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AI大模型DeepSeek的走红，再度引发关于文科存续价值的激烈讨论。“大量文科生将被AI取代”的舆论持续发酵，争议焦点已触及高等教育本质命题——在智能技术重构知识生产方式的当下，如何重新锚定人文学科的价值坐标。

澳门大学教育学院副教授周忆粟接受采访表示，顶尖院校有必要保持适度规模的精英化文科教育，但中底部高校须直面现实：当文凭溢价消退，缺乏核心竞争力的专业必须转型。

周忆粟表示，原本偏向“工厂化”的大学教学模式基本上要被AI淘汰，也就是传统大课制、应试导向、文凭驱动的培养模式可能不太适用了。精英型文科人才在AI时代仍具不可替代性。很多科技公司在产品设计、用户研究等岗位持续吸纳优质文科生源。“涉猎广泛、博闻强识，自驱力强、具备较强的表达沟通和统筹能力，责任心强”都是顶尖文科人才的特点。

对于一些院校采用基础文科加专业技术的双专业改革，他认为实施起来并不难，但如果只是为了完成形式上的任务，那么教学最终还是不能真正发挥育人作用。（澎湃新闻网3月18日报道）

文科生、理科生、工科生是不是会被AI取代，是不是会被机器人取代，这其实是一个争论了很多年的问题。

而文科学科、专业的萎缩，文科学生就业受困，甚至很多人认为，文科毫无价值，这其实是一个争议了更多年的问题。

文科无用论，即如在日本就被讨论了很多年。日本明治维新开始，大力效仿欧美尤其是德国富国强兵，发展高等教育，而偏重于理工科。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日本重理轻文的倾向就已经非常明显了，因为理工科可以为日本推行军国主义培养工程师，培养高水平的海空军军官，而文科培养的似乎是完全无用的人，甚至是起到相反作用的人。比如20世纪20年代，文科生为代表的法政官僚，就推动过旨在限制军部权力的改革，希望将日本导向民主国家。在军国主义者眼中，文科生甚至质疑天皇万世一系的崇高神圣地位。

更滑稽的是，到了日本已经全面侵华，但扩张态势引发英美不安，美国更是致力于以民间援助中国的方式来遏制日本的嚣张气焰。这种情况下，高水平理工科专业毕业的军部少壮派军官通过精密计算，找到了他们认为可以快速打败美国的方法，然后……然后就在1945年迎来了两颗原子弹。

日本二战战败后，虽然文科背景的民主主义者提出需要反思重理轻文，加大文科比重，在理工科专业学生中开展人文艺术通识教育，但这番意见也显然不合希望产业重组逆袭的政商大佬的心意。所以，迄今为止，日本的高等教育仍然是偏重理工科的，文科无论是法政还是其他专业、学科，都一直处于边缘化的位置，甚至还因为高校获得赞助、财政拨款的减少而首先成为裁减的对象。

相较之下，美国、英国、法国在相当长时间里一直保持了相对较高的高等教育文科比重。这被认为赋予了这些国家更强的软实力，使得其对外推行的很多霸权政策，仍可以获得“大儒辩经”的加持，更是制造出一连串的制度和历史神话。但在这些年来，文科也开始成为大幅裁减的对象，原因不仅是因为缺钱，而且与西方制度、历史神话开始在第三世界国家迎来普遍破产，“大儒辩经”不灵了有关。

还有两个更深层的原因，首先，20世纪后期文科开始进行了数学化、模型化改造。也就是在20世纪后期，经济学开始成为文科中的第一显学，其分析逻辑、数理模型大幅度地渗透进入了社会学、法学、文艺学、历史学等各类文科，各个文科学者采用经济学、数学模型来进行学术分析，自认为极大地提高了学术写作的效率，但学术生产有用知识的能力实际上下降了，或者说所生产出的理论和知识偏离了社会、经济、政治需要，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屠龙术。

这种情况下，文科生毕业，有能力写作大篇幅的论文，却写不好简历、通知，也写不好文案，甚至连情书也不会写，是比较普遍的现象。这就使得很多用人单位感到很麻烦，也就是文科生不太好用。

另一个原因，无论是政治学、经济学、历史学、社会学、法学、人类学、文学，还是其他文科，本质上的特征不是用学科的理论和工具去“舔”现实存在，去论证现实现状如何合理，或者说拿另一套现实案例作为标杆，去“踩”这一套现实案例，而是批判。

没有思辨，丢掉批判立场，掌握一堆理论工具，曲意逢迎，将文科理论工具作为圈钱跑项目的依托……如果是这样，那么文科其实真的就失去了基本价值，因为这其实是在理工科最有优势的领域去跟人家赛跑。

结合美国、英国、法国、日本的经验教训，参考周忆粟副教授的意见，基本可以概括出两点：第一，高水平高校发展高水平文科还是非常必要的，但前提是高水平文科，不能丢弃批判性立场，也不能放弃学习数学；第二，在过去20多年，也就是中国高等教育扩容过程一哄而上，各种二三本院校纷纷办起来的文科专业，如果要证明自己的价值，要么挖掘专业实用价值，细分专业能力，寻找一个最擅长的领域，培养学生的专门能力，比如营销策划、文案写作的能力，这其实就是职业教育化；要么就主动与工科某些专业拥抱，为工科专业赋能，让工科学生具有人文视野和艺术素养；要么就等着被裁减。

事实上，现在很多二三本院校的文科专业其实早就变成了考公、考研辅导班，但其实效能比起专门的考公、考研辅导机构显得太低，因为需要占用学生四年时间，培养效果也很差，学生能够获得的唯一收获就是一纸本科毕业证。但对于就读于这些院校文科专业的大多数学生来说，其实是绝无希望“上岸”成为公务员或考上研究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