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已完结,请放心观看!
萧北向郡主提亲后。
小姨匆匆为我寻摸了一门亲事。
他的同僚打趣我。
「秋小月,你要是愿意给萧北做小,还是可以留在萧家的。」
我垂下眸子,沉默不语。
萧北紧盯着我,语气施舍。
「老实本分做个姨娘。
「萧家家大业大,不缺你这一口饭。」
我低低地应着感谢的话。
萧北不知道,我中秋节当日就要离开萧家去成亲了。

1
爹娘走后,我的世界仿佛塌了半边天。
在走投无路之际,我想起了在镇北侯府做小妾的小姨,便收拾了简单的行囊,一路奔波投奔而去。
小姨见到我时,眼神里满是怜悯与无奈。
她思索再三,最终向侯夫人提议:「姐姐姐夫走得早,这孩子可怜,实在没处去了。就让她给萧北当丫鬟吧,也能抵抵在侯府的花销。」
侯夫人瞥了我一眼,微微颔首,算是应下了此事。
就这样,我成了照顾萧北饮食起居的小丫鬟。
初次见面的场景,我至今难忘。
那日,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侯府,我站在回廊下,手心满是汗。
萧北身着锦缎华服,身姿挺拔如松,眉眼间尽是倨傲之气,活脱脱一副尊贵的侯府世子模样。
而我,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麻衣,紧张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只能不停地绞着双手,目光死死盯着自己那双已经磨破的草鞋,连头都不敢抬。
小姨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声音轻柔又小心翼翼地向萧北介绍:「世子,这是我外甥女,她爹娘走得早,实在没地方去,才来投奔我。她人勤快,就是想在侯府讨口饭吃。」
萧北冷冷地扫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讥讽和厌恶毫不掩饰,他淡淡地哼了一声,甩了甩衣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留下我在原地手足无措。
小姨见状,轻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孩子,这世道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女孩子家要是没个依靠,出了这侯府的门,指不定会被磋磨成什么样。留在这儿,哪怕受点气、吃点苦,也比出去丢了性命强。不过,萧北这孩子性情古怪得很,之前不知赶走了多少丫鬟小厮。能不能在这儿待下去,就全看你的造化了。」
她紧紧握住我的手,认真地嘱咐:「你一定要尽心尽力照顾好萧北,千万不要惹他不高兴。」
我用力地点点头,将小姨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我出身贫苦,从小就习惯了吃苦受累,忍气吞声对我来说更是家常便饭。
我心里清楚,萧北打心眼里不喜欢我,可不管他如何刁难、怎样挖苦,我都当作耳旁风,一门心思就想把他照顾好。
慢慢地,萧北的祖母萧老夫人对我赞不绝口,直说我做事细心又踏实。
侯夫人一开始瞧不上我的态度,也在悄然发生改变。
可唯独萧北,不管我怎么努力,他对我的偏见就像生了根似的,怎么都去不掉。
他总是冷着脸说我心机深沉,居心叵测。
我不敢反驳,只能低着头,默默地做好他交代的每一件事,承担着照顾他饮食起居的任务。
说来也奇怪,小姨曾跟我说,萧北嘴特别挑,一般的饭菜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可我却没觉得有那么难伺候。
刚开始,萧北对我做的饭菜确实看都不看一眼,每次都是冷冷地扫一眼,然后转身就走。
那些被他嫌弃的饭菜,最后都进了其他丫鬟小厮的肚子里。
直到有一次,他的同僚来找他,正巧赶上用膳时间。
萧北不好直接赶人走,只好硬着头皮邀请对方一起用膳。
没想到,这一顿饭下来,我做的菜竟然被他们吃得干干净净,连汤汁都没剩下多少。
从那之后,只要没有要紧事,萧北都会选择在家里吃饭。
有时候,他还会主动邀请同僚来家里做客,一起享用我做的饭菜。
我发现,他尤其喜欢我做的甜点,特别是桂花糕。
每次只要一端上桂花糕,他就会吃得一点不剩,甚至还会让我多做一些,带去书院分给同僚们。
可即便如此,他在我面前,依旧是一副不冷不淡的样子,仿佛那些吃得开心的时光,从未存在过。
2
秋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棂,小姨坐在雕花红木椅上,手中的茶盏轻轻摇晃。
「跟了萧北大半年,你们相处得如何?」 她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我。
我放下手中正在缝补的衣裳,如实道:「就是寻常主仆,少爷交代的事,我都尽力办好。」
小姨听后,眉头紧紧皱起,像拧成了结的丝线。
我以为她是担心我过得不好,连忙说:「小姨,您别操心,我在这儿挺好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满是忧虑。
我知道,大抵是怕我离了萧家的庇护会步爹娘的后尘。
这些日子,她总是绞尽脑汁地为我筹谋,希望我能有一个长久的栖身之所。
恰逢萧家大小姐要嫁去卫国公府。
素闻卫国公府清贵温和,对待奴仆下人最是大度。
小姨特意梳妆打扮,去见了老夫人。
「老夫人,我家丫头伶俐勤快,让她跟着大小姐嫁过去,当个陪嫁丫鬟,好好照顾大小姐,您看可好?」 小姨满脸堆笑,语气恳切。
老夫人思索片刻,点头应允。
我满心欢喜,收拾东西,准备搬到大小姐的丁香院,想着到时随大小姐一起去国公府。
可就在我要走的时候,侯夫人却拦下了我。
她身着华丽的绸缎衣裳,眼神高深莫测,「好好伺候少爷,日后你的福气少不了。」
我满心疑惑,将这事告诉小姨。
小姨一把抓住我的手,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有戏,有戏。」
我觉得怪怪的,狐疑地看着她,「小姨,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难得好心情地跟我解释:「你入侯夫人的眼了。」
又笑眯眯地拍拍我的手,「好好把少爷照顾好,有望抬成姨娘。」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在我脑海里炸开。
姨娘?像小姨这样一辈子没有自由,一辈子看人眼色,一辈子被人歧视?
