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3日，古巴劳动和社会保障部宣布，鉴于国家当前面临的能源紧张局势，为了减少非必要的电力消耗并减轻对社会的影响，决定在2月14日和15日暂停非必要的教学和工作活动，仅保留基本服务。
古巴的电力系统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2月15日，在古巴首都哈瓦那，人们在停电后的餐馆内借助充电台灯用餐。
古巴的电力危机：设备老化与能源短缺
实际上，全国性的电力危机对古巴来说已经成为常态。去年12月13日，中国驻古巴大使馆经济商务处就已经提醒国内，2024年末的两个月内，古巴经历了三次全国性的大停电。
每次停电，古巴的应对措施都是全国停工停学，这种消极应对方式表明古巴缺乏建设性的解决方案，似乎没有考虑过通过经济发展来解决问题。设备升级也只是拖延时间，电力危机的直接原因无疑是设备老化。
古巴的发电厂大多建于70年代到80年代，其中最大的安东尼奥吉特拉斯热电厂于1988年投入运营，这些冷战时期的设备已经运行了37年。中国的热电机组设计寿命一般为30年，即使延寿使用，最多也只能再运行10年。
古巴的电厂显然已经到了延寿运行的极限，而且由于长期使用委内瑞拉的高硫原油，设备腐蚀速度更快。因此，安东尼奥热电厂在六个月内发生了四次故障，其中2024年10月和12月的两次事故直接导致全国大停电。
除了发电站，电网问题也不容忽视。
古巴虽然有一个覆盖全国的电网，但设备老旧，据说电力损耗高达16%。相比之下，中国的电网损耗仅为5%，尼日利亚也只有8%。古巴是一个狭长的岛屿，东西长约1000公里，南北宽约100公里，电网主要由一条高压干线和若干横向支线组成。
在这样的输电过程中，16%的能量损耗说明设备老化严重，几乎失去了修理价值。
此外，古巴位于加勒比海莫西湾的入口，常年遭受飓风侵袭。由于地形平坦，东西走向的电网干线每年都要承受飓风的横向拉扯。去年10月的全国停电就是因为飓风切断了电网。加勒比海地区每年形成15到25个飓风，古巴每年至少要应对两次超级飓风。
与古巴类似，台湾岛也位于台风频繁的西太平洋地区，地形狭长，与台风路线垂直，每年也要应对两三个台风。但台湾有一个优势是古巴无法比拟的，那就是中央山脉。中央山脉贯穿台湾岛，包括62座3000米以上的高山，能够有效遮挡西部平原，因此台湾的主要输电干线都位于西部的山脚下。
相比之下，古巴只有四分之一的面积是山地，且山脉不连续，大多数平原对飓风完全敞开。这些山脉的最高点仅为1974米，无法提供有效掩护。
因此，古巴唯一的220千伏输电干线经常被切断，而台湾的几十条345千伏干线则能稳定支撑用电大户。
去年，16级台风格美横穿台湾北部，台积电仍能正常生产，甚至最精密的2纳米生产线也在正常建设。设备老化、气候恶劣、地形不利，这些都是长期因素。
目前，古巴最紧迫的问题是石油短缺。
根据古巴官方数据，80%的发电量依赖石油，8%依赖天然气，没有燃煤电厂。因此，即使委内瑞拉提供的高硫原油质量不佳，古巴也别无选择。
古巴电力系统完全依赖石油，这与冷战期间与苏联结盟有关。
从60年代开始，苏联支持古巴经济，古巴则主要生产蔗糖。70年代，古巴蔗糖产量达到850万吨，大部分销往苏联。作为回报，苏联每年供应古巴500万吨石油。
当时古巴只有800万人，人均石油消费量远高于中国。因此，古巴除了产糖外，还积极派兵到热带地区作战，帮助苏联干预安哥拉、埃塞俄比亚等国的局势。
苏联解体对古巴是毁灭性打击。1990年，古巴糖产量为800万吨，1992年降至437万吨。由于失去了苏联援助，古巴不仅无法生产那么多糖，也无法销售，电网经常停电，全国推广了马车和自行车交通。
尽管古巴的GDP数据现在看来水分很大，但官方数据显示，2000年后古巴经济重新进入快速增长阶段，原因是古巴找到了新的廉价能源供应国——委内瑞拉。
1999年，委内瑞拉左翼总统查韦斯上台，与古巴展开合作。委内瑞拉是石油出口国，而古巴则依靠其教育体系培养的医疗人才进行国际贸易。
