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假千金找上门时,我正埋首于扎制纸人之中。
她紧蹙眉头,讥讽道:“宋家乃书香门第,你却自甘沉沦,干起这等营生。”
我递过手中那个与她一模一样的纸人,戏谑道:“劳驾,五百两,概不赊账!”
假千金气得脸色铁青:“你咒我?”
我撇撇嘴,心中暗想,若不是上辈子她从茅坑里将我捞起,我才懒得管她是否被配了冥婚。
1
宋月棠踏入我的领地时,我正忙得不可开交。
她鼓起勇气,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穿过杂乱无章的南长巷。
这里是丧葬品一条街,京中谁家有人过世,都会来此采购。
唯独我这家纸扎店,独树一帜。
只要银子到位,天南地北的生意,我都敢接。
宋月棠心惊胆战地站到我面前,眼眶泛红:“许宵,昨日小厮已来通知你的真实身份,你为何不归家?”
我抬头瞥了她一眼,未置一词。
她气得直跺脚:“宋家是武将世家,你却自甘堕落,干这营生!”
“何事堕落?又没沦落风尘,靠手艺吃饭,何来自甘堕落一说?”我慢悠悠抬眼,细细打量她的身形骨架,片刻后,一个栩栩如生的纸人出现在宋月棠面前。
她惊呼一声,脸色煞白:“你疯了!我好心接你回家,你却给我扎了个纸人!”
那纸人唇红齿白,粉面桃腮,乍一看,与宋月棠如出一辙。
“盛会之作,五百两!”我伸手讨要。
宋月棠捂住心口,险些背过气去,半晌才扶着门框大口喘气:“你咒我?”
“许宵!爹娘知晓当初认错了女儿,好不容易寻到你,你不仅不归家,还以此为荣,继续扎纸人,放着好好的宋家大小姐不做,却做这些……”
我撇撇嘴,将她的纸人置于身后:“宋家老夫人仙逝时,府里不也是从我这儿订的纸人?当时还夸我手艺精湛呢。
“如今吃饱喝足,就开始翻脸不认人了?”
当初宋家老夫人过世,我的养父尚在,宋家是在他手里下的单子。
不过他老人家早已将扎纸的手艺传给了我。
所以,那批纸人皆出自我手。
半月前,我外出采买,偶然撞见宋月棠孤身一人,被一小贼偷了钱袋。
一时心软,便让纸人抢回了钱袋。
没想到却被她赖上了。
她见我容貌与宋夫人相似,大惊失色。
回去后不知说了什么,我这宋大小姐的身份就被她坐实了。
宋月棠皱眉靠近我,语气柔和:“娘一直以为你不在了,知你还活着,别提多高兴了。
“若你介意我占了你的位置,我马上也要离开了,家里替我寻了门亲事,在江南,日后,只有你陪在爹娘身边了。”
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门亲事,是宋月棠主动求的。
原本她要嫁的是安定侯世子霍长春,相貌出众、家世显赫、性情温和,又得圣上青睐,若不是与宋家自幼定亲,怕是早已尚了公主。
可宋月棠得知自己只是宋夫人寺庙里捡来的后,立马与霍长春说清楚,另择了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我拍拍手,将扎好的纸人归置一旁,见她仍眼巴巴地看着我。
“爹娘已命人备下饭菜,就算你不想认宋家,回去看一眼,可好?”
“我这营生晦气,去谁家,就代表谁家有丧事,你确定要我去?”
宋月棠一咬牙:“去!你若真喜欢这手艺……我……我让人给你买间宽敞明亮的铺子,就在那繁华的东长街!”
2
“生意要做,就做最大的!”
我忍俊不禁,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俏脸绯红。
上辈子,我生于宋家,却因脸上有块巴掌大的胎记,被宋老夫人视为不祥。
她逼迫爹纳妾,爹不愿,便想方设法从娘那里下手。
深闺大院里,手段层出不穷,逼人就范。
娘被老夫人迷晕后,连同我,一起被丢在后山,被一樵夫救回,成就了好事。
等爹带人去救时,老夫人几次装病阻拦。
彼时,娘已抱着我跳了崖。
而宋月棠,就是那个替我和娘收尸的过路人。
上辈子,她这个过路人投胎成了我的姐姐,先我一步出生。
我原以为有了品貌俱佳的宋月棠,老夫人就会收敛。
可等我出生后,她见到我的脸,第一件事就是瞒着爹娘,将我丢进茅坑。
是五岁的宋月棠不顾危险,从茅坑里将我捞起。
不过,我们的结局并不美好。
她被老夫人用计嫁给了自己娘家的侄子,最终活活被打死在柴房。
而我……
被制成恶鬼像,投入湖底。
所以这辈子,我一回来,就让小鬼主动附身接生婆,将我丢了出去。
养父孤苦伶仃,捡到我时并未嫌弃我丑,反而视若珍宝,疼爱有加。
去年他去世后,将纸扎店传给了我。
老夫人死得不冤,我夜夜让一个恶鬼附身在纸人身上,去吓唬她。
不过数日,就吓去了她半条命。
为免她死得太快,我还给恶鬼们定了轮休,吓三天休两天。
足足吓了两年,才将她折磨得上吊自尽。
上下三辈子,老夫人只说对了一件事,我的确是只恶鬼。
胎记是镇压我体内鬼气的封印。
及笄之日,封印自动解除。
或许是对我下封印之人怕我年幼无知,才让我在有了分辨能力后解除封印。
宋月棠小心翼翼地低头问我:“十日后,我就要嫁人了,这顿饭,就当……就当谢谢你替我抢回了钱袋,如何?”
我回头把门一关:“那走吧。”
她喜滋滋地跟在我身后,笑弯了眼。
巷子口,候着的丫鬟婆子们皆惊讶不已,似乎也没料到真能把我请出来。
将军府,我再次见到了记忆中的爹娘,心情复杂。
前两辈子,他们的苦难皆因我而起。
所以这辈子我才会主动离开。
可没想到宋月棠又把我带回了他们身边。
宋夫人激动得揪着帕子,见一旁自己夫君愣在那里,不由给了他一肘子:“叫人啊!这是我们的宵宵啊!”