我连连摇头,「小姨,我不想当姨娘,我想要自由的生活。」
小姨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骨气?自由?尊重?有何用?能当饭吃吗?」
「像你爹娘那样死在灾荒年月,还是像你一样不投奔我,就只能活活饿死或是被卖去吃人的地方?」 她越说越激动。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侯府从手指缝中漏一点出来就能养活你,好死不如赖活着。」
「多的是人想要进萧家,让你当姨娘也是抬举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小姨说的话很难听,可我无法反驳。
但更难过的是原来小姨一开始送我到萧北身边,就是存了让我当通房丫头或是期望萧北抬我做姨娘的想法。
怪不得萧北那样讨厌我。
我紧紧地攥着身侧的手,眼眶微润,任由泪水在眼中打转。
3
我打定主意,绝不做那通房丫头,也无意被抬为姨娘。
只愿安守本分,继续做萧北身边的丫鬟。
平日里,我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谨守 「少说话,多做事」 的准则。
一来是为了偿还萧家的恩情,
二来盼着成年后能出府,寻条属于自己的生路。
寒来暑往,四季更迭,我始终兢兢业业。
每日清晨,我赶在天光熹微时,
为他洗净衣物、更换鞋袜。
厨房里,我精心准备一日三餐,
变着花样烹饪他爱吃的菜肴。
他闯下的烂摊子,我默默收拾妥当;
繁重的课业,我也尽力帮他应对。
无论多苦多累,我都咬牙坚持,
从不敢多说一句抱怨的话。
日子久了,
大家似乎都习惯了我安静地缩在萧北身后的模样。
甚至有人拿我打趣,说我是萧北的暖床丫头。
每当这时,萧北看向我的眼神,
满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那眼神仿佛在说,
我自始至终靠近他,
就是为了爬上他的床。
我虽满心委屈,却无从辩驳。
毕竟小姨确实曾在萧夫人面前,
提过让我做姨娘的话。
但我问心无愧,从未有过那般心思,
便也不再理会那些闲言碎语。
直到那夜,意外突然降临。
已是深夜,万籁俱寂,我早已睡下。
迷迷糊糊间,听到门外传来萧北的声音。
「秋小月,我要吃桂花糕,赶紧给我做。」
我睡得昏昏沉沉,
听到主子召唤,下意识地起身去开门。
门开的瞬间,萧北愣在原地,
足足五秒钟,眼神直直地盯着我。
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
这才惊觉自己只穿了一件肚兜,
单薄的布料堪堪遮住身体。
萧北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眼底翻涌着愤怒与懊恼,
那神情仿佛在说 「果然如此」。
「看你平日里老老实实,从不逾矩,
我还以为母亲说抬你做姨娘,
只是她一厢情愿。
可现在看来 ——」
他上下打量着我尚未发育完全的身形,
语气里满是讥讽,
「你果然心思不正。」
说罢,他嫌恶地瞥了我一眼,
转身便大步离去,动作快得像一阵狂风。
我呆立在敞开的门前,
寒夜的风呼啸着灌进来,
透过单薄的衣衫,
直往心里钻。
那股寒意,
瞬间凉透了我的四肢百骸。
4
那天过后,萧北对我的态度仿佛坠入了冰窖。
他看我时,眼里的嘲讽厌恶毫不掩饰,像淬了毒的利刃,直直刺向我。
每天卯时,他雷打不动地要用早膳。
为了按时准备,我不得不寅时就强撑着睡意起床,在漆黑寂静的厨房忙碌。
可前一晚亥时,他还在书房装模作样地学习,书声琅琅。
直到我伺候他洗漱,看着他躺下睡去,早已过了子时。
平日里,院里的衣物换洗都由我负责。
可他却独独把贴身衣物交给小厮洗。
这举动,让院里的丫鬟小厮们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味。
私下里,他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就她还想麻雀变凤凰?」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那些刺耳的议论声,时不时钻进我的耳朵。
我被排挤,被捉弄,甚至被陷害。
可无论我受了多少委屈,萧北都视而不见,仿佛我只是他院里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
我咬着牙,默默承受着这一切,只盼着能早日离开这压抑的萧府。
侯夫人寿辰那天,成了我命运的又一个转折点。
我被同院的二等丫鬟使计,关在院里出不去。
眼看着时辰一点点过去,我心急如焚,害怕耽误了给夫人送贺礼。
这可是大事,一旦出错,后果不堪设想。
环顾四周,我盯上了靠着墙壁的那棵大树。
心一横,我爬上树,试图通过大树翻墙出去。
我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好不容易够到墙头,费力地爬了过去。
可下去时,怎么也找不到着力点,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地摔了下去。
一阵剧痛袭来,我眼前一黑,晕倒在墙角。
再次醒来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小姨忧心忡忡的脸。
我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看到小姨眼中闪过片刻的欣喜,而后又满是欲言又止的神情。
她坐在床边,轻轻握住我的手,欲说还休。
好一会儿,她终于开口:「孩子,你可知,你倒在墙角的时候,是来参加宴会的一位书生救了你。」
我有些茫然,想要坐起来,却浑身无力。
小姨接着说:「他担心你有生命危险,一时情急,顾不上男女有别,当众抱着你去寻府医。」
说到这儿,小姨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下可坏了,这事传出去,怕是损了你的清誉,以后做不成萧北的姨娘了。」
我听着,心里却没来由地轻松起来。
我艰难地扯出一丝笑容,对小姨说:「小姨莫要担心,我本就不想做姨娘。」
顿了顿,我又坚定地说:「我希望我将来是个正头娘子。」
「哐当!」
门口突然传来硬物落地的声音。
我循声望去,只见萧北和一众同僚站在门口,神色各异。
不知是不是错觉,萧北看我的眼神格外冰冷,仿佛能把我冻成冰雕。
小姨惊呼一声,连忙起身给萧北见礼,随后不着痕迹地关上门,隔绝了大家的视线。
后来,那个害我的小丫鬟被萧北发卖了。
可即便如此,我的闺誉还是实实在在地受损了。
我不知道侯夫人会何时撵我出去。
想到这儿,我的心里没底,忐忑不安地揪着衣角,不知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5
我果然没猜错。
镇北侯府为了让萧北尽快与我划清界限,开始大肆操办起为他相看世家小姐的事。
小姨急得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像热锅上的蚂蚁。
她深知我的处境艰难,一刻也不敢耽误,马不停蹄地为我寻找出路。
四处奔波打听后,终于有了消息 —— 当日救我的,是个清流书生。
虽家境不算富裕,但胜在家世清白,有份正经营生,至少能保证我衣食无忧。
更难得的是,他饱读诗书,将来若能在科举上崭露头角,我还有机会成为官家娘子。
小姨仔细盘算,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出路。
她动用各种关系,在暗中旁敲侧击,明里暗里向那书生暗示,他该对我负责。
很快,府里府外就传开了我急于寻一门亲事的流言蜚语。
可那时的我,对此事还全然不知。
花灯节那日,我跟在萧北身后,满心欢喜地出了门。
正走着,一个花灯突然被塞进我手里。
我疑惑地抬起头,只见一位清隽的男子立在面前。
他眉目如画,举止端方,周身萦绕着温文尔雅的气质。
我礼貌地轻声询问:「公子,这是何意?」
他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那双深邃的眼眸像是藏着星辰。
不知为何,我心里竟泛起一丝细微的涟漪,轻轻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撞击着我的心。
他缓缓开口,我这才知晓,原来他就是那日救我的书生,名叫宋知义。
我赶忙连声道谢,表达心中的感激。
我们越聊越投机,不知不觉间,竟忘了手中这花灯,在这花灯节,本是象征爱慕与喜欢的物件,我早该归还给他。
「岑秋月!」
一道熟悉又带着暴怒的声音,猛地从身后传来。
我心头一颤,急忙转身。
只见萧北站在昏暗的光影里,周身散发着彻骨的寒意,他看向我的眼神,冰冷得仿佛能将我冻结。
我慌乱地与宋公子告别,小跑着来到萧北身边,伸手去接他手中提着的花灯。
当我的手触碰到那盏兔子花灯时,他却突然躲开了。
我没多想,只当他想自己拿着,毕竟平日里他也常有些小脾气。
却不知,那盏兔子花灯,是他准未婚妻特意送给他的。
6
日子像被拧干的抹布,在指缝间缓慢又酸涩地流淌。
我依旧每天勤勤恳恳地照顾萧北。
铜盆里的热水腾起袅袅白雾,氤氲了梳妆镜里我疲惫的眉眼。
可萧北像是吃错了药一般对我愈加不好。
他倚在紫檀木榻上,把玩着翡翠扳指,冷笑一声:
「瞧这双手,粗糙得跟树皮似的,也配碰我的衣裳?」
我低头攥紧衣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踱步到我面前,用折扇挑起我的下巴:
「就你这种身无二两肉的村姑,竟然想要爬上枝头当凤凰,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我咬着唇不说话,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苦涩。我知他是以为我想当他姨娘,便默默承受着。
这天清晨。
檐角的铜铃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我如往常一般捧着崭新的月白长衫,走进萧北的房间。
他突然翻身坐起,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骨节硌得我生疼。
「放开我!」 我惊慌失措地挣扎,腕间的银镯撞在妆奁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却像发了疯的野兽,不顾我的意愿欺身而上。
「少爷,放开我。」 我哭喊着,声音里带着颤抖和绝望。
他完全不理会我的挣扎,将我的双手死死束缚至头顶,双腿狠狠压制着我的双腿,在我身上作恶。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他喘着粗气,眼中满是轻蔑,「我这就遂了你的愿。」
冰凉的指尖划过我的脖颈,我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衣衫被撩开,心口一凉,仿佛坠入冰窖。
完了,今天莫不是就要栽在这里?
像小姨一样,每日困守一亩三分地。
连孩子也不能有,在家里也不敢大声说话,每日都谨小慎微地过活?
