子就是这样，说变就变。
初三最后一个月，我花了三万块给他报了一对一补习，这钱是我向工厂请了两个月假去建筑工地做小工挣的。
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晚上回来浑身是灰，累得连饭都吃不下。
孙巧芬心疼我：＂老李，别这么拼命了，身体要紧啊。＂
＂没事，就这一个月，为了儿子，值！＂
硬是把分数提到了456分，再加上体育特长分，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育才中学。
那天拿到录取通知书，我在厂里请了所有同事吃饭，一下子花了五百多，孙巧芬都说我疯了。
＂咱儿子争气，我这个做爸的也得有志气啊！＂我端起啤酒杯，一饮而尽。
高中三年，儿子变得我都认不出来了。
以前总往外跑，现在天天闷在屋里学习。
周末偶尔跟朋友出去打球上网，其他时间都泡在书堆里。
有次半夜我起来上厕所，看见他房间的灯还亮着，推开门一看，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桌上摊着一堆习题册。
我轻轻把他背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看着他略显消瘦的脸庞，心里又酸又甜。
他这么拼命，就是想给我争口气啊。
我在家族群里偶尔分享儿子的照片，可从来没人回应。
我还以为大家都忙，直到有天弟媳发了张自己种的花的照片，群里立马热闹起来。
大哥李国宁媳妇还夸＂隔着屏幕都闻到香味了＂，我关了手机，心里直发凉。
那天孙巧芬看我脸色不好，问我怎么了。
＂没事，就是觉得人情冷暖，看得真真切切。＂我苦笑着说。
＂你啊，就是太在意别人怎么看了。＂她摇摇头，＂咱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了，理他们做什么？＂
儿子上高三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住了半个月院。
医生说是劳累过度加上营养不良，差点得了肺炎。
明峰知道后，每天放学就往医院跑，给我端水喂药，有时候在病床边写作业到深夜。
＂爸，你安心养病，学习的事不用担心，我有分寸。＂他握着我的手说。
出院后，我才知道他那段时间成绩反而上升了，从班里第十名进步到了第五名。
邻居王阿姨看见我出院，阴阳怪气地说：＂听说你儿子要考重点大学啊？别太累着自己了，量力而行嘛。＂
我笑笑没说话，心里却暗暗攥紧了拳头。
儿子考上大学那年，我只在老婆娘家办了顿酒，因为那里更让我有家的感觉。
孙巧芬的妹妹主动帮我们张罗，买菜、洗菜、摆桌子，忙得不亦乐乎。
！＂
相比之下，我家里人知道明峰考上大学的消息后，只是在电话里淡淡地说了句＂不错＂，然后就没下文了。
儿子上了大学后，除了第一年的学费是我出的，后面他再没问我要过钱。
这小子在学校做起了游戏装备生意，每个月还往我卡上打钱，成了我的＂私房钱＂。
孙巧芬常笑着说：＂你看咱儿子，比你还会赚钱呢！＂
我偷偷把那些钱存起来，想着等他毕业了，给他攒个首付买房子。
每次想到这，我就恨不得马上告诉他，可又怕他知道了会拒绝，只好憋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儿子大学毕业后决定考研，在家备考那段时间，我看他天天对着手机，还以为是玩游戏，后来才知道他在手机上学习。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续几个月几乎不出门，我担心得不行，隔三差五就敲门问他要不要吃点水果，饿不饿。
有次他烦了：＂爸，你能不能别老打扰我？我在背重点呢！＂
我讪讪地退出来，心里又是心疼又是自豪。
考试那天，我和孙巧芬早早起来给他做了丰盛的早餐。
＂好好考，别紧张，爸妈等你回来。＂我拍拍他的肩膀。
他点点头，背着书包出门了，背影看起来那么坚定。
当考研成绩出来，他考了400分（满分500），我高兴得差点蹦起来。
＂明峰，真有你的！爸爸为你骄傲！＂我使劲拍着他的肩膀，转身就去家族群分享这个好消息。
这可是我们家第一个研究生啊！想到那些平时瞧不起我的亲戚们，我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
