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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春节档,《哪吒之魔童闹海》以57亿+票房超越《长津湖》,一举拿下中国影史票房第一。网友们高呼“年度神作”,8.9的豆瓣高分下,“吒学”已成显学。
从1979《哪吒闹海》中决绝自刎的悲壮少年、2003《哪吒传奇》中懵懂顽皮的少年英雄,到2025高喊“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魔童,哪吒的形象不断变化,像一把手术刀剖开了中国社会的精神褶皱。
这个脚踩风火轮、身披混天绫的孩童,不是传统神话中“伟光正”的神明,而是冲破儒家孝道的殉道者、年轻世代对抗焦虑情绪的旗帜、以暴力美学反抗社会规则的集体宣言。
当传统神话被注入新灵魂,哪吒的“逆天改命”不止步于银幕奇观,成为一场独属中国人的千年文化起义。
79版哪吒(左)03版哪吒(中)魔童哪吒(右)
时间轴拉回《封神演义》原著,可以看到与电影设定完全不同的哪吒与李靖,原著中的他们是封建礼教下最典型的“父权压迫-子辈屈从”模式。
哪吒闯祸,李靖毫不犹豫将其捆绑献于龙王谢罪,甚至哪吒死后母亲为其转生所立的庙宇,也被李靖无情捣毁。显然,这是一版“严父”的极端化演绎。
79版《哪吒闹海》中,父子关系依然矛盾重重。面对龙王和李靖的逼迫,哪吒含泪说出“爹爹,你的骨肉我还给你,我不连累你!”毅然决然剔骨还父、剔肉还母。
悲壮的自刎第一次震撼观众的心灵,“以死求全”的反抗冲破了儒家孝道的纲常,但又带着几分无奈和被动。家庭叙事的狭小框架里,父权压迫被切割开一道血口。
然而,《魔童闹海》改写了这场“父子战争”的格局。哪吒不再受困于李靖的权威,他的反叛升级为对整个世界的宣战。
当他呐喊出“小爷是魔,那又如何”时,他的敌人不再是具象的父亲,而是主宰“仙、人、妖、魔”的天道。
命运给哪吒贴上“魔丸”的标签,预设了一条毁灭众生的不归路。但他偏要在这既定轨迹上横冲直撞,伸张 “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不甘,直到肉身毁灭完成“弑己”。
电影中,哪吒的母亲殷夫人被无量仙翁炼化为丹药,哪吒的暴怒终如火山喷发。这一刻,他悲痛哭诉天道不公,也清晰地明白只有彻底否定被定义的自我才能冲破枷锁。
于是,他以肉身为祭,亲手杀死那个被命运和规则束缚的 “自己”。这是哪吒对世界最决绝的“不”,在灰飞烟灭与重生交织的烈焰中,他宣告与旧秩序决裂。
蚍蜉也能撼树,肉身毁灭的终极反叛,成为迎接新生和自由的必经之路。
传统神话的叙事大多建立在善恶、人妖、仙凡的对立之上,哪吒是弑龙救世的正义化身,敖丙是兴风作浪的恶龙三太子。而“魔童”系列解构了这些扁平的二元叙事——善与恶不过是上位权力者定义的标签。
敖丙从“灵珠”沦为申公豹和龙族的工具,哪吒一步步从“魔丸”逆袭为救世主。复杂的人性打破非黑即白的道德审判,“恶子”形象的逆转直指真相:偏见比魔性更可怕。
申公豹因豹子精出身被仙界歧视,龙族镇压妖兽反被天庭囚禁,电影中的“恶”从来不是天性,而是规则压迫的产物。
“恶父”形象在这压迫下更加丰满立体,李靖不再是严厉、高高在上的权威,对孩子亦有爱和支持。东海龙王也不再是兴风作浪的反派,他对敖丙“望子成龙”的期望下潜藏归顺的软弱和不甘,最终在敖丙与哪吒联手的抗争里化为理解和放手。
复杂的父亲形象,为故事注入了当代人对亲情的温情理解,让哪吒的反叛之路在孤注一掷的悲壮之余,多了几分人性的温度与深度。
所谓的“神性”在人性的反抗下溃败涂地,无量仙翁不再是庇佑众生的天条,而是吞噬血肉的刽子手,这可怖的规则与鲁迅笔下“吃人”的礼教何其相似。
而当哪吒与敖丙重塑肉身,摧毁象征天道的定海神针之时,轰然倒塌的巨响鸣醒旧秩序土崩瓦解的丧钟。
海水倒灌苍穹、规则分崩离析,但观众看到的不会是灾难,而是混沌中孕育的新生。《道德经》言: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实乃新世界的序幕。