不,我不想,我不想。
我想起前几日在回廊下偷听到的对话。
萧北和同僚举着酒杯,醉醺醺地谈论:
「长公主办的女子学堂和作坊,可是让不少女子出了头。」
「听说有个女先生,都能和朝堂大臣辩论了!」
那些话如同一簇火苗,点燃了我心底的渴望。
女子也可以有一番天地,我绝不能被困在这里为妾。
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力气。
我猛地抬起膝盖,用尽全身力气踢向萧北。
「啊!」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佝偻着身子从我的身上滚落下去。
他捂着下半身,额头上青筋毕露,冷汗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地上滚来滚去。
我连滚带爬地起身,发簪不知何时掉了,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
我因为害怕匆匆离去。
穿过长廊时,撞见几个丫鬟窃窃私语,眼神里满是意味深长。
我真的很害怕。
我伤到了萧北,要是老夫人和夫人知道了,一定会撵我出去的。
今早那么多下人看见我从萧北的房间里跑出来。
现在肯定传遍整个侯府了。
我躲在床铺上瑟瑟发抖。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纱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我的脑袋里面一片浆糊。
等缓过来之后,连忙收拾包袱,准备走人。
我伸手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暮色里的铜环还在摇晃。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厉喝。
「不准走。」
我猛地回头,只见萧北裹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墨色衣袍被风掀起,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黑豹。
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中那盏精巧的花灯上,那是宋知义特意为我做的,纸面上还绘着并蒂莲。
下一秒,他疾步上前,修长的手指狠狠扯过花灯,重重砸在青砖地上。绣着金线的鞋面毫不留情地碾过,花灯脆弱的骨架瞬间破碎,花瓣般的纸片散落在尘埃里。
我还未及反应,手腕已被他紧紧扣住。
「放开我!」我挣扎着,却敌不过他的力气。
萧北闷声不答,拽着我穿过回廊,廊下的风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歪斜。
房门被重重推开,我踉跄着跌进房内。
他倚在雕花木门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我,耳尖却泛着可疑的红晕,「本少爷允许你当通房丫头了。」
我揉着发疼的手腕,满心疑惑。
原以为他是为前日我用簪子划伤他的事兴师问罪,可这话...
「你说什么?」我忍不住反问。
萧北清了清嗓子,装作不在意地把玩着腰间玉佩,「有了孩子,便抬你为姨娘。若是男孩,直接升为贵妾。」
荒唐!
我立刻挺直脊背,迎上他探究的目光,「我不做妾。」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
「你倒是贪心,姨娘不行?非要当正头娘子?」他冷笑一声,「你也不照照镜子,侯府怎么会要你这样出身的人做正妻?你懂规矩吗?会管家理事吗?」
我气得浑身发抖,「谁痴心妄想了?我何时说过要当正妻?」
「别不识好歹,」他逼近两步,身上的松香气息扑面而来,「能做我的妾,是你的福气。」
我咬着唇不再言语,转身要走,却被他拦住去路。
原以为他只是一时冲动,可自那以后,他像是缠上了我。
花园里,我在修剪花枝,他突然从身后冒出来,抢走我手中的剪刀;厨房外,我在等热汤,他伸手捏我的脸颊;就连书房,我去送账本,他也会扣住我的手腕,非要我陪他下棋。
那日在后花园,我正给夫人请安,他突然从假山后冲出来,一把将我拉进怀里。
「萧北!」夫人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成何体统!」
萧北这才松开我,却依旧站在我身旁,「母亲,我喜欢她。」
「胡闹!」夫人狠狠瞪了他一眼,又看向我,目光里满是警告,「府里规矩你是知道的,等主母进门,诞下嫡子,才轮得到旁的。」
我低头应是,心里却暗自庆幸。
这意外的训斥,倒给了我喘息的机会。
我望着天边的残月,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才能彻底摆脱这困局,寻得自由。
7
机会来得猝不及防,像一场意料之外的春雨,浇湿了原本平静的生活。
萧北向郡主提亲那日,侯府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息。谁也没想到,就在同一天,宋知义也登门提亲,而提亲的对象,竟是毫不起眼的我。
夫人皱着眉头,眼神里满是不悦:「她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怎么配得上……」
但我本就是自由身,这婚事她纵然不满,却也无权阻拦。
小姨拉着我的手,眼中含着欣慰的泪水:「知义是个好郎君,这门亲事,我应下了。」
就这样,两家人很快交换了庚帖,定下了婚期 —— 中秋佳节。
宋知义望着我,温文尔雅地笑道:「中秋是团圆的日子,你嫁过来,我们便成了一家人,月儿圆,人也圆。」
他说话时,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那一刻,我心里泛起丝丝暖意。原来,这就是读书人独有的浪漫。
说来也巧,萧北与郡主的婚期竟也是中秋节。得知这个消息时,我暗暗松了口气。这样一来,他忙着成亲,就没功夫来找我的茬了。等他知道我的婚事,一切都已成定局。
萧北成亲的前一晚,他与几位同僚在后花园饮酒作乐。月光洒在亭子里,映得他们的影子忽明忽暗。
酒过三巡,话题不知怎的转到了伺候的丫鬟小厮身上。一位同僚看向我,好奇地问:「秋小月,你日后有何打算?」
我望着天上的明月,认真思索片刻,轻声道:「我只盼着寻一方安宁之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离开萧家?」 他露出惊讶的神色。
我点点头,语气坚定:「我不能永远寄人篱下,总要寻个属于自己的归宿。」
他却连连摇头,语重心长地说:「这世道险恶,女子孤身一人,实在太难了。」 说着,他瞥了眼萧北,话锋一转,「你若愿意给萧北做妾,留在萧家,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我心里顿时明白,原来他是来当说客的。我垂下眼眸,默不作声,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萧北放下酒杯,眼神里带着几分傲慢,语气像是在施舍:「老老实实做个姨娘,萧家大业,还养得起你。」
我福了福身,声音低低的:「萧家的恩情,秋月铭记于心。」
萧北仰头灌下一杯酒,烛火映得他的眼神忽明忽暗,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我偷偷躲在房间里,一针一线地绣着自己的喜服。大红色的绸缎在手中翻飞,绣出精美的花纹。
那日,萧北偶然撞见,脸上竟闪过一丝欣喜。他绕着喜服转了一圈,似笑非笑地说:「绣工倒是不错,不过这大红色,可不是小妾该穿的。」 顿了顿,又道,「罢了,你喜欢就好,少爷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抿着唇,心中五味杂陈。或许是夫人不想多生事端,又或许是我的婚事在侯府根本不值一提,直到现在,萧北还不知道,这个中秋,我就要离开萧家,嫁给别人。
时间在期盼中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中秋。
前院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息。萧北身着华丽的喜服,骑着高头大马,从正门迎娶郡主。两人在众人的簇拥下,拜堂成亲,接受着祝福。
而我,在小姨的陪伴下,穿着亲手绣的嫁衣,从后门悄悄走出。门外,宋知义胸前戴着大红花,正含笑望着我。
8
萧北新婚第二日,晨光还未完全驱散侯府的薄雾,他便匆匆忙忙地结束了与新婚妻子向长辈敬茶的仪式。
锦袍下摆沾着晨露,发冠上的白玉流苏随着步伐轻轻摇晃,他连早膳都未好好享用,便迫不及待地迈出了第一步 —— 向府中长辈提出要抬岑秋月做姨娘。
他在回廊上疾步而行,心中暗自思忖:秋月并非萧家奴仆,做通房确实名不正言不顺。以姨娘之位相赠,她定会欣然接受。毕竟,这段时间她的矜持与抗拒,不过是想为自己争取更多罢了。
用完膳后,萧北便以请安为由,来到老夫人的住处。
雕花木门推开时,屋内檀香袅袅,老夫人正手持佛经,神情淡然。
「祖母,孙儿有一事相求。」 萧北单膝跪地,语气恳切。
老夫人抬眸,目光平静如水,缓缓开口:「现在你母亲是当家主母,这些事让她操办即可。」
闻言,萧北眼中瞬间亮起欣喜的光芒,赶忙叩首:「孙儿谢谢祖母!」 话音未落,他便如离弦之箭般,朝着夫人的院子奔去。
老夫人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轻轻揉了揉眉心,对身旁的吴嬷嬷道:「吴嬷嬷,我们该去天女庙祈福了。」
吴嬷嬷心领神会,立即吩咐下人准备马车,嘴角微微上扬,似是对老夫人的安排了然于心。
萧北在主院寻了个遍,都不见母亲的踪影。
他拉住一个小丫鬟,急切地问道:「你可知夫人去了何处?」
小丫鬟怯生生地答道:「回世子,夫人去了桂姨娘的院子。」
萧北一路疾行,穿过开满桂花的长廊,终于在桂姨娘的院中见到了母亲。
侯夫人看到儿子火急火燎的模样,心中暗自得意:果然没猜错这小子的心思,幸好提前躲到了桂姨娘这儿。
「母亲,孩儿要纳妾,纳秋月做良妾。」 萧北一进门,便直截了当地说道。
桂姨娘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她偷偷瞥了侯夫人一眼,心中慌乱不已。
以往若听到这消息,她定会喜笑颜开,可如今…… 她只觉手心冒汗,不知该如何是好。
「胡闹!」 侯夫人一拍桌子,凤目圆睁,「新婚第二天就纳妾,你让郡主的脸往哪儿搁?三天之后还要回门,你如何向齐王交代?」
萧北眉头紧锁,面露难色。
他确实没考虑到这些,郡主背后是齐王,这关系确实棘手。
侯夫人见状,语气缓和下来,语重心长地劝道:「儿子,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郡主怀上孩子,你要纳妾,母亲绝不多言半句。为今之计,你还是要跟郡主多多培养感情。」
萧北握紧的拳头微微颤抖,沉默良久,终于咬牙说道:「行。」
见儿子态度软化,侯夫人与桂姨娘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如释重负。
待萧北离去后,侯夫人神色严肃地叮嘱桂姨娘:「记住,嘴巴严实点,半个字都不能透露!」
9
嫁入宋家那日,红盖头下的我手心沁着冷汗。
萧北的面容总在脑海里忽隐忽现,
我害怕他会突然出现,搅乱这来之不易的平静。
成亲后的日子,我整日提心吊胆。
第一天,府外的街道只有小贩的叫卖声;
第二天,除了隔壁的犬吠,再无异常;
第三天,晨光依旧温柔地洒在窗棂上。
一日又一日,时光竟这般悄然流逝。
我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我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如今他与新婚夫人浓情蜜意,
怎会记得我这个曾经的小丫鬟?