可是，发完消息后，群里一片寂静，连个表情都没有。
＂怎么回事？难道没人看见？＂我疑惑地自言自语。
我不信邪，又发了个红包试试。
结果红包一秒被抢光，却还是没人说话。
我又发了一个，这次不到一分钟就被抢完了。
这时候有几个小辈才说话了，还催我继续发，有的还发了个＂没抢到＂的生气表情。
＂叔，再发个大的呗！＂一个侄子在群里说。
气得我直接退群了。
孙巧芬看我脸色不好，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看明白了吧？这钱白花了。他们巴不得咱们过得不好呢，你现在好了，他们反而不高兴。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何必在意这些？＂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窗外下着小雨，滴滴答答打在窗户上，像是在敲打我的心。
我想起小时候家里穷，过年穿新衣服，都是大哥穿过的衣服一件件传下来，轮到我时已经洗得发白了。
我想起结婚那年，家里只给了我五百块钱，说是＂娶媳妇的钱自己挣＂，而弟弟结婚时却给了整整两万。
我想起儿子上高中那年，我去工地干活受了伤，整整一个月下不了床，是孙巧芬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
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我赶紧抹掉，生怕被孙巧芬看见。
＂算了，不想这些了。＂我对自己说，＂儿子才是我的骄傲。＂
正当我心灰意冷的时候，一个意外的电话打破了平静。
＂老三，是我，你大哥。＂电话那头传来李国宁的声音，＂听说明峰考研考得不错啊？＂
我心里一酸：＂嗯，四百分。＂
＂我知道你在群里说了，可我那天手机坏了，昨天才修好。明峰报的是哪个学校啊？＂
＂清江大学，材料科学专业。＂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这样，下周六我去你家一趟，有点事跟你商量。＂
我心里疑惑，大哥很少来我家，这次是什么重要的事？
周六一大早，大哥就来了，手里还提着两瓶好酒和一个文件袋。
我家那小区破旧得很，电梯还时常坏，大哥却一点抱怨都没有，拎着东西爬了六楼。
＂累死我了！＂他笑着进门，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
屋子虽小，但孙巧芬收拾得干干净净。
大哥坐在沙发上四处打量：＂老三，你这房子虽小，但住着挺舒服的。＂
他从包里拿出两条中华烟，递给我一条：＂老弟，这是给你的。＂
我有些不自在：＂哥，你这是干什么？我不抽这么贵的烟。＂
他笑了笑：＂今天是来给侄子道喜的，当然得拿点好东西。＂
＂老三，你可能不知道，清江大学材料学院的院长张教授是我大学同学。＂他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份资料，＂这是他们实验室最近的研究方向，对明峰复试有帮助。我已经跟张教授打过招呼了，他很看重明峰的笔试成绩。＂
我愣住了：＂大哥，你...你怎么知道明峰要考这个学校？＂
大哥笑了：＂你小子在群里发的啊，去年暑假明峰说要考研的时候。我一直都看着呢，只是不善于在群里说话罢了。＂
他喝了口茶，眼里带着我从未见过的温柔：＂老三，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爸妈重男轻女，又偏心老四，你心里有怨气我都明白。可我这个做哥哥的，一直都惦记着你。＂
原来，大哥一直默默关注着侄子，甚至早已为他联系好了学校的关系。
＂那...群里其他人呢？＂我犹豫着问。
＂二哥家儿子去年高考落榜，正准备复读呢，他看到明峰这么优秀，心里不是滋味，所以没回复。二姐前段时间住院了，群消息都没看。至于弟弟...＂大哥摇摇头，＂他那人你还不了解？面子比天大，自己儿子连个三本都没考上，能高兴才怪。＂
我心里一阵复杂，原来每个人背后都有自己的故事。
＂老三，人这一辈子，不必计较太多。你有个好儿子，这就是上天给你最大的福气。＂大哥站起身，拍拍我的肩膀。
我眼眶有些湿润：＂哥...谢谢你。＂
那天晚上，我和大哥喝了个痛快，多少年的心结似乎一下子解开了。
