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0年正月的应天府,左丞相胡惟庸以“谋逆”的罪名被处决,九族尽诛。
此案历时十余年的延宕与扩大化清洗,涤荡了数之不尽的开国功臣,终结了延续千年的丞相制度,成为朱元璋构建绝对皇权的关键节点,更重塑了明代的政治生态,
那么,从寒门文吏到权倾朝野的宰相,胡惟庸究竟做错了什么,以至于遭到朱元璋的如此对待呢?

寒门崛起:胡惟庸的权力攀升之路
1355年,朱元璋攻克和州,已过而立之年的胡惟庸以文吏的身份,积极投效。
朱元璋阵营中,李善长、徐达等淮西集团核心人物,与胡惟庸同属乡党,这一地缘纽带为他的早期仕途,奠定了重要基础。
而在滁州任宣抚使期间,胡惟庸又展现出了卓越的民政才能。
他平均赋役、劝课农桑,使战乱中的滁州很快得以安居乐业,这种务实的作风恰逢朱元璋“高筑墙、广积粮”的战略需求。
于是,胡惟庸迅速得到了提升。
1367年,朱元璋称帝前夕,胡惟庸结束了十年的外任生涯,被召为太常少卿。
当时,朱元璋有意借助胡惟庸熟稔礼制的长处,筹备登基大典,又将制衡以李善长为首的文官集团的希望,寄托于他。
3年后,随着杨宪外放、汪广洋失势,胡惟庸以“精勤敏达”的行政效率进入了朱元璋的权力核心内。
尤其是他处理刑狱“剖决如流”的能力,极受朱元璋倚重。
1373年,李善长致仕引发的相位真空,成为了胡惟庸仕途转折点。
当刘伯温直言不讳的指出“杨宪有相才无相器,汪广洋褊浅,胡惟庸偾辕”时,朱元璋仍选择了胡惟庸接任右丞相。
这种看似矛盾的选择,实为皇权制衡的深层考量。
相较于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的李善长,寒门出身的胡惟庸更易操控。朱元璋也曾与亲信大臣密谈道:“胡惟庸机警,可为我用。”

相权畸变:中枢运作的异化轨迹
有趣的是,胡惟庸的崛起并非一蹴而就,是通过一系列系统性的操作逐步实现的。自接任右丞相以来,他凭借对政务流程的精通,悄然改变着明初中枢权力的运行模式。
在文书流转层面,胡惟庸建立了严密的控制网络。
明初规定,六部奏章先经中书省审阅,再由丞相呈递皇帝。胡惟庸利用这一漏洞,将弹劾自己的奏疏悉数扣押,篡改涉及军事、财政的关键文件,构建起了“政出中书”的权力体系。
1377年的云南军粮案即为典型。
当时,兵部上报需调拨二十万石粮草,胡惟庸却私自改为十五万石,致使前线明军,粮饷短缺。此事虽被沐英紧急上书揭发,但朱元璋仅以“失察”的罪名训诫,反令胡惟庸意识到皇权的容忍边界。
而在空印案”后,朱元璋废除了行中书省,反而强化了中央中书省的职权,客观上为胡惟庸的专权提供了制度空间。
此后,六部事务“非经中书不得施行”,相权达到了历代巅峰。而胡惟庸也不忘在朝中交结官员,构建自己的朋党网络利益联盟。

他笼络御史台,通过提拔同乡涂节为御史中丞,掌控了监察系统。涂节上任后,台谏官员的弹劾对象从“百官”悄然变为“非胡党官员”。
对于武将集团,胡惟庸则瞄准了朱元璋刻意压制的勋贵二代。
吉安侯陆仲亨因强占民田遭斥责,平凉侯费聚因贪酒被削俸,这些失意者迅速成为了他的军事同盟。
甚至,胡惟庸还通过族亲李存义的关系,联结淮西集团,构建“相、将、勋”的三角联盟。在兵部武选司的将领任命名单中,近三成都与胡惟庸存在着利益关联。
可以说,这种跨越阶层的权力网络,严重的威胁了朱元璋精心设计的制衡体系。
当然了,随着权力欲望的膨胀,胡惟庸的野心,也逐渐暴露。而他最直接的“罪行”,则是对涉外事务的越界操作。
1374年,胡惟庸指使明州卫指挥林贤制造“倭寇袭扰”的假象,实则通过商船与日本怀良亲王建立秘密联络。
日本《怀良亲王书状》显示,双方曾讨论“互通市舶之利”,胡惟庸甚至承诺“开海禁三日”作为回报。
这种擅自调整国策的行为,早已超出了丞相的职权范畴。毫不客气的说,胡惟庸用了七年的时间,秘密“架空”了朱元璋。