宋将军回过神来:“哦!哦!宵宵好!”
宋月棠无语,尴尬地解释:“他们不是这样的,平时爹爹最是威严,娘亲也是温柔大方。”
“我知道。”只不过知道我的存在后,他们乔装打扮,在我铺子里订了十几批纸人。
两人眼眶泛红,宋夫人忐忑地拉起我的手,唏嘘道:“宵宵,莫怪娘……我也寻了你许久,都怪当初那个拐子,连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
3
宋将军背过身去,偷偷抹了把眼泪。
没等他开口,门房忽然过来通报。
“老爷,夫人,江南的沈家来人了,送了些东西过来。”
宋夫人诧异:“不年不节的送什么东西?不是十日后月棠才出嫁吗?”
门房将人带了上来。
整整齐齐的五个箱子里全是衣裙。
一共十套,精美绝伦,用料考究,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
沈家来的是个管家,谄笑道:“江南新上了一批布料,名为天罗香纱,不仅价值连城,更是一匹难求,老夫人惦记宋小姐,特意命人做成成衣送了过来。”
宋夫人正要道谢,我却走过去随手翻开一件衣裙,挑出一只红艳艳的绣花鞋。
“怎么还有鞋子?”
沈管家见我如此无礼,有些不悦:“老夫人想得周到而已。”
我嗤笑一声,丢回箱子:“不用了,我妹妹的亲事作罢。你们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所有人都愣住了。
宋月棠双眼一亮,悄悄问我:“宵宵,你是不舍得我出嫁吗?”
我白了她一眼,不是不舍得她出嫁,而是不想让她嫁给死人配冥婚!
要不是我眼神还好使,岂会看不出,那箱子里的衣裙,全都出自我手!
一个月前,我接了笔大单。
有人出重金要我做十套衣裙。
来人神神秘秘,只说新人是一对生前不能在一起的苦命鸳鸯。
两方家人想让他们死后做一对阴间夫妻。
所以十套衣裙上,我用了特殊材料,可以抽魂。
只要那女子穿上这些衣裙,十日后,便可附身在最后一套衣裙上,躲过鬼差勾魂,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
前提是,沈家没骗人。
沈管家大怒:“宋家虽是武将世家,可我们沈家也是名儒大家,少爷更是学富五车,一表人才!这亲事也是经过两家商定才定下的,如今说作罢就作罢,拿我们沈家当猴耍?”
宋夫人有些焦急,看了我一眼,似乎不明白我为何要阻拦这门亲事。
宋将军虎目微沉:“怎么?我不嫁女儿,你们还敢强娶?”
沈管家脸色微变,带着不甘:“那就让世人看看宋家是如何欺辱清流世家的!”
自古武将和文臣就不对付。
明明是一桩婚事,若放大为文武相争,那就会落人口实,被圣上所不容。
我听得厌烦,走过去,干脆利落地给了他一巴掌:“你家少爷死了那么久,尸身都快烂了,还想娶宋家女?他能拜得了天地,入得了洞房?”
“什么?”宋夫人大惊,“沈庭羽死了?
“他死了你们还敢应下这门亲事?
“身子都烂完了!合着要我女儿过去配阴亲?就凭你们!也配!”
宋将军操起一旁的剑,挑出那些衣裙,劈头盖脸地撒在沈管家头上:“好一个沈家!不过祖上出了个状元,也敢来骗婚!”
“是谁说的……谁说的?我家少爷还好好的!”沈管家眼神闪烁,中气不足。
“你们……你们为了毁亲污蔑我们沈家!”
“那敢让沈庭羽亲自来接亲吗?”我逼近一步。
4
“少爷……少爷前阵子骑马摔断了腿……不利出行……”沈管家支支吾吾道。
我冷笑。
宋将军命人连人带东西都丢了出去。
宋夫人抱住宋月棠嚎啕大哭:“天杀的!我还以为那沈家是个好的,哪承想那老夫人比我婆婆还恶毒!”
我看了眼宋将军,他朝我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子,未置一词。
“宵宵,你是怎么看出那沈庭羽已经死了?”
“那衣裙是我做的。”我并未说出那些衣裙的作用,只是谎称沈家差人来找我做活时,说明了是给已逝的少爷的未婚妻做的。
宋夫人一阵后怕,她感激地抱了抱我:“幸好宵宵聪慧,手艺好。”
我?
手艺好也能硬夸?
宋月棠借着被吓坏了的名义要我留下来陪她。
我假装没看到她背着我偷偷和宋夫人眨眼,答应住一阵子。
本以为沈家会灰溜溜地躲在江南不再上京,可没想到,五天后,我陪着宋月棠买首饰时,有个白衣男子当街将我们拦了下来。
他眼神呆滞,面容僵硬,脸上敷了厚厚一层粉。
“宋小姐?”沈庭羽的目光从我身上滑到宋月棠的脸上,“听说你到处说我死了,想毁亲?”
“如今我人站在这里了,宋小姐毁亲的借口是不是该换一个了?
“莫不是你有了情人,所以才会打我们沈家脸?”
铺子里,来买首饰的人不少,其中还有不少勋贵夫人。
听到这话,皆放慢了动作,竖起了耳朵。
“怎么回事?宋家毁亲的名头是沈家死人了?”
“这人都追来自证了,难道真是外面有人了?”
“哎哟喂!你们别说,这沈家比不得宋家势大,居然骨气十足,还来讨个说法。”
“嘘……你们猜这个奸夫是谁?”
