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看到这个标题，是否疑惑不解，进而嗤之以鼻？宋朝兵器很烂，这不逗我玩吗？早有学者说宋朝兵器“刑制规范、制作精良”；也有的学者说宋朝“冷兵器得到前所未有的发展”。这无疑是对宋朝兵器质量的肯定，也让很多人产生一种印象，宋朝能和少数民族政权对峙这么多年，靠的就是独步天下的兵器。然而历史真相究竟如何呢？

宋朝是中国历史上一个特殊的王朝，历史上很少有像宋朝这样的王朝。宋朝立国之初就要面对北方巨无霸辽国的压力；好不容易和契丹人成了拜把子兄弟，党项人又跳出来给宋朝添堵；党项人还没摆平，女真人要了宋朝半条命；女真人还没搞定，又来个更惹不起的蒙古人。苍天啊大地，这叫人怎么玩？宋朝哪怕是画圈圈诅咒敌人，都快画出个奥运五环了。

如此严重的外部军事压力，迫使宋朝在保持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之余异常重视军队的兵器配备工作。事实上，历代北宋皇帝都非常重视军工手工业。宋太祖赵匡胤一继位就任命魏丕担任作坊副使（后来转正），主管兵器铸造。此后赵匡胤亲自督查武器的生产情况，有的时候他更是每隔十天便查核一次各种兵器的质量（旬课）。要知道，现在有些工厂老板一个月都难得去一次车间，赵匡胤身为皇帝，日理万机，能十天核查一次，已经是更重视很重视了。

因此，《古今源流至论》称“昔我祖宗之定天下而治不忘乱，安不忘危，其于武备尤切留意造兵器者，十日一进课其功也。”“于武备尤切留意”、“戎器为战守要务”就是宋代文人典籍，宋朝皇帝对兵器重视的客观描述。

老大难，老大难，老大出马就不难，在宋朝皇帝的高度重视下，宋朝拥有了很多铸造兵器的作坊。

宋代兵器作坊实行集中管理，主要以官营为主，有京师兵器作坊和州郡兵器作坊两种。

其中州郡兵器作坊除负责本州郡兵器制作外，还得完成朝廷交代下来的抛造任务。

京师兵器作坊按服务对象和隶属关系，分御前（内廷）和朝廷（外廷）两大系统。

御前系统所造兵器主要用于供给内廷、赏赐臣僚、制造样品，包括斩马刀局、鞍子所、御前生活所等兵器铸造作坊。

朝廷系统所造兵器主要用于给中央禁军和地方军队配备兵器，包括南、北作坊（又称东西作坊）、万全作坊、广备攻城作、弓弩院、弓弩造箭院等。

当然，宋朝强干弱枝政策注定京师兵器作坊是宋朝最大的兵器生产基地。京师兵器作坊分工细密，比如南、北作坊下有五十一作，广备攻城作下有十一作，而且宋朝配置了大量工匠。工匠最多的时候南北两大作坊有7931人，万全作坊有3700人，分工协作生产。

如此庞大的作坊和工匠，使得北宋初期的军械生产水平便有了很大提高，仅南、北作坊的武器年产量达3万多件，也就让很多人以为宋朝兵器质量很高了。然而，宋朝保证了数量，却无法保证质量。

实际上，宋朝兵器在宋太祖、宋太宗、宋真宗前期还好，有“戎具精致犀利，近代未有” 之誉。

可越往后，质量越差，宋朝兵器质量之烂，一言难尽，简直烂到掉渣的地步。宋朝兵器质量什么水准，当事人最清楚。

天圣六年（1028年），宋仁宗下诏道：“外器甲久不缮，先遣使分诣诸路阅视修治之。”

庆历二年（1042年），当时御史中丞（后来成为宰相）贾昌朝说：“今之兵器多诡状，造之不精，且不适用，虚费民力。”

这已经表明宋朝兵器质量已经出现了问题，尤其是州郡兵器作坊制作出来的兵器，让仁宗朝大臣忍不住吐槽。

比如张方平说：“今之州郡所上兵物，徒有兵数，实皆滥恶，不足为用。”

