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十二兵团组建

解放战争时期，我在国民党军队任第十八军军长。一九四八年九月，十八军划归黄维的第十二兵团。当时，国民党部队采用兵团战术，那是由于蒋介石自发动内战以来，在各个战场上，不断失利的情况而采用的战术。在战场上遭受歼灭，一两个军都不敢单独行动，完全丧失了主动权，特别是豫东战役，区寿年小兵团的被歼灭，更引起南京统帅部的惊恐。面对解放军愈战愈强的形势，国民党认为采取独立的战略任务的兵团战术，针对一方面的解放军作战，那就进可以战，退可以守，是“吞不下”和“啃不动”的。

一九四八年八月蒋介石在南京召开军事会议，决定采用兵团战术，召见杜聿明、黄维、宋希濂等人分别授给兵团司令官职务，此外又继续发表十几个兵团的番号。

九月，黄维在汉口组成兵团司令部后，即赴驻马店前线指挥部队。十二兵团辖有第十军、第十四军、第十八军、第八十五军，共四个军及一个快速纵队，总兵力约十二万余人，其中以十八军和胡琏指挥的第十军为骨干。十二兵团各军的训练水平相当高，干部多系黄埔军校出身，高级军官及幕僚多来自陆军大学。如十四军军长熊绶春是黄维的同乡（江西人），十四军又是蒋介石嫡系中的嫡系。

但黄维出任第十二兵团司令官引起内部一场骚乱。首先是胡琏没有当上司令官，大为不满，其次是很多干部曾做过黄维的部属，熟知黄维性情孤僻，严峻寡恩，一贯对其不满，这次又来领导，无不灰心丧气，特别因黄维久离部队对反人民战争是个外行，都害怕自己也断送在他手里。黄维亦自知前途困难，曾向部属表露，只当六个月司令官即交与胡琏，自己另搞政治，此来无非过渡而已。因此十二兵团内部很不团结。

中了解放军调虎离山计

蒋介石给黄维十二兵团的任务是在武汉外围机动作战，以确保武汉并阻碍人民解放军横渡长江，受华中“剿总”白崇禧的指挥。一九四八年九月初，十二兵团的第十八军，第十四军、第十军，以休整的姿态集结于沙河以南汝南、驻马店、漯河一带。吴绍周八十五军则据守广水、随县一带。当时人民解放军刘邓大军与陈庚兵团会合，集结于桐柏山以西新野、邓县广大地区。分兵出击，活动频繁，军威强大，武汉震动。白崇禧判断中原野战军，有乘歼灭襄樊康泽绥靖区的余威而发动大规模攻势的可能。十月三日，白崇禧在距驻马店南二里许的天主堂召集军事会议，到会的有张轮、张淦、黄维、胡琏、吴绍周和我等二十余人。会上各将领对敌情的判断，有以下三种意见：

1、解放军主力经隋枣平原(注：现在没有这个名词，不清楚其含义，似为随县、枣阳)直薄江汉；2、围攻孤立的南阳，吃掉王凌云两个军；3、截断鄂豫交通，捣毁武胜关以北迄信阳的设堡阵地，肢解华中“剿总”。

白崇禧决定采取机动灵活的战术，先集结兵力于战略待机位置，在判明刘邓大军主力后，断然采取攻势，一鼓围歼。因此布置杨干才二十军等川军部队集结襄樊，张淦兵团及吴绍周军集结于广水及隋枣地区，十二兵团原地待命，并令南阳王凌云加强工事固守待援。白并说：“已在广水、信阳间控制了十几列火车，有情况时南北兵力可以很快调用”。会后白转回武汉。过了几天，看到刘邓大军没有动静，决定对集结在桐柏山以西的刘邓大军，采取外线作战的姿态，发起进攻。十月中旬，命令各兵团开始行动。

黄维十二兵团由隋(注：似为遂)平、驻马店，沿沙河店、牛蹄街公路两侧，分成数个纵队并进，向西猛犯，再折向西南直趋泌阳、唐河，和南阳的王凌云部取得联络后，由此向南寻解放军主力攻击。张脸兵团一部在广水、信阳间保护铁路交通，主力向桐柏山进击。杨干才军由襄樊北进。前进各兵团俱未遭迂解放军主力，仅十一师在赊旗镇南遭迂一小部解放军，稍有接触，解放军即向北撤走，杨干才二十军则在新野南受到较强的解放军阻击，旋即脱离战场向西北转移。白崇禧原妄想在豫西平原围歼解放军，却扑了一个空。原来，解放军主力早已作战略转移，长驱北上，仅留有一部份解放军及地方武装王老汉等部虚张声势，炫惑蒋军，达到调虎离山的目的。