……
宋月棠气得脸色铁青,她虽有些讶异沈庭羽居然没死,但也怒他大放厥词毁她名声。
我低头看了看沈庭羽的脚,居然还真是脚踏实地。
分明身上烂得都出尸斑了,也不知碰到了什么高人,硬生生把魂定在了尸身里。
这才让他光明正大地走到了这里。
“你毁我名声!又害我沈家清誉毁于一旦,宋月棠,你若不说出这个奸夫是谁?就自贬为妾赔罪!”
沈庭羽得意地摇晃着扇子,狰狞地看着宋月棠。
我捏了捏她的手:“莫慌。”
刚准备把他魂扇出来,就见一只烧鹅劈头盖脸砸向了沈庭羽的后脑勺。
“你算个什么东西?配和小爷我争月棠?”
门外一个青衣长衫的男子大踏步走了进来。
“你一股子腌入味的咸鱼味,定是十天没洗澡刷牙了,所以才能说出这么熏人的话。”
沈庭羽被他口水喷得退后一步,羞恼至极:“想来你就是宋月棠的情人,私底下没准已经做尽了苟且之事。这才来替她出头!”
霍长春高昂起头,啐了他一口:“我心仪月棠,从来都是光明正大,不会藏着掖着,谁不知我霍长春从小跟在她身后跑?可奈何月棠看不上我,既如此,我以后就是月棠的义兄,你这等歪瓜裂枣,风吹就倒的小白脸,要想娶月棠,还得过我这关!”
5
我眼里闪过一丝赞许,小声八卦问宋月棠为何退婚。
她认真道:“不是我的我不会要,被宋家收养,已经是我的幸运了,做人不能贪图太多。”
我挑了挑眉,心念一动,却掐算出霍长春与宋月棠的确有缘,但好事多磨,需历经一番坎坷。
况且现在宋月棠对霍长春半点心思都没有。
明显就是他单相思。
沈庭羽拿起扇子扇了扇,左手在袖子里微动,一缕阴气顺着霍长春的脚踝钻了进去,他哆嗦了一下,指着沈庭羽继续骂:“大冬天的拿把扇子装什么酷,都把小爷扇感冒了!”
我笑出了声,沈庭羽动作一顿,恶狠狠地收起扇子:“宋小姐既然不愿做妻,那就做妾吧。”
霍长春把他撞了出去,阴阳怪气道:“我做你爹可好?”
他盯着我们冷冷一笑,“宋小姐可别后悔!”然后转身离开了。
霍长春哼了一声:“窝 囊废才放狠话!”
他见我好奇地打量着他,红着脸拱手:“这是月棠的姐姐吧?我是……我是……”
“我知道你是谁。”他一喜,眼巴巴看向宋月棠,含情脉脉,“月棠和你提过我?”
宋月棠白了他一眼:“你腰上那么大块玉佩,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到上面刻的霍字!而且你刚才自报家门了。”
霍长春尴尬地捂住玉佩,委屈地看了看宋月棠。
可宋月棠拧着眉,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
她小声附耳过来:“宵宵,我好像见过那沈庭羽。”
我一愣,沈家在江南,两家人只交换过庚帖,从未见过面。
霍长春觍着脸凑上来:“小白脸都长那样,哪像我,英俊非凡,见过的人都能记住我。”
“不对!我是见过!不过,是在梦里!”宋月棠惊叫一声。
我扫了眼四周,装作不经意间踩死了一只躲在脚边偷听的虫子。
那上面附了沈庭羽的阴气,也不知他哪学来的半吊子法术,若是寻常人,怕是斗不过他。
“正巧我肚子饿了,要不去茶楼?霍世子请客?”霍长春喜滋滋地问仆从要来钱袋子,在前面带起路来。
与茶楼不过相隔一条街,他就摔了五次,被撞两次,花瓶砸头三次,鸟屎坠身四次。
宋月棠悄悄感慨:“这是霉神附体了吧?”
对面,霍长春刚坐下喝水,一屁股摔倒在地上,凳子散了一地。
他龇牙咧嘴地捂着屁股,正要叫小二。
我开口提醒他:“你叫小二也没用,身上沾了阴气,所以才会格外倒霉。”
霍长春一愣:“什么阴气?”
宋月棠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了:“宵宵说的是沈庭羽?”
我点点头,她略有迷惑:“可他不是活人吗?”
霍长春也一脸好奇地爬起来,小心翼翼换了张凳子坐,为了避免再发生什么意外,他连水都不喝了。
我笑了笑,给他倒了杯水,指尖轻轻划过杯口,留下一丝鬼气:“喝吧,喝了就没事了。”
我身上的鬼气可比寻常阴气凶多了,自从解开封印后,曾经勾魂的无常迎面撞到我,跑得比狗还快。
若是去那些鬼宅遛一圈,那是百鬼尽散。
6
这鬼气喝进去,没我的指使,只要驱散了阴气,晒会儿太阳,拉次肚子就没事了。
“喝了就好了?”霍长春将信将疑,但还是乖乖地喝下去了。
他放下杯子,神色舒展:“奇怪了,方才还觉得身上沉重得很,喝完这杯茶,全身舒坦,暖洋洋的。”
“不奇怪,你中了沈庭羽的阴气,一开始只是倒霉些,七日后会化骨流脓而死。”
宋月棠和霍长春齐刷刷地倒吸一口凉气。
“他……他不是人?不对啊!他刚才还和我说话了。”
“现在只能算是个地煞。”我眯了眯眼睛,冷哼一声。
自我封印解开后,京城里的小鬼都来我这儿拜访过了,只有不作恶又不想投胎的,才会被我允许留下。
而那些恶鬼,更不敢踏进京城了,万一误撞到我面前,我是直接打散了事。
可偏偏沈庭羽这个新死的倒闯了进来,还在短时间里,升到了地煞。
他的背后,定然有人助他了。
只是不知那个人的目的何在?
霍长春白着脸,拍拍胸膛,对宋月棠保证:“月棠,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放心!管他地煞天煞,来了我这儿保准杀他个片甲不留。”
“可你方才还中了阴气,我觉得,还是宵宵保护我比较好。”
霍长春垮下脸。
我问宋月棠在哪里见过沈庭羽。
她想了想:“如果我说是梦里,你们信吗?”