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
我决心一心一意过好眼前的日子。
宋知义待我极好,
他白日在书院授课,
夜晚归来,便会手把手教我读书写字。
烛光下,他握着我的手,耐心地说:
「阿月,莫急,这笔锋要再圆润些。」
他知晓我心中所想,
知道我渴望进入公主开设的女子学堂,
每每提起,他总是笑着鼓励我:
「待我考取功名,定全力支持你去实现梦想。」
婆母也是个和善人,
她常拉着我的手,温声说道:
「阿月啊,别把自己绷得太紧,
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有娘在呢。」
秋闱那日,我与婆母一同送宋知义赴考。
看着他走进贡院的背影,
婆母轻轻拍了拍我的手:「放心,义儿定能高中。」
返程途中,忽听得有人高声呼喊:
「秋小月,你怎地在这里?」
我转身,见是萧北昔日的好友刘公子。
我敛衽行礼,语气疏离:
「刘公子好,我只是路过,来长长见识,
这就准备回了,再会。」
不等他再开口,我便匆匆离去。
身后传来他疑惑的嘟囔声,
我却不敢回头,只加快了脚步。
放榜当日,天还未亮,
我们一家三口便挤在人群最前排。
当宋知义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榜首时,
他激动地抓住我的肩膀,声音发颤:
「娘子,我考上了,考上了!」
我望着他泛红的眼眶,心中满是欢喜。
他这般有才华的人,高中不过是意料之中。
宋家上下一片欢腾,
府里张灯结彩,亲友纷纷道贺。
可此刻的镇北侯府,却是另一番光景。
萧北坐在书房里,
手中的茶盏几次举到唇边,又放下。
他的脑海中总是闪过那个熟悉的身影,
心莫名地揪着,坐立难安。
终于,他再也按捺不住,
趁着夜色,悄悄回到那座小院子。
推开院门的瞬间,灰尘扑面而来,
院中杂草丛生,蛛网遍布,
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萧北便大步流星地闯进侯夫人的暖阁,玄色锦袍下摆带起一阵风,惊得案上的烛火晃了晃。
他顾不上行礼,劈头就问:「秋月呢?」
侯夫人正拿着银签拨弄香炉里的沉香,被这声质问惊得手一抖,铜制香炉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她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声音里满是疲惫:「儿子,秋月不是我们家的奴仆。」
暖阁里的炭火明明烧得正旺,可萧北却觉得周身发冷。
他盯着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声音不自觉拔高:「母亲赶走了她?」
脑海中浮现出秋月单薄的身影,在寒风中无依无靠,他的拳头攥得咯吱作响:「秋月一个女孩子在外面怎么生活?母亲,你太狠心了!」
侯夫人猛地放下香炉,紫檀木桌面被震出闷响。
她站起身,锦缎裙摆扫过满地猩红的地毯,「啪」 地一声打开象牙骨扇,遮住半张脸:「糊涂!女孩子心眼子都小,没有哪个见到自己心爱的人成亲还能无动于衷。」
扇子重重敲在檀木桌上,惊起一片香灰:「你娶妻,秋月离开,这不正好证明她心悦你吗?」
萧北怔在原地,窗外的雪片扑簌簌落在窗棂上。
他想起秋月被关在柴房时倔强的眼神,想起她翻墙时被树枝划破的掌心,心突然揪成一团。
见他神色松动,侯夫人缓下语气,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现在不要去找她,让她冷静冷静。等她气消了再去,才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清脆的环佩声。
丫鬟尖着嗓子通传:「郡主到 ——」
侯夫人不着痕迹地朝萧北使了个眼色,又迅速换上慈爱的笑容。
明珠郡主身着月白织金襦裙,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她莲步轻移,笑意盈盈地看向萧北:「夫君,你怎地也到母亲这边来了?」
说罢,她又转身向侯夫人福了福身,声音软糯:「母亲,年节快到了。我来跟你学习如何准备各家的年节礼。」
侯夫人望着郡主温婉的模样,眼角的皱纹都笑成了花。
她拉着郡主的手,不住地点头:「好好好。儿子,你今儿个就先回去,我跟明珠这会儿有事。」
萧北望着郡主鬓边那朵新鲜的红梅,想起秋月总爱别一支素银簪子。
郡主的胭脂香混着暖阁里的沉香,熏得他有些头晕。
他知道明珠郡主端庄贤淑,是世子夫人的不二人选,可不知怎的,眼前却总浮现出秋月的脸。
他才惊觉,自己心里最挂念的,始终是那个倔强又要强的岑秋月。
10
萧北心里像是被猫抓似的,烦躁得不行。
实在憋闷得慌,他索性跑出去,找到昔日好友大吐苦水。
「你说我母亲,怎么就这么狠心?」 萧北皱着眉,满脸懊恼,「秋月一个女孩子家,出去要是遇到危险可怎么办?」
正喝酒的刘公子听到 「秋月」 二字,耳朵瞬间竖了起来。
一番询问下,才知道,原来岑秋月已经离开了镇北侯府。
「我说怎么好久都没见秋小月跟在你身边晃悠了,」 刘公子放下酒杯,若有所思道,「前些日子秋闱,我倒是在考场外面瞧见她了。」
萧北猛地站起身,双手紧紧抓住刘公子的肩膀,眼神里满是急切:「你真的看见秋月了?」
刘公子被抓得生疼,却也顾不上,赶忙点头回应。
「那她…… 过得好吗?」 萧北声音不自觉地放轻,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刘公子回忆起那天的场景,岑秋月衣着整洁干净,神情从容平静,便如实说道:「看着挺好的。」
听到这话,萧北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可转念一想,岑秋月没了自己,竟然也能过得风生水起,心里又泛起一阵酸涩。
此前,他还盘算着,要不要偷偷给秋月送些银钱,一个女孩子在外讨生活,着实不易。
而且桂姨娘在府里月例有限,也拿不出多少东西帮衬秋月。
现在看来,似乎是他多操心了。
「哼!」 萧北轻哼一声,暗暗咬牙,「就是平日里对她太纵容了!」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倔强,「我倒要看看,等她在外面吃够了苦头,还能不能像现在这么傲气!」
「明珠郡主出身尊贵,对我温柔体贴、言听计从,」 萧北越想越气,「她一个小小的农家女,竟然还不知好歹!」
这么一想,萧北反倒觉得心里好受了些,一个念头在心底愈发坚定 —— 一定要再晾晾岑秋月,好好挫挫她的锐气!