艰难行军，士气低沉

一九四八年十月底，十二兵团所属十军、十四军、十八军由豫西撤到确山、驻马店之间集结。这次往返奔波，雨雪载途，人马均感疲惫。特别是快速纵队，因道路不好，机械和燃料损耗甚大，极需休整，但处在人民解放军展开的全面攻势下，不可能得到喘息的机会。一进入一月份，淮海战役的序幕就揭开了。解放军云集于徐海蚌准，黄伯韬兵团东援海州，首先陷入重围。徐州已成孤岛，蒋介石决定把黄维十二兵团投入，作孤注一掷之举。黄维因蒋介石催促北上甚急，准备工作草草了事。除将染病官兵及重行李辎重送武汉留守和补充一部分粮弹外，主要的人员俱未获调整。他连召集军师长传达任务的军事会议也没有开，只就近召我及战车营营长询问一下部队情况，说明了他第一步的行军计划，并令龙营长将在汉口修理好的两辆坦克起运前方。当时的情况如下：

1、国防部的情况通报：解放军陈毅部调动频繁，集结鲁南、苏北地区，积极准备对徐州、海州的攻击，有截断津浦路中段徐蚌交通之势，宿县、灵壁间已有解放军活动。刘伯承部主力正沿陇海路经郑汴东进，直薄徐海，参与作战，大战一触即发。

2、蒋介石决心收缩兵力，集结于徐海蚌淮地区，黄维兵团应即参加该方面的作战，形成对解放军决战兵力的优势。

3、黄维当时的考虑和打算：他认为豫西南的人民解放军主力转移陇海方面，只有正规军一部配合地方武装部队，四处游弋，无积极企图。他的第一步计划是进军阜阳。他认为在沙河以南的淮阳，阜、颍间敌情，顾虑不大，由各军适当布置，自整战备，十二兵团在沙河以北可能遭到人民解放军的阻滞，则须严整战备，军抵阜阳附近再由兵团统一调整各军的行动。第二步进军蚌埠附近，靠拢交通线，以蚌埠为作战的后方，再根据统帅部的意图，考虑以后的作战行动。

4、一九四八年十月上旬，十二兵团的行军部署如下：

右纵队为十八军、快速纵队及兵团司令部，由确山出发，经正阳、新蔡至阜阳；十八军所属四十九师在汉口补充训练，令其迅速至确山，归付司令官吴绍周指挥，随后前进。左纵队第十军、第十四军，由驻马店附近出发，经汝南、项城、临泉至阜阳，第八十五军附四十九师为第二梯团，该军于广水集结，迅速车运至确山，循兵团部行进路线至阜阳。因为蒋介石严电催促，十二兵团即匆匆北上，军师长以下各级干部，对作战方针不明；又因为兵团组合不久，各军干部没有互相往来的机会，彼此隔阂，加之各军干部家属多在武汉，一时变换作战地区，很多为室家所累，情绪不安。黄维也根本没有作政治鼓动工作，因此士气低沉。

十二兵团对补给的安排是：从确山至蚌埠间大部属解放区。一部是游击区，完全没有补给机关，黄维令汽车及辎重部队尽量携带粮弹随军行动。兵团兵站司令部指挥人员，由武汉先遣至蚌埠建立补给基地，准备好粮弹燃料及必要器材，待兵团进入徐海地区即迅速进行补给。

阜阳渡口，遭遇阻击

十二兵团由确山出发，在汝河流域未遭遇严重障碍。国民党军队每到一处，对老百姓总是恶狠狠的，唯恐他们和解放军里应外合，要加以监视。经过豫、皖边境时，老百姓逃避一空，几乎连个带路的都找不到。新蔡、临泉一带，国民党十八军曾在这里大抓壮丁，补充兵额，一次就抓了四、五千人，老百姓见了蒋军自然象躲洪水猛兽一样逃走了。真是“军行所至，鸡犬一空”，造成了阴森黑暗的世界。十二兵团的先头部队第十八军，于十一月十六日到达阜阳。前面横着一道沙河，河面约五百公尺，深不能徒涉。沿河两岸静悄无人，仅北岸有10只小船停泊。十八军前卫部队即拥至河岸，寻找渡河材料，企图渡登彼岸。但不意北岸林荫深处，枪声突鸣，这边有人应声倒地，始发觉北岸有武装部队凭河据守。据谍报报知是少数人民解放军地方武装部队，守住北岸，使十八军无法渡河。

十二兵团装备优良，快速纵队配有全部战车，有五百多辆机动车辆，一百多门山野炮，榴弹炮，一千多门小口径炮、三千余挺重机关枪、二千余挺机关枪、两千多枝冲锋枪还有火焰喷射器等。还有陆空连络电台及美国移交的重要通信工具。