走出影院,观众对电影的感受大多是“爽”“满足”“痛快”,这不仅是一部电影的现象。从《大圣归来》《封神》《姜子牙》《黑神话:悟空》到《哪吒》1和2,近些年来,神话改编在文艺创作领域持续掀起相似的“爽文”热潮。
人们从故事里寻到快意恩仇的爽感,但这并不源自打怪升级的简单满足。这些角色看似各自为战,但实则逻辑相通,它们都精准踩中了当代人的“精神痛点”。
“黑神话”里收集六根碎片方能重组的悟空,因不忍斩杀无辜狐妖被贬下凡的“姜子牙”,背负魔丸原罪、放纵恣意的“魔童哪吒”……他们都曾被外人乃至整个世界误解、打压,却凭借一腔孤勇撕掉标签,重塑自我。
黑神话悟空(左)魔童哪吒(中)姜子牙(右)
观众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哪吒喊出“我命由我不由天”、敖丙挣脱龙族使命、申公豹的结巴成为反抗宣言时,观众代入的并不是什么英雄,而是自己内心未被社会完全规训的“异类”。
于是,现实里被压抑、被误解的委屈,跟着角色在银幕上完成逆袭,实现一场精神上的觉醒。而电影里,角色们被赋予打破外界权威的能力甚至运气,更是进一步爽上加爽。
天庭、玉虚宫、魔丸诅咒,这些掌权者制定的规则不被主角们买账。哪吒焚毁天元鼎、姜子牙斩断天梯、悟空打碎肉身脱下紧箍咒,都是用行动传达一个理念:
权威不是金科玉律,当规则沦为压迫的工具,就去打破建立属于自己的规则。于是,定海神针倒塌时,银幕内外响起了同一句潜台词:去他的“应该”。
但归根结底,这一切炫酷的特效、顶天的buff和炸裂的台词金句,都是通过一个扎根在中国人内心深处的哲学观而实现——置之死地而后生。
与西方“不自由,毋宁死”完全不同的是,中国人骨子里有一种“死亡才是通向自由”的观念。无论是传统故事里梁祝的化蝶,还是新编《姜子牙》里小九的重生、哪吒自我毁灭式的反抗,都要付出死亡的代价才能走向真正的爱和自由。
这是一种外在身份和自我的割裂,一种面对庞大社会和规则秩序的绝望和愤怒,如同佛剑梵语化来的词汇“涅槃”——毁灭然后重生。
这样的生命哲学,让被现实捶打的观众也能从中感受到一丝精神的超脱,在银屏里哪吒重塑肉身透出的火光中,短暂实现自我解放。
无论是封神还是西游,神话的改编其实都是新瓶装旧酒。只是这酒的味道,因诸多变量的加入,调配出了最契合当下社会情绪的全新口味。
片尾,陈塘关百姓为哪吒欢呼雀跃,但被天劫摧毁的家园和伤疤仍历历在目,这是《魔童闹海》最残酷的隐喻:暴力能推翻旧神,新世界在何方?
但或许,不必有确切的答案。当哪吒质问“若天命是牢笼,谁才是真正的魔”时,神话的本质就不再是信仰,而是追问。
在旧秩序崩塌、新规则未立的废墟中,追问本身就是反抗,就是进步。未来,是依赖暴力工具重立神坛,跌入历史循环的漩涡?还是鼓足勇气和智慧,开辟新规则建立新天地?是留给故事创作者和每一个观众的思考。
剔骨还父到逆天改命,哪吒的刚烈从未改变,变的只是我们对抗的牢笼。当年轻人把“我命由我不由天”设为手机壁纸和社媒签名时,他们或许不信神佛,只是需要一尊属于自己的神像。
所以,哪吒真正的胜利不是改命成功,而是让所有观众在离场时,都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乾坤圈”。
澎湃新闻:《 <哪吒:魔童闹海> :假装叛逆》 哪吒:魔童闹海>
文汇·上观:《 <哪吒之魔童闹海> 过誉了吗?那就请中国动画这样卷起来》 哪吒之魔童闹海>
3号检票厅员工:《 <哪吒2> 是春节最佳》 哪吒2>
界面文化:《从大圣归来到魔童闹海:为什么中国电影总喜欢重述神话?》
一席:《越是俗套的情节越包含着一些坚固的底层逻辑,越可能成为恒久不变的套路》
撰文 | 张天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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