2004年，古巴与委内瑞拉签订了“石油换医生”协议，古巴向委内瑞拉派遣了三万多名医务人员，委内瑞拉则向古巴提供廉价石油和低息贷款。
2013年，委内瑞拉每天向古巴供应约10万桶优惠价石油，全年约500万吨。尽管质量不如苏联的石油，但数量上填补了苏联的缺口。因此，21世纪的前十几年，古巴电力系统得以恢复运转。
好景不长。随着查韦斯2013年去世，国际油价下跌，委内瑞拉社会动荡，新领导人马杜罗虽然继承了查韦斯的政策，但在油价下跌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将更多石油卖给现金支付的国家，无法继续大量供应古巴。
2024年，马杜罗宣布在古巴电力危机期间，对古巴的石油出口提高到每天3.8万吨，不到过去的四成。古巴自己也生产一些石油，但产量不透明。根据前些年的数据，古巴每年石油产量约为400万吨。
如果这一数据属实，加上委内瑞拉的供应，古巴本应不缺石油。然而，实际情况可能并不乐观。
清华大学博士生唐永焱在古巴工作期间发表了两篇文章，揭示了古巴的经济困境。第一篇题为《世界糖罐的破碎》，指出古巴的糖产量已降至每年35万吨，比19世纪还要少，古巴人凭票才能买到糖。中国曾计划每年从古巴购买40万吨糖，但发现古巴根本无法生产这么多糖。此外，古巴的水稻种植能力为20万公顷，但2024年仅播种了6万公顷，粮食产量不足20万吨。这意味着古巴在蔗糖减产的同时，粮食生产也未能跟上。
唐永焱的另一篇文章《日常水尾》介绍了古巴的自来水供应问题。他居住在哈瓦那最核心的贝达多区，夏天经历了三次停水。古巴缺乏修理水泵的设备，只能集资购买旧水泵或从黑市购买新水泵。
统计数据还显示，古巴有200万人无法使用自来水，依赖不定时送水的罐车。只有在国际游客消费的旅游区，供水才不受影响。这些信息与停电危机结合来看，古巴的现代社会已经处于崩溃边缘。
经济困境与外部援助
去年4月，中国用运输机跨越半个地球向古巴运送粮食，当时看似是礼仪行为，但现在看来，古巴可能已接近饥荒边缘。中国作为光电和风电大国，为何不帮助古巴发展新能源？实际上，古巴已有相关规划。
2024年末，古巴政府宣布，所有电力消费者，无论是国有还是私营实体，都必须投资可再生能源。根据规划，到2030年，可再生能源将占古巴总发电量的24%。虽然24%的比例无法彻底解决古巴的能源危机，但至少不至于因一个电站故障就全国停课。
然而，古巴可能缺乏执行这一计划的能力。
自2014年起，古巴为应对委内瑞拉石油供应减少的问题，宣布了利用甘蔗渣发电的生物发电计划。然而，到2024年，古巴主席迪亚斯卡内尔视察一家生物发电厂时，公开训斥管理人员，指责他们在三年多的时间里毫无进展，浪费了国家投资。
在新能源转型计划中，唯一有所进展的是光电行业，而这主要依赖中国援助。
2024年6月，中国援助的12兆瓦太阳能光伏电站建成并交付使用。2024年12月12日，中古两国政府签订协议，计划再援助一个35兆瓦的太阳能光伏电站。2024年12月29日，中国向古巴空运了一批分布式燃油发电机，以应对电网解体问题。
中方援助古巴的光伏电站（拉丁美洲通讯社）
然而，即使在中国，传统发电方式仍是主力。去年，中国67%的发电量来自火电，13%来自水电，5%来自核电，合计占85%。新能源装机容量虽大，但总发电量仅占15%。如果没有稳定的火电作为基础，这15%的电能也无法有效利用。
中国援助的新能源设备或许能让古巴一些边远地区的学校用上电灯，但根本问题在于古巴领导层必须承认现实。如果没有颠覆性的改革，古巴别说搞社会主义，未来10年连维持现代社会最基本的条件都难以实现。
与古巴类似，朝鲜也经历了苏联解体的冲击，但似乎没有古巴这么落后，至少还在投资建设一些新的现代城区。
朝鲜是如何做到的？首先，古巴在冷战期间和冷战后都是一个相对讲人道主义的正常国家。
古巴人可以自由上网、看外国卫星电视，外国游客也可以自由行。而朝鲜的大多数问题仍隐藏在指定的旅游路线之外。此外，朝鲜政府通过向俄罗斯派遣青壮年劳动力获取现金流，而古巴则没有这样的机会。
尽管朝鲜政府的财政能力在增强，平壤市民开始使用手机，国家有电力进行核试验，但这些面子工程至少说明朝鲜已走出90年代初的经济低谷。