「来,喝酒!」 萧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此后的日子,萧北倒也安分了不少,大家也都过了一段平静祥和的日子,顺利迎来新年。
老夫人担心萧北又生出什么事端,思来想去,提议去江南拜访远嫁的胞妹,也就是萧北的姨奶奶。
小辈们不忍心拂了老夫人的意,纷纷点头应下。
等到萧北一家从江南归来时,会试都已经结束了。
此时的宋家,却是一片喜气洋洋。
只要再通过殿试,宋知义就能成为天子门生,前途一片光明。
我满心欢喜,走上前,笑意盈盈地说:「恭喜夫君。」
宋知义握住我的手,眼中满是感激:「娘子,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为了让夫君能够专心备考,这段时间,家里的大小事务,全靠我和婆母操持。
婆母每日忙着浆洗衣服,而我则模仿夫君的笔迹,帮他抄写书籍,只盼着能为他分担一二。
夜幕如墨。
油灯昏黄的光晕里,夫君宋知义正伏案温习功课,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与窗外的虫鸣交织成夜的私语。
我握着毛笔,在泛黄的宣纸上一笔一划地抄书,手腕不时发酸,却也甘之如饴。
岁月静好,大概就是这般模样。
如今的成绩倒也皇天不负有心人。
宋知义放下手中书卷,眉间藏着一丝愧疚:「还要辛苦娘子一阵。」
我抬起头,对上他清俊却略显疲惫的眼眸,轻轻摇头:「夫妻本是一体,你只管好好准备殿试。」
烛火轻轻摇曳,映得他眼底的感动愈发清晰。
第二日,我怀揣着这段时间的抄书成果,穿过青石小巷,来到熟悉的书店。
雕花木窗上贴着褪色的楹联,檀香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掌柜见我进门,立刻笑着迎上来:「秋娘子,又来帮你夫君送抄书了啊?」
「是的呢!」我将包裹整齐的书卷递过去,鬓边的木簪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掌柜接过仔细翻看,满意地点点头:「字迹工整,差错也少,秋娘子这手艺愈发精进了。娘子稍等,我这就去取银两。」
「好的。」我站在书架旁等候,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角。
等待的间隙我随意张望了下。
书店里静悄悄的,只有隔壁桌书生翻书的窸窣声。
一切如常,倒是也没什么新鲜事。
可就在我回眸的瞬间,眸光掠过一张熟悉的脸庞。
那眉眼,那轮廓,像极了记忆里挥之不去的噩梦。
我猛地回过头,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着痕迹地往里间挪了挪。
这边是西市,住的都是穷苦百姓。
镇北侯府在最繁华的东北角,他怎地来这边了?
掌心沁出冷汗,我紧紧攥住裙摆,生怕自己失态。
拿到银钱,我小心翼翼地瞧了瞧外面。
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却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顾不上仪态,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家跑。
粗布裙摆扫过脚踝,发间的木簪也摇摇欲坠。
到家时看见夫君在门口张望。
他望见我狼狈的模样,神色一紧:「怎地跑得这么急?」
我摇摇头,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热乎乎的饼子给宋知义:「给你买了油饼。热乎的,你赶紧吃。」
宋知义宠溺地摸了摸我的脑袋,接过饼子时,指尖擦过我的手背:「你呀!总是想着我。」
11
那日西市偶遇萧北后,我像是被魇住了一般。
夜半惊醒时,窗棂上的月光都泛着冷意,总觉得有什么阴鸷的影子,要从记忆深处爬出来。
殿试那日,晨雾还未散尽。
我陪着婆母将夫君送到贡院门口,看他一身月白长衫踏入朱漆大门,这才慢悠悠往回走。
青砖路上,我突然顿住脚步。
「娘,突然记起来李掌柜说这两天要来新书。」
我转眸看向鬓角染霜的婆母,「我去取回来抄录,你先回去。」
婆母笑着拍了拍我的手背,「诶,好,那我先回去做午膳,你早些回来。」
与婆母道别后,我踩着石板路拐进巷子。
还未走到书店门口,一声熟悉的呼唤刺破空气。
「秋月。」
那声音裹着炽热的惊喜,却让我后颈瞬间泛起一层鸡皮疙瘩,仿佛被毒蛇盯上般毛骨悚然。
我浑身僵硬,双脚像被钉在地上。
好半晌,才强迫自己回过神。
我攥紧袖口,装作没听见,加快脚步往前走,木屐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急。
可身后的脚步声也随之加快。
突然,一股力道猛地扯住我的手腕。
我踉跄着往后倒去,抬头便撞进一双猩红的眼睛里。
萧北的衣襟凌乱,额前碎发被汗水打湿,薄怒的神情中竟还带着几分委屈。
「秋月,我在叫你。」
我别开脸,盯着他腰间那枚熟悉的羊脂玉佩,声音冷得像冰,「少爷。」
「还知道我是少爷?」他突然笑出声,却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小没良心的,躲了我这么久,气也该消了吧?」
我诧异地抬眸,正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神。
「跟我回去吧!」他猛地攥住我的手,掌心滚烫,「祖母和母亲都答应抬你做姨娘了,以后没人敢欺负你。」
这话惊得我浑身一颤。
他竟还不知道?
我看着他眉间舒展的模样,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他上下打量着我,语气酸溜溜的,「想不到离开我的这段时间,你倒是还长胖了。」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突然定在我的发髻上。
那抹凤头银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死死拽着我的衣袖,指尖都在发抖,另一只手指着我的发髻,声音里带着破碎的嘶吼,「这怎么回事?」
我被勒得生疼,拼命挣扎,「我已经成亲了,你不知道吗?」
「你说什么?」他后退半步,踉跄着撞到街边的酒旗,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我说我成亲了!」我提高音量,看着他脸上血色尽失。
萧北呆立在原地,嘴唇不住颤抖。
突然,他猩红着眼睛扑过来,「你骗我的对不对?秋小月你是不是在骗我?」
他死死抓着我的肩膀,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我一把推开他,「我骗你干什么?我跟你同一天成亲的!我永远都不会给你做妾,你死了这条心吧!」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可我不敢回头,直到拐进巷子深处,还能听见那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在巷子里回荡。
镇北侯府此刻乱作一团。
萧北像头失控的困兽,将书房里的青瓷瓶狠狠砸向地面。
「为什么?」他踹翻雕花太师椅,「我明明都听你们的话跟郡主成亲了,怎么还赶走秋月?」
侯夫人泪流满面,想要上前劝阻,却被他挥袖打翻在地。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这时,明珠郡主匆匆赶来。
她站在满地狼藉前,看着那个曾对她许下白头之约的夫君,此刻却为了另一个女子癫狂。
「夫君......」她颤抖着开口,声音哽咽。
可萧北充耳不闻,仍在疯狂地嘶吼着,「为什么要赶走秋月......」
他成亲那日,花轿里的红绸上,还绣着要早日将秋月迎进侯府做姨娘的承诺。
12
回到宋府时,我特意回头望了望身后的长街,确定没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紧绷的肩膀才终于松懈下来。夕阳的余晖洒在青石板上,我望着院子里晾晒的衣裳,心底泛起一丝安稳 —— 这场逃离,总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酉时的天光渐渐黯淡,我蹲在井边浆洗衣物,木槌敲打在布料上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突然,院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我的心猛地一跳,手中的木槌「咚」地掉进木盆里。
「夫君?这么早就回来了?」我擦了擦手,快步朝院门跑去,声音里满是欣喜。
吱呀一声,门轴转动的声音响起。当看清门外的人时,我所有的笑意瞬间凝固在脸上。萧北倚在门框上,锦袍沾着草屑,双目赤红如血,下颌绷紧的线条透着一股近乎偏执的疯狂。
潮湿的水汽混着他身上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后退两步,指尖死死抠住身后的门框。「少爷,进来吃口茶?」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可颤抖的尾音还是泄露了内心的恐惧。
他的目光像毒蛇般扫过我新绾的妇人发髻,喉结滚动了一下,周身气势骤然变得凌厉。檐角的风铃突然叮当作响,我攥紧裙摆,硬着头皮继续道:「少爷若无事,还请回吧,我……」
「跟我回去。」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跟我回去!」这次他上前一步,袖口扫落了门边悬挂的灯笼。灯笼在地上骨碌碌滚动,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将我吞噬。
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慌乱:「萧大少爷,我已嫁作宋家妇,生是宋家的人,死是宋家的鬼。」
「嫁人了又如何?」他突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我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我气得浑身发抖:「你简直不可理喻!以后莫要再说这些疯话,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说罢,我猛地用力关门,却被他铁钳般的手掌抵住。
「岑秋月,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的耐心似乎到了极限,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将骨头捏碎。
