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曲公戏海奋遨游,文艺战线筑琼楼。
笔耕不辍写诗书,梨园史册谱春秋。

戏曲情深
——记剧作家戏曲理论家曲润海先生说戏
忻州地区二州五县的人们对北路梆子的感情特别深,这里是北路梆子走向成熟的地方。清雍正二年(1724年)忻州升直隶州,领定襄、静乐二县;代州领崞县、五台、繁峙,也就是忻州、代州两个直隶州,各领两、三县,正好为两个州,五个县。在这一方土地上成长的人们,也眷恋这一方热土。从定襄走出来的曲润海先生,对戏曲感情尤深,对家乡的北路梆子更是偏爱有加。每次北路梆子有什么活动,他是一请就到,这源于他是生于斯长于斯,而热爱这方热土。他虽然当过七年的山西省文化厅厅长,那时我对戏曲还不甚了解。我到太原的时候,他早就调到文化部艺术局和中国艺术研究院担任领导了。山西经常有各种戏曲比赛、地市展演,他就会回到山西看戏,记得一次近距离见到他,是北路梆子演员苏瑞芳参评杏花奖,还有一次是他在看了罗罗腔《描金柜》之后,上台对罗罗腔演员白玉文的鼓励和赞扬。每场演出,原山西省文化厅副厅长郭士星都陪同他一起观看,这两位上下级,关系很融洽、默契。看完戏走出剧场他俩还在谈论戏曲,一起回家。

他经常回太原来,或是小住,或是开会,来去匆匆,再者人家是领导专家,见面机会很少。后来与郭士星先生熟识了以后,有时在南宫古玩市场碰到他。一年夏天,正好在南宫市场遇到曲老,他也在逛旧书摊,于是就上前闲谈了些北路梆子的事情,他对北路梆子的艺人十分熟悉,对他们的艺术很是赞赏,他给了我一张名片,说有找到什么资料告诉他。2012年2月18日一个星期在南宫又碰到了他,前些日有人请他和郭士星先生一道去怀仁、大同、阳高去看红火,刚回来没几天。上前又和他聊了几句,正好太原群艺馆的王鼎也在南宫,我说你不去和曲老打个招呼,他说和曲老不熟,没有说过话。我就拉他俩认识,结果谈起来王鼎和曲老的儿子是小学同学,有多少年没见了。曲老把儿子电话告诉王鼎,正好他家儿子也在南宫,老同学见了面。回来以后我忽然想起去拜访曲老,估计他不可能这么快就回北京,于是就冒昧拨通了他家的电话,他有点耳背,听清我是谁之后,他说可以,到时侯过来吧。没想到第二天上午他还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让我三点半以后过去,可能他有午休的习惯。

为了能和他谈一些北路梆子的情况,上午我又特意给远在宁武的郭鸿宾老师打了电话,他是个有文化的戏迷,对山西戏曲,特别是忻州、太原的名演员和传说十分了解,他给我介绍不少忻州北路梆子的名家轶事。到了下午来到曲老门前,正好外孙要去北京上学,曲老的老伴站在门口,很热情的让到家里。曲老还没起来,她要去叫,我说不急。一会儿,曲老起来了,让到他的书房卧室里坐。他有点耳背,我们就坐在床上交谈。我说起宁武郭鸿宾说“七岁红”演戏不过头,是个全能演员,比较注重人物。曲老说是这样的,“七岁红”的表演很规范,刻画人物较细,他的“梢子功”点到为止。当时有领导就说,“七岁红”这个演员演戏很认真,人物到位,不过火。与曲老坐了一个下午,曲老是侃侃而谈,从开始谈北路梆子,到名家演员后代现状。从剧本审美角度来看待剧本,从历代对文人的态度,和艺术发展的规律。从民俗了解地方文化的传承,民间乐户与戏曲形成的过程。听了曲老的讲述,真正上了一堂戏曲民俗课,曲老不但研究的广博,还很精深细致。