后来欧阳修曾说：“诸州所造器械，数不少矣……然而铁刃不钢，筋胶不固”，“精好堪用之器，十无一二。”

州郡兵器作坊质量由此可见一斑，京师兵器作坊质量也好不到哪去。

嘉佑四年（1059年）七月，宋仁宗下诏道：“在京所造军器，多不精利，其选朝臣、使臣各一员拣试之。”

官方吐槽，最为致命，宋仁宗君臣的话无不表明，至少在宋仁宗朝京师和州郡兵器制造并不精良。

这一情况在宋神宗朝并没有得到改善。

熙宁四年（1071年），宋神宗曾下诏道：“天下州军上供兵器……有司奉法不谨，逮今时有至者，又率皆苦恶。”

熙宁五年（1072年）王安石儿子王雱也说：“而天下岁课弓弩甲胄入充武库者以千万数，乃无一坚好静利实可为备者。”

到了元丰元年（1078年）十二月，宋神宗曾从西作坊抽查了一批弓弩，首次查验不合格，宋神宗又抽查三张，结果还是不如人意。

宋神宗两次抽查都不合格，这让宋神宗脸往哪搁？底下人连应付工作都做不好，这得烂成什么样？

宋神宗火了，当场批示道：“延赏近以造弓不如样，虽取戒励，未足示惩。今再取弓三张，皆本作自造，而苦良相远。”

由此可以看出，宋朝至少在仁宗、神宗朝兵器粗制滥造之严重，已经引起宋朝君臣共同关注。

此后“兵不犀利”、“不堪使用”成为困扰宋朝皇帝的无解难题，《宋史·兵志·器甲之制》为此吐槽不是一句两句。不夸张的说，粗制滥造成为宋朝兵器代名词。

宋朝兵器为何会烂成渣？

主要原因有四。第一，技术限制。铁制兵器自战国时期发展至唐朝，技术上基本已经达到了当时科技水准所能达到的巅峰，宋朝不可能再取得更深层次的进步。事实上，宋朝在技术改良方面效果非常有限。

第二，宋朝缺乏铁矿，原材料不足。据学者估计宋朝铁产量最高为神宗元丰年间的1.7万吨—2万吨之间，这数据看似很高。实际上由于宋朝军队数量庞大，所需兵器数额非常大，加上其他需求量（比如铸铁钱）铁产量显得捉襟见肘。据漆侠先生考证宋朝仅用于农具、工具的铁就达每年7万吨，当然漆侠先生这个数据似乎有所夸大，早有学者对其进行纠正，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宋朝非常缺铁。后来宋朝丧失北方矿场后，更加重了宋朝缺乏原材料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宋朝兵器难免有些粗制滥造。

因此著名宋史学家王曾瑜明确指出：“要长期地大批生产合格的精良兵器，事实上也是不可能的。”

第三，管理缺陷。宋朝在兵器管理上的缺陷十分明显，弊端很多。

首先管理机制有问题。宋朝一直到宋神宗熙宁六年（1073年），才设置军器监，派遣专门官员负责兵器铸造（两年后沈括曾主管军器监），此时距离宋朝开国已经113年，距离北宋灭亡多年只有54年。在此之前，宋朝根本就没有专官管理，而是由三司下属盐铁部下属的胄案统领全国监作坊制造兵器，胄案主要掌修护河渠、供给造军器之物品，领军器作坊、弓弩院诸务季料帐籍等业务。

三司是宋朝财政部，胄案相当于财政部下下级机构，其职责主要偏财务统计，而非技术研发、督查。没有专官管理，让宋朝兵器铸造管理一片混乱。

其次，外行领导内行。兵器制造是个技术活，本身就需要专业的技术人员进行管理。宋朝本来还规定需要熟知兵器铸造的内行来管理，可在实际上却不是那么回事。兵器制造领导岗位地位不高，声名不显，干的都是些“奇技淫巧”的活，因此社会人才根本就不重视，有才的不愿来，没才的挤进来。管理宋朝兵器制造的多些尸位素餐之辈，像魏丕、沈括这样的专业人士实在太少。据《宋会要》、《续资治通鉴长编》《历代名臣奏议》等史籍记载，管理宋朝兵器铸造的官员大多都是一些官二代。这帮大爷喝酒泡妞、飞鹰走犬有一套，指望他们管理兵器制造，还是别想了。

