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陈叔的病床前，听他断断续续地说："那年你爸的工钱...其实还剩三千块......"

心电监护仪的绿光在他脸上跳动，我死死攥着那个掉漆的铁皮饼干盒。二十年前的旧报纸裹着存折，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账目，最后一页赫然写着：2003年7月15日，李建军预支工资三千元整。

这是我爸的名字。

六岁那年的夏天像被撕碎的作业本

我爸在工地摔下来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村口槐树下掏知了壳。水泥搅拌车的轰鸣声里，我抱着沾满泥巴的凉鞋，看着我妈跌坐在门槛上，手里还攥着没纳完的鞋底。

出殡那天来了个瘸腿男人，拄着枣木拐杖往我家院里探了探头。王婶当即扯着嗓子喊："桂香啊，来客了也不招呼！"我妈红肿着眼睛出来，那男人却像被火烫了似的，丢下个鼓囊囊的塑料袋扭头就走。

"这是你爸工友陈保国。"我妈抖开塑料袋，五捆扎得整整齐齐的毛票滚出来，在晒得发白的青石板上格外刺眼。

那年秋天屋顶漏雨，陈叔踩着吱呀作响的竹梯爬上房梁。他左腿使不上劲，整个人斜挂在梯子上，凿子在他手里却像活过来似的。我蹲在屋檐下捡木屑，听见他边修椽子边哼小调："桑木扁担轻又轻呦，挑担茶叶出山村......"

腊月里风刮得人脸生疼

陈叔送来对红漆木箱当我的书桌。王婶磕着瓜子倚在门框上："要不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呢，这瘸子来得比自家汉子都勤快。"我妈正在灶台前和面，闻言抄起擀面杖就往外冲，白面簌簌落了一地。

初中开学那天，我在书包夹层发现卷成筒的三百块钱。陈叔在村口老槐树下等我，瘸腿在黄土地上拖出深浅不一的痕迹："冬冬，到了县城别省着吃饭。"他转身时，我看见他灰褂子后襟裂了道口子，露出里面补丁摞补丁的汗衫。

流言像野草在墙根疯长

有次下晚自习，我看见陈叔蹲在我家墙根下抽烟，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佝偻的背。邻居家亮着灯的窗户后闪过几道人影，窃窃私语混着电视声飘出来："要没点猫腻，能白养别人家崽子二十年？"

去年冬天给陈叔收拾老屋，我在他床底翻出整箱汇款单存根。从2003年到2023年，收款人清一色写着"李冬冬"，汇款附言栏永远只有两个字：学费。

"当年那事故..."陈叔突然抓住我的手腕，输液管跟着剧烈晃动，"搅拌机轴承是我没拧紧......"他喉间发出破风箱似的喘息，"你爸推开我时，手里还攥着给我闺女买的发卡......"

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我抖开那张夹在存折里的黑白照片，扎麻花辫的小姑娘戴着崭新的蝴蝶发卡——正是陈叔工具箱里珍藏了二十年的那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