我眉头紧锁,忘了寻常鬼不敢进京城,但他可以千里入梦。
“我做了个梦,梦到有个白衣男子让我去找他,他说他在江南,等了我许久了。还说……”
她有些不确信:“说他是我上辈子的夫君,是来和我续缘的。
“我不信,他就留了根钗子给我。
“后来我醒过来,发现身边的确有根玉钗子。我本想拿去寺庙超度的,毕竟是上辈子的事了,我既然已经定亲了,自然不能答应人家。可没想到后来发生了许多事,就忘了。”
“不!你不是忘了!”我屈指轻敲桌面,替她解惑,“他在你梦里出现那时,应当是你快与霍世子定亲了,那时,他还到不了京里,只能以入梦的法子来阻止你。
“可没想到,我的存在反而阴差阳错让你退了亲。沈家因此乘虚而入,上门与宋家议亲。”
宋月棠忙摇头:“宵宵,我退亲的事,与任何人无关,世子是好人,但在我心里,宵宵才是最重要的。”
被发了好人卡的霍长春撇嘴委屈。
“沈家远在江南,就算要议亲,为何不在当地议?反而千里迢迢来找你?而且,他一上京,就直奔宋家。宋夫人他们为何不打听打听人品就一下子答应了?”
沈家提亲大张旗鼓,那管家嬷嬷尚未入府,不过是在客栈歇息喝茶时,就已经大放厥词,说宋月棠是他们沈家未来夫人了。
如此败坏一个姑娘家名声,偏偏宋家无人察觉。
“是啊,他们一上门……我就像鬼迷心窍般,爹娘问我意见,我就直接答应了。”
7
“难不成……是那钗子引起的?梦里的男子,我虽然觉得熟悉,但看不清脸,直到沈庭羽的出现,我才发现,他们之间格外地相像。”
她就是鬼迷心窍了,那钗子里被种了桃花蛊。
幸好宋月棠没有戴在头上,不然这会儿怕是寻死觅活要去江南陪葬了。
宋月棠后怕不已,问我那沈庭羽到底想做什么?
我眼神闪了闪,落在她那满身功德上,那浑厚刺目的功德,就算我在京城里,也有不怕死的厉鬼想冲进来。
到底是文殊菩萨座下的龙女,哪怕我在京里镇着,也有人敢铤而走险。
自从宋月棠与我有三辈子的联系后,我去地府的生死簿上想看下她的前世今生。
可意外地,却没找到人,反而在神佛下凡历劫的名册上看到了她,这才知道,她的身份居然是文殊菩萨座下的龙女。
投生凡间后,样貌都变了,怪不得我没认出来。
千年前,我的鬼气暴乱,被神佛联手镇压在不归山。
是龙女看守的我,她日夜坐在结界边,给我诵心经,教我控制鬼气。
直到她的历劫时间到了,才不得已离开,临走之前,生怕我再次失控,偷偷给我设下封印。
被镇压的那段时间里,她是第一个对我如此好的人,时常悄悄送些野果子进来给我尝鲜,尽管那野果子里混着毒果。
我明明可以破界离开了,但为了那几颗牙都酸倒,又时不时能把我毒成猪头的野果,愣是在里面乖巧地待着。
她还给我养了两只兔子解乏,那对兔子生了两只小兔子,日积月累下,兔生兔……
不归山里漫山遍野的兔子。
后来,我算到她下凡历劫中有变数,便偷偷从结界里钻了出来,跟着她一起入了凡间。
我先把宋月棠送回家,又卖了个纸扎小人给霍长春,让他贴身放着,他倒是给得爽快,两千两说掏就掏。
只是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像是在怀疑功效,在听到说能防鬼的功效后,立马拉开里三层外三层的衣裳,放在了最里面。
回去路上看到一坨鸟屎都没掉他头上后,顿时两眼放光,扭扭捏捏地挡在门口:“姐姐,你这手艺,是哪学来的呀?”
姐姐?
我似笑非笑。
宋月棠面色一变,拦在我面前:“世子,那是我姐姐,不是你姐姐。”
霍长春搓搓手,嘟囔了句:“这不迟早的嘛。”
我好笑地看着他们两个斗鸡眼。
“南长巷的纸扎店就是我开的,回头你可以去照顾我生意。”
他“啊”了一声,结结巴巴:“纸扎店?这……那……我家里也没死人啊……要不,让我爹提前给祖母办场葬礼?”
我……
真是大孝子!
宋月棠也无语了,门一关,不再理他。
我随着她回了房,可她翻遍了衣柜,也没见到那钗子。
“奇怪了,我分明放这柜子里了,怎么不见了?”
我问她还有谁见过这钗子?
宋月棠想了想:“我的丫鬟怀冬,上次她替我整理房间,无意间翻到了这根钗子,当时看着这钗子还愣了一下,她只说,这样式挺特别的。后来就没再多说什么。”
8
正巧怀冬不在,宋月棠叫了人把怀冬找来了。
一身绫罗绸缎,倒是比宋月棠这个主人还阔气。
明晃晃的金镯子坠在腕间,还有脖子里的东珠。
怀冬见我看向她的手腕,不自在地拉了拉袖子。
“小姐找奴婢何事?”
宋月棠正要开口,我打断了她的话:“无事,月棠想让你去香满楼买份酱猪蹄回来。
“你年岁不小了吧?月棠本想让你做陪嫁丫鬟,陪她去沈府。如今这门亲事黄了,月棠亲自替你择了门亲事,你看如何?”
怀冬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小姐,不要让我离开你,若让旁人伺候你,我怎么放心?”