我惊呼出声,拼命挣扎:「放开我!你这是强抢民妇!」洗衣水泼洒在地上,浸湿了我们的鞋袜。就在这混乱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院外传来:「秋月,发生什么事了?」
「娘!快救救我!」我看到宋母的身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小跑着冲过来,伸手死死拽住我的胳膊:「这位少爷,光天化日之下,你怎能如此无礼!」
萧北猛地转头,猩红的眼睛盯着宋母,嘴角勾起一抹森冷的笑:「你家的?她早就与我有过肌肤之亲,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这句话如同一记惊雷,炸得我眼前发黑。宋母的手瞬间僵住,原本焦急的神色转为震惊与嫌恶。我疯狂摇头,发丝散落在脸上:「娘,别信他!我与他只有主仆之分,从未……」
可我的辩解在宋母骤然抽回的手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萧北见状,笑着拉着我离开。
13
萧北并没有将我带回那座威严的镇北侯府,而是把我囚禁在城郊一座雕梁画栋的别院。朱漆大门紧闭,檐角的铜铃在风中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却像是给这座华丽牢笼挂上的锁链。
院里的丫鬟婆子皆是他的心腹,每日端茶送水、伺候起居,笑容满面地唤我「夫人」,可那藏在眼底的警惕,如同无形的枷锁。有次趁值夜丫鬟打盹,我用铜香炉砸晕了她,攥着沾血的裙摆冲出房门。月光下,我赤着脚在青石板路上狂奔,发间的银簪不知何时遗落,凌乱的发丝糊在脸上。
然而,当我即将触到院角的矮墙时,三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天而降。暗卫的玄铁面具泛着冷光,腰间的弯刀出鞘半寸,在夜色中划出森冷的弧光。我双腿一软,跌坐在地,望着他们腰间绣着「萧」字的令牌,突然笑出声来 —— 堂堂侯府世子,竟动用暗卫来对付一个弱女子。
从那之后,我不再挣扎。
青瓷碗里的白粥冒着热气,我却视若无睹;雕花窗边洒进的阳光温柔,我也只是背对而坐。
我躺在床上,任由被褥渐渐染上汗渍与药味,听着窗外的蝉鸣从激昂变得微弱,等待着生命如烛火般渐渐熄灭。
在意识即将消散的朦胧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死寂。
房门被撞开的瞬间,带起的风掀开了床幔。萧北喘着粗气,外袍歪斜,发冠不翼而飞,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苍白的脸上。
「岑秋月,起来吃点东西!」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将白玉粥碗重重搁在桌上,瓷碗与桌面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粗暴地将我从被褥中拉起,滚烫的粥水顺着我的嘴角流下,呛得我剧烈咳嗽,眼泪混着粥沫滴落在衣襟上。
我艰难地喘息着,气若游丝:「何必呢?你不就是想逼死我吗?」喉咙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疼得钻心。
萧北猛地将碗摔在地上,瓷片四溅:「少胡说!别给脸不要脸!」他眼中布满血丝,死死攥着我的手腕,仿佛要将我揉进骨血里。
我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你让我拿什么脸去见人?做你的外室,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狐媚子』?还是当个不知廉耻的荡妇,被世人唾弃?」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喉结滚动了一下:「我会许你平妻之位,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平妻?」我偏头看着他,眼中满是讥讽,「那为何不光明正大地将我带进侯府?而是把我藏在这见不得光的别院?」
萧北的手指深深掐进我的掌心,沉默许久才开口:「你等我…… 我会安排好一切。」
我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安排?等你祖母寿终正寝,还是等你父亲卸任侯位?又或者,要等到全府上下都死绝了,你才能如愿以偿?」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戳中了最痛处。
窗外的风突然卷着落叶扑进屋内,将桌上的药碗掀翻在地。
在满地狼藉中,他的眼神逐渐从愤怒转为阴鸷,如同深潭中蛰伏的毒蛇,冰冷而危险。
14
丫鬟婆子们低垂着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她们的影子被烛火拉长,在青砖地上微微颤动,如同瑟缩的蝼蚁。
我撑着虚弱的身体坐起,散乱的发丝垂落在脸颊两侧,声音虽轻,却字字如刀:「镇北侯府不会接纳我,你新婚燕尔的妻子更不会接纳我。我也不会被世人所理解。你所说的安排不过是拖延时间的借口。」
我顿了顿,看着他骤然紧绷的下颌,「你,不敢与长辈对抗,不敢据理力争。你只是期望委屈我一个人,全了大家的体面。」
「不是的!」萧北突然扑到床边,双手死死攥住床栏,指节泛白,「秋月,相信我,我一定会光明正大地迎娶你过门,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光明正大?」我轻笑出声,笑声里满是嘲讽,「你将我藏在这别院,用暗卫困住我,这就是你所谓的光明正大?」
他被我看得浑身发颤,喉结动了动,声音却依旧固执:「秋月,我是真心中意你,等我处理好府里的事……」
「中意?」
我打断他的话,眼中燃起怒火,「真正中意一个人,会把她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你若真在意我,为何在我嫁人的时候无动于衷?不过是如今得不到了,才觉得稀罕!」
「我没有!」
他猛地站起来,撞倒了一旁的矮凳,「是你!明明可以乖乖跟我,为什么非要嫁给别人?为什么要逼我!」
我望着他扭曲的面容,突然觉得无比可笑。
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的侯府世子,如今竟这般歇斯底里。
「你不敢面对家族的压力,不敢承担后果,却把一切归咎于我?萧北,你根本就不是个有担当的人!」
「够了!」
他暴怒地掀翻桌子,杯盘碎裂的声响在屋内炸开,「没有我的允许,你想死?做梦!」
他转头对噤若寒蝉的丫鬟婆子吼道:「来人!给她灌粥!」
几个婆子战战兢兢地围过来,粗暴地按住我的肩膀。
我死死咬住牙关,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倔强地与他们对抗。
粥水顺着嘴角流到脖颈,浸湿了衣领。
萧北看着我宁死不屈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突然上前,铁钳般的手捏住我的下巴,俯身逼近:「黄泉路上一个人多孤单啊。不如我叫桂姨娘陪你一起上路?」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得我浑身发冷。
我瞪大双眼,眼中满是仇恨:「萧北,你不得好si!」
此刻的我们都没有想到,这句充满恨意的诅咒,竟在日后成真。
15
我原以为这次能一了百了,可命运似乎总爱捉弄人,最终还是没死成。
房门被推开的瞬间,我看到了萧北,他竟真的把小姨带来了。
小姨脚步踉跄地冲到我的床前,「扑通」 一声跪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少爷心中是有你的,」 小姨声音哽咽,带着哭腔说道,「为了你,他不惜和夫人争吵,连老夫人的话都敢违抗。」
我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对她的话毫无反应,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小姨见我不为所动,情绪彻底崩溃,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声音里满是绝望与痛苦。
「好,好,好!」 她一边哭一边喊,「要死是吧?索性大家一起,路上也有个伴。我亲自下去跟姐姐姐夫赔罪!」
话音未落,小姨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让人反应不及。她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佩剑,眼中闪过决绝,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腹部捅去。
「不要!」 我拼尽全身仅存的力气,虚弱地抬起手想要阻止,可身体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量,根本无法动弹。
鲜血如注,瞬间染红了她那身洁白如雪的衣裳,在床边蔓延开来,刺得我眼睛生疼。
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抢救,小姨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气若游丝,却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我的手。
「小月,」 小姨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这世间女子皆是如此。如果有选择,谁不想活得体面。可现实很残酷,身不由己,忍忍就过去了。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我静静地听着,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满心凄凉。
小姨在别院足足躺了一个月,才慢慢恢复了些气力。她回侯府那天,紧紧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叮嘱我要好好照顾自己。
自那以后,小姨果然信守承诺,隔三岔五就会来看我。她总是耐心地开导我,陪我说话,希望我能无忧无虑地生活。
然而,她哪里知道,对于我来说,如今就像被关进笼中的飞鸟,即便有人精心照料,失去了最珍贵的自由,又谈何快乐?