“九岁红”曾对曲老说过,他表演戏曲中的“梢子功”,如果观众不叫好,他就一直甩,直到观众叫“好”为止。我也曾听五台和原平戏迷说过,“九岁红”在台上“梢子功”甩发,跪着甩、蹲着甩、坐着甩、仰着甩,直到观众鼓掌叫“好”。郭鸿宾也说,观众知道他这个习惯,故意憋着不叫“好”,他就在台上不停的甩,这个传说在北路戏迷中广泛流传。“九岁红”曾跟曲老谈过:“十二红”刘宝山的《张松献地图》确有过人之处,单说人家演张松狂妄的表演,其他人就来不了,这是人家的艺术,咱想狂还狂不了。剧作家卫和平在他的《五台小笑话》一书中写道,有一年省城汇演,北路梆子“九岁红”高玉贵和智文成斗两人,一个唱《探妻》,一个唱《别母》,两人在台上较了劲,在台上甩起来此起彼伏,一个劲的甩。演出完了,首长田汉问两人:“你们这个不停运用的“梢子功”甩发,要表达什么样的人物感情了”?智文成斗摸摸头说:“师父教俺们怎么甩就怎么甩,首长说不好,那咱们少甩几下”。一句话把大家逗乐了。

太原美术馆王鼎与曲老看老戏曲本
曲老谈道:“七岁红”的儿子还在定襄,翟效安是学的“九岁红”。五十年代曾把“七岁红”也调到北路梆子剧团,弟兄们在一起不好分戏,“七岁红”唱惯了中路梆子,又回到定襄剧团,定襄剧团是个中路梆子剧团。当时白菊仙、郝玉堂在定襄剧团,白菊仙嗓子不太亮,个子也不大,但会唱,唱的入情入理。白菊仙的《三上轿》很有名,贾桂林不唱这个戏。后来他们回到忻县北路梆子剧团。当时还想让“二梅兰”回北路梆子,“二梅兰”是“九岁红”表妹,贺龙的干女儿。“二梅兰”心里还向往着人民剧社,也是改唱中路梆子惯了,不想出来。有时定襄有些重大活动也出来和他们配配戏。当年毛主席问山西省委书记陶鲁笳:“你们山西有个梅兰芳第二,还唱戏吗?情况怎样?”陶鲁笳急忙说:“还唱戏,情况很好。”其实他是太行的,不知道二梅兰。连夜打电话,才知到二梅兰在定襄老家。后来把“二梅兰”调到山西省戏曲学校。刚来两年,1964年就去世了,埋在太原东山上。她有个女儿叫张牡丹,在阳泉晋东化工厂。山西省晋剧院青年团到晋东化工厂唱戏,把我和张焕老局长也请了去。张牡丹到驻地看我们,张焕局长脱口说:二梅兰!后来她还到太原探望过我和张焕。张焕是晋绥人民剧社社长,我曾经跟着张焕到过兴县胡家沟人民剧社驻地,听张焕讲二梅兰的故事,写过一首长诗,在定襄内部刊物上发表,二梅兰女儿也看到过。她也是爱唱爱跳,热心文艺,是厂里的积极分子。我们小时候看的子弟班唱戏,全是五台、定襄周围爱唱的票友,到宏道租上行头。到了后来“百花齐放,推陈出新”,当时那个出将入相的帘子下面一头写着“百花齐放”,一头写着“推陈出新”。后来就组织起剧团,把“河边红”曲隆福也拉进去了,定襄剧团就是“七岁红”、白菊仙、郝玉堂、赵玉凤、董福、董翠花等演员。