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就放你一条生路。"三十年前的雨夜,宋美玲说完就消失了,只留下抱着四岁儿子昊昊的我,愣在这破旧的筒子楼门口。
那时候,这算哪门子的"爱"啊?
雨水顺着楼道的水泥台阶往下流,昏黄的路灯照在昊昊的小脸上,他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1992年,下岗潮席卷全国,我从家纺厂下了岗,领了三个月的遣散费,心里比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那会儿,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进我们这个小县城,大街上出现了第一台彩电,第一部大哥大,还有香港歌星的画报。
街上到处贴着"万元户"的大红标语,人人都想"下海",可我呢,连个营生的门道都没有。
小罐头厂的车间主任赵树林经人介绍认识了我,三个月后,我们就领了结婚证。
树林待我挺好,每天早出晚归,工资都交给我管。
可他从前那段婚姻却像块心病,尤其是他和宋美玲那个儿子,一家人提起都绕着走。
"淑英,今儿晚上吃啥好吃的?"树林回家总爱这么问,脸上的笑容却遮不住眼底的疲惫。
我知道他心里装着事,可我不敢问,怕揭了他的伤疤。
听街坊们说,那宋美玲可是个有来头的人物,北京知青,大学毕业,分配到县文化馆当干部。
"嫂子,你看这西瓜,又甜又红,尝尝!"厂里的会计老李挑了个西瓜,笑眯眯地递给我。
咱住一个院,平日里走动挺多的。
那天,树林说厂里加班,晚上不回来了。
当时我刚换了新发型,烫了个"杨贵妃"头,买的是赵雅芝代言的"飘柔"洗发水,可他连看都没看一眼。
我一个人在家闷得慌,就上老李家串门去了。

他家有个十四寸的熊猫牌彩电,正放着《渴望》呢,刘雪华演的,那会儿可火了。
"赵树林啊,倒是个顶好的男人,可他那前妻啊,当年可是不得了。"老李媳妇王大姐切西瓜的手慢了下来,话匣子打开了。
电视机的荧光照在她胖胖的脸上,闪闪发亮。
"是吗?"我心里明明好奇得很,表面上还是装作不在意。
"可不,那宋美玲长得标致,城里人讲究的'五官端正'就是形容她那样的。"
王大姐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听说她嫌赵树林没文化,嫌这小县城没前途,一心想调回北京去。两人为这事没少吵。"
我默默嚼着西瓜,心里想着那个从未谋面的女人。
"那他们是咋个离的婚?孩子呢?"我忍不住问。
王大姐摇摇头:"这个说法不一,有说孩子跟了宋美玲的,有说孩子没了的,反正赵树林那段日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整天闷头喝酒。"
回家的路上,天开始下雨了,我撑着花格子布伞,心里乱糟糟的。
那天晚上回家,发现门口站着一个瘦高的女人,怀里抱着个小男孩。
她撑着把红色的塑料伞,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角和裤脚。
她眼底有掩不住的疲惫,却还是一眼就能看出当年的风采。
"你是...树林的爱人吧?"女人轻声说,嗓音带着北京人特有的儿化音。
雨下得越来越大,我把他们让进屋。
我家是单位分的筒子楼,一室一厅,厨房和卫生间都在外头公用。
屋里贴着绿色的墙纸,摆着刚买的二手沙发,电风扇"呼呼"地转着,驱散着闷热。
男孩叫昊昊,眼睛像极了树林,安静地看着我,却不说话。
"昊昊,叫阿姨。"女人轻声哄着。
男孩躲在她身后,抓着她的衣角,始终不出声。