宋月棠不明白我何意,但是顺着我的话头接下去,说要给她找个匹配的亲事,别耽误了她。
可怀冬越说越激动,双膝跪下,不停地磕起头来,仿佛要将她发卖了一样。
“小姐,沈公子气宇轩昂,博学多才。在江南拒了多少高门贵女,又千里迢迢上京来求娶,可见对小姐是真心的,还望小姐再给沈公子一个机会,别被旁人蒙蔽了双眼。”说到旁人时,她恨恨地瞪了我一眼。
我好笑地喝了口茶:“那不如,你嫁给他如何?”
怀冬一喜,又把上扬的嘴角压了下去:“我是小姐的人,哪都不去。”
她行了礼,转身离去。
一只小小的纸人从我袖子里跳出,一蹦一蹦地跟了上去。
宋月棠好奇地瞪大眼睛:“宵宵,这纸人居然会动?你是怎么办到的?还有为何不问她那钗子的事?”
“纸人上面我施了咒法,你要是喜欢,我给你个机会,五百两,你不要,下次买,可要翻倍了。”
宋月棠讪讪,面上后悔极了:“要不打个折?”
“一千两打九九折,要不要?我做起来可不容易。”
她捂着胸口倒吸一口凉气:“宵宵,你背地里做的是不是强盗?”
“京城管得严,不然做强盗可比扎纸人有出路多了。”我感慨道。
她从一旁抽出一千两递给我,我使劲抽了抽,才抽动。
又眼巴巴地看着我把银票藏起来,不情愿地嘟囔道:“别忘了找我银子。”
我笑了笑,问她怀冬的月银有多少?
“怀冬是我的贴身丫鬟,月银自然不少,有二两。问她月银做什么?”
“她手腕上的镯子挺重的,又是时下正新的款式,还有脖子里的东珠,这东西,民间可不多见。”
宋月棠倏地站起身,脸色难看:“怀冬是娘亲身边管事嬷嬷的女儿,自幼在府里陪我长大,又时常得些赏赐,若她偷了钗子……可这钗子,并不名贵,她要这做什么?”
我:“到了晚间就知道了。”
夜幕刚降临,小人就顺着窗缝爬了进来,一下子跳到我手上,叽里咕噜好一通比划。
我听得脸色越来越冷。
宋月棠凑过来问我怎么了?
“怀冬又出去了,想知道她见了谁吗?”
9
我带着宋月棠从角门出去了,一不小心踩到了门口的一团黑影。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奉敕!”一个人影手忙脚乱地一通挥舞,把一个东西迎面贴在了宋月棠脑门上。
我撕下来一看,正是白日里我送给霍长春的纸人。
“呀!是月棠!你没事吧?”霍长春心虚地探上前来。
宋月棠磨了磨牙:“大晚上世子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我这不是保护你们嘛。生怕那姓沈的过来找你。
“方才我还瞧见一只大耗子爬墙钻了进去,也不知是不是成了精。我心里头担心得很。”
小纸人在他脚边恨恨地踹了他一脚,双手叉腰,一顿骂。
原来刚才小纸人回来时,没瞧见躲在暗处的霍长春,正要翻墙,被他一鞋底差点糊在墙上。
“可世子你好像比我更倒霉吧?要不是宵宵的纸人护着,你早就……而且有谁比宵宵还厉害?”
我看霍长春吃了个瘪,忍住笑:“世子要不要随我们一起去看戏?”
他顿时精神抖擞起来:“看!我好久没看戏了!”
他眼巴巴地看着宋月棠,见她没反对,又悄悄挪着步子挨近她。
我眼角余光瞥见,却没有说话。
霍长春是天生将星,虽还未上战场,但日后定然会攻城略地,成为一方名将。
宋月棠若是和他在一起,那上过战场后的通身煞气,就算地煞来了,也得吃一壶。
不过现在……我摇摇头。
纸人在夜色里跑得飞快,穿过三条街后,停在了霍府旁边的宅子门前。
霍长春吃了一惊:“这里不是没人吗?原先住着常阁老一家,两个月前,常阁老骤逝,一家子办完丧事后,就回了老家。”
小纸人哧溜一下,顺着门缝钻了进去。
我也顺利地翻墙过去,刚落地,便忘了宋月棠不会翻墙,正要给她开门,就见墙头一个脑袋晃晃悠悠地探了出来:“世子,你站稳些。”
霍长春愣是让宋月棠站在她肩上,将她送了进来。
我又把门关上了。
霍长春……
宅子里阴气森森,荒凉空旷,杂草丛生,像是荒废了许久。
几个正在踢球的小鬼见到我,停了下来。球骨碌碌地滚到了我脚边。
霍长春咽了口口水,紧紧挨着宋月棠:“月棠,你别怕,定是风。”
小鬼们咧嘴一笑:“隔壁的傻大个来了!我们陪他玩玩。”
他们摘下脑袋,放在地上,滴溜溜踢了过来。
我冷哼一声,脚尖抵住一个脑袋,释放出浑身鬼气。
几人吓得哭爹喊娘,院子里阴风阵阵,好不凄厉。
“别哭!不然我踩爆你们的头!”
小鬼们瑟瑟发抖。
宋月棠:“宵宵,你看见了什么?”
我挑眉:“想看?”
她兴奋又害怕地点点头,我直接念咒,在她眼皮子上一抹,看到一旁的霍长春也有些惊奇,便顺带一起抹了。
抹完,就给他们贴了两张小纸人捂住了嘴。
“唔唔……”霍长春指指嘴巴,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宋月棠比他好些,脸色仅仅变了一瞬,就恢复了。
等他们冷静下来后,我才让小纸人放开了他们的嘴。
“这不是小豆子吗?常阁老的孙子!还有他的伴读,和常阁老收留的几个孩子。”
“你不是说他们回老家了吗?”
“我见好几辆马车,拉了一堆的东西走出去的,若不是回老家,那……”他脸色灰扑扑的,阴得快要滴水,“对啊,谁规定拉了东西就要回老家……”
我捡起小豆子的头,威胁他不许哭。
他抽抽噎噎地抿住嘴,疯狂点头。
其他孩子见小豆子在我手里,立马把脑袋捡回去都装回了脖子上。
霍长春问他们发生了什么?