水平不行就算了，这帮大爷态度也差得令人发指，玩忽职守是常态，有的还公器私用，挪用物资，指使工匠干私活。这样的外行的官员能领导出个什么？因此哪怕宋神宗设置了军器监其结果也只是“置监未有实效”。

第四，生产有问题。首先，生产周期太短。兵器制造本身就是一个要求严格的精细工种，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可宋朝为了应付军事压力和庞大的军队数量，不断缩短工期。以弓箭为例，弓箭制造素有“年弓月箭”之称，最早的时候宋朝弓箭的工期是一年，后来给改成一个月了。一个月能做好一年才能做好的兵器吗？根本不可能。

其次，生产模式有误。宋朝兵器作坊数量太多、分布不合理，重头轻脚，不利于材料集中利用，全国物资一股脑的塞入京师兵器作坊，光材料筛选就是一个大问题，造成严重浪费。而且京师兵器作坊优先考虑御前系统，由此导致资料、工匠分配不均，破坏朝廷系统生产。更头疼的是地方兵器制造是按朝廷统一规划制造，根本不从实际出发。比如不产铁的地方，刀枪剑戟样样都造；不产翎毛杆支的地方，弓弩弓箭样样都来。这样一来极大的浪费了材料不说，也不能造出精良的兵器。

第五，工匠缺乏。前面不是说宋朝工匠数量多吗？怎么又会出现工匠缺乏现象？实际上宋朝工匠数量基本都在减少。以京师兵器作坊为例，北宋前期南北作坊有7931个工匠，北宋中期就只有5000人，到了南宋只有一两千人；以州郡兵器作坊为例，宋神宗明州都作院有480个工匠，到南宋理宗时期就剩下46人。

宋朝工匠之所以持续减少，首先是因为工匠待遇差。宋朝工匠其实就是相当于服役的役夫，工作条件差，工作任务艰辛，待遇不平等。宋朝工匠有民匠和军匠之分，两者干同样的活，民匠待遇远不如军匠，辛劳所得只能养活自己，根本养活不了家人。更要命的是，就这点微薄的工资，官府有的时候不按时发放，有的时候还进行克扣，甚至还被上面的人盘剥殆尽。工匠又不傻，想要马儿跑，也得给马吃草，要工资没工资，要待遇没待遇，谁给你干？为求生计，这些工匠就只好跑路了。

再一个是因为工匠被上司挪作他用。宋朝工匠本就不够，这些人还损公肥私，让工匠们给自己修修房子，打打家具什么的，加重了工匠负担，导致兵器作坊严重缺乏工匠。厉害的时候，宋朝只能抓壮丁，找些不专业的人充当工匠。什么篾匠，泥水匠，都来搞兵器，都是匠看来没什么不同。

这样一来，在这些因素影响下，宋朝能制造出好的兵器才怪了。这也能看出宋朝兵器之所以烂，主要原因就出在管理上。宋朝腐朽的官僚机制是宋朝兵器烂的罪魁祸首。精良的兵器是士兵第二生命，宋朝将士拿着这些个破烂货上战场，就是送人头！宋军将士大可以拍着胸脯说，不是我们不卖力，而是装备不给力。官老爷们连兵器都搞不好，也就不能怪宋朝将士在战场表现差了。

参考文献：

《宋史》；《宋会要》；《历代名臣奏议》；《古今源流至论》；《续资治通鉴长编》；漆侠《宋代经济史》；杨宽《试论中国古代冶铁技术的发明和发展》；史继刚《论述宋代的兵器生产及其质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