宋美玲告诉我,她终于调回北京了,要跟一个领导结婚,可对方不愿意带着别人的孩子。
"这孩子是我对不起他最多的。"她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我求你,你能不能..."
女人说话时,我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戴着金手镯,衣服也是名牌的,看起来日子过得不错。
当晚,她留下昊昊走了,只说过几天再来接。
可一等就是三十年。
那晚我睡在床上,昊昊睡在沙发上,我听着外面哗哗的雨声,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孩子要是哭了闹了,我该怎么办?
早上醒来,发现昊昊已经起床了,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口。
我的心一下子揪起来了。
"昊昊,饿不饿?阿姨给你煮鸡蛋。"我蹲下来,摸摸他的头。
他轻轻点了点头,却不看我。
起初,树林回家看到昊昊,像见了鬼一样。
那晚,他在厨房抽了一整夜的烟,眼圈红红的。
"宋美玲回来了?"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可我知道他心里翻江倒海。
"嗯,说是要嫁人了,对方不愿意要孩子。"我小声说,不敢看他的眼睛。
树林嗤笑一声:"她倒是一如既往的自私。"
"留下吧,我们一起养。"我拉住他的手,心里却没底。
当时咱们刚结婚不久,日子也不宽裕,还要养活一个四岁的孩子。
树林看着我,眼里有感激,也有愧疚。
我知道,他心里还惦记着那个女人。
"这孩子,命苦。"树林揉了揉眼睛,嗓子有些哑。
昊昊很乖,从不哭闹,可就是不说话。
我带他去医院检查,骑着二八大杠,他坐在后座上,紧紧抓着我的衣服。
那会儿,县医院刚装了电梯,昊昊看得目瞪口呆,好奇地摸着电梯按钮。

大夫戴着老式的圆框眼镜,听完我的叙述,皱着眉头检查了昊昊的喉咙和耳朵。
"没啥大问题,可能是受了刺激。回去多陪陪他,多跟他说话。"大夫摸摸昊昊的头,递给他一颗奶糖。
昊昊接过糖,放在口袋里,没吃。
那几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罐头厂经营不善,时常拖欠工资。
我白天在家照顾昊昊,晚上在夜市摆个小摊卖凉面。
"老板娘,再来碗牛肉的!"
"好嘞,马上来!"我麻利地舀面下碗,笑脸迎客。
昊昊就坐在摊位旁边的小板凳上,乖乖地写作业或者看书。
我们住的筒子楼里,邻居们背后议论纷纷。
"看那林淑英,真是个傻妹子,养别人的孩子。"
"听说那孩子是赵树林前妻的,女人一走了之,她就这么接手了。"
"自己的肚皮都端不平,还操这闲心。"
每次听到这些话,我总是装作没听见。
昊昊那么可怜,我怎么忍心丢下他?
记得那年冬天特别冷,北风"呜呜"地吹,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昊昊发高烧,我背着他去医院。
当时已经半夜了,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着,照在积雪上,反射出惨白的光。
他趴在我背上,小手紧紧搂着我的脖子,烫得我心都化了。
"没事的,昊昊,再坚持会儿,马上就到医院了。"我一边走一边哄他。
"妈...妈..."一声微弱的呼唤从背后传来。
那是昊昊开口叫的第一声"妈"。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我的心里又酸又甜。
从那以后,昊昊的话渐渐多了起来,笑容也多了起来。
有一次,他放学回来,眼睛红红的。
"昊昊,咋了?谁欺负你了?"我急忙问。