而古巴的糖产量、粮食产量和首都供水问题表明，古巴仍停留在1990年的低谷状态，甚至更糟。
有限的资料显示，这与东北亚的工业发展有关。中国溢出的资源，如报废设备，或朝鲜从中国购买的资源，如铁矿、铜矿，都能让朝鲜取得明显进步。
而古巴所在的拉丁美洲除了美国外几乎没有工业国，美国对古巴的制裁使其无法找到合作伙伴，也无法跨过半个地球与东亚做生意。
因此，只要委内瑞拉的石油供应减少，古巴就会回到20世纪90年代的困境。
美国制裁与古巴的未来
2021年，古巴外交部长算过账，认为60年的制裁给古巴带来了1478亿美元的损失。
如果没有美国制裁，古巴会过得好吗？
美国的制裁确实是一种单方面的敌对行为，但即使在冷战期间，美国也没有直接干预古巴的对外贸易。古巴仍能将蔗糖运往苏联，并将石油运回。
现在，委内瑞拉仍可以向古巴供应石油，中国也可以向古巴运送粮食，而不必担心美国的额外报复。去年古巴电力危机期间，墨西哥邮轮向古巴运送了40万桶原油。
美国的制裁主要包括三部分：一、在古巴返还革命期间没收的资产之前，美国企业不得与古巴交易；二、如果某国从古巴购买产品，美国将不再从该国进口同类产品，以避免转口贸易；三、与古巴做生意的企业将无法进入美国市场。
尽管世界上有许多企业不需要美国订单，但在古巴当前状态下，愿意向其出售普通生活用品的企业并不难找。最大的限制是古巴无法向美国这个大市场出口产品或发展旅游服务业。
2022年5月1日，古巴民众在哈瓦那参加“五一”国际劳动节集会游行。
西半球的美国是唯一的经济中心，被美国拒绝，落后国家很难有翻身的机会。反过来说，如果美国全面放宽对古巴的限制，古巴的发展上限也不高。
波多黎各与古巴纬度相近，也盛产甘蔗。波多黎各现在是美国领地，居民拥有美国国籍，产品与美国自由交易，无需交关税。波多黎各的人均GDP为三万多美元，比北京、上海高出20%。除了没有国会代表和总统选举权外，波多黎各几乎可以算是美国的一个州。
然而，在停电问题上，波多黎各的表现也不尽如人意。2024年至2025年跨年期间，波多黎各发生了全国性停电，24小时内未能恢复。2024年夏天，波多黎各还发生了两次大规模停电，影响了数十万人。2022年飓风期间，波多黎各也频繁发生全岛停电。除了加勒比海气候恶劣外，核心原因是美国自身的去工业化，没有足够的实体产业溢出给周边地区。
对于实体经济发达的国家，民用电相对工业用电的比例很低。如果希望供电稳定，最可靠的保障不是本地有很多发电站，而是本地有很多使用电力的工业。
有工业就能分摊用电成本，自然有人把高压电输送过来，再用变电站分别送给每个用户。反过来说，如果本地没有工业，只有少数居民用户，甚至都分摊不起变电站和电网的成本，用电的稳定性一定不如工业区。
因此，尽管生活水平下降很多，波多黎各和古巴现在面临同一个环境问题，即美国这个西半球的经济发动机产业向东半球转移，尤其是向东亚转移太快了。
因此，哪怕是最封闭的朝鲜，利用东亚溢出的废弃工业物资也能有经济增量，而哪怕是美国的直接领地波多黎各也没有复杂产业和高端就业。如果美国放开对古巴的制裁，古巴的生活肯定会好一些，但看到波多黎各的社会现状，古巴的发展上限恐怕也不高。
但无论西半球产业出了什么问题，古巴作为一个热带国家，人口1100万，面积与江苏省相当，现在全国生产35万吨糖，20万吨大米，首都最繁华的区也无法保证自来水供应。
这种经济水平既不能归咎于美国制裁，也不能归咎于美国的产业空心化问题。我直接了当地说，就是古巴自己出了问题。
与古巴相比，加勒比海地区当然也有更差的国家，如海地。但古巴作为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作为曾经最有浪漫精神的革命国家，作为委内瑞拉和墨西哥仍在轮番送石油的受援助国，如果只能用比海地强来安慰自己，那它的社会制度恐怕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文本素材来源@马督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