小豆子张嘴就要号哭起来。
我捏起拳头威胁道:“好好说话,我就替你报仇,不说话,我就打爆你的头!”
“你这个姐姐好凶啊!明明是我们同类,却要打爆我的头,我的头已经被打爆了,死的时候,被棍子打碎了。”
我这才看到他的后脑勺碎得塌陷了下去。
“这是谁干的!”
“我们也不知道是谁?一个月前,爷爷生病了,找了许多大夫都治不好,有个蒙面男人忽然上门来,说可以救人,但是……也不知道和爷爷说了什么,他把人赶了出去,不许他救。
“后来爷爷死了,那个人半夜带着一个老头说来吊唁,但那老头一挥手,周围的人就开始不受控制了,我……”小豆子抽了抽鼻涕,“我是被我爹打死的。我爹又被我娘戳穿了喉咙……其他人……全部都是互相残杀而死。”
我心里沉了沉,仿佛灌了冰水。
我以为我上辈子死得够惨了,却不想,还有更惨的。
“后来,我们就被埋在这里,出不去了。爹爹他们的魂魄被抓走了。”
霍长春捏紧拳头,眼眶微红:“那个男人是谁?我要亲手捉住他!替你们报仇。”
小豆子正要说话,忽然间,几个孩子慌乱地钻进一旁的槐树里,躲了起来。
小纸人去而复返,急切地拍着我们的脚,示意也躲起来。
我赶紧把他们两个塞进一旁的水缸里,上头拍了张黄纸,遮掩了两人的气息,小纸人也紧随其后钻了进去。
而我飞身藏在了槐树上,用鬼气将自己掩藏起来。
院门被打开,怀冬跟着沈庭羽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公子,小姐明明睡下了,我也不知她去了哪里,要不……你明日再来?”
怀冬不甘地咬住下唇:“难不成,小姐真去和世子私会了?”
我看了眼底下那个被盖子盖住的米缸,倒真是被怀冬说对了。
沈庭羽勾起她的下巴,轻啄一口:“还要辛苦你再替我看好你家小姐了,若非那死丫头胡言乱语,污蔑我身死了,这门亲事也不会变卦。届时,等你家小姐一过门,我就抬你为妾。”
“我定然信公子的,只是我的肚子怕等不了那么久。”怀冬抚摸着肚子,满心痴迷。
“你只要把那钗子叮嘱她日日戴着,届时,五日后,我再上门,她会心甘情愿地跟我走。我今日怎么没见她戴着那钗子?”
“钗……钗子……”怀冬冷汗滴了下来,眼神乱转,“小姐今日不是我伺候的,定然忘了。明日我一定让她戴着。”
沈庭羽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对耳环,哄了怀冬几句,便把人打发走了。
没过一会儿,院门又被打开来,一个身形枯瘦的老头走了进来。
他掏出一样东西,朝沈庭羽丢了过去。
10
后者迫不及待地吞进肚子里:“沈管家,还有吗?”
“京里不比江南,若命案多了,少不得引来官府。这颗鬼丹,还是用常家女眷的魂魄炼制出来的。”
沈庭羽舌尖舔过嘴唇,露出阴狠的笑来:“当初常家与我沈家一同入京,凭什么我沈家得了状元,而他不过是一个区区探花郎,却拜相入阁?
“既然他如此能耐,我偏要吞了常墉这个文曲星!”
沈管家满意地看着沈庭羽暴涨的鬼气,赞叹道:“只要你再吃下三颗鬼丹,就能成为一方鬼将了!届时,再将那龙女带过来,吞下常墉,托生在龙女肚子里,日后,你既受天道庇佑,又是文曲星转世。前途无量啊!
“原想抽了那龙女的魂,和你做对鬼夫妻,届时生下文曲星,你再吞下那文曲星,也是可以的。不过现在,虽麻烦了些,但终究殊途同归。”
小豆子他们听到常家女眷被炼制成了鬼丹,鬼气瞬间暴涨,被我压制了回去。
等院子里的人走了,我才把他们放了出来。
“阿娘她们……她们被那人吃了!我们要报仇!”
霍长春也恨声道:“什么文人墨客,做起事来脸皮子都不要!我听我爹提过沈家,他们祖上那个状元郎还是冒名顶替来的,后被常家揭发,嫡系都入狱获罪了,剩下的这一支,还是旁系。”
宋月棠心疼地看着小豆子他们,问我能不能帮帮他们?
我思量了下,将那群小豆丁招了过来:“我可以送你们去轮回,你们这辈子没做过恶,下辈子还能投到好人家,也可以去报仇,只是沾染了因果,少不得要下去受罚,就看你们怎么选?”
小豆子他们对视一眼,跪了下来,选择报仇。
“爹爹在他手里,我要救爹爹!”
我掏出几张纸,折了几个小纸人让他们附身在上面,收了起来。
见时间差不多了,我带着宋月棠走了捷径,先一步回到了宋家。
霍长春在后面无能狂怒:“谁走捷径是翻屋顶?”
我们刚进院子,就看见怀冬在背着身在花盆里翻着什么。
“怀冬。”宋月棠冷不丁出声,吓得她“啊”的一声,手一抖,花盆摔落在地,里面一根玉钗子滚了出来。
我上前捡起,钗子的尾端刻着一个小小的沈字。
“我的钗子怎么在这里?”宋月棠眉头微皱,眼里是止不住的失望。
“这……是我捡到的。”怀冬还想狡辩。
宋月棠一下子就戳穿了她:“难道不是你偷走的吗?怀冬,你早就在私下和沈庭羽暗度陈仓了吧?”
“我没有。”
我不耐烦地把钗子丢在她面前:“你真以为你怀了沈庭羽的孩子,他就会收你入房吗?你偷走这钗子,是因为嫉妒他给了月棠定情信物吧?”