"妈,我没爸爸吗?"他小声问。
"谁说的?你爸爸只是去上班了。"我心疼地抱住他。
原来,学校要开家长会,老师让同学们回去告诉爸爸妈妈。
有小孩问昊昊爸爸是谁,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晚,树林难得早回来了,我把这事告诉他。
树林沉默了半晌,然后走到昊昊床前,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儿子,爸爸以后会多陪你的。"
昊昊睁大眼睛看着树林,嘴角微微上扬。
从那以后,树林对昊昊很好,常抱着他,教他认字写数。
我能感觉到,树林是把对宋美玲的愧疚和不舍,全都转移到了儿子身上。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的生活也慢慢好起来。
九十年代中期,国企改革风潮席卷全国,罐头厂也不例外。
厂里宣布改制,职工可以买断工龄,拿一笔补偿金。
树林带着一笔补偿金,我俩开了个小饭馆。
那时候,县城里的"万元户"越来越多,大家都有钱下馆子了。
我们的饭馆取名"家常饭庄",主打家常菜,价格实惠,生意渐渐红火起来。
昊昊懂事,放学就来帮忙端盘子、收拾桌子。
"婶子,这小伙子是你亲生的不?长得一点都不像啊。"有客人这么问。
昊昊低着头,假装没听见,我看得心疼。
"是俺亲生的,随他爹。"我大声回答,还瞪了那客人一眼。
昊昊抬起头看我,眼里闪着光。
饭馆那块,有个老何,开了个"天上人间"歌舞厅,常来我们店里吃饭。
"树林哥,嫂子,这饭菜可真正儿的好吃啊!"老何大声夸奖,一边往嘴里扒拉饭。
"赵师傅,你考虑考虑哈,来我那儿当厨师,工资比你开饭馆挣得多。"老何放下筷子,压低声音说。

树林摇摇头:"我这小饭馆挺好,自由自在的。"
"行,不过你们要有困难,尽管说话!"老何拍拍胸脯。
1998年,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一个女儿,取名叫小荷。
喜鹊仿佛知道我怀孕的消息,飞来我家门前的树上筑巢,"喳喳"地叫个不停。
昊昊已经十岁了,对妹妹特别好,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就是跑去看妹妹。
"妈,小荷今天笑了!"
"妈,小荷抓我的手指了!"
昊昊眼里的喜悦和骄傲,像星星一样闪亮。
我从没想过要区别对待这两个孩子。
在我心里,昊昊就是我的儿子,是我第一个孩子。
可树林却有时候会多疼小荷一些。
"树林,昊昊是咱俩的孩子,我们得一碗水端平。"我总这么提醒他。
树林叹口气:"我知道,可一想起当年的事,心里就不是滋味。"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别想了。"
就这样,我们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饭馆的生意越来越好,我们开始有了一些积蓄。
树林的手艺在县城里出了名,不少外地游客慕名而来。
我们从筒子楼搬出来,在县城边上买了套小两居。
虽然不算大,但好歹有了自己的房子。
搬家那天,昊昊抱着自己的书和玩具,小心翼翼地放进新房间。
"妈,这真的是我们的家吗?"他问,眼里满是不敢相信。
"是啊,咱们的家。"我摸摸他的头,眼角有些湿润。
那时候,全国都在鼓励下海经商,家家户户都忙着致富。
电视上放着《今天是个好日子》,收音机里播着《春天的故事》。
昊昊上了初中,学习特别好,每次考试都是班上前几名。
"淑英啊,你家昊昊真争气,这期中考试又是全校第一。"
老李又来我们饭馆吃饭,一边吃一边夸昊昊。