16
这日午后,斜阳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我如往常一般蜷在窗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窗棂上凸起的云纹,望着院角那株开败的玉兰花发呆。
身后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不似萧北来时的张扬跋扈,倒像是有人刻意放轻了脚步。
自从上次追问小姨宋知义的消息,她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后,这小院便再没见过她的身影。
我尚未转身,后颈突然被人狠狠揪住,整个人被粗鲁地拽了起来。
「啪!」
一记火辣辣的耳光劈面而来,带着浓重的脂粉味。
那人粗糙的手掌擦过我的颧骨,尖锐的护甲在皮肤上划出细密的血痕,疼得我眼前直冒金星。
紧接着,我被重重摔在地上,膝盖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仿佛听见了骨头错位的声音。
我捂着肿胀的脸颊抬起头,只见台阶上立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
月白色织金襦裙衬得她身姿婀娜,眉间一点朱砂红痣却透着几分冷意。
「你就是岑秋月?」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我,声音像是浸在冰水里。
我强忍着疼痛,立刻反应过来她的身份 —— 萧北那位新娶的明珠郡主。
膝盖在地上蹭出鲜血,我却顾不得疼痛,连连磕头行礼:「郡主明鉴,民妇是岑秋月,已是宋家妇。我与夫君鹣鲽情深,如今被困此处,实在忧心他会做出傻事,求郡主大发慈悲,放我与夫君团聚!」
郡主轻嗤一声,缓缓走下台阶。
她指尖轻抚过裙摆上绣着的并蒂莲,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的事情我早有耳闻。世子看上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怎地如此不知好歹?」
「郡主就不介意与他人共侍一夫?」我难以置信地抬头,「难道不怕我进府搅乱你们夫妻和睦?」
郡主忽然笑出声,温柔地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与其让你做他心头的朱砂痣,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慢慢消磨。」她俯身凑近,身上的龙涎香几乎将我笼罩,「等他看腻了,自然会回到我身边。如今我有了身孕,正好需要妹妹帮我分忧。」
我攥紧身下的裙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郡主怕是误会了。」我强撑着站起身,后背抵着冰凉的窗框,「我爹娘一生一世一双人,我既已嫁为人妇,断不会再入侯府为妾。」
「别不识抬举!」郡主脸色骤变,精致的妆容都掩不住眼底的狠厉,「给你侍妾的名分已是天大的恩典。想清楚了,我即刻派人送你回萧家。」
我望着她盛气凌人的模样,突然觉得可笑至极。
原来高高在上的郡主,也不过是深宅大院里困守的可怜人。
「郡主若肯送我回宋家,我定当衔环结草以报。」我挺直脊背,一字一顿道,「若是要我入萧家为妾,恕难从命。」
郡主猛地甩袖转身,绣着金线的裙裾扫过满地落花。
那抹月白色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外后,小院重归寂静。
此后许多时日,再没见过郡主的华贵衣饰,也没听过萧北嚣张的脚步声,就连小姨送来的汤药,也彻底断了踪影。
17
被关在别院久了,
已经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我以为会在这里蹉跎一生,
但最近我发现别院的守卫松懈了一些。
丫鬟婆子的数量也慢慢在减少,
处处透露着不寻常。
某天午膳时间,竟然没有人送饭食过来。
我试着往外走,院子里竟连一个丫鬟都没有。
我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大门边,
看着朱红色的大门,我心里微微颤动。
推开门,我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我欣喜若狂地跑出去,害怕被人抓回去。
我拼命地往都城方向跑,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都城。
都城外有大量的流民,面黄肌瘦,脸颊凹陷,蔓延着一股浓浓的死气。
我想进城,但身无分文,拿不出十文钱的过路费。
余光看到施粥的小姐准备收摊,
我趁人不注意爬到了她的马车底下,顺利地进了城。
我寻找机会从马车底下下来,拼了命地往西市跑。
跑着跑着,我发现不对劲。
我抿着唇,看着周遭的一切,
是记忆里的都城,又不是记忆里的都城。
这里依然有很多青砖大瓦房,依然是街道林立,
但不同的是,往日叫卖的商贩没了,街上行走的市民没了。
我拉住一个行人。
「这位大哥,这都城怎么变成这样了?」
「哎,小姐,您还不知道吗?西北战败了,镇北侯战死了,蛮夷打进来啦。这都城里的人,能走的都走了。」 那行人叹了口气。
我脑瓜子嗡嗡的,
「镇北侯萧将军死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听说尸骨都被蛮夷悬在玉门关了。」 那行人继续说。
「那萧北呢?」 我急切地问。
「萧北?听说他临危受命,把蛮夷堵在了兰城以外。」
「萧府怎么样?小姨呢?宋知义如何了?」 我迫切地想要知道。
我不知疲倦不知饥饿地往宋家赶去。
18
我跌跌撞撞地跑到宋家门前。我的手掌在粗糙的门板上拍得生疼,喉咙里挤出急切的呼唤:「夫君!娘!开门!」
门内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接着是压低的询问:「是秋月吗?」
「是我!是我!」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声音里带着哭腔的颤抖。
门轴发出吱呀的声响,门缝里露出婆母半张布满皱纹的脸。
她浑浊的眼睛仔细打量着我,确认是我后,一把将我拽进院子,又迅速闩上大门,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
院子里杂草丛生,晒衣绳上挂着几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在风中轻轻摇晃。婆母没说话,只是紧紧攥着我的手,掌心的老茧硌得我生疼。
穿过积满落叶的回廊,我们走进里屋,昏黄的烛光下,床上躺着一个人影。
「这是怎么了?」我踉跄着扑到床边,看到宋知义苍白如纸的脸,呼吸都停滞了。曾经温润如玉的夫君,此刻眼窝深陷,嘴唇干裂,额头上还缠着渗血的布条。「夫君!夫君!」我的哭喊惊动了床上的人。
宋知义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涣散地望着我,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声音虚弱得像游丝:「我在做梦吗......」
「不是梦!是我,秋月回来了!」我握住他冰凉的手,泪水滴落在他手背上。
「娘,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我转头看向站在一旁抹泪的婆母。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过宋知义的被褥,开始讲述那段黑暗的日子:「萧北把你掳走后,知义发了疯似的找你。他去侯府要人,人家根本不认账。后来一个月,萧北反倒找上门,让知义写和离书......」
「知义不肯,跑去顺天府告状,可那是镇北侯府啊......」婆母哽咽着,「好不容易等到他高中状元,能进宫告御状,可没有证据,皇上也只能口头训斥几句。」
我浑身发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原来在我被囚禁的日子里,他们经历了这么多磨难。
「萧北怀恨在心,派人暗中伤了知义。」婆母擦了擦眼泪,「我们家穷,买不起好药,只能用些便宜的草药吊着。他这一躺,就是一个月......」
「傻瓜,别哭。」宋知义抬起手,想要擦掉我的眼泪,却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显得十分吃力,「我没事,你回来了就好......」他望着我,嘴角勉强扯出一抹微笑,眼里却闪着心疼的泪光。
婆母突然抓住我的手,声音带着深深的愧疚:「对不起,秋月。那天你被掳走,我...... 我是怕影响知义殿试,才没敢和他们起冲突......」
「娘,别说了。」我反握住她的手,「我都懂。在这世道,我们拿什么去和侯府对抗呢?」
19
从宋知义口中得知。
如今大周内忧外患,已呈大厦将倾之势。
大周境内。
北方遭逢大旱,蝗虫蔽日,田垄间颗粒无收;
南方暴雨成灾,洪水肆虐,粮仓中稻谷霉变腐烂。
南北流民如潮,拖家带口四处奔逃,只为寻一处活路,却依旧逃不过饥寒交迫的困境。
朝廷府库空虚,既无力赈济灾民,也无法筹措军饷。
军中将士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饿着肚子奔赴战场。
西北兰城战事吃紧,局势岌岌可危。
