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有一桩奇事，赵姨娘和马道婆联手用巫蛊邪术害宝玉和凤姐，闹得贾府人仰马翻。

可后来马道婆像被风吹散的纸灰似的没了踪影，赵姨娘倒还稳稳当当做她的姨太太。

这事儿乍看蹊跷，细想却是封建大宅门里最寻常的生存智慧，有些人的命贵如金玉，有些人的命贱如草芥，全看你能搅动多少利益风云。

马道婆这人，说穿了就是吃“人血馒头”的行家。她打着给宝玉当干娘的幌子，专挑贾府主子们心慌意乱时下手。

贾母为着宝玉烫伤急得念佛，她立刻捧着香油灯凑上来，张口就要一天四十八斤香油。

这哪是消灾？分明是趁火打劫。等撞见赵姨娘对着王熙凤咬牙切齿，她眼珠子一转就摸出五鬼魇魔法的纸人儿。这一套连环计耍得行云流水，倒像是早备好的陷阱。

可江湖骗子终究算不过深宅妇人。马道婆千算万算，偏没算到赵姨娘比她更狠。

那张五百两银子的欠条，原是用来拿捏赵姨娘的锁链，到头来却成了催命符。

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前脚往马道婆的禅房走了一遭，后脚就传出了马道婆“云游四海”的消息。

禅房里香案倾倒、经书散乱，唯独装欠条的木匣子空空如也。

这场景倒让人想起贾雨村判葫芦案时说的：“有些事糊涂着办，比查明白了强。”

更绝的是贾府众人的态度。王夫人听说马道婆失踪，只淡淡说了句“到底是出家人，心野了”。

贾母捻着佛珠叹道：“作孽的终归有报应。”唯独贾政黑着脸把管家赖大喊来，关着门说了半个时辰的话。

等赖大再出来时，赵国基突然得了急病，草席卷了埋去乱葬岗。这一连串动作像极了王熙凤协理宁国府的手段，该灭口的灭口，该闭嘴的闭嘴。

要说赵姨娘这人蠢，她倒懂得“咬人的狗不叫”的道理。

她恨王熙凤克扣月钱，怨宝玉挡了贾环的前程，可明面上只敢躲屋里扎小人。

直到马道婆递给她那把“刀”，她才露出獠牙。但真等到宝玉和凤姐口吐白沫快咽气时，她反而慌了神。

这时候就显出小人物的精明，她连夜把施法的纸人塞进灶膛烧了，连灰烬都撒进茅坑。

等贾府众人乱作一团时，她还能抹着眼泪说：“宝二爷若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贾政的态度更耐人寻味。他平素最讲礼法规矩，这回却像聋了瞎了。

王夫人疑心赵姨娘，话里话外地试探，他反把茶碗摔得粉碎：“家里闹成这样，还有心思编排人！”这话听着像护短，实则藏着更深的心思。

赵姨娘虽是个妾，终究是贾环的生母。若真把她拖去祠堂动家法，贾环这辈子就甭想抬头做人。

贾政这手“装糊涂”，倒暗合了薛宝钗劝人的话：“不干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

最妙的是王夫人的手段。她早往赵姨娘屋里安插了眼线，那个叫小鹊的丫鬟三天两头往正房跑。

可王夫人偏不发作，反而当着贾母的面夸赵姨娘“伺候老爷尽心”。这招“捧杀”用得毒辣，既让赵姨娘不敢再妄动，又叫贾政觉得正房大度。

难怪林黛玉当初笑说：“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这深宅大院里的因果，从来都是杀人不见血。

这场闹剧收场时，贾府正厅的西洋自鸣钟照旧咔嗒走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暗地里早变了天，赵国基的尸首在乱葬岗叫野狗啃了，马道婆的禅房改成堆放杂物的仓库，赵姨娘依旧穿着水红袄子嗑瓜子，只是再不敢提“环哥儿的前程”。

这一切恰似宁国府祠堂里那副对联：“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表面歌功颂德，内里全是血腥。

细想这事的关节，全在“利害”二字。贾政保赵姨娘，保的是贾环这条血脉。王夫人忍气吞声，忍的是家族体面。连贾母装聋作哑，图的也是晚年清净。

唯独马道婆死得冤枉，她以为拿捏着赵姨娘的把柄，却不知在权贵眼里，江湖术士的命比蝼蚁还轻贱。

这倒应了《好了歌》里那句：“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

再看赵姨娘，她就像大观园里那株“死不了”的野草。

王夫人能撵走晴雯，逼死金钏，却动不得这个生了儿子的妾室。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恰如探春理家时说的：“咱们倒是一家子亲骨肉呢，一个个像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可再怎么斗，总得守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底线。

马道婆的消失，不过是给这锅浑水添了把柴，火烧得更旺了，但锅盖还得死死扣着。

马道婆的禅房后来改成小佛堂，贾母亲自请来高僧开光。只是每逢阴雨夜，守夜的婆子总说听见女子哭声。

有胆大的凑近听，隐约听见句：“银子还你了，命怎么还我？”这话传到赵姨娘耳朵里，她正给贾环缝冬衣，手一抖，针尖扎进指头。

血珠子冒出来，她愣愣地看着，突然想起那年施法时马道婆说的：“魇魔法反噬起来，可是要人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