"李哥,您过奖了。"我笑着说,心里却美滋滋的。
2000年,我们县城也通了网,昊昊总缠着我们买电脑。
"妈,电脑是未来的趋势,我们不能落后啊!"昊昊一脸认真地说。
"行行行,买!"树林痛快地答应了,"不就3000块钱嘛,算啥?"
昊昊开心得跳起来,抱住树林:"爸,你真好!"
树林愣了一下,然后使劲揉了揉昊昊的头发,转身进了厨房。
我看到他眼眶红了。
那是昊昊第一次叫树林"爸"。
电脑买回来了,是联想的,摆在昊昊的房间里。
他像得了宝贝似的,天天捣鼓。
小荷也长大了,整天"妈妈妈妈"地叫,特别黏人。
昊昊对妹妹特别有耐心,教她认字,教她画画。
"哥哥,这个怎么写啊?"小荷拉着昊昊的手。
"是这样的,看好了。"昊昊认真地一笔一画教她。
看着他们兄妹俩和和美美的样子,我心里满是甜蜜。
这就是我的家,虽然来之不易,但无比温暖。
2005年,昊昊考上了大学,是省城最好的理工科学校。
那天,全家人都高兴坏了,饭馆专门贴出告示,请客人们吃饺子庆祝。
小荷拉着横幅,在街上跑来跑去:"我哥考上大学啦!我哥考上大学啦!"
送昊昊去大学那天,我们全家都去了。
火车站人山人海,到处是送学生的家长。
树林拍着儿子的肩膀,眼圈红了:"好好学,爸妈挣钱不容易。"
昊昊点点头,眼里含着泪:"谢谢爸,谢谢妈。"
那一刻,我感到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回家的路上,车窗外是金黄的田野,丰收的季节到了。
树林握着我的手,轻声说:"淑英,谢谢你。"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笑了笑,没说话。
有些付出,不需要回报,因为那就是爱。
大学四年,昊昊每个假期都会回家,帮我们打理饭馆。
他学的是计算机,常说这是二十一世纪最有前途的专业。
"妈,以后我要在省城买房子,你和爸还有小荷都搬过去住。"昊昊一边帮我切菜一边说。
"啥房子不房子的,我和你爸在这儿挺好。"我笑着说,心里却为儿子的孝顺感到温暖。
2009年,昊昊大学毕业了,在省城一家软件公司工作。
他租了一套小公寓,每个月还会往家里寄钱。
开始我们不肯收,可昊昊坚持。
"妈,这是我的心意。当年要不是你,我现在会在哪儿都不知道。"每次通电话,他总这么说。
每逢过节,他都会回来,给我和树林买很多礼物。
有一次,他带回来一条红色的围巾,说是给我的。
"妈,你总是照顾别人,也该对自己好一点。"他帮我围上围巾,笑着说。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鬓角已经有了白发,脸上也有了皱纹,却因为这条围巾显得年轻了些。
2011年,小荷初中毕业,考上了县重点高中。
昊昊专门请了假回来,给妹妹买了台笔记本电脑。
"哥,太贵了,这不好吧?"小荷有些不好意思。
"妹妹,好好学习,别辜负了爸妈的期望。"昊昊摸摸她的头。
那年冬天,树林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得了胃溃疡。
医生说是操劳过度,长期不规律饮食导致的。
昊昊立刻请了长假回来,照顾父亲,同时帮我打理饭馆。
他每天早上四点多起床去菜市场买菜,然后回来给树林熬粥。
晚上还要照看饭馆的生意,经常忙到深夜。
"昊昊,你也累了,休息一下吧。"我心疼地说。

"没事,妈,你也歇会儿。"昊昊笑着说,眼里却满是疲惫。
一个月后,树林的病好了,昊昊才回省城。
临走前,他拉着我和树林的手,认真地说:"爸妈,你们有病一定要及时去医院,别硬撑着。"
我点点头,心里满是感动。
2015年,小荷也考上了大学,正好和昊昊在同一个城市。
昊昊主动说要负担妹妹的学费和生活费。
"都是一家人,这点心意,你们就收下吧。"昊昊笑着说。
树林拍着儿子的肩膀,眼里满是骄傲。
我知道,这么多年了,他心里的那道坎,终于慢慢过去了。
昊昊工作几年后,升职了,收入也高了不少。
他在省城买了房子,还经常邀请我们去住。
"妈,这里比县城好,你们要不要搬过来?"他试探着问。
我和树林对视一眼,摇摇头:"我们习惯了县城的生活,你自己好好过。"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我和树林的头发也渐渐有了白丝。
饭馆交给了店员打理,我们开始享受清闲的生活。
这些年,我时常会想起宋美玲,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是不是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不是也会想起抛弃的昊昊?
谁也没想到,宋美玲会在三十年后回来。
那是2022年的秋天,天高云淡,金桂飘香。
那天下午,我正在阳台上晾衣服,门铃响了。
开门一看,是个六十多岁的妇人,头发花白,穿着考究,手里拎着名贵的礼品袋。
"请问...赵树林在家吗?"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一下子认出了她,三十年过去了,她的眼神还是那么忧郁。
"美玲姐?"我脱口而出。
她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眼里含着泪:"是我...你是..."

