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是不是怪我们?”
儿子低着头问我,声音带着点试探,又带着点愧疚。
窗外的风刮得厉害,光秃秃的槐树枝在风中摇晃,影子投进屋里,晃得人心里发慌。
我没说话,目光落在地板上,手指在被子边上搓来搓去,搓得粗糙的布料发出“沙沙”的声音。
怪他们?我还能怪谁呢?
可是,怪又有什么用?
我今年78岁了,早就没了怪罪谁的力气了。
我是陈大川,江城人。
年轻的时候,我在钢铁厂干了一辈子。
那时候,厂子效益好,日子虽然苦,但总算有盼头。
老伴张秀兰,是我厂对面小学的老师,贤惠能干,两个孩子也争气。
儿子陈志成大学毕业后进了市外贸公司,女儿陈慧嫁到了南城,成了一所小学的语文老师。
按说,我这日子,到了晚年该享福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老伴60岁那年查出癌症,熬了两年就走了。
她走的时候,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躺在病床上看着我,眼神里全是不舍,“你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握着她冰凉的手,眼泪掉在她枕头上,心像被刀子剜了一样疼。
她走后,家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
我每天对着一桌一椅发呆,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
那些年,我还能自己照顾自己,日子过得虽说简单,但还算过得去。
可去年冬天,我在家擦地的时候,一脚踩滑,摔得结结实实。
右腿骨折,腰也拉伤了,直接被送进了医院。
那段时间,儿子请了三天假陪我,女儿打了两个电话,说南城学校放不了假,让我“多保重身体”。
儿媳妇家里要带孩子,偶尔会送点饭来,可也没空多待。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医生说我年纪大了,恢复得慢,回家后得好好静养,有人照顾才行。
可家里就我一个人,谁来照顾呢?
。
后来,他们兄妹俩一商量,决定送我去养老院,说养老院条件好,有护工照顾,比在家强多了。

“爸,这也是为了您好。”儿子当时这样劝我。
我心里虽有一百个不愿意,但也拗不过他们。
想着试试吧,兴许真像他们说的那么好。
养老院的环境看着不错,房间干净,饭菜也算齐全。
刚去那几天,我还有些新鲜感,和几个自理区的老人聊聊天,打打牌,日子还能凑合着过。
可时间一长,我就发现,这地方跟儿子说的“养老天堂”差得远了。
护工一个人要照顾十几个老人,忙得脚不沾地,哪还有耐心?
有时候饭菜凉了,叫他们热一下,换来的不是冷眼就是一句“凑合凑合吧”。
最让我心里发堵的,是失能区那些老人。
有一次,我路过那边的房间,看见一个老大爷因为尿湿了裤子,被护工骂得狗血淋头,“你能不能省点事啊!”
护工一边换床单一边嘴里不停抱怨,脸上满是厌烦。

老人低着头,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声音颤颤巍巍的。
那一幕,我记了一辈子。
这样的日子住得越久,心里就越发难受。
自理区的老人们每天凑在一起,不是比谁家孩子有出息,就是比谁家孩子来看得勤。
那些没人来的老人,只能坐在角落里,低着头,一声不吭。
我也不爱说话,别人问我儿女怎么不来,我只笑笑,说“他们忙”。
其实我心里明白,他们是真的忙,还是觉得没必要,只有我自己清楚。
有一天,儿子来看我,带了一些水果和衣服。
他坐在床边陪我聊了几句天,就匆匆走了。
我送他到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阵发酸。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整整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我跟护工说,我不想住了,我要回家。
护工冷笑了一声:“回家?回家谁照顾你啊?”
我没理她,直接打电话给老赵。
老赵是我厂里的老同事,我们认识快五十年了。

他听了我的情况,二话不说就来接我:“实在不行,就住我家去,我老婆还能帮你搭把手。”
我心里感激,但还是坚持回了自己的家。
回家后,老赵和几个邻居轮流帮我买菜做饭,我这才觉得,日子又有了点盼头。
可谁知道,生活总爱跟人开玩笑。
有一天晚上,我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喘不上气来。
老赵赶紧打了120,把我送到了医院。
医生说是心梗,幸亏送得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我在病床上躺着,回想这一辈子的经历,心里五味杂陈。
出院那天,儿子和女儿都来了。
他们一个劲儿地劝我,把房子卖了,换个条件更好的养老院。
我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那是我住了一辈子的家,你们让我卖了?”
儿子低着头不说话,女儿在旁边陪着笑脸:“爸,这也是为您好啊……”
我冷笑了一声,转头对老赵说:“老赵,你那房子还空着吗?”

老赵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空着呢,你要是愿意来,随时都行!”
就这样,我搬进了老赵家。
他们一家对我很好,老赵媳妇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饭,孩子们叫我“陈爷爷”,让我这颗冰冷的心又暖了起来。
三个月后,我的身体慢慢恢复了,老赵的儿子陪我去办了房子的过户手续。
我把房子过到了他的名下,换来了老赵一家的真心照顾。
儿子知道后,气得脸都青了,跑来质问我:“爸,你怎么能把房子给别人?”
我冷冷地看着他说:“房子是我自己的,我愿意给谁就给谁。”
儿子哑口无言,眼里却有些湿润。
我心里一阵酸楚,却什么也没说。
后来,儿子女儿开始频繁来看我,带着孙子孙女来家里热闹一番。
我知道,他们是在害怕失去我这最后的“依靠”。
可我心里清楚,这一切来得太迟了。
人老了,最怕的不是孤单,而是没了尊严。

我这一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早一点明白:晚年最重要的,不是孩子孝不孝顺,而是自己有没有一颗能安顿自己的心。
想着这些,我笑了笑,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
窗外阳光明媚,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在对我说:“余生不长,好好过吧。”