怀冬浑身发抖,捂着肚子瘫软在地上,她扒住宋月棠的腿,苦苦哀求:“小姐,沈公子待你全心全意,大小姐是嫉妒你,谎称沈公子已经死了,特意毁你亲事!现在沈公子亲自上京,破除了谣言,你应该看出他对你的真心了。”
11
“真心?真心就是让你带着一个外男进月棠闺房,毁她名声?还是真心让她的贴身丫鬟怀孕了?”
我蹲下身,讥笑着指着她那微隆的肚子:“你是私下怀孕,想来没去找过大夫吧?这肚子里的孩子没少折磨你吧?你是不是天天做噩梦,还日渐虚弱?甚至哪里不小心受伤了,也不会出血了吧?”
她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开始哆嗦:“不会的,那只是我怀孕了以后身子虚。”
“对!天天被噬魂血蜈吸走精魄,你还能活着,算你运气好。”
白日怀冬一进门,我就瞧见她身上的噬魂血蜈了,它正趴在她的脊骨上,大口大口地吸取着精魄。
见到我,又哧溜钻回了她的肚子。
我看她不信,摁着她的肚子微微一动,一条血红色的蜈蚣从她嘴里钻出,爬向她的后背,牢牢与她贴在一起。
“小姐!救救我!我再也不敢了!是沈公子说娶了你,会将我抬为妾室!求你看在嬷嬷的份上,救救我!”
宋月棠犹豫了下,问我能不能救。
“我可是做死人生意的,从不砸自己招牌。要是人人都叫我救,我店还开得下去吗?”
而且,怀冬精魄被吸走了大半,救回来也是个无知无觉的废人了。
“宵宵说不救,既如此,你要自己承担后果,嬷嬷那儿,我不会告诉她,就说你出府嫁人了。”
她倒不滥发善心,怀冬吃里扒外,算是自食恶果。
我能救,但我不想救,救人比收尸更累人。
怀冬绝望地呆滞在那里,半晌苦笑一声:“小姐,我想起来了,那沈公子的确不是人,他从不吃东西,甚至与我在床上时……他的身子冷得可怕。是我为了富贵,忽略了这些,小姐……你要小心,他身边的沈管家说你是龙女,只有你,才能生下下一个文曲星。”
说完,她就慢慢干瘪成了一张皮。
宋月棠转过身去,不忍再看。
我让小纸人钻进去,暂代了怀冬。
那条噬魂血蜈想逃,被我一竹签扎死在地上。
“宵宵,怀冬说我是龙女,沈庭羽也说我是龙女?难不成我是天命之女?是下一代女帝?”
她从方才的事情里回过神来,眼里越发激动:“要是我做了女帝,爹爹会不会怪我谋逆啊?娘亲定然很高兴,她最喜欢金银首饰了。到时候我送她许多珍宝!让她天天换着戴!”
我抽了抽嘴角:“别做梦了!龙女当不成女帝,紫微星才可以。你顶多是那些厉鬼眼里的十全大补丸!
“你还是早点洗洗睡吧。”
宋月棠蔫了下来,又问起我,这沈庭羽咋办?
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弄死?
毕竟他现在在旁人眼里是个大活人。
还有那沈管家。
在常家听到的那个老头的声音,就是沈管家。
想不到,他才是幕后主使。
我将附着小豆丁的纸人们放了出来,又给了他们一人一根竹签,让他们插进常府的四个方位。
至于那根玉钗子,里面的桃花蛊已经被我捏死,现在成了一根普普通通的钗子了。
翌日,宋月棠戴着钗子出现在茶楼时,霍长春急得上手就来取:“这钗子不是……”
12
我拍掉他的手:“这钗子不是很好看?月棠很喜欢。”
他吃痛地捂住手,不明白我们俩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暗处,一双血眸激动地死死盯着这里。
宋月棠戴了五天的钗子,京里流言四起,说宋月棠自甘嫁于沈家做妾。
有人遇到沈庭羽,便问他真假。
沈庭羽笑而不语,只说成亲那日,会请大家喝一杯喜酒。
霍长春暗地里牵着只黑狗去堵他,反倒被狗追了五条街。
宋夫人气得命人在茶楼里骂了三天沈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到了第五天晚上,宋月棠刚躺下,就听见一阵若有似无的铃铛声,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我点点头,从床底下抽出当初给她做的纸人,借用她的指尖血一点,纸人就成了有血有肉的活人。
“宵宵,我不放心你,还是跟着你一起去吧。”宋月棠抓住我的手,“你自幼离家,好不容易回来了,万万不能再出事了!我……”
我没等她说完话,一拍她额头,将她摁回了床上:“放心,我的铺子可要开满整个京城,你答应我的铺面可别忘了。”
她被我封住了嘴,呜呜两声,眼里满是担心。
快要跨过门槛时,我顿了下:“等我回来,我们去不归山抓兔子可好?”
下一瞬,我附身在宋月棠的纸人身上,顺着铃铛声走了出去。
常府。
沈庭羽激动地抚着我的脸蛋,口水滴答落下,月光下,他的皮囊已经开始腐烂,死气沉沉,散发着难闻的气息。
“沈管家,可以开始了吗?”
里屋的沈管家谨慎地走出来,围着我们看了一圈,他问怀冬:“有人察觉吗?”
怀冬嘻嘻一笑:“没人!”