"我是树林的妻子,林淑英。"
我把她让进屋里。
我们搬家好几次了,现在住在县城新开发的小区里,三居室,宽敞明亮。
客厅的墙上挂满了家人的照片,昊昊从小到大的成长轨迹,都记录在这些照片里。
树林当时不在家,去牌友那打麻将了。
她坐在沙发上,局促不安,目光不停地扫视屋内的照片。
"昊昊...他还好吗?"她声音颤抖地问。
我点点头,从柜子里拿出一本相册,里面全是昊昊从小到大的照片。
"他现在在省城工作,是个软件工程师,日子过得不错。结婚了,妻子是他大学同学,去年刚生了个儿子。"
宋美玲翻着相册,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这是他小学毕业,这是初中...高中...大学..."我一张张地给她讲解。
有他六岁生日那天,我给他买的第一个生日蛋糕。
有他小学运动会上,拿了跳远第一名的骄傲瞬间。
还有他穿着学士服,手捧鲜花的毕业照。
"谢谢你...谢谢你们这么多年把他养得这么好。"她哽咽着说。
"他是我儿子,我自然会好好疼他。"我平静地说。
宋美玲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我...我想见见他。"
我沉默了。
昊昊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从来不提。
有一次他喝醉了,抱着我哭:"妈,我永远都是你的儿子,不是别人的。"
我不知道他是否愿意见自己的亲生母亲。
"美玲姐,三十年了,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我忍不住问。
她擦了擦眼泪,开始讲述这些年的经历。
她嫁给了那个领导,生活表面上光鲜亮丽,实际上却很痛苦。
丈夫并不真心爱她,常常冷落她。
"我辜负了昊昊,也辜负了树林。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她说,"我知道自己不配做他的母亲,但我只想见他一面,看看他过得好不好。"

正说着,门开了,树林回来了。
他一眼就认出了宋美玲,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树林..."宋美玲站起来,眼泪又流下来了。
树林没说话,转身走进了厨房。
我追过去,看见他在抽烟,手有些发抖。
"你还恨她吗?"我轻声问。
树林摇摇头:"不恨了,都过去了。只是没想到,她真的会回来。"
"要不,我们让昊昊来一趟?"我提议道。
树林想了想,点点头:"孩子有权利知道真相,也有权利选择原不原谅她。"
我打电话给昊昊,没说宋美玲的事,只说家里有重要的事,请他回来一趟。
第二天晚上,昊昊回来了,身后跟着他的妻子和刚满周岁的儿子。
他妻子叫周晓雨,温柔贤惠,很会照顾人。
他们的儿子取名赵小满,胖乎乎的,特别可爱。
"妈,什么事这么着急?"昊昊一进门就问。
我看了看树林,又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宋美玲。
昊昊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整个人僵住了。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小满"咿咿呀呀"的声音。
宋美玲站起来,颤抖着走向昊昊:"昊昊..."
昊昊后退了一步,脸色变得苍白。
他当然不记得宋美玲的样子,但一定猜到了她的身份。
"你是..."他声音嘶哑。
"我是...你妈妈。"宋美玲哽咽着说。
昊昊没说话,只是转过头,看着我和树林,眼里满是疑惑和震惊。
"昊昊,这是你亲生母亲,宋美玲。"树林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
昊昊沉默了很久,然后慢慢地说:"我只有一个妈妈,就是林淑英。"