五台剧团吸收进了智文成斗(艺名“生瓜”)、王金爱,王金爱是青衣,嗓子很好,扮相一副脸子。五台剧团为了和定襄剧团较量,招收一批武功演员,武生演员,能演《八蜡庙》、《金沙滩》、《罗成》等武功戏。五台剧团武功戏好,定襄以文戏为主,剧团演员整齐,也演一些做功戏如《杀宫》。那时侯“十二红”也回来演出,我看过他的《张松献地图》。有时“水上漂”也回来,“水上漂”演《打金枝》中沈后,他女儿演金枝女,“压八百”安秉琪在忻县剧团。当时崞县剧团不好,有个笑话。有一次县里头开会了,全是村里的干部,大家不好好听报告,在下面吵吵闹闹各谈各的。崞县副县长郭良栋是同川人,就站起来说,你们要是不愿意开会,我叫县剧团给你们唱上一台,大家赶紧说开会开会。还有“文革”期间代县剧团演《红灯记》,竟报李玉和招了。鳩山说,不可能,再审!老代县剧团的“白菜旦”刘振芳不错,他的做派和水上漂很相像,也是个大个子,梳头很讲究。当时有忻州一股风,各个剧团都是学繁峙话,除了定襄剧团没有学,可能是把大秧歌的发音来唱,就和现在好多唱的用二人台的唱法一样。实际上忻州、定襄民歌和二人台唱法是不一样的,没有他们那么多衬字,有些衬字也不一样,唱出风格不同。原来北路梆子“滚白”和耍孩儿极其相似,北路梆子的拖腔弯调和道情极其相似,现在都变成贾桂林那种嗨嗨腔了。贾桂林把忻州人的哭腔,转化到戏曲之中。听老人们,人去世后,亲人们悲伤的哭泣,是有一种腔调的,我倒是没有见过。北路梆子原始的哭腔滚白耍孩儿还有,北路梆子拖腔很像道情。道情本来是道家说唱故事,道情在这方面更加成熟、成套,道情要比北路梆子早。那会大同是基地,浑源是北路梆子基地,应县是耍孩的基地。“十三旦”郭占鳌是丰镇人,贾桂林是大同口泉人,“十三红”孙培亭是浑源人,去了内蒙唱红了,有个顺口溜是:“十三红”跟上赖小子往东一窜,侯攀龙买马就段(追的意思),“武瑞堂“的银盘反看,“不待见”(妓女)的绣鞋懒换,“信成厚”的烫面饺子剩下一半,好活了来口外的忻州疙蛋。这充分说明“十三红”在当时对人们的吸引力。大同的艺人流动性比较强,有时就走到蔚县,狮子黑董福祖籍应县,父亲后迁到蔚县生下董福,董福又扎根在忻州,如今蔚县戏曲博物馆里却有董福的资料。忻州人走到大同,再往北就是“刮野鬼”。北路梆子“文革”中是四大梆子最为惨重,马锣被打碎了,调也找不到了,北路梆子的锣比晋剧的小,比京剧的大。罗罗腔的资格更老,乾隆年间,在整个晋北,张家口、保定,有好多罗罗腔剧团。南边是河南过来的,全划到上党梆子里了。晋北的罗罗腔因为没有与时俱进,只保留了给神看那一部分,给神看一年就几回,衰落了,现在全国只灵丘剩下半个团。有的戏给人看,反而壮大起来了,成了大剧种。