的确没人,因为来的都不是人。
沈管家从身上掏出一面鬼面蟠,插入地上。
蟠面印出一张张鬼脸,里面的万鬼森嚎不止。
一道魂魄被他从里面抽取出来,移入沈庭羽身体里。
一刹那的工夫,他的身上多了丝灵性。
“这常墉是这任文曲星转世,你吞了他的魂,就能得到他的命格了,如今只要再借腹出生即可。”
沈庭羽大喜,掐住我的脖子,迫使我张开嘴,正要逐渐靠近时,怀冬嘻嘻一笑,对准他的双腿之间就是一个飞踹。
“什么丑东西也敢做文曲星?”我冷冷一笑,从纸人里钻了出来。
鬼气霎时遮天盖月。
“你不是宋月棠!你是……你是那个扎纸人的!”沈庭羽捂住要害,跪在地上,面容狰狞。
“倒是把这任文曲星的魂魄藏得深,怪不得我找不到呢。”
沈管家急切地收起鬼面蟠,默念咒语,释放出里面的厉鬼。
我毫不客气地张大嘴巴,将那些厉鬼全部吞进腹中,还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你居然能噬鬼!”沈管家震惊,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转身就想逃,却被结界撞了下来。
小豆丁他们从墙头爬出,怒目而视。
“臭老头!你休想逃!”
“你别白费力气了,这常家,我埋了结界,我死了你才能出去。”我拍拍手,示意怀冬把沈庭羽拎过来。
她拖着他的脚,把他丢在我面前。
14
“怀冬!你不想做我的人了吗?居然敢骗我!”
怀冬一百八十度把头转过去,反手给了他一巴掌:“丑鬼!”
沈庭羽见状,弹身而上,想给我一个措手不及,被我揪着头发,举在半空中。
“老头,你苦心喂养他成了地煞,又哄他吃了这任文曲星,托生在龙女腹中,是想炼个鬼王出来吗?文曲星成鬼王,你也想得出。不过……我要是你,再干得大些,何不找个紫微星炼制鬼帝呢?”
沈管家冷汗涔涔,抱着鬼面蟠节节后退:“你懂什么!鬼帝哪是那么好炼制的?千年前鬼帝因鬼气暴涨,杀得三界片甲不留,神佛一多半成了阴兵。
“我这鬼王,就是替鬼帝所炼,待她归来,定会重新带领阴兵,夺下三界执掌权!你们凡人蝼蚁,不过是鬼帝回来路上的沙砾而已!
“我劝你识相地放了他!我看你鬼气森森,想来最起码也是个鬼将了,不如……你放了他,我给你引荐鬼帝,做个护法也成。
“这些小鬼,就给你当个开胃菜,如何?”
小豆丁们大惊,虎视眈眈地盯着我。
“姐姐……你要放了他吗?”
我眯着眼,勾起一丝笑来,鬼帝啊,好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什么护法, 对我有什么好处?你认识鬼帝?”我一边说一边举着食指剖开沈庭羽的肚子, 抽出常墉的魂魄, 果然金光闪闪, 诱人得紧。
然后随手丢给小豆丁:“看好你爹!
“区区一个文曲星而已。”
他打着我的名号, 炼制鬼王, 给我泼脏水。
我无形中成了背锅侠。
沈管家不解我为何放了常墉,色厉内荏道:“你不怕我引来万千厉鬼, 将你吞噬干净吗?
“就算你再能耐,能吃得下全天下的厉鬼?
“鬼帝曾托梦于我, 授命我炼制鬼将, 助她霸业!”
我神色淡淡, 倏地飘到他眼前, 折断了他藏在身后正要施法的手。
“老头, 你是被传销洗脑了吧?
“知道为何鬼帝之后再无鬼将和鬼神了吗?
“因为我吃了。”
他瞳孔放大,结结巴巴:“你……你是鬼帝!
“我不信!既然你是鬼帝,为何阻拦我替你炼制鬼将!”
沈管家大嘴一张, 冷不丁朝我面门吐出一口岩焰。
那火落在我身上, 被我弹落在地上,一脚踩灭。
我不耐烦地一掌伸进他身体里, 掏出魂魄,居然还是条蛇妖!
“鬼将是什么东西?也配跟在我身后?”
蛇妖扭曲挣扎:“鬼帝大人!求你放了我, 我可以替你效犬马之劳!”
“你太丑了我不要!”我取出蛇胆, 捏爆他的妖身, 丢在一旁。
小豆丁们眼神亮晶晶:“你是鬼帝?是那个传说中无恶不作, 无所不能, 威风赫赫的鬼帝?
“我们可不可以做你护法?”
我一愣:“你们不报仇了?”
身后沈庭羽的魂魄被怀冬捏在手里,四肢全卸了下来,散落在地上。
小豆丁们醒悟,蜂拥而上, 将他暴打一顿后,就要塞进嘴里。
被我虎口夺食, 拿了过来,一把捏散:“什么都吃,也不怕拉肚子!”
“如今吃了饭,搁了碗就开始骂娘了?”
“哼,你们去投胎吧,姓沈的是我杀的,沈庭羽的魂是我打散的, 与你们无关。”
一旁傻站着的常墉回过神来, 神色复杂地朝我拱手:“谢过鬼帝替我常家报仇。只是你这杀孽……”
“债多不压身。”我让怀冬领着他们下地府投胎,也算是给他们插队, 下辈子还能投对父子了。
回到宋府,宋月棠已经可以动了。
她身上挂满了菜刀、狼牙棒、铁剑, 丁零当啷准备出门。
一旁宋夫人和宋将军一人持着一对铁锤和双刃也冲了过来。
“月棠!你姐在哪里?快带我们去!”
我及时出声叫停了她们。
宋月棠双眼含泪, 吸了吸鼻涕:“你是人是鬼?”
“你摸摸。”我伸出手。
她战战兢兢摸了上来,嗷的一声哭了出来:“怎么是冷的?”
我:“?
“噢!冷风吹的。”
三人松了口气。
宋月棠把沈庭羽的事告诉了宋夫人他们, 这才有了三人要赶来救我的场面。
天亮后, 宋夫人让人报了官, 官差果然从常家的底下挖出不少尸骨。
小豆子们的被倒竖在墙角下,惨不忍睹。
霍长春亲自替常家殓了尸骨,选了个吉穴安葬了。
我在宋月棠的软磨硬泡下, 一直在宋府住着。
她果真替我在最热闹的地段买了间铺子,三天两头就来我店里坐着。
霍长春更是发动亲戚们来买我的纸人,离被赶出家门只差一步之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