雪上加霜的是,皇帝身中慢性毒药。
几位成年王爷觊觎皇位,暗中积蓄力量。
大周一百九十七年。
皇帝病入膏肓,传位太子之际。
瑞王以太子勾结蛮夷、致十万萧家军覆灭为由,发动政变。
双方剑拔弩张,战火迅速蔓延。
老皇帝被叛军挟持于宫中。
长公主率死士入宫救驾,带着病危的皇帝退守西南,延续大周正统。
太子不敌瑞王,逃往南部建立伪政权。
瑞王在都城自立为帝,仍沿用大周年号。
至此,大周分裂为三股势力,西北亦自成一派,局势陷入混乱。
宋知义经休养,身体逐渐康复。
他深思熟虑后,做出投奔西南长公主的决定。
「瑞王刚愎自用,心胸狭隘,绝非明君;太子勾结外敌,罔顾百姓,必遭覆灭。唯有长公主,深得民心。」
于是,待长公主退往西南时,我们一家三口毅然追随。
一路上,战火纷飞,满目疮痍。
百姓饿殍遍野,甚至出现易子而食的惨状。
贪官污吏横行,与匪盗狼狈为奸,欺压良善,鱼肉百姓。
所幸西南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长公主入西南后,推行休养生息之策。
我与宋知义主动请命,愿为社稷尽绵薄之力。
宋知义参与军政要务,在战略规划、国策制定等方面屡献良策。
我则投身司农局,治理水患、防治蝗灾、开垦荒地、改良粮种,全力恢复农业生产。
历经三年苦心经营。
西南政权根基稳固,呈现国富民强之态。
老皇帝身体虽有好转,但仍不复往日康健,遂将皇位正式传予长公主。
女帝登基后,决意东扩,解救天下百姓。
此提议得到满朝大臣一致拥护。
西南大军挥师东进。
宋知义「乱世用重典」的主张被女帝采纳。
女帝以铁血手段攻城略地,对守军恩威并施:
遇清廉官员,以礼相待;逢贪官污吏,即刻处决。
对世家大族,主动投诚者予以优待,负隅顽抗者则抄家示众。
我与宋知义等官员负责善后,将抄没所得悉数用于赈济百姓、重建家园。
我们为辖区百姓登记户籍,按人口分配田地、良种、粮食与银两。
女帝军队所到之处,百姓箪食壶浆,夹道欢迎。
短短半年,大军便兵临太子伪都。
因太子横征暴敛,早已民心尽失。
城中百姓暗中打开城门,迎接女帝入城。
至此,整个南方重归正统,结束分裂局面。
20
我们以同样的方式北上,很快到达都城。
数十名百姓被绳索捆着吊在城楼边缘,他们的哭喊混着风声,如泣血的哀歌。瑞王斜倚在雉堞旁,猩红披风在风中翻飞,像极了一头择人而噬的恶兽。
「陛下不是号称爱民如子吗?」 他突然暴喝,手中长剑挑起一名妇人的下巴,「看看这些挂在城楼下的蝼蚁,够不够换你退兵?」
女帝玄色锦袍上的金线盘龙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她眯起眼睛,眸中寒芒毕现:「赵景瑞,你这是在拿天下大义作筹码?」
空气瞬间凝固,箭在弦上一触即发。我望着城楼下瑟瑟发抖的百姓,又看向女帝紧绷的下颌 —— 她若下令强攻,虽能夺回都城,却难免落下屠戮子民的恶名。这一步,必须走得慎之又慎。
「陛下!」 我越众而出,抱拳行礼,「臣有一策,或许能解此困局。」
女帝转头看向我,目光如炬:「但说无妨。」
我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昭和。」
女帝瞳孔微缩,旋即了然。她再次抬头,声音响彻云霄:「赵景瑞!你若缴械投降,待中原铁骑踏破蛮夷,本宫定将昭和公主毫发无损地接回!」
瑞王手中的剑 「当啷」 落地,他踉跄着扶住城墙,脸上癫狂之色褪去,只剩一片怔忪:「昭和... 我的昭和...」
风卷着沙尘掠过城楼,掀开了一段尘封的往事。
当年太子与蛮夷勾结,十三岁的昭和公主被迫远嫁荒漠。
瑞王这些年举兵反叛,表面是谋逆,实则是要为妹妹讨回公道。
女帝缓步上前,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瑞弟,打开城门,从前的恩怨一笔勾销。本宫以大周女帝之名起誓 —— 定将昭和平安带回,让你们兄妹团圆,安享余生。」
瑞王的喉结上下滚动,眼眶泛红。
许久,他颤抖着举起手,嘶哑开口:「开城... 开城!」
随着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夕阳的余晖洒在女帝肩头,将她的身影镀成金色。
这一刻,兵戈止息,大周山河重归一统。
21
「报 ——」
尖锐的急报声划破朝堂的寂静。
「边关急奏!」
新朝开朝第一日,这声禀报如惊雷炸响。
黄绸急报展开,字迹刺得人眼疼 —— 蛮夷铁骑踏破兰城防线,如饿狼般涌入中原腹地。
萧北,这个许久未曾想起的名字,再次撞进我的耳膜。
他正率领着残余军民,退守最后的防线厉城。
「怎么?担心他?」
身旁传来宋知义酸酸的询问,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
「没有。」我下意识否认,指尖却不自觉攥紧裙角。
忽然想起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往,我猛地转头看向宋知义,目光坚定:「夫君,当初我与萧北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
宋知义无奈地笑了,伸手轻轻点了点我的额头:「傻瓜,我知道。这世上,没人比我更懂你。」
「谢谢夫君。」我望着他温润的眉眼,心中满是感激。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是我从未敢奢望的珍宝。
「如今南北初定,这局势着实棘手。」我皱着眉,望向宫墙外的天空。
女帝陛下坐镇朝堂维持平衡,若她率军亲征西北,朝堂恐生变故。
宋知义看穿我的忧虑,伸手将我鬓角碎发别到耳后:「这些事,就交给陛下和朝廷吧。咱们的女帝,可是早有筹谋。」
直到太上皇秘密返回都城的消息传来,我才真正明白他话语中的深意。
一如往昔,女帝陛下在前方开疆拓土,而我与宋知义,则在后方安抚民心、重建秩序。
只是这次,我们抵达厉城时,迎接我们的,是地狱般的景象。
城门轰然倒塌,蛮夷的嘶吼声混着百姓的哭喊。
蛮夷头子张狂宣布:「屠城三日,鸡犬不留!」
街道上,尸骸堆积如山,鲜血汇成溪流;房屋燃起熊熊大火,浓烟遮蔽了天空。
女帝陛下怒目圆睁,嘴角溢出鲜血,亲自率领精锐发起复仇之战。
而我和宋知义,则忙着分发物资,救治伤员,安抚那些失去家园的百姓。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 明珠郡主。
曾经明艳华贵的她,此刻头发蓬乱如杂草,脸上沾满血污与尘土,衣衫褴褛,狼狈至极。
她红着眼睛,直直地看向我,那眼神,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许久,她颤抖着嘴唇,声音沙哑:「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我咬着唇,内心挣扎。
并非是为了旧情,而是萧北,他是为守护百姓而战的英雄,镇北侯府也曾庇护过我。
当我走进营帐,看到躺在榻上的萧北时,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浑身绷带,气息微弱。
他似有所感,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我后,露出一抹苦笑:「你来了……」
我沉默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我太愚蠢,」他费力地喘息着,眼神满是懊悔,「不懂你的志向,竟用侍妾之位困住你……」
他的目光变得遥远,仿佛看到了过去:「后来我才明白,你想要的,是自由,是堂堂正正地活着……」
「对不起……」
话音未落,他的手无力地垂落,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夫君!夫君!」明珠郡主哭喊着扑上前,声音凄厉。
哭累了的她,红肿着双眼看向我:「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自己的事自己做。」我本能地拒绝。
她却恍若未闻:「我们的孩子,三岁半了…… 求你,替我照顾他……」
不等我回应,她突然抽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心脏。
温热的鲜血溅在我脸上,她最后带着微笑,握住萧北的手,依偎在他身侧。
我浑身发冷,踉跄着后退。
门口,嬷嬷牵着一个怯生生的小男孩,正用清澈的眼睛望着我。
后来我才知道,为了给百姓争取逃生时间,萧家满门皆战死沙场 ——
其中,也包括我那一直护着我的小姨。
22
女帝陛下英勇无敌。
她带领着精兵悍将,一路从历城杀回兰城。
一鼓作气收复边疆八城,蛮夷被打回老巢。
蛮夷来求和。
女帝要回了被折磨得体无完肤的昭和公主。
签订合约,划疆而治,井水不犯河水。
大周动荡的五年时间,终于画上句号。
女帝正式登基。
任命大批官员,一起重建大周朝。
我正式成为大周的大司农。
宋知义为户部尚书。
我和宋知义为「人人吃饱饭,家家有余粮」而奋斗。
我奔走在南方的水田里,挖沟渠,兴水利,治理水患,插秧种粮。
在北方改良贫瘠土地,治理蝗虫,种植棉花、小麦和耐旱作物。
同时我建议修建运河,连通北方与南方。
缓解南北方各自的压力,加强南北的凝聚力。
女帝特令宋知义负责运河的修建监督。
为期两年,运河竣工。
大运河揭彩那天。
我和宋知义团聚。
我俩在百姓的欢呼声中。
携手走向盖着红布的运河界碑。
揭开红布,微风骤起,红纱飞扬。
像是一面红色的旗子。
在山河中迎风飘扬!
充满希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