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年深秋的同学聚会，是我毕业十年后第一次见到陈小雨。当年的班花还是那么漂亮，米色风衣衬得皮肤雪白，说话时眼尾的细纹都带着温柔，只是腕子上没戴婚戒，让我莫名松了口气。

酒店包厢里飘着热菜的香气，三十来个老同学挤在圆桌旁，有人聊房价有人晒娃，轮到我时，陈小雨忽然从斜对面探过身：“李明，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呀？” 她的声音混着火锅的热气，让我想起大学时替她搬宿舍那天，汗水浸透的 T 恤贴在背上的黏腻感。

“就…… 上班呗。” 我夹起一片毛肚，在红汤里涮得太用力，溅起的油星子烫到虎口。十年前我从二本院校的计算机专业毕业，进了家小公司做运维，月薪从三千涨到五千，每天对着服务器打补丁，午休时蹲在楼梯间刷短视频，日子像保温杯里的凉白开，温吞得让人犯困。

“月薪多少呀？” 陈小雨托着下巴，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阴影。邻座的老张突然碰了碰我，挤眉弄眼地比了个 “五” 的手势 —— 他知道我月薪五千，大概以为我要实话实说。可不知怎么，看着陈小雨腕子上那串碎钻手链，想起刚才她提起自己在护肤品公司做区域经理时的语气，喉咙突然发紧。

“五万。” 话出口的瞬间，我听见自己心跳声在耳后炸开。毛肚在漏勺里烫得发焦，我慌忙塞进嘴里，辣得眼眶发热。陈小雨 “哦” 了一声，笑着说 “厉害啊”，便转身和别人说话了。可我分明看见她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微信对话框的提示，头像正是她朋友圈里那只蹲在飘窗上的布偶猫。

散场时已经十点，我缩着脖子往公交站台走，羽绒服拉链拉得老高。手机在裤兜震动，是大学班长发来的消息：“小雨问我你是不是创业了，说你当年编程就厉害。” 手指悬在键盘上半天，最终只回了个笑脸。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路过便利店时买了罐啤酒，冰凉的罐体贴着掌心，忽然想起上个月给游戏公司做外包时，熬夜改代码到凌晨三点，第二天在公司会议室趴着补觉的样子。

其实我没完全撒谎。主业五千，可从三年前开始，我晚上在家接外包项目，周末帮电商公司做小程序开发，去年还试着在网上写编程教程，算下来每个月零零散散能攒到五万。只是这些像补丁一样摞起来的工作，在日复一日的疲惫里，早被我当成了不值一提的辛苦，直到在同学聚会上被问起，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也在悄悄攒着力气。

第二天早晨七点，手机在枕边疯狂震动。迷迷糊糊接起，是陈小雨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讶：“李明，你昨天说的五万…… 是真的？” 我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微信里她发来十几条消息，还有几张截图 —— 是我在技术论坛写的《零基础学 Python》系列教程，最新一篇阅读量刚破百万。

“我早上刷到这个作者的简介，” 她的声音忽然轻了些，“看见名字和你一样，头像还是毕业照里你穿白衬衫的样子。” 我盯着床头贴的那张泛黄的课程表，想起大二那年帮她修电脑，她凑在旁边看我敲代码，发梢蹭到我手背的温度。原来有些事，隔了十年的时光，还是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被记起。

那天上午，陈小雨执意要请我喝咖啡。坐在商场靠窗的位置，她翻着我手机里存的项目文档，忽然指着其中一个电商后台系统问：“这个库存管理模块，是不是你去年帮我们公司做的？当时总部派来的技术顾问，原来就是你啊。” 阳光穿过她发间的碎钻，在菜单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这才想起去年冬天，确实接过一个护肤品公司的外包，对方对接人叫 “Cathy”，原来就是她英文名的缩写。

“其实那天在聚会上，” 她忽然放下手机，手指摩挲着马克杯沿，“我不是想问你赚多少钱。只是听说你毕业后一直没换过工作，想着是不是…… 过得不太顺。” 她说话时眼睛盯着窗外的梧桐树，落叶在风里打旋儿，“我离婚半年了，现在带着孩子租房住，其实挺羡慕你能把一件事坚持这么久。

我望着她无名指上淡淡的戒指印，突然想起大学毕业那晚，她在操场哭着说害怕找不到好工作，我笨手笨脚地递纸巾，说 “别怕，你这么厉害”。原来这些年我们都在各自的泥潭里挣扎，只是有人把狼狈藏在精致的妆容下，有人把坚持埋在深夜的键盘声里。

“其实我差点就放弃了。” 我搅着已经凉掉的咖啡，说起去年冬天，父亲住院需要手术费，我咬着牙接了三个外包项目，在医院走廊支起笔记本电脑，边守夜边写代码。屏幕蓝光映着监护仪的数字，每一行代码都像救命的稻草。“后来发现，原来人被逼到角落时，真的能长出翅膀。”

陈小雨突然伸手，把我乱了的领带扯正。这个动作让我想起她当年给话剧社男生整理服装的样子，带着理所当然的温柔：“你知道吗？昨天你说五万的时候，我其实挺替你开心的。但更开心的是今天知道，这钱不是天上掉的，是你一个字一个字敲出来的。”

离开时她坚持要开车送我，路过当年的大学时，她突然把车停在路边。夕阳给教学楼镀上金边，我望着那扇曾属于我们的教室窗，忽然明白为什么当年不敢承认喜欢她 —— 不是因为自卑，而是怕自己给不了她想要的未来。可如今才懂，真正的喜欢，从来不是看谁飞得更高，而是看见对方翅膀上的伤痕。

“李明，” 她忽然摇下车窗，晚风掀起她的刘海，“其实我昨天问你工资，是想告诉你，如果你过得不好，我们可以像大学时那样，凑钱买一碗麻辣烫分着吃。” 车子发动的声音混着校园广播的音乐，我望着她车尾的灯光消失在街角，忽然想起那些在出租屋里写代码的夜晚，键盘声里藏着的，不只是对生活的不甘，还有对当年那个在操场哭鼻子的女孩，默默的、笨拙的喜欢。

如今的我们都不再是二十岁的模样，可有些东西却在时光里悄悄发芽。就像我从不敢说出口的心意，最终变成了键盘上的一行行代码，变成了技术论坛里的一篇篇教程，变成了让她愣住的那个 “五万”。原来生活从不会辜负任何一份认真的努力，就像春天不会忘记叫醒每一朵藏在寒冬里的花。

离开咖啡店时，我在备忘录里记下这样一句话：“真正的体面，从来不是银行卡上的数字，而是你低头赶路时，眼里始终闪着的光。” 那些被我们藏在谎言背后的自卑与不甘，终有一天会变成让自己都惊讶的勇气，让曾经仰望的人，看见我们在尘埃里开出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