宋美玲的泪水决堤而下:"昊昊,我知道我不配做你的母亲,但请你原谅我..."
昊昊打断了她:"你有什么资格请求原谅?你知道这三十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昊昊..."我想上前拉住他,却被他轻轻推开。
"妈,你别管。"昊昊对我说,然后转向宋美玲,"我不恨你,因为是你给了我生命。但我也不会原谅你,因为是你抛弃了我。"
宋美玲跪下来,抱住昊昊的腿:"儿子,妈妈知道错了,妈妈真的知道错了..."
晓雨抱着小满,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起来吧。"昊昊弯下腰,扶起宋美玲,"我说了,我不恨你。"
他的声音冷静下来,就像当年的小男孩一样,懂事得让人心疼。
宋美玲泪如雨下:"你能认我这个妈吗?"
昊昊摇摇头:"我已经有妈妈了。但你可以是我孩子的外婆,如果你愿意的话。"
宋美玲愣住了,然后看向昊昊妻子怀里的小婴儿,眼里闪过一丝光芒。
"真的可以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昊昊点点头,然后走到我身边,紧紧抱住我:"妈,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爱。我永远都是你的儿子。"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紧紧回抱住昊昊:"傻孩子,我从来没把你当外人。"
那晚,我们一家人吃了顿饭,包括宋美玲。
气氛有些尴尬,但也有些温馨。
晓雨很懂事,主动和宋美玲聊天,告诉她小满的生活点滴。
小满似乎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外婆"很好奇,一直冲她笑。
宋美玲说她会留在县城一段时间,想多陪陪昊昊和她的小外孙。
送走宋美玲后,昊昊和我们长谈了一夜。
他说他早就猜到自己的身世,但从来不敢问。

"妈,在我心里,你才是我真正的母亲。"昊昊握着我的手说,"一个母亲不是因为生育,而是因为养育和爱。"
我抱住昊昊,心里满是感动。
三十年的付出,换来了一个如此懂事的儿子,这是上天给我最好的礼物。
后来,宋美玲真的搬到了县城,租了一套房子。
她常常来我家串门,帮忙做家务,照顾小外孙。
开始我有些别扭,但看到她眼里的愧疚和真诚,也就慢慢接受了她。
有一次,我无意中发现宋美玲的手腕上,戴着一个褪色的红绳手链。
"这是..."我指着那手链问。
"是昊昊四岁那年给我编的,我一直留着。"她轻声说,眼里满是怀念。
我突然明白了,她或许也有自己的无奈和痛苦。
其实,我心里明白,她当年的选择虽然自私,但也不乏勇气。
在那个年代,一个女人想要追求更好的生活,有时候不得不做出艰难的抉择。
随着相处的深入,宋美玲渐渐向我敞开了心扉。
她告诉我,这些年她一直活在愧疚中,曾经尝试寻找过儿子,但因为各种原因没能成功。
她的婚姻并不幸福,丈夫在十年前去世了,留给她一大笔钱,但没有子女。
"林淑英,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她常这么对我说。
我总是笑笑:"没什么欠不欠的,都是缘分。"
如今,昊昊有了自己的家庭,小荷也即将结婚。
我和树林退休了,每天在家带带孙子,种种花,日子过得清闲自在。
宋美玲成了我们大家庭的一员,虽然有些尴尬和隔阂,但大家都在努力弥合。
毕竟,生活不就是这样吗?充满了意外和转折,但最终,还是爱把我们联系在一起。

"爱你,就放你一条生路。"当年宋美玲说这话时,是真的以为自己在成全昊昊。
可谁能想到,最好的路,不是远走高飞,而是留在原地,相互扶持?
人生哪有对错,只有选择和后果。
我选择了接纳昊昊,而今天,这个选择给了我最大的幸福。
在我家门前的那棵老槐树下,昊昊、晓雨和小满经常回来陪我们吃饭,有时候宋美玲也会来。
树林和我坐在一起,看着这个不完美却充满爱的家庭,心里满是感慨。
生活就像这树下的影子,有长有短,有明有暗,但总是向前延伸,从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