明峰回来看见我和大伯聊得热火朝天，也很惊讶。
大哥喝得脸红红的，拉着明峰的手：＂侄子，大伯为你骄傲！你比我儿子强多了！＂
在大哥的帮助下，明峰顺利通过复试，还获得了学院的专项奖学金。
两年后的毕业典礼上，我犹豫再三，没有在家族群通知任何人。
谁知到了会场，却看见大哥全家和二姑一家已经坐在那里。
阳光透过会场的玻璃窗洒进来，照在他们期待的脸上。
二姑拉着我的手，眼里含着泪：＂老三，对不起，那天你在群里分享明峰成绩的时候，我儿子刚被公司裁员，我怕自己情绪控制不住，就没回你。＂
＂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是一家人。＂我心里一暖。
席间，大哥举杯道：＂咱们这一辈子，不求大富大贫，但求无愧于心。明峰能有今天，是你们夫妻教育得好，也是这孩子争气！＂
在场的所有人都举起了杯，阳光洒在金黄的啤酒上，闪闪发光。
回家的路上，天空湛蓝，几朵白云悠闲地飘着。
明峰说：＂爸，大伯今天告诉我，其实他一直都在默默关注我，只是不善于表达。他说，真正的亲情不在群聊里，而在心里。＂
我点点头，突然明白了什么。
回到家，我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的老槐树，想起了老家院子里的那棵。
树还是那棵树，可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被忽视的老三了。
第二年春节，明峰组织了一次家族聚会，把所有亲戚都请来了。
我们包下了城里一家不错的饭店，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
席间，他举杯感谢所有人对他的影响。
＂特别是那次回老家，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靠实力说话。＂他看着我，眼里满是感激，＂谢谢爸爸妈妈的支持，也谢谢各位叔叔阿姨的关心。＂
弟弟李国强脸上有些尴尬，但还是举起了杯：＂侄子有出息，是咱们李家的光荣！＂
饭后，弟弟悄悄拉我到一边：＂哥，这些年，是我不对，只顾着自己，忽略了你。＂
我笑笑：＂都过去了，以后好好的就行。＂
后来，明峰创办了一家教育工作室，专门帮助家境困难但有梦想的学生。
看着儿子的成长，我和孙巧芬明白了，家族关系虽不完美，但却给了儿子成长的动力。
我重新回到了家族群，不再期待群里的热闹，而是学会了欣赏每个人的不同。
真正的亲情，不在于表面的热闹，而在于彼此心中的牵挂。
一天，孙巧芬问我：＂老李，你还记得当初在群里发红包的事吗？＂
＂记得，那天我气得直接就退群了。＂
＂现在想想，有没有觉得自己太冲动了？＂
我笑着摇摇头：＂人心哪有那么简单，看透了，也就释然了。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我们看到的只是表面。＂
孙巧芬靠在我肩膀上：＂这些年，你变了很多。＂
＂是啊，多亏了明峰。＂我望向窗外，春光正好。
明峰从书房走出来，递给我一张纸：＂爸，这是我工作室今年帮助的贫困生名单，您看看？＂
我接过名单，第一个名字让我愣住了——李国强的孙子。
＂我听大伯说，叔叔公司最近亏了不少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孙子成绩特别好，就是家里条件不太好。我觉得，这才是咱们家族该有的样子。＂明峰微笑着说。
我一时语塞，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窗外，春风吹拂着院子里的梨花，一片片白色的花瓣在阳光下轻轻飘落。
我突然明白，人生最宝贵的财富，不是红包里的钱，而是那些看不见的牵挂和爱。
角落里的手机响了一下，是家族群的消息。
＂爸，大伯刚发消息，问您考研那天的红包还发不发了？＂儿子笑着递过手机。
＂说啥呢这是？＂我打开手机一看，屏幕上是大哥发的消息：＂老三，咱们一家人，以后有啥好事坏事，都别憋在心里了。就像那句老话说的，家和万事兴！对了，刘明峰上次考的那四百分，今天我给老同学张教授提起，他说这小子真有前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