十二兵团开拔后，十八军是先头部队，我到阜阳后得知前卫部队受到阻击，即下令一一八师一个团配属师炮兵进行炮火攻击，命令工兵营组织木帆船、橡皮船强渡沙河，渡河地点选在城东三里湾，这里地形平坦，便于登岸，炮火轰击后，开始强渡，船至河心即被解放军发现，他们以炽烈炮火射击，颇有伤亡，渡河再次受阻。

黄维跟着到了阜阳。我将情况报告。他命令集中炮火猛轰，七五山炮，一〇五榴弹炮、重迫击炮等一齐开火，火力激烈，步兵一再乘橡皮船强渡，俱被解放军击退。

以后打听得沙河下游洄溜集附近没有解放军设防，即令十八军连夜向洄溜集前进。在这里搞到大批船只，工兵营搭了一座浮桥，十八军才迅速通过，未遭遇抵抗。

主力继续前进，以一部向阜阳沙河东岸的人民解放军地方武装部队抄袭。但人民武装部队于完成阻击十数万大军的光辉战斗后，即已远飏。兵团主力以快速纵队的架桥材料架成纵队桥，部队陆续通过沙河。

十二兵团在阜阳遭遇阻击，滞留了行军进程。解放军赢得了时间，各路大军潮涌般赶到战场，合围势成。十二兵团的高级将领，除胡琏、尹俊漏网外，自黄维、吴绍周以下军师长都成了俘虏，基本上是一网打尽了。

被俘后的反省

我们这些国民党军官当了俘虏，才有机会反省为什么人民解放军能以用小米加步枪打败拥有飞机、坦克现代化装备的蒋军。在阜阳，一条沙河并不是天险，少数地方武装并非精锐部队，却能阻挡我数万大军，阻滞行军进程，这是什么原因？

十二兵团原驻在确山、驻马店一带，那里是蒋管区，因为它是武汉外围的城市和交通要地，还保有一点商业，十几万人的粮秣主要由后方兵站补给，缺少部分在市上抢购。老百姓虽逃亡了不少，但每个村庄还有人住。十一月初（八日）由河南出发开往徐海，到了豫西唐河、新野一带，进入了游击区，就有别于蒋管区了。唐河、泌阳城内十室九空，是静悄悄的死城。胡琏和我曾漫步唐河大街，想找几个老百姓聊聊风土人情，很久没有找到一个。最后发现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交谈起来，得知共产党地方工作人员及解放军部队，也曾以钞票向老百姓买东西，老百姓初时也不欢迎，于是他们背了成麻袋的银洋，把银洋敲得叮叮当当，老百姓一围而上，用共产党发行的钞票兑换银元。这样兑了几次，于是老百姓乐于使用共产党的钞票，而拒绝用国民党的钞票，在改用金元券之前，蒋介石曾命令将作废的法币大量抢购粮食，一转眼间分文不值，老百姓叫苦连天，因此国民党军队所到之处群众逃避一空。我们听了，不禁为之咋舌，认为共产党确有一套。十二兵团由确山出发，经过豫皖边境。进入临泉、阜阳时，老百姓也是逃避一空，几乎连个带路的都找不到。我们这些军官头目，还认为这一带是因为黄河改道和双方拉锯战，老百姓原来就少，不是军队纪律不好。我们这些军队头目当了俘虏后，被解放军由双堆集附近押赴临涣集集中，经过几十里的行程，举目四顾，有江河依旧，面目全非，换了一个世界之感。四面八方，熙熙攘攘，行人如织，车水马龙，呈现出千千万万人民群众支援解放军作战的伟大场面。路上经过一些市集，从前也曾打这地方经过，茅屋土墙依稀可辨，只是那时门户紧闭，死寂无人，而这时不仅家家有人，户户炊烟，而且铺面上有卖馒头、花生、烟酒的，身上有钱的俘虏都争买馒头。押送的解放军也不禁阻。还看见一辆辆大车从面前经过，车上满载宰好刮净的肥猪，想是犒劳解放军的。当我率国民党军队经过这里时，连一根猪毛都没看见，现在怎么有了，真是怪事。还看见人民解放军和老百姓在一起，象一家人那样亲切，有的在一起聊天欢笑，有的围着一个锅台烧饭，有的同槽喂牲口，除了所穿的衣服不同外，简直分不出军民的界限。

看到这样的情景，我不能无动于衷，在强烈的对比之下，我认为：十八军以及国民党所有军队的失败，非战之罪也，是因为做了反人民的坏事，在人民群众的大海里被淹没了。

资料来源：

《阜阳史话》第八辑(198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