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如碎琉璃,在千年诗句中折射出万般世相。
有人用它称量人心深浅,有人将它锻作盔甲披身,有人以金粉涂抹盛世疮疤,有人将它铸成理想丰碑,有人将它视作浮世倒影。
它映照过书生的寒窗,抚摸过江南烟雨的楼台。当金属的冷光渗入墨迹,金戈铁马与纸醉金迷便在水云笺上撞出回响。
且看诗人如何以黄金为笔,在时光长卷中刻下人性明暗交错的纹路——那璀璨而沉重的光芒里,藏着比金矿更深邃的人间真相。

《题长安壁主人》
唐·张谓
世人结交须黄金,黄金不多交不深。
纵令然诺暂相许,终是悠悠行路心。
张谓戳破了长安城的人情泡沫:黄金成了友情的标价牌。酒桌上称兄道弟的承诺,抵不过钱袋的重量。当交情要用金子称量,所谓知己不过是同路走一程的陌生人。
《雁门太守行》
唐·李贺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李贺用金甲寒光写尽边关壮烈。将士们的铠甲映着夕阳,如同片片金鳞。他们用生命兑现"黄金台上"的誓言,让冰冷的金属浸透了滚烫的赤诚。这是金戈铁马年代最悲壮的浪漫主义。

《古风·大车扬飞尘》
唐·李白
大车扬飞尘,亭午暗阡陌。
中贵多黄金,连云开甲宅。
路逢斗鸡者,冠盖何辉赫。
鼻息干虹霓,行人皆怵惕。
世无洗耳翁,谁知尧与跖!
(一作《古风·其二十四》)
李白掀开盛唐的锦绣帷幕:权贵用黄金堆砌豪宅,斗鸡走狗的浪子衣冠华丽。他们鼻孔朝天招摇过市,扬起的尘土里,藏着伯夷叔齐这些清流之士的叹息。
《不第后赋菊》
唐・黄巢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黄巢落第后,把菊花看作十万金甲兵。当秋菊染黄长安城,他借花明志:既然科举不认真才,就让天地见证我的锋芒。

《浪淘沙・其八》
唐・刘禹锡
莫道谗言如浪深,莫言迁客似沙沉。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刘禹锡被贬二十三年,悟出真金不怕火炼的道理。诬陷如同泥沙,时间终会冲走污浊。人经得起千次淘洗,才能显露出本心的光芒。
《慕巢尚书书云室人欲为置一歌者,非所安也。以诗相报,因而和之》
唐·白居易
东川已过二三春,南国须求一两人。
富贵大都多老大,欢娱太半为亲宾。
如愁翠黛应堪重,买笑黄金莫诉贫。
他日相逢一杯酒,尊前还要落梁尘。
白居易婉拒友人赠歌女的美意。他说"买笑黄金"不如清茶淡酒,真正的知音不需要金银装点。梁上落尘的典故,道出朴素情谊比奢华宴饮更动人。

《劝学诗》
宋·赵恒(宋真宗)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有马多如簇。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宋真宗给天下读书人画了幅理想图:书里有粮食、有豪宅、有骏马、有佳人。这碗"知识改变命运"的鸡汤,温暖了无数寒窗苦读的学子。

《黄金》
宋·曾巩
陈侯坐收百战楚,吕氏行取万乘秦。
田生立顾开两国,陆公微辞交二臣。
道旁白日忽再出,囊中黄金如有神。
何须首阳二夫子,不是九鼎输西邻。
曾巩看遍战国风云:黄金能买城池也能买人命。有人用它建功立业,有人因它身败名裂。诗人却说:首阳山采野菜的伯夷叔齐,比争夺九鼎的人更值得敬重。
《减字木兰花·留春不住》
宋·欧阳修
留春不住。燕老莺慵无觅处。说似残春。一老应无却少人。
风和月好。办得黄金须买笑。爱惜芳时。莫待无花空折枝。
欧阳修中年时写的感悟:黄金能买欢笑,却买不回青春。与其花钱买醉,不如趁花未谢时好好珍惜。这道理,今天依然适用。

《满江红·胶扰劳生》
宋·晦庵
胶扰劳生,待足后、何时是足。据见定、随家丰俭,便堪龟缩。得意浓时休进步,须知世事多翻覆。漫教人、白了少年头,徒碌碌。
谁不爱,黄金屋。谁不羡,千钟禄。奈五行不是,这般题目。枉费心神空计较,儿孙自有儿孙福。也不须、采药访神仙,惟寡欲。
晦庵和尚看透人间:世人追逐黄金屋,却不知儿孙自有儿孙福。放下贪念粗茶淡饭,比求仙问道更接近生命的真谛。

黄金在诗句里流转千年,时而冰冷如权势的秤砣,时而滚烫如热血的勋章。
它照见过盛世的虚伪,也见证过寒士的赤诚;当过造反者的战甲,也作过读书人的灯塔。
当金器在岁月中锈蚀,这些诗句却愈发闪亮——原来最珍贵的黄金,是张谓看透世情的清醒,李贺笔下战士的热血,白居易杯中的君子之交,刘禹锡淘洗出的赤子之心。
它们像河底的碎金,在时光长河里永远闪烁,提醒我们:有些光芒,比金属更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