说到剧本,曲老谈道创作好多剧本,《桐叶记》、《富贵图》、《金谷园》、《风云会》等剧本。现在创作剧本很难,有的是为了某个演员来写,如《富贵图》就弄成活版的,根据剧团来选场次演出,田桂兰的比王晓平的多一场,昆曲、京剧、黄梅戏的剧本也不一样。现在有的人写了剧本,也得赶上剧团来排,要是演出成功,还能演出传下来。有的剧本词写的好,没有剧团排演,只能当剧本文学欣赏。昆曲比较讲究,都是文人创作。

曲老对武承仁先生赞誉有加,认为他不仅剧本创作有水平,在研究史料方面贡献很大。武承仁改编的《王宝钏》、《血手印》、《金水桥》,非常成功。北路梆子《王宝钏》是武承仁的代表作,从飘彩开始,到拜寿结尾前后呼应。没有用大登殿,合乎情况,这样更能显出王宝钏卓然不群的性格和形象。京剧名家孙毓敏看了这个戏后说,我们为什么不这样演?《红鬃烈马》这出戏守旧。安秉琪演的时侯动了感情,看到女儿十八年终于回来了,看到女儿回来有点寒酸,就让她到后堂去见母亲。《金水桥》也改编的精彩,秦英锁在后花园。其中加了银屏公主为儿子改文章的一段,这段表现一个母亲望子成龙的心情,而加入一大段唱,能突出贾桂林大段唱腔的特点。把程咬金、徐茂公这些人物也放进来,使哭殿这个场合好收场。《四郎探母》这是朱建华改编的,虽然有了缩减,但是基本保持原貌。佘太君这个人物代表国君和萧太后谈判,萧太后也是了不起的人物,想维持边关稳定。有些老戏因为口传心授,有些戏词莫名其妙。曲老说:比如《八件衣》里面有好多人口口生生说是“原郡”,原郡本来到指老家,能那么多人说,就不明白了。士星同志让我改这个本子,看了看马玉楼、武忠的本子,原郡是哪里,如何出现这个词。晋剧从蒲剧来,我翻了翻蒲剧本子,蒲剧的本子丑角戏多,也是这样,又看了秦腔,结果秦腔依然说不清。最后看了豫剧,有两个本子《对绣鞋》和《走汴梁》这个故事发生在延津县,现在还有那个县。改了的窦秀英没有死,最后由包公把案断了。如果表演唱腔有东西还可以保留下来了,有些事情弄不清楚就不能流传下来。

他说晋北有不少乐户,五台比较多。以前乐户不光彩,他们地位很低,新中国成立以后就不说这些了。五台的吹奏乐很丰富,比忻定的《大得胜》曲牌多,有些忻州、定襄人吹不了。原平河东和河西风俗不大一样,北贾的凤秧歌,班主叫李二俊,一家子都会凤秧歌,男的是帽子,女的纸冠,手里还拿着腰鼓。高跷秧歌忻定比较有名,原平、定襄风格有所不同。
还有河南灵宝唱蒲剧,陕西韩城也唱蒲剧。河北西边的县城大部分唱晋剧,实际那时中路梆子和北路梆子不分家,混在一起唱了。比如侯俊山和郭宝臣,原始接近于同州梆子的唱腔。那时的琴师、鼓师能耐大了,不同的剧种融合在一起不容易。侯俊山是全面演员,刀马、青衣并重,因为他们在北京,接触皮黄多,吸收外面一些表演,显得大气。皮黄也吸收了梆子不少剧本,京剧是徽剧和汉剧结合起来的,徽剧的锣鼓,汉剧的音乐,融合的很好,大量的剧目是北方梆子戏。寒声先生考证,南梆子也是北方梆子一直传到南面。广东现在还保留着两个剧种,西秦戏,正字戏,也是属于梆子戏。有一年在北京搞一个梆子戏研究会,请梆子戏的演员来演,来了云南的滇剧,四川的川剧。这些充分说明梆子戏的家族是较为庞大的,好多剧种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以上内容本来是为记录口述内容,实在不成文体,简单发表在新浪博客。这几年曲老在整理自己的文集,除了他的剧本、诗词、祝语外,还收集一些与他有关的内容。实际新浪博客好多文章现在看不到,曲老却保留下来,说是做个纪念,还改了不少错别字,我说内容太粗糙,除了北路人,其他人看不明白,他说不出版只是收集整理一下,后来还是把内容进行了补充。
曲老眷恋家乡的土地,更对家乡深有感情,退下来之后,他自称三外闲人,对戏曲却闲不下来。他早就开始用笔记本来写文章整理资料,互联网时代更是与众多人交流,他建了好多群,有的是戏曲群,有的是文友群,有的戏友戏迷群,不论是戏曲专家、名家、艺术家,还是戏迷票友,既有群联系,也有单线联系,年近九旬,虽然耳背,却脑聪目慧,经常与大家交流。
前些时候苏敬大夫发表了西山票友组织者武校长,走在春风里,武校长与曲老都是1936年生人,武校长是农历二月生,走在生日后,曲老是八月末,还未到。人生无常,愿他们一路走好。

曲润海先生今年2月即兴挥毫
临窗鸟瞰森林公园
水墨任随匠意塗,
草树雪冰一幅图。
高天鱼雁舞素练,
线谱条条待君抒。
2025年2月1日乙巳正月初四

曲润海先生与老伴




王银娃师傅与曲润海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