君相博弈:权力冲突的升级路径
事实上,朱元璋对于胡惟庸的纵容,是皇权与相权博弈的阶段性策略。
建国初期,国家百废待兴,急需高效的中枢处理能力。胡惟庸“日决百案”的行政效率,恰能满足这一需求。
但随着大明朝的政权稳固,朱元璋对于相权膨胀的不满,益发严重。
1378年,在“驰道修造案”中,工部尚书薛祥奏请拓宽南京至凤阳的官道,预算需白银八十万两。
胡惟庸未经请示,直接批复“准五十万两”,并在工部追问时宣称“圣意已决”。这种僭越的行为引发了朱元璋的公开训斥:“中书省乃代朕理政,非代朕决政。”
而更严重的冲突,则发生在一年后。
司礼监太监偶然发现,占城国进贡的三十箱龙涎香被胡惟庸截留十箱。而朱元璋在核查内库时,发现了历年外藩的贡品竟有近半数未登记在册。
与此同时,徐达又密奏胡惟庸收买他府中的仆役福寿,试图在他的饮食中下毒谋害。两件事叠加,彻底动摇了朱元璋对胡惟庸的信任。

值得注意的是,此时的朱元璋仍试图通过制度调整解决问题。
他增设通政使司,规定“凡奏本不必经由中书”,试图绕开胡惟庸的信息垄断。但胡惟庸却立即反制,要求六部抄送副本至中书省“以备稽核”。
这场制度的博弈持续了半年的时间,最终以朱元璋的默许告终。
而作为朱元璋制衡百官的都察院,在胡惟庸操控下,也已形同虚设。御史韩宜可弹劾“胡相专恣”,反而遭到贬谪琼州。大学士吴伯宗奏疏被截,谪戍凤阳修城。给事中陈汶辉上《谏佞幸疏》,却被杖毙于午门。
监察机制的瘫痪,迫使朱元璋转向秘密情报系统寻求突破,锦衣卫出现在历史舞台。

案发经纬:从个体惩处到系统性清洗
1379年,胡惟庸的儿子当街驰马坠亡后,他愤怒难消,竟然杖杀了马夫,引起了民变。朱元璋借此机会,深挖他的“罪行”。由此,胡惟庸贪墨财产,毒杀刘伯温的事情,也被抖露出来了。
当时,胡惟庸为了推卸责任,将所有的罪行,都栽赃给了汪广洋。可朱元璋却拔出萝卜带出泥,不仅顺利清算了汪广洋,还拿下了胡惟庸的亲信,御史中丞涂节。
1380年正月,涂节在诏狱中供出了胡惟庸的谋反计划。
涂节的告发虽属偶然,却为朱元璋提供了清算的突破口。据锦衣卫审讯记录,55岁的胡惟庸计划借府邸醴泉祥瑞之名宴请朱元璋,在席间实施刺杀。
这个漏洞百出的计划,显然经不起推敲,却成为了朱元璋采取行动的关键契机。
事实上,从案发到处决胡惟庸、陈宁、涂节等十三人,仅历时37日。除了人证供述,应有口供、物证都很薄弱。
甚至,刊印的昭示奸党录还刻意夸大胡党的规模,称“逆党遍及六部十二省”,为后续清洗制造合法性。

胡惟庸死后十年,案件持续发酵。
1390年,李善长的家奴卢仲谦,突然揭发旧主“知逆不报”。77岁的李善长被赐自尽,家族七十余人遭诛杀。
朱元璋的清洗从“胡党”扩大到整个淮西勋贵集团。
至蓝玉案爆发时,株连标准已简化为“曾与胡惟庸同宴三次者”,这种扩大化清洗实为朱元璋为皇太孙朱允炆铺路的终极手段。
然而,从另一方面看,胡惟庸案也推动了明代政治制度的根本性变革。
废除丞相后,朱元璋每日需批阅奏章两百余件,为此创立了“四辅官”制,春夏秋冬四官轮流值宿,每人仅能“备顾问,不得专制”。
这种分权设计彻底终结了相权传统。
而都察院御史定额则增至110人,分设十三道监察御史,形成了覆盖全国的监察网络。同时赋予六科给事中“封驳”之权,直接对皇帝负责,构建起了多重制衡体系。
甚至,朱元璋还借清洗契机,推行“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的分权制。都督府掌军籍、练兵,兵部管武官选授,战时由皇帝临时指派将领,实现“将不专兵,兵不识将”。
这些变